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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17四辆马车(4)

书籍名:《地上天使》    作者:水不在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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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方的骑兵小队已经到了,倾盆大雨之中,“阿诺德”兀自抱着那具肠穿肚烂、面目狰狞的尸体,弓起身体挡住雨水,努力地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它。他不是查莱克那个骄傲到有些神经质的医生,他只是一个祈求哥哥活过来和自己一起逃亡的年轻人。
  米哈伊尔忽然发现杰瑞米妈妈身上的外套应当属于这个死人,杰瑞米和他的妈妈乘着小队长的马远去了,他甚至不知道那个骑马的男人是否可靠。马车不适合逃亡,这里不是什么教堂林立的外邦,这里就是密特拉王朝,而他米哈伊尔是这帮逃犯之中最显眼的一个。他到底还是有私心的,“阿诺德”必须跟他走,最危险却最安全。
  少年骑士从泥水里捡起两杆长枪,迈着沉重的步伐,像一匹身披重甲的战马践踏着林间大道,一步一步越来越快,掠过那对在泥水里相拥的兄弟,迎着一整支的十五人骑兵队发起冲锋。
  天与地之间只有广阔无边的福音森林,只有一对生与死的兄弟、一支随时准备支援教会秘密行动的骑兵小队和米哈伊尔·库帕拉,滚烫的血浇在他身上又被冰凉的雨冲走,他生平第一次用尽全身力气向教会的士兵挥拳,他的小腿陷进泥地,面前的战马带着骑兵倒飞而出,在那之前就已经死了。
  没有哪支仅仅十五个手持冷兵器的普通人组成的队伍能战胜全力以赴的太阳骑士。米哈伊尔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就结束了这场战斗,长枪在手中转了两圈利落地将最后一人钉死在地上。他转过身去,看见“阿诺德”正咬着尸体的后领,单手拽着它往车上拖,脱臼的左臂在空中一晃一晃的,往下滴着血。米哈伊尔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两个人放进第三辆车,顺手接上他的肩膀,他居然完全没意识到还有别人在。
  米哈伊尔在车上看见了裹着斗篷的女孩,她身边摆着八个大小不一的容器,有木质首饰盒也有金质水壶,还有伊里斯产的釉面瓷器。青年在地板上摔了一下,把哥哥放在女孩身边,跑到雨中去找木柴。米哈伊尔简直不知道他是清醒的还是彻底疯了,他为八个死人准备了八个便于带着逃命的骨灰罐,却想在午后的大雨里找到足够的干燥的木柴。
  米哈伊尔从没有觉得自己以前控制不住就会改变天气的能力这么重要,不知道哪个神赐给他的力量在每一条血管里破碎、沸腾、重生,他扑进雨中抱住那个爱德华兹,崩溃地大哭出声。青年呆呆地站在原地,忽然抬手往前划了两下,又垂下手臂。
  他的喉咙里只剩下破碎的气流:
  “……哈利。”
  “阿诺德”根本不在乎他或者自己是谁。在米哈伊尔知晓的教会历史中,平叛的开端就是他父母的死亡,战争之王戴维拎着罗贝托·爱德华兹的头叩开了翡翠城的城门,离开时点燃了整座城堡,叛教者的血浸满了每一级台阶。
  米哈伊尔哭了两声就勒令自己清醒过来,抽了抽鼻子,严厉地说:“克里斯汀。克里斯汀还活着。我带你去找克里斯汀,我们去保护她。你得保护你的妹妹。”
  “阿诺德”木然扭过头来,湿淋淋地贴在额头上的褐发底下是一双绿宝石般燃烧的眼睛。
  “……火……”他张了张嘴,胡乱地喝了点雨水,看着米哈伊尔说,“火。”
  米哈伊尔轻轻放开他:“我来帮您。很快就好,您先别转过来。”
  在白日的暴雨和连日的噩梦中,少年骑士看上去仿佛从天而降来拯救世人的天使或圣灵。“阿诺德”不由自主相信了他的话,梗着脖子盯着面前的树林,好像他的敌人和他的克里斯汀就在那里,他又有了不低头的底气。
  囚车顶部也是栅栏,不遮阳也不挡雨,看起来教会不怎么在乎这批俘虏的性命,有意叫他们吃些苦头。米哈伊尔掀开第四辆车的底板扣在前一辆车上方,依次烧了八具尸体,八堆潮湿的灰烬和骨头在骨灰盒前整齐排列。他没有装进去,虽然这八个罐子看起来是勉强搜罗出来的,但他觉得“阿诺德”早就给他的亲人朋友们分好了死后的住处。
  他用手腕挨着青年的肩膀,扶着他回到车前。青年沉默了许久,翻找着残留的骨头和牙齿辨认,干裂的嘴唇里依次吐出八个名字,稀薄的血水沿着袖子流进骨灰里。
  米哈伊尔在他指着的骨灰盒上刻下漂亮的古诺伦文字,伊里斯产的釉面瓷器里是十五岁的帕翠西娅,花梨木首饰盒里是哈利·爱德华兹,也许那是他们妈妈的首饰盒。
  米哈伊尔烘干“阿诺德”和那条包裹过帕翠西娅的斗篷,“阿诺德”用骑兵们的行李箱装了骨灰盒和金子,米哈伊尔带着沉默的爱德华兹少爷骑上全身披挂的战马,迎着四面八方涌来的风、雨、云、枯枝败叶和教会的追兵奔驰。“阿诺德”抱着手提箱坐在他身前,他脚踩马镫夹紧马肚坐稳,右手揽着实际比他年长好几岁的爱德华兹少爷,时刻为他提供干燥和温暖,左手握着一杆长枪,背上还绑了六把敌人的武器。雨和沉没的日光迎面而来,此时此刻,就算是圣子亲临米哈伊尔也要在死前用手中的枪刺穿祂的心脏。
  大约两个小时后,他们冲出暴雨,天也黑了。青年脸上的伤口被水泡得发白,皮肤透出病态的红晕。他发烧了,迷迷瞪瞪的,却死活不肯昏睡过去,瞪着一双眼白分明瞳孔涣散的绿眼睛,望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米哈伊尔在一处小路上杀了战马并焚毁了痕迹,抱着青年和他怀里的箱子冲进一间废弃茅屋。
  这是个在战争中荒废多年的村庄,村民们离开的时候几乎带走了一切,看起来并不那么紧急。第三圣战的开端是“神典”西希家的死亡,圣徒的内战几乎撕裂了教会,但到底还是要给境内信徒们一点信心,不好太过酷烈地对待他们。不过也过了十多年了,这是唯一离他们近些、屋顶漏雨不那么严重的屋子。
  米哈伊尔口中吐风,扫净地面,将抱着箱子的青年放在地上,转身脱掉盔甲扔在角落,翻出几个朽坏的木头柜子,施法烘干后堆起来生了火。细雨连绵的秋夜寒冷非常,米哈伊尔隔着盔甲都发现青年在发烧,难以置信从维克菲尔德到这里的这么多夜晚他们是怎么挨过来的。
  屋顶漏雨,土墙漏风,米哈伊尔小心地挨着墙根,用法术堵住缝隙,大一点的漏洞只好弄些茅草塞上,一边悄悄观察“阿诺德”。
  青年烧得厉害,脸色惨白,却固执地睁着眼睛望着火堆,怀里抱着那只手提箱,沾着血和土的指尖从衣袖里露出来,小心地勾住了一点布料。过了一会儿,他缩起膝盖,垂下脑袋埋进去,褐色的头发软绵绵地耷拉在头上,露出一道被水冲得发白的伤口。干燥之后的袖口又脏又硬,污浊的血艰难地往下落,混杂着伤口化脓时流出的黄水。
  米哈伊尔拆下胸甲,洗洗干净接了雨水递到他身边,轻轻碰了碰他的小臂。青年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就着他的手喝了点,半晌,说:“谢谢。”
  “不用谢。”米哈伊尔把胸甲悬在篝火上,举起双手靠得更近些,轻声说,“请让我给您处理一下伤口吧。”
  他靠近的时候,青年那一对黑色瞳孔倏然放大,迟钝而呆愣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米哈伊尔想起阿诺德那只灰白色的瞳孔,停住了动作,久久地望着这双温软的绿眼睛。它们的眼白中布满血丝,但绿色虹膜清澈柔亮,一对瞳孔茫然地扩散又收缩,大概根本看不清米哈伊尔。青年也静静地凝视着他,他以为对方在看灰尘四散的空气。
  青年舔了舔嘴唇,双手下意识地往袖子里缩了缩。米哈伊尔固执地跪在一边,看着他一动不动。
  “我不,相信你。”半晌,青年差点睡着了又惊醒过来,像是突然发现还有个米哈伊尔在一样小声开口说话,高烧和病痛把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又绵软,“但是……”
  “但是你没有别的选择。”米哈伊尔的语气很温柔,甚至有些小心翼翼,不管“阿诺德”是否看着自己,他认真地看着“阿诺德”,“我是来救你的。不相信我也没关系……您受伤很重,我要害您,您也没法反抗不是吗?放松一些……不会有人追上来的。想想克里斯汀,你得活下去,治好病去救她对不对?”
  青年累极了,没力气抬头看他更没力气思考他说的是些什么狗屁,脑袋耷拉在肩膀上,怔怔地盯着火堆,脸上却是显而易见的“为什么”、“你是教会的人”。
  僵持许久,他慢慢地放下怀中的箱子,从袖子里伸出手来。
  他的两只手上只有六根手指。
  米哈伊尔浑身僵硬却又害怕得发抖。“阿诺德”甚至不敢看他,他模糊地想,也许“阿诺德”根本不指望他有什么办法,只是把伤口和所有他的无能为力展现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