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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12十二圣徒(7)

书籍名:《地上天使》    作者:水不在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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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米哈伊尔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不甚清醒的黏糊的哼叫,从船长那张奢侈柔软的床上爬起来,茫然地歪了歪脑袋,“怎么啦?”
  阿诺德让开两步,不可思议道:“您不怕我跑了吗?”
  米哈伊尔有些慵懒地挑挑眉毛,却好像不是卷着夏季薄被,而是正头戴冠冕、手持权杖坐在烈阳大教堂圣座上看着阶梯之下匍匐忏悔的异邦国王:
  “您逃不了,也不敢逃。圣徒又不是冲我来的。”
  “您可真是心地善良、宽容大度。”阿诺德嘲讽道,“反正被刺穿肩膀的可不是我。提醒您一下,要不是我,一只罪不可恕的爱德华兹吸血鬼,您被刺穿的就该是心脏了。”
  “感谢您的搭救。”米哈伊尔从容地说着,赤脚踩上不怎么柔软的毛绒地毯,皱了皱眉。阿诺德对此倒是心里敏感、看得分明,立刻怪叫起来:
  “您还嫌我娇贵呢,豌豆公主!”
  米哈伊尔茫然道:“豌豆公主是谁?”
  阿诺德懒得解释:“不是谁。”
  米哈伊尔却不知道发什么脾气:“我想听。”
  阿诺德眉毛一挑:“为什么您想听我就得说?”
  米哈伊尔哼哼着说:“您说我随时可以来请教您地上天国的故事,又声称自己没有如何对我说谎。那我现在要听。”
  “……不愧是首席圣徒。”阿诺德一脸见鬼,“和太阳神典有了同样的用法,我都不知道是荣幸还是不幸了。不过豌豆公主不是那儿的故事,我也没去过。那是……诺伦的童话。”
  米哈伊尔哦了一声,又在床沿坐下,撑着脸颊,眨巴着清晨星空般的蓝紫色眼睛,期待地说:“我没有听过,可以给我讲讲吗?”
  阿诺德咕哝了些什么,不情愿地说:“您听什么公主的故事呀?”
  “不是您先起头的吗?”米哈伊尔不以为然,“我的骑枪还叫‘光辉少女’呢。”
  阿诺德叫道:“那是我哄妹妹睡觉的时候念的书!”
  米哈伊尔歪了歪脑袋,好奇道:“话说回来,吸血鬼真的需要睡觉吗?”
  话没说完,他就僵住了。阿诺德原本还有些笑意的神情瞬间僵硬,那双碧绿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里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愤怒和冷酷,好像下一刻就要扑上来跟他同归于尽,和金狐狸号以及这一整片黑暗冲进同一个地狱。
  米哈伊尔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良好的教养和善良的天性告诉他应该换个话题。于是他移开目光,弯腰穿好靴子,站起身来,问道:
  “您刚进来的时候,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对吗?”
  “是的,殿下,请跟我来。”阿诺德·爱德华兹攥着烛台转过身去,冷冷地回答道,“您不必相信我,只是倒也不必相信您的好弟兄。用您那双神的眼睛自己看看吧。”
  烛火在空气中舞成一道摇曳的波浪。米哈伊尔穿上外套,戴了顶帽子,大步走了过去。阿诺德刷地转过头来,神情凶恶,仿佛在警告他不要突然靠近;少年骑士却没太在意,伸出双手,烘干了他的头发和衣服。
  “雨也许还会下大,的确有圣徒在附近,我感觉不到天上的云。”米哈伊尔嗓音清亮谦和,在潮湿的夏夜里好像一个初春的黎明,“船长给我们准备了帽子和雨衣。阿诺德,香根芹也好,罂粟或大麻也罢,虽然对您的身体没什么影响,但也只能暂时镇痛。这还是您教我的,要是骨头不好,就别往湿冷的地方跑。海上潮湿,您暂且忍耐一下。”
  阿诺德脸红了。米哈伊尔不知道这是害羞还是气恼,干脆不管,一言不发地跟在他后边,往越发滂沱的雨中走去。
  风帆呼啦乱响,雨点敲击木头和金属的声音逐渐密集。福克斯船长的笑声也小了,醉醺醺的水手们闹哄哄地涌了出来,降下风帆,在各自的岗位上怒吼鬼叫,二副跑出来的时候还指着阿诺德的鼻子叫这位娇贵少爷不要乱跑,否则掉进水里都没人有空去管。黑夜很给面子地扬起一个几乎把船掀过四十五度的巨浪,海水从天而降。二副眼疾手快地拉下头顶的舱门,阿诺德和米哈伊尔已经一前一后闪进甲板底下,前者还有闲心拍拍衣袖上的水渍。
  被门板砸了一下的二副目瞪口呆。舱门的密封性不好,海水哗啦啦从边缘流进来,打在他的圆边无檐帽上,原本就凌乱的衣服湿成了一片抹布。
  米哈伊尔朝他点头致意,船舱里黑得只剩他那双星光黯淡的眼睛,好像墓地里的鬼火。二副也没注意,低低骂了句“见鬼”,等海水从甲板上退去,开门往上爬去找船长挨骂。米哈伊尔转过身去,阿诺德早就像个真正的亨特一样,鼻孔朝天地自顾自往下一层走去了。
  钢铁和木板吱嘎作响,海浪拍击船身的声音好像有十个魔鬼敲门要进来。和诺伦笨重的战船不同,金狐狸号只有一层下层炮甲板,毕竟在诺伦和伊里斯等教区忙着猎杀巫师的同时,教会手里有的是各种各样的法师来代替沉重的铁炮长矛。原本客舱也该舒适不少,但在詹姆斯·福克斯手底下服役多年,闻起来跟诺伦挤满人和老鼠的舰队相比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船底是另一个地狱。越往下空气越浑浊恶臭,晃动幅度小些,眩晕感却更强。米哈伊尔跟在后面,看着阿诺德的背影,心里的担忧不知为何消散了一些。阿诺德在查莱克的时候挑他走路习惯的毛病,其实自个儿也不差,在潮湿脏乱的地面上不急不缓地前行,平稳得像一只在缆绳上行走的猫。
  忽然,嘈杂的轰鸣中掺进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窸窣响动,粗鲁的水手做不到这么轻盈,连王都最熟练的小偷大概都做不到,比阿诺德更轻更快。米哈伊尔警觉地将手按在腰间细剑上:
  “什么人?”
  “也许是位面粉商。”
  阿诺德愉快地笑了起来,米哈伊尔皱了皱眉,没有问他面粉商是谁。阿诺德微微上扬的唇角很快又拉平了,连鼻子都皱起来,甚至摸了副手套出来戴上。米哈伊尔没说什么,因为连他自己都有点难以忍受、仿佛窒息了。
  底层的面积不小,没有房间,梁柱交错之中倒是有点陆地房屋的感觉,只是有些低矮。凝固的空气中,几个船工随意地窝在垒到顶上的各种箱子盒子之间休息;福克斯船长是位智者,连黄金珠宝都敞开丢在最底下,不过也许这是给水手们瞧的,关键时刻他还能够带着私藏的金子和小船逃命。工人们几乎完美地融入进了地狱般的空气里,要不是他们偶尔会懒洋洋地抬手捉虱子,米哈伊尔还以为阿诺德是带自己来裁判船长虐待劳工致死案的。
  七拐八弯的狭窄通道很快就到了头,而两人才走了底层应有长度三分之一不到的路。一堵看起来不怎么牢靠的木墙立在前方,中间的包铜双开木门显出一种滑稽的气派。
  还没靠近,阿诺德先发出了一声干呕,后退一步,勉强做了个“请”的手势。米哈伊尔也闻到了空气中那股糟糕的恶臭,排泄物、汗水、尸体、呕吐物的臭味浓郁得像一桶发酵了十多天的肥料,阿诺德感觉他后脑上的金发都在努力地立起来发出拒绝的尖叫。
  只犹豫了一秒钟,米哈伊尔伸手扯掉锁链,双手用力拉开了大门。
  一股更加浓烈的臭味比差点淹没二副的海水更强势地涌了出来,米哈伊尔猛地闭了一下眼睛,差点以为前线喝醉的二等兵吐了自己一脸。
  一眼望不到头的阴森森的仓库里,两两垒在一起的铁笼林立,里头挤满了比外头的几个船工更彻底地融入进黑暗中的人类。阿诺德点燃从船长室带出来的金质烛台,塞进米哈伊尔手里,前方顿时密密麻麻地显出了眼睛的反光,仿佛一头鲸鱼张开嘴巴,一口森然獠牙迎面而来。
  米哈伊尔惊呆了。
  第一眼,他甚至难以置信这些戴着镣铐、挤得连坐下的空隙都没有的囚犯是人类。他们伤痕累累,骨瘦如柴,低低的呻吟像苍蝇的嗡鸣一般此起彼伏,被淹没进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里。
  他身后传来阿诺德·爱德华兹沙哑的声音:
  “这就是这艘商船最值钱的货物。”
  米哈伊尔没有说话。阿诺德继续说:
  “虽然在城外就闻到了味道,但是,我的确很久没有离开这片大陆了,连新月群岛的事都是出于对教会的了解胡说的。因此,原本我只当是正常的臭味,毕竟我坐船去齐格弗里德联邦的时候也忍受了整整半年。您是教会的大祭司,贵族在您眼里也许和平民没什么两样,都是些需要向神忏悔的罪人,充其量交的税多一点,他们之间没有区别。但艾登的比安琪子爵一家,您是应当了解的。”
  他停顿了一会儿,略施法术叫那几个来阻止他们进仓库的船工闭嘴,也不管米哈伊尔到底有没有在听,说:
  “十二圣徒第八,‘夏夜’乔纳森,将‘厄难救赎’玛利亚送上火刑架之后取代了她的位置。在那之前,比安琪仅仅是艾登王国诸多皇室乐师中的几人,靠着广博的乐器知识在上流社会有那么一点名气。”阿诺德差点习惯性做一个夸张的呼吸来表达感叹,急忙停下,匆匆说完,“爱德华兹家族还在的时候,黛娜公主偶尔会拜访翡翠城。她很瞧不起比安琪的演奏水平,甚至派自己的船队将艾登送来的乐师遣送了回去。”
  米哈伊尔甚至没有责备他这么说是出于对圣徒和教会的敌视。少年骑士浑身僵硬,牙齿咯咯作响,皮肤烫得几乎能把衣服点燃。
  金狐狸号剧烈地沉浮颠簸,米哈伊尔大步向前,念了一句不知道什么,挥手叫墙壁上燃起熊熊烈火,那些火焰纯净而明亮,却丝毫没有灼伤木板。他双手一错便扯烂一只铁笼的矮门丢在地上,又扯下上面那只笼子的门,一刻不停地往前走,暴躁地一个接一个,很快变成了机械的重复。
  人们从笼子里走出来,一双双辨不出感情的眼睛跟着米哈伊尔。那些铁棍在他手上扭曲成各种恐怖的角度,他的手掌也很快血迹斑斑。阿诺德下意识耸了下鼻尖,又忙不迭后退一步。
  笼子堆得十分密集,也许是由于金狐狸号摇晃频繁,到了后边,米哈伊尔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他瞪圆了眼睛盯着那些铁笼,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转身叫道:
  “出去!”
  少年清亮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没有人动弹。他换了官方红月语,命令道:“出去!”
  许久,才有一个不知道是胆大还是死心的男人往门外走。这些人有高有矮,骨瘦如柴,也有饿得肋骨和肚子一起凸出来的,分不清年龄。阿诺德脸上更白了,一双碧绿的眼睛里却带着一丝不知道是讥讽还是同情的笑意,站在门口,手臂上挂着一长串钥匙,一个一个给人打开锁链,比烈阳城的祭司给人施浸礼还庄重肃穆,但谁都知道那实际上是个被迫举行的仪式。
  仓库逐渐有了空位,米哈伊尔用力一推堆积着不少尸体的空箱,继续破坏剩下的铁笼。
  很快,米哈伊尔站在仓库最深处的墙壁前,穿过熊熊燃烧的白金色火焰望向阿诺德·爱德华兹。
  医生才把工作做到一半就放弃了这份洗礼的荣耀,把钥匙交给几个还算健康的,叫他们自己解锁,转过来朝米哈伊尔笑了笑。
  米哈伊尔颤抖着、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要将这浑浊恶臭的气息永远牢记。
  阿诺德说:“他们需要清水和食物。真不知道福克斯船长是怎么做生意的,这样到了目的地还剩多少?”
  米哈伊尔说:“那就给他们清水和食物。”
  阿诺德摸摸下巴,又觉得摸过铁链的手恶心,嫌弃地拧了拧鼻子:“给他们不好。我也是见过叛军的,即使是您的敌人,您也该承认他们勇气可嘉吧?医治这些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们亲自复仇。”
  米哈伊尔毫不犹豫:“詹姆斯·福克斯,他们所有人都会下地狱的!”
  阿诺德眯着眼睛盯了他好一会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拍了拍手:“咱们去饱餐一顿!——殿下,我没学过他们的话,您看着翻译一下。”
  米哈伊尔说:“你们自由了。请跟着我们去领取食物。等审讯结束,我送你们回家。”
  阿诺德说:“殿下,不要总是许不切实际的承诺。您没那个天国时间去做这些事,更不合身份。”
  “您不是没学过吗?”
  “我猜都猜出来啦。”
  “……为什么?很明显吗。”米哈伊尔将信将疑。
  阿诺德吃吃笑了起来,声音总算有了点传说中的吸血鬼该有的尖利:“您之前跟我说这话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我很确定,殿下,您是一位真正的圣徒,会永远停止在成年前一刻,永远年轻美丽——听起来跟我们吸血鬼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米哈伊尔不再说话,拉平衣角,大步走出大门,带着他们往上层的墨水般的黑暗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