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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早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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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页

书籍名:《这么多年早恋》    作者:八月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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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批志得意满的新领导,今天“签约仪式”的主角。

一百多人的报告厅竟然坐满了,不光像陈见夏这样的中层一个不落,很多普通员工也挤进来站在走道上看。议程和主持人HRD本人一样无聊,还没开始五分钟,见夏就有点困了。

直到穿着旗袍的Serena捧着硕大的硬壳签约书走进门。

陈见夏呆住了。

红色暗纹短旗袍,下面是肉色丝袜和黑色丝绒面料的横带玛丽珍鞋,头发是刚绾上去的,发根是黑的,染的部分有些掉色,让这一身的违和感更强烈了。

陈见夏掏出手机,发现Serena在半小时前给自己打过两个电话,她忙着和部门同事对周报,没有接到。

这样的签约仪式,穿着这种样式旗袍的礼仪小姐,见夏小时候便在电视上见过,好像没什么问题——站在一旁,跟富贵牡丹或青瓷大花瓶融为一体,在适当的时候上前,递上硬壳本和签字笔,双方签完之后再帮忙交换,保持微笑就好,是规矩体统,是天经地义的流程的一部分。

如此天经地义。那么此时她内心这种不舒服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陈见夏注意到Serena的嘴角,好像坠着两块巨石,垮下来,被强行牵上去,又垮下来……她眼神低垂,只是很偶尔地瞟向第一排的角落,那里坐着Serena喜欢的人,信誓旦旦地画了个饼将她招进来的人。

曾经也是意气风发坐在第一排最中间的青年才俊,不知道他此刻坐在那个位置,算不算沉得住气。

不过能肯定的是,他定然没工夫去注意一个小女孩隐秘的爱恋与羞耻了。陈见夏想起这个男人永远熨烫得妥帖的衬衫和得体的举动,突然觉得有什么变冷了。或许冷的是她自己的眼神。

手机在西装外套兜里振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三个字:郑玉清。

不是不想标注“妈妈”,只是安全起见,防诈骗才这样做的。见夏自己都信了。

她挂断,然后回复信息:“在开会。”

电话又进来了,不知道是没耐心看她的信息,还是根本不想看。陈见夏再次挂断。

忽然觉得报告厅的空气凝固了,怎么都喘不过气来。

傍晚开始下雨。细细密密的,气若游丝,迷蒙地飘在空中,仿佛没力气落地。水汽裹住了城市,反倒像是行人误闯进去蒙了满身。

目的地不远,于是大家路过了好几家便利店都没有买伞。等到集体坐在店门口冰凉的铁质小圆凳上等位,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天,雨一点一点不露声色地下大了,像一场围猎。

见夏再次感慨,大自然果然有耐心。

同事们坐成一长排,陈见夏特意挑了最边边的位置,听不大清楚他们聊什么,隐约都是些网上的段子,什么南方的冷是化学攻击,北方的冷是物理攻击之类的,聊不下去了便问门口接待的服务生叫到多少号了,再转头问手里攥着号的Serena咱们是多少号。

来来回回五六遍,Serena勉强的笑中带着犹疑,连大桌A22都记不住,任谁都会怀疑这群老同事在整人。

夜晚彻底降临,雨还是没停,不知什么时候起,寒意已经浸透了外衣,有人感叹,果然不能小看上海,网上都说……

刚才这段子不是讲过了吗?化学攻击,知道了,大桌A22。陈见夏蹙眉腹诽,但男同事没因为她躲在角落就放过她:“Jean,你觉得呢?你是北方人。”

男同事分不清Jen、Jean和Jane,但不妨碍他对她有意思,大家都察觉到了。公司走廊里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对她吹过口哨,恐怕都有老婆孩子了,做人倒是真自由。

陈见夏笑笑说,我也好久没回老家了,南冷北冷都是冷,头疼腿疼都是疼。趁现在我去买几把伞吧,一会儿吃完饭下大了就麻烦了。

Serena急匆匆把号递给别人,紧跟着陈见夏,说,我和Jen一起去!

路上见夏没有提签约仪式的事情,也没有提自己漏接的两个电话,她觉得解释无用,更没必要。倒是Serena主动问,Jen你看见邮件了吗?下一轮校招你去吗?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见夏微微扬起脸让雨丝落在脸上:“刚发的?还没查。去哪儿啊?”

“南京。”

陈见夏不言,Serena以为自己没头没尾的两个字让她不悦了,连忙压低声音将来龙去脉都讲清楚:“我也是刚接到的通知,按道理不应该我来发,但他们都拿新管培生当实习生用。”

也当行政用,也当花瓶用。她们默契地没有继续。

Serena平复了一下,继续说:“好像是Frank和南京建立了一些新的关系,新的物流仓储选址可能放在那边,会有政策方方面面的支持,所以临时想要在仙林大学城加两场宣讲,单开一场笔试,这样学生们就不用往上海跑了,也算支持基建了。”

陈见夏又想起那个电梯里笑眯眯的、干干瘦瘦的精明老头。

Frank是新加坡华人,总公司开在美国,第一个全资子公司在新加坡注册,正好符合见夏他们这些中国——新加坡SM留学生项目毕业后“服务期”的工作要求。近十年,Frank的战略布局是大中华,引了一群外籍华人亲信派驻到上海和北京,开拓出了两个分公司和两个半自动化大型物流仓库。

但就是水土不服,业绩半死不活,一直靠海外净利润给大中华区输血续命。

就在一个月前,另一群中年高管空降,几乎全是本地人。以陈见夏为代表的中层管理群近来异常沉默,都在揣测Frank的用意。

中午食堂吃饭,一边是老同事,一边是新管理层,英语和上海话双声道,让人深恨砖缝不够宽,不能端着餐盘直接遁地。今天的签约仪式同理,虽然“精英”剩不下几个了,还是在报告厅划出了楚河汉界。

Serena轻声说:“HRD没有提,但我主动抄送你了……她没有说一定要你去。HRD说,都靠自愿,不强求。是我自作主张把邮件抄送给你的。”

帮本地新高管们撕破公司的口子的就是HRD,一个从不化妆的女人,永远穿差不多的灰色西装套裙,裙子在膝盖下两厘米,脚踩三厘米的黑色厚跟单鞋,头发盘得比《哈利·波特》里的麦格教授还紧。

从来不笑。

HRD以前供职于一家大型国企,来公司比见夏还早,但夹在一群优越感明显的外籍精英中,几乎将不得志写在了脑门上。去年年底老东家并购,引发风暴,她的老朋友虽然内斗失败被清出了系统,但谁也没想到,一场秘密谈话后,Frank竟答应了她,将她所有老同事一起打包签进了这家洋公司。

人生果然草蛇灰线伏行千里。

南京?建仓?招生?

这是要他们中层站队表态了。见夏想。

Frank吃不消大中华区再这样继续烧钱,即便是多年亲信,他也深恨那群外籍精英在本土市场装×不成、屡屡碰壁的败绩。老板一旦下定决心,一个大战略丢下来,全公司一起劈叉,中层一度发个邮件都胆战心惊,不知道究竟该把哪边的领导邮箱放在收件人最前列。

Frank最头痛的就是政府关系和本土化。如果Serena说的是真的,那南京建仓的事必然是新管理层找对了门路,占了上风。

其实就算没这个消息,见夏自己也早就发现了。

她始终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个吹口哨的、名叫David的新领导的样子。立领紫色Polo衫,大logo金扣皮带怕不是放到了最后一个孔才勉强系得上,脑袋光亮,下巴一撮小山羊胡倒旺盛,站在走廊手里夹根烟,还好没点着。

他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见夏抱着文件经过,对他礼貌点头,他竟吹了声响亮的口哨。陈见夏顿了顿,平静地回头看他——不料,困惑的居然是对方。

他真心不明白这声口哨究竟哪里吹得不对。

见夏打听到这位陌生新高管的title居然是高级公关经理,下午便给内审部门发了邮件。

那是第一次,邮件石沉大海。

职场动物能嗅到草原上刮起的第一缕北风,那是迁徙的信号。陈见夏见微知著,感觉到了Frank的决心——他既然要用这批人,就要放手让他们试,方方面面大大小小,包括那个假模假式的反骚扰举报系统,都一起被“localizatio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