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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许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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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伤害自己的权利

书籍名:《应许之期》    作者:笼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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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晓得是不是最近太忙了,忙昏了头,陈觉搬走宋珂竟然不知道。
  那天天气预报说有雨,也的确从中午就有些阴沉沉的,到下班时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玻璃。
  “下班吧,收拾东西。”
  程逸安最近迷上了水箱造景,一到点便催促着两位好友一起离开公司,然而三个人只有两把伞。
  “要不这样,你俩打这把大的,小的留给我,反正你们也门对门。”
  他看着他们俩。
  宋珂想了想,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陈觉说:“我们不顺路,我回自己家。”
  “哎呀今晚就不要回去了嘛,明天又不是周末。”
  “你们拿走吧,我开车。”
  说完陈觉就把伞递了过来。宋珂当这是客气所以没有接,他把公文包顶到脑袋上冲出去,回过头来对他们笑笑:“就这么几步路你们还争,再争我都到家了。”
  转身便往停车场跑。
  结果跑到一半头顶又忽然没有雨了,是陈觉撑着伞跟上来。
  “你跑什么?”
  这样并肩而行令宋珂觉得尴尬:“不是说不顺路。”
  “我也去停车场。”
  只好“嗯”了声:“那一起走一段吧。”
  说是一段路也只有两百多米而已,很短,彼此并没有什么话。走到那辆黑色SUV跟前,陈觉的肩膀已经湿了很大一片,宋珂全身上下却没沾一点雨。
  “拿着。”
  伞递过来,伞柄上留着一点湿润的印子。宋珂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又看到陈觉手背上好几个针眼,顿时有些迷茫地抬起头:“你又去医院了?”
  不知道怎么搞的,他之前的肺炎总也没有好,三不五时就需要去输液。
  “拿着。”
  陈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伞已经被塞进手中。宋珂迟疑了一下,说:“到小区你等我一下吧,咱们一起走。”
  没有地下车库总归是不方便的。
  结果陈觉却说:“伞你留着,我已经搬走了。”
  搬走了?
  宋珂愣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
  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搬走同搬来一样,没有让他知道。
  宋珂“喔”了一声,心里空空荡荡的,周围的雨声忽然变得很小,小到几乎听不见。陈觉拉开车门上了车,问他怎么还不走,他说:“忽然想起有件急事忘了做,你先走吧,我得回趟公司。”
  其实哪里有急事,只是忽然不想面对陈觉而已。匆匆转身往办公楼走,雨水溅到裤腿上也顾不上,因为怕被陈觉叫住,那样他也不知道还能再说点什么。
  回到办公室,宋珂把百叶窗和窗帘通通合上,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落雨。
  外面的员工陆陆续续都下班了,脚步经过走廊,时高时低的笑声和交谈声,少有的热闹,后来也归于沉寂。
  肚子饿得叽里咕噜乱叫,他也不想站起来,直到秦彬凯打来电话:“还没下班?”
  他有气无力地敷衍了一句:“打算饿死在公司这边。”
  “那你死不成了,”秦彬凯一如既往能开玩笑,“给我发个访客码,我和你的晚餐在园区外头。”
  也不知这个人在哪儿埋的眼线,连他在公司加班都知道,眼巴巴地提了吃的赶过来。人一到,宋珂再没力气也欢喜起来,因为人家好歹不是空手来的,有吃的还嫌弃什么?
  披上外套,拿着伞跑下楼去,这才发现雨已经下得很大了。屋檐前雨帘如串,行车道上的水被车轮卷起足有三四十厘米高,站在旁边稍不注意便会打湿鞋袜。
  他沿着步行道,小心翼翼地往大门口走。余光里的一切都是潮湿的,水痕斑斑,心里也跟着泛潮。
  道旁的排水渠被树叶和残枝堵住了,水流在渠口悠悠地打着旋,雨又不分青红皂白地往水面上砸,水面大口大口地鼓着泡。
  像这样的雨,临江一年也遇不上几回。
  最后接上人时两边袖口湿透了,秦彬凯看到还误以为他是着急,调侃他道:“急什么?我又不会跑。”
  他只是笑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拎着两盒日料回到工区,公司的人几乎已经走光,唯一一点动静就是电脑的风箱,还有饮水机咕噜咕噜地烧着水。
  宋珂实在饿了,坐下后狼吞虎咽,袖子高高地卷起来。秦彬凯看得大开眼界:“你这一天都干什么体力活了饿成这样?”
  他口齿不清地应付:“是秦总监挑的寿司太可口。”
  “别给我戴高帽了,我也不懂日料,全靠价格区分好坏,十颗寿司花去我三百多。”
  “三百多啊……”他大为遗憾,“知道得晚了,早知道我一定细品,细到一粒一粒米嚼下去。”
  秦彬凯瞪起眼:“行,我给你数着!”
  两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宋珂被逗得呛着了,一边顺气一边还绷不住笑。秦彬凯说:“慢点儿慢点儿喝口茶,我给你倒。”倒来水又无奈地批评他,“你怎么什么事情都笑得出来?真有点傻。”
  这样的对话与笑声远远地传出去,让半途掉头回公司的陈觉停住了脚步。
  他手里还拎给宋珂买的晚饭。
  “陈总?”
  助理刚去卫生间补完妆,回来看到陈觉非常错愕:“陈总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已经下班了吗?”
  陈觉问:“谁在宋总办公室。”
  她笑了一笑,露出一点暧昧不明的表情,声音轻轻柔柔地告诉他:“鹤鸣的秦总监啊,还送了吃的来。”
  “秦总监?”
  以为他初来乍到不知情,又好心向他解释:“嗯对,秦彬凯秦总监,我们老板的好朋友,常常来接我们老板下班的。”
  说完见他还是没什么反应,也拿不准他听懂了没有,于是点头微笑着告辞:“那陈总我先走了。”
  陈觉回了一个“好”字,站在原地没有动。
  接待处的灯管熄灭,公司的名牌与登记用的电脑也都暗了,是助理关的。她一走刷卡闸机也不再亮,走廊的声控灯渐次地暗下去,最后只剩下办公室的百叶窗缝透出的那点光。
  那像是陈觉生命里的最后一点光,尽管此刻只照在别人身上,一分一毫也不属于他。
  地上铺着地毯,他走过去,意外听见秦彬凯说:“老实交待吧,今天到底怎么了?”
  又听见宋珂装傻:“什么怎么了。”
  “是不是又不开心了?”
  这句话收起了玩笑的语气,问得郑重其事。不过不知道宋珂作何反应,又或者什么反应也没有,总之屋里沉默了一段时间。
  后来秦彬凯不知怎么就明白了:“又是因为陈觉?”
  听到自己的名字,陈觉的脸不自觉往外侧了一下,像是不愿听。
  宋珂仍然没有回应,好像一提到陈觉的事他就难以启齿似的,无法顺利地开口。他沉默着,起身走动了几步,身形的剪影从百叶窗上慢慢地路过。
  秦彬凯说:“打从我认识你以来你就是这样闷闷不乐的,我也算看明白了,都是为了这个陈觉。这样吧,如果实在觉得开不了口,那我去替你跟他说,让他尽快搬走。你不要怕,我知道他来头不小,但再厉害的人物也不可能一手遮天。”
  “我没怕。”
  宋珂笑了笑:“况且不用你说,他已经搬走了。”
  “已经搬走了?”
  “嗯,就昨天晚上,他亲口告诉我的。”
  秦彬凯听完像是松了口气,连嗓音都低沉下去:“幸好。”
  宋珂也说:“幸好。”
  紧接着就又是一阵沉默。隔了许久许久,秦彬凯才问:“他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像是谈论一名忽然改邪归正的坏人。
  “我也不知道。”宋珂重新笑起来,“不过不管怎么样,搬走就好,你说是不是。”
  语气里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然而经门一隔,能听出来的就只有解脱。
  陈觉听得很沉默,始终没有惊动他们。
  就像大学时那位最憎华人的教授,每每评到他的主题作业总会用最不感兴趣的姿态,最消极负面的英文单词。可他仍旧听得很沉默,站在台上,背挺得格外直。
  活到现在,三十年人生不算短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这样使人憎恶,从来也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使人厌烦,使人想要远离。可是现在知道了,他也不难受,因为那是宋珂。
  真真正正地爱一个人,等于给了他伤害你的权利。
  “不聊这些了。”宋珂说,“聊聊你的工作吧,上回那件事情解决了没有?你不是说那个刘总……”
  陈觉听到一半就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半晌什么也没干,只是静默地站在空荡的房间里。
  外面雨下得愈发大,遮雨布哔哔剥剥直响,那是楼下的自行车棚。他撑着沙发扶手站了一会儿,被雨打湿的外套一阵一阵钻心凉,半晌才支持不住坐下,后背松松垮垮地靠在沙发上。
  其实不光他跟宋珂,很多改变都是不知不觉的。
  以往的夏天炎热而闲散,没有这么多雨。别墅花园里那一张躺椅,晚间他常常躺在上面乘凉,旁边摆上移动风扇,既能驱蚊又吹得人很凉爽。
  那个时候他心无挂碍,活得很潇洒。父亲整天不着家,偶尔倒也知道给他打个电话,训斥他几句。继母喜欢窝在书房做喜欢的事,有时候是翻译一首散文诗,有时候是听外文电台,跟着轻轻地哼歌。妹妹比现在更娇气也更活泼,没完没了地给自己染头发,又要漂又要上色,工序相当冗长。染到半夜还染不完,她就到阳台喊他:“哥!你来帮我看看上色了没有,我没戴隐形眼镜看不清。”他却在下面装作听不见,一味地睡他的大觉。
  他和妹妹是不剩什么亲人了。
  可他曾有过一个完整的家,最重要的是,有过宋珂。那三年他们几乎一天24小时都在一起,奇怪的是从来也不觉得腻。
  当然也会吵,偶尔也会吵得不可开交,但大多睡一觉就忘了。有一回加完班晚上去打球,回家路上他硬要背宋珂,宋珂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生了他的气,踹他小腿,喊他滚远一点。
  他没有为此发火,因为知道宋珂让他滚是气话,气过了还是要一起回家的。
  那天晚上宋珂穿着宽宽大大的白T恤,背着球拍,甩开他匆匆地走进夜色里。偌大一个球场仿佛就只有那么一个瘦削的背影,那么高那么瘦,他紧紧地盯着,不远不近地跟着,心里是踏实的。
  那是他的宋珂,是他要用一辈子去呵护的人,也是永远不会离开他的一个人。
  现在宋珂就只是说了一句:“幸好他走了。”却令陈觉难受。
  分不清哪个部位疼,也许哪都疼。他用手背盖着额头,盯了窗外很久才挣扎着爬起来,打开电脑给自己找一些事情做。看合同,回邮件,随便什么都好。能为睿言再做一点事,为宋珂再做一点事,随便什么都好。
  后来雨渐渐小了,另外两人结伴离开。
  顺路将秦彬凯送回家,分别时宋珂没忘记表示感谢:“今天谢谢你的寿司,改天有空我再回请。”
  本来也只是客套一句,没想到秦彬凯居然爽快地答应:“好啊,那我就等你电话了,回见。”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回到小区都好晚了。
  把车停好后他撑着陈觉的伞往家走,半路上抬起头,远远地往隔壁房间望。黑漆漆的没有人,没有灯,看了好一会儿才想来,陈觉已经搬走了。
  上楼后把伞用水浸透,在阳台找了一块地方撑开来晾,因为据说这样子晾过的伞没有褶,跟新的一样。
  结果因为雨声的搅扰睡得太晚,第二天近九点才醒。以最快的速度出门上班,到公司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坐到位置上许久才彻底缓过来。
  然后才想起忘了把伞带来。
  算了,也不急在一时,迟早可以还给陈觉的。
  中午去敲隔壁的门,没敲开,他理所当然地认为陈觉是吃饭去了。如今他们各吃各的已经很平常,不值得大惊小怪。
  午休时在桌上趴了一会儿,意外睡了个囫囵觉,还做了梦,梦里只有一把伞。最后被程逸安一个电话叫醒了,抱着笔记本电脑赶到会议室。
  “抱歉……”
  除了他,其他人基本到齐。他快步过去落座,余光注意到旁边的椅子还空着,自然而然地问:“陈觉呢?”
  “陈觉?”
  旁边的语气已经有了疑惑,他却还没有意识到,傻傻地说:“是啊,他人呢,就等他了吧。”
  程逸安转过脸来看着他:“陈觉出差了,你不知道?”
  口气仿佛是在说,你怎么连这件事都能不知道。
  可宋珂的确不知道。
  他脑子直发木,迷惘地看着程逸安。程逸安说:“今天早上临时决定的,听说是区域大客户那边邀请。我以为怎么也不用他去,没想到他一口答应下来,这会儿应该已经上飞机了吧。”
  居然已经上飞机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陈觉连这种事也不再知会他。
  半晌回神,宋珂把目光移回电脑屏幕上,说了句:“先开会吧。”就没有再问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