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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庆赤红着眼睛瞪他一眼,到底是将所有里衣一件一件穿妥,再披上盔甲,顿时,苏长衫人模人样起来。
他走出院门,下意识地看了看天边一轮红日,然后缓缓拔出身后的刀。
这是一把寒光森然,饮了无数匈奴人血的军刀。
阳光仿佛瞬间聚集在刀刃上,直刺进大莘士兵的眼中,血红一片。
“兄弟们,都吃饱饭了吗?”
万人齐声:“吃饱了!”
“好!”
苏长衫大喝一声,“吃饱饭,来世投胎不做饿死鬼。中军将士何在?”
“都在!”
“所有中军上南城墙,拿起你们手中的箭,对准敌人狠狠射出去,箭射完了就扔石头,石头扔完了扔尸首,砸也得把匈奴人给我砸死在这里!”
“是!”
苏长衫扭过头去:“左军将士何在?”
“在!”
“你们从北城出发,绕道南城墙,与我率领的右军来个前后汇合,咱们把匈奴人围起来打!”
苏长衫冷笑一声道:“这凉州城是守不住了,咱们别做他娘的缩头乌龟,干吧!”
“干,干,干!”
震耳的喊声中,苏长衫拿起酒碗:“我把你们带出来,不知道有没有命把你们带回去,这酒我先干为敬,黄泉路上你们别怪我苏长衫!”
说罢,他一口饮尽,愤而怒吼道:“三军将士们,出发!”
片刻后,烽烟四起,杀声震天。
箭矢如雨下,射向一波又一波的匈奴人,完整的尸骸堆积在城墙下,在苏长衫的足下越积越高。
匈奴人毫无惧色,踩着尸骸往城墙上爬,没有一声哭号声,三天的杀戮中,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破了这座城,他们的王就能挥刀南下,直逼皇城,那里土地肥沃,四季适宜,有良田,有美人,有希望……
这人间大地,你大莘人能占得,我匈奴人也能占得,除了前仆后继,没有退路!
苏长衫此刻就站在城墙内,一动不动的听着外面的打斗声音,他突然想到了小时候,自己皮得跟一只打不老实的跳蚤,三天两头就得挨老爹一顿毒打。
这头一挨打,他就跑到娘怀里哭,娘就立刻把老爹拎过来,不管对错,先劈头盖脸的骂一顿。
有次打狠了,娘要带着他走,老爹急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拦着他们母子俩。
娘泣不成声道:“他就是再不成材,也是我的儿子,我只盼着他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当时他没懂,而如今生死一线间,他终于懂了:人活一世,能无病无灾的老去,这需要何等的福报和运气。
这是一个母亲给予她的孩子最简单,也是最难的期望。
“娘,老爹……”
苏长衫喃喃自语,眼底浮出一丝温情。
儿子怕是不能长命百岁了,我大概会死在这凉州城,咱们一家三口就在天上见吧!
想到这里,他抬起了手,从腕上飞快的解下一根红绳,先是放在掌心用力的捏了一下,然后往温湘手中一扔。
“帮我把这玩意,交给三爷。就说……就说……”
他的声音陡然止住,紧紧的收紧了拳头,握着刀的手背上,泛起一股寒意。
说什么呢?
说自己本来想陪他一辈子的,中途做了逃兵?
说自己恋着他,爱着他,心里千般不舍,万般无奈?
苏长衫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他如今唯一后悔的,便是招惹了他,如果时光倒流,那日他定不会去怡红院;便是去了,也不想走那条道;走了那条道被他扑住了,也要忍住不去看他的脸;便是看了他的脸,也不能说出那句调戏的话……
自己强行从脂粉漫天的怡红院里将他扶起来,一步一步带着他走进自己的温柔乡,逼着他欢喜,愤怒,相思……
但尘埃落定,他却拍拍屁股抽身而去,
梧桐半死清霜后,白头鸳鸯失伴飞,他要怎么活下去?
要怎么活下去才能一个人面对漫漫长夜,凄凄余生?
苏长衫抬起头,火光映在他半边线条深邃的侧脸上,唇角如刀刻一般。
他是认真的。
半晌才发出经过压抑后略显僵硬的声音:“你就说……当他从来没有认识过我!”
温湘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苏长衫狼狈的抹了一把脸,气急败坏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滚,大庆,二庆……”
“在!”
“想办法把这女人送出凉州城,走北城门!”
“世子爷?”大庆二庆异口同声的大吼,眼底瞬间涌上暴躁。
苏长衫扬起刀背,狠狠的敲在大庆的颈背,破口大骂,“怎么着,老子还差使不动你们啦,都特么给我滚,滚,滚--”
说罢,他利落的翻身上了战马,大叫道:“兄弟们,跟我冲出去,杀他们狗娘养的!”
“世子爷!”大庆二庆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
苏长衫回头看了一眼,被风翻起来的衣领衬得他下巴尖削,嘴角怒意还没有褪下,配着那双桃花似上挑的眼睛,竟是触目惊心的俊美!
温湘的视线模糊,她用力抹了一把,竟发现不知何时,泪流满面,他将北城门打开,命左军冲出去,然后将敌引至南城门……为的是给她一条活路吧!
这个纨绔世家子,大冷的天骚包到拿把扇子装风流;看中了谢三爷死皮赖脸的缠着;没事打个架,斗个殴,喝个花酒,招个妓……从来没个正形!
温湘深吸一口气,冲大庆二庆一字一句道:“我去北城门口等着,你们……你们……自个小心!”
大庆、二庆陡然一个激灵,翻身上马。
二人同时向温湘深目看过去,然后,扬起了刀,冲出去。
第六百五十二章生死之间
赫连战看着凉州城缓缓打开的城门,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意。
上一回李锦夜也是如此,最后一役中将城门大开,仿佛这样才有孤注一掷的勇气。
可惜,这一回镇西军自顾不暇,蒲类忙着一统北狄,帝都没有援军可到……
所以,苏长衫你的命,孤王要定了!
“儿郎们,斩杀镖骑大将军,攻下凉州城,咱们杀进大莘的皇城去!”
“杀--”
叫喊声中,苏长衫已冲进敌阵,一刀砍杀一人。
连打两场战,他已经有些脱力,可依然咬着牙,凭着一股子意念死死的握着刀。
手起!
刀落!
耳朵里全是巨大的轰鸣声,握刀的手虎口撕裂开,已经感觉不到痛。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只知道他身边的大莘士兵越来越少。
突然,一道箭矢向他射来,正中胸口,他心里登时沉了下去,再坚持不住掉下了马背,嘴里喷出一股血来。
苏长衫想,好狼狈啊,他堂堂世子怎么会落得这么狼狈的局面。
此刻,匈奴人已围上来,他朝地上啐了一口血痰,挣扎着又将刀挥出去。
也不知道挥了多少刀,流了多少血,他终于晃了一下,忽然有种感觉--那是快要灯枯油尽之人,特有的冷意。
至少,死得体面一点吧!
他想。
苏长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刀横在了脖子上,正要划下去时,后背突然一痛。
他眼睛骤然睁开,看着胸口的泛着冷光的匕首,张张嘴,可惜,再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阿为,我终于要死了!
他眼睛一闭,一头栽了下去……
……
千里之外,王府。
谢奕为突然躬起了身子,脸色煞白。
“三爷,你怎么了?”罗妈妈一脸的担心。
谢奕为直起身,眼底掠过明显的痛意,“没事,突然一阵心悸。”
罗妈妈叹了口气道:“这几日我的心也痛得很,夜里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就怕小姐和王爷有个好歹。哎,你说……”
在罗妈妈的碎碎念中,谢奕为抬头看了看西边的天空,额角“突突”直跳,继又回头,看了眼角落里的江亭。
江亭回看他,轻轻的摇摇头,表示江锋还未回来。
谢奕为这时感觉到不光心口疼,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他再撑不住,扶着椅子坐下。
这时,一条人影飞快的闪过来,正是谢奕为心心念念的江锋。
他一把抓住江锋的手,哑着声道:“如何?”
江锋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