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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不可谓是不严厉。
谢玉渊忙上前,怯怯的从后面摊出双手,手上是一对鎏金掐丝点翠转珠凤步摇,造型栩栩如生,一看就不是凡品。
“大伯母,阿渊是因为看着那些东西,都觉得配不上大姐姐,想着娘的嫁妆里头,我还私留了几样好东西,一个没忍住,就先回来命罗妈妈找了出来,算是为大姐添妆。大伯母,你别生我的气啊!”
还气呢,气丝丝都没了。
顾氏唤了声“我的儿”,伸手戳了下谢玉渊的额头,笑得见牙不见,“真真让我说你什么好?”
另一只手却拿起两只步摇,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高氏的嫁妆都是京城的好东西,扬州府这小地方的东西,怎么能比得上。
光瞧一眼,就觉得贵气逼人。
谢玉渊又耐着性子寒暄了几句,才转身离开。刚入青草堂,就见罗妈妈低着头,也不看人,一头撞过来。
“罗妈妈?”
罗妈妈忙抬头,见是小姐,眼中露出亮光,凑上前压低了声道:“正想着来找小姐呢。二奶奶狠哭了一场,命奴婢去赶做孔明灯。”
和她料的半分不差。
谢玉渊眯起眼睛,轻声道:“妈妈,今天青草堂的所有人都交给你了,别让她们醒着。”
“小姐,放心。”
……
月夜。
溯风乍起,树影婆娑。
稀疏的几点星光下,两条黑影飞入青草堂,片刻后,黑影各背负一人跃上高墙。
顺着高墙几个拐弯后,两人轻轻落地。
谢玉渊刚站稳,就听娘一声惊呼,身形摇摇欲坠,她忙上前一步扶住了。
月影下,高栎扶着门框,风吹得他身上的阔大的僧袍晃晃悠悠,整个人几欲乘风而去。
寒来暑往,枯荣明灭。
一胎而出的姐弟俩,隔了三十多年的岁月,竟是头一回见到,人生际遇如此荒谬。
细数数,人这一生,有多少的个三十年可以蹉跎啊!
高杼更是泪如雨下,这一日似要将她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尽。
她一步一步走到那人面前,抬起冰冷的双手用力的捧住了那人的脸,目光一寸寸的从他只剩下皮的脸上刻过,每刻一寸,泪便落下一颗。
高栎的眼圈被一点一点染红,“长姐。”
他吐出来的话气如游丝,才说两个字已经难以为继,后半句几乎几乎压在嗓子里,只看得到嘴唇掀动,“总算能活着……见你一面了。”
高杼心里地动山摇,想问问弟弟这些年去了哪里,想问问他怎么过活,为什么瘦成这副样子……但无论哪一句,都似乎落了潦草。
最后,她只能用近乎卑微绝的声音,道:“是真的吗?”
谢玉渊不忍再看,背过身在心里替舅舅答了一句:“是真的”。
人的一生是万里山河,来往无数客,有人求荣华富贵,有人求王臣将相,有的人,却只求双亲同在,骨肉不分。
身后不知为何没了动静,她忍不住回头一看,只看到两截衣袍消失在门后。
谢玉渊心中一动,正要跟上去,一只手横在她面前。
“阿渊小姐,让老奴陪着小姐在府里转转吧。”
谢玉渊愣了下,心里清楚他们姐弟俩是有话要说,于是点了点头。
江亭提起手边的灯笼,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这府邸早在你娘还没有出阁前,大爷命老奴偷偷置下的。”
谢玉渊心里觉得很奇怪,这么早置这样一处宅子做什么?
第一百二十二章 高家往事
就着灯笼微弱的光,她侧首看了江亭一眼,没把心里的疑问问出口,“舅舅常住于此?”
“二爷一直住京城,是听说阿渊小姐的行踪有了下落,才赶回来的。按理说,他的身体是不能长途跋涉的,但二爷说总要见着最后一面,才能放心走。”
谢玉渊不由的走了一下神,怔了一会才问:“舅舅得的是什么病?”
“二爷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就是身子弱,即便是养在菩萨跟前,也只是保命而已。后来老太爷出事,老爷出事,大爷出事,高家被抄,你们母女俩失踪……一桩桩,一件件就把他给熬干了。没病,就是灯枯油尽。”
三十多岁便灯枯油尽,谢玉渊张了张嘴,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直到走过一处假山时,她才回过神道:“这府邸是按着京中高家的样子重建的吗?”
“阿渊小姐看出来了?”
“我听娘说过高府的样子。”
“正是和高家一模一样,只是小了一半,高府的宅院比这处大气太多。这一处是小花园,后面还有一处大花园,那园子里的假山要大得许多,一到春天,园子里……”
忆起昔日荣光,江亭眼中有亮光,开始喋喋不休的介绍。
谢玉渊因为心中有事,将他的话听了个囫囵,直到半个园子逛完,眼看着月影西挂时,她才忍不住开口问:“咱们是不是该回了?”
江亭心里算了算时辰,“阿渊小姐,请。”
……
此刻的厢房里,一灯如豆。
高栎微惊道:“长姐,把胆子压在她身上行不行?她可还只是个孩子啊!”
高杼轻道:“弟弟,你别急,且听我把她的所作所为说与你听,你再作定夺。你也知道那把火一放,我便疯了……”
女子娓娓道来,声音平淡的如一碗温水,但高栎却越听越惊心,不知不觉手心渗出冷汗。
“当年我在高家,因为是独女,爹娘和大哥都将我捧在手心里,他们只教我贤良淑德,却没告诉我人心的险恶,以至于我嫁入谢府后……”
高杼心里忽然千言万语,最后终是化作了一声轻叹。
“世人都道鬼可怕,殊不知比鬼更可怕的,是人心。这孩子与我不同,她从小就在狼虎中长大,没有所谓的妇人之仁,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弟弟若把高家的家业交给她,只会比交给我好。”
高栎此刻百感交集全都涌入心口,“别的姑娘这个年岁还在父母面前承欢撒娇,她却要挑起家业……”
“弟弟,婴儿呱呱落地,还得学说话走路,人长肩膀,是要负重,长腿脚,是要前行!不是我推卸,确实这孩子比我厉害。”
“既然如此……”
高栎眼中一抹浓重的悲色,“我会尽我所能教导她,别的,只看命吧!”
高杼心口一阵剧痛,“你实话告诉我,还有多久?”
高栎伸出一根手指。
“还有一个月?”
“还有不到十几天。”
有时候,某一转瞬会变得特别漫长,长得像是过不完一样,比方说现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高栎哑声道:“这几日我夜里总梦到大哥,他用手揉着我的脑袋,不说话,就这么直直的看着我。”
高杼一听这话,连五官都扭曲了,泪又落了下来。
“你也别哭,我熬了这些年,也熬够了,等把事情交付给阿渊那丫头后,总算能扬眉吐气地去见一见他们了。”
高栎长叹一口气,“来人,去把阿渊叫进来。”
……
“阿渊小姐,二爷有请。”
“好。”
谢玉渊加快脚步回到庭院,恰好门吱呀一声打开,高杼从里面走出来,抬头看见女儿,目光不复从前的冰冷,而是长而深的慈爱。
谢玉渊心里却咯噔一下。
爹去逝后,娘便再也没有用慈爱的眼神看过她。
果然,高杼向她招招手,“阿渊,你过来。”
谢玉渊忙上前。
“跪下。”
谢玉渊撂起裙角就这么直直的跪了下去,“娘,您说。”
高杼看着女儿稚嫩的小脸,眼中那点血色似乎往眼圈中间聚拢而去。
“阿渊,你舅舅的话,就是娘的话,你舅舅让你做什么,就是娘让你做什么。若你做不到,你娘死后跌入十八层地狱,油滚刀砍,永世不得超生。”
猝不及防的,谢玉渊被这话里的恶毒吓到,木木叫了一声:“娘?”
高杼恍若未闻,厉声呵道:“你答应我。”
这是要干什么,好好的为什么要发这样毒的誓?
谢玉渊满脸错愕地盯着她,感觉满心的“难以置信”像血液一样奔腾在四肢百骸。
半晌,她重重的点了一下头,“我答应你。”
……
夜色,寒凉。
谢玉渊跪在蒲团上,那个被风一刮就能刮倒的男子,哼哧哼哧的从书架上,把一叠又一叠的帐本搬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