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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许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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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天意难违

书籍名:《应许之期》    作者:笼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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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陈念破天荒没有在公司加班,因为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坐在办公室也不能踏实。客厅里小小的一盏落地灯,她窝在沙发里打瞌睡,听到换鞋的声音立刻醒过来。
  “哥?”
  自从知道哥哥要去见那一家人起,她就开始悬着一颗心。陈觉走近,身上沾着很淡的酒味,眉眼间有些疲惫,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
  “你喝酒了?”她问,“手里拿的是什么?”
  “一些资料。”他随手扔到茶几上,半躺到沙发。
  陈念往那上面扫了一眼,然后才重新看回他的脸。他用胳膊挡住眼睛,胸膛微微地一起一伏,呼吸伴随着薄凉的酒精气息。
  “事情办得顺利吗?”
  他没接话。
  “他们没要?”
  “我没给。”
  专程跑这一趟,结果该给的补偿又没有给,这是因为什么?
  陈念望着他,过了好一阵才听到他的声音:“他们现在日子过得很平静,又有了一个孩子。而且宋珂一直在照顾他们,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又有孩子了?”
  她吸了口气,有些出乎意料地看着他,半晌才轻轻地点头:“这是好事情,能走出来就是好事情。”默了片刻又说,“宋珂自己都过得那么难,还想着去帮别人,他真傻。”
  是,真傻。
  明明自己也痛苦不堪,却一声不吭地做着这些事,没有告诉任何人。一想到这些陈觉就心如刀绞,他仰面躺在沙发上,起初也只是面无表情,后来两颊肌肉却绷得越来越紧。
  “我们以后就不管了吗,”陈念轻声,“那家人。”
  “你想帮他们。”
  “当然。”
  陈觉躺在台灯的阴影下,面容模糊不清。
  “要帮,但没必要让他们知道。”
  一遍一遍提起只会让对方回想起当年的痛苦,搅乱本已宁静的生活,这样太残忍。陈念静静地点了点头。
  “好,哥,你放心,我会让人悄悄地关照他们,不会……”
  话还没有说完,忽然间停下了,因为注意到陈觉掌纹间的几个疤。疤痕的颜色较淡,看上去已然经年累月,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没有发现,也许是因为他藏得好。他那样躺在灯光里,侧着脸,那种深刻的伤感总会隐约浮现在眉宇间,让她觉得他其实从未有丝毫好转。
  过了很久,她问他:“所以你呢,你是选择继续活在痛苦里,还是忘记当年的事?出院这么久没听你提起过宋珂的名字,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行了。”陈觉却打断她的话,“我自有分寸,你别再去打扰宋珂。”
  说完他就起身上楼换衣服,背影渐渐消失在楼梯拐角。陈念将茶几上的袋子打开来,发现是房屋中介给的几页购房说明,地址在宋珂老家。
  还说什么别再打扰宋珂……
  你几时放下过?
  后来陈觉在房间里翻以前的工作电脑,翻不到,下来问她,她也记不得。
  “你找那个做什么?”
  “想看看以前的一些文件。”
  他想找到以前的注资凭据,然后向律师问清楚自己是否还保有睿言的股东资格。
  “你不如直接问宋珂。”陈念望着他,轻轻抿唇,“你的事情他永远最清楚。”
  陈觉坐回沙发上,冷着脸不肯再开口。
  陈念也知道他还在生自己的气,所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朝厨房角落望了望:“对了哥,寄给宋珂的东西都被退回来了,快递员说对方拒收。你别着急,我再想想办法。”
  其实没有什么贵重的,只是一些吃的和补品,前几天陈念以她的名义寄去的。
  陈觉脸都没侧:“不收就算了。”
  等妹妹上楼后却仍在沙发上躺着。
  回来路上他喝了酒,不多,只是因为大巴里太冷。明明已经春末,还是冷。他半阖着眼,虚无的目光瞧着窗外出神,恍惚中竟觉得窗外在下雪。
  昏暗的夜晚雪花如飘絮,隔着玻璃窗的薄雾纷纷扬扬飘落到眼前。一恍神又回到那个冬天,刚刚认识宋珂的时候。宋珂的脸洁白中透着微醺的红,头靠在车窗上,偶尔轻轻地往下点。他们之间隔着一条过道,很窄,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柔软,起身脱下外套给宋珂披上,只想换来一句谢谢。
  真的,宁愿一路冻回去,只想听到宋珂对自己说谢谢。
  宋珂却是那样吝啬。
  “不用了。”他很固执,也很内敛,“我不冷。”
  很傻的一个人。
  从一开始就是自己主动,那件沾了烟味的外套宋珂本来不想要。可是他逼着宋珂穿,逼着宋珂爱上自己,逼着宋珂听那首歌。
  也许从一开始宋珂就不想认识他,可他固执地闯进庆功宴,固执地坐进那辆大巴。
  那里本没有他的位置。
  如果从一开始就推翻,那他不会认识宋珂,伤害宋珂,继母也不会死。也许愧疚就是这样的,不管想什么事总会归因到自己身上,总会归结到悔恨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他完全明白妹妹为什么不肯让自己想起来。
  因为一旦想起来,等待你的就不止是失去的痛苦,还有悔恨,还有无法挽回的绝望。你能怪谁?谁也不能怪,只能怪你自己,怪你自己不配拥有幸福。
  你从生下来就活该是一个人,活该没有母亲,没有爱人,你活该。该死的那个人是你,母亲有什么错,宋珂又有什么错?他们错就错在太在乎你,错在太为你着想。你活着要背负痛苦,死却不敢死,因为母亲希望你活着,因为宋珂拼死也要救你,宁愿被你伤害也不愿告诉你真相,只为让你活得轻松一些。
  没人问你愿不愿意,但他们都在竭尽全力地为你好。
  那就活着吧,遂了他们的愿,活着才能弥补过错。你是一个有用的人,能照顾妹妹,能守着宋珂,你不是孤魂野鬼,你曾有过家,很好的一个家。
  你要认真活着,活得比谁都久,把伤害过的全都还清,把忘记过的镌刻于心,把这一生过完,然后在墓碑上刻几个字——
  “无事一身轻。”
  你不再亏欠,可以长埋于此了。
  陈觉将手机打开,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歌。那声音低低哑哑,轻轻缓缓,像极了宋珂的声音。仿佛是宋珂在他耳边唱:也许终有一日,你将忘记我姓名,忘记我声音。可是亲爱的,能否别将我忘记。
  他望着窗外,深深打了个激灵,身体忽而一凛,张嘴叫了声宋珂。嗓音是很平静的,心脏却在抽搐。叫完,他抬起眼睛看着房顶,感觉天花顶摇摇欲坠几欲倾覆,块块砖垒砸到自己脸上、胸膛上,砸得自己喘不过气。
  片刻后回过神,起身四处找手机。拨号时指关节都发僵,默想许多种可能,谁知道最后等来的却是一句——
  “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一瞬间他愣在那里,难以置信地拧紧眉。
  好像潜意识里没想过这种可能,总觉得宋珂永远会守在原地。结果打了一遍又一遍,得到的答案永远都一样,世界上仿佛没有这个人。
  第二天陈觉出现在原来的小区。
  他到的时候已经快十点,因为宋珂下班总是很迟,来早了也没用。抬起头,卧室里微弱的灯光从窗帘透出来,一切都还跟以前一样。
  但他没有上楼,只是站在墙根抽烟,抽完了两根后拿鞋踩灭,转身往大门口走。
  小区的一切也还跟从前一样,就连路灯都还是那样忽明忽暗。住户却多了不少生面孔,有一家人从他身旁擦肩而过,小孩子指着某处问妈妈:“小猫还没有找到呀。”
  当妈的笑了笑:“是呀,还没有找到,可能到什么地方流浪去了吧。”
  小孩撇嘴:“好可怜。”
  听完,陈觉蓦地顿足。
  不远处的电线杆上贴着寻猫启事,这也没变。但他想到一件事,一件应该已经变了的事。
  走到跟前抬起眼,上面的号码果然是新的。
  —
  “你手机响了。”
  海边某酒店,来接宋珂出去宵夜的秦彬凯秦总监正等得无聊。见搁在床上的手机已经亮起许久了,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句,于是朝浴室方向喊:“宋珂?电话。”
  沐浴声即刻暂停,一道有些潮湿的嗓音传来:“麻烦帮我看一眼是谁。”
  “我看?不好吧。”他似笑非笑地说完才施施然拿起手机,瞥了眼屏幕说,“没名字,不过打了好几遍了,要不然我帮你接一下?”
  “好,谢谢。”
  抱着八成是推销电话的预期,他接起来。与此同时,浴室的水声也重新响起。
  “喂,哪位。”
  虽然已年近四十,秦彬凯讲话仍中气十足,是多年在谈判桌上锻炼出来的。
  那边静默许久。
  “哪位?”
  “我找宋珂。”是个男的。
  “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怎么称呼?我让他洗完澡回给你。”
  再没人说话,过了片刻,电话径直挂了。
  十分钟后宋珂从浴室出来,衬衫西裤已经换好。秦彬凯回过头将手机递给他:“我们这儿热吧,一般人都受不了。我刚来的时候也跟你一样,一天恨不得洗八回澡。”
  他笑了笑:“那岂不是洗脱皮了。”接过手机低下头,电话正好打过来,笑容就此凝结在脸上。
  秦彬凯问:“怎么了?”
  短暂的静默后他摇了摇头:“没什么,劳驾你再等我几分钟。”
  秦彬凯说当然。
  酒店阳台可以吹得到海风。
  夜晚的风咸腥温凉,铁艺栏杆握在手心也是凉的,水汽蕴在掌纹当中无从蒸发。还有海浪的声音,从远处涌来时急,到近处却变得平缓,柔和地卷过礁石后再慢慢褪去,如此周而复始。
  宋珂站在那儿,两颊皮肤被吹得微微发紧。
  “喂?”
  这个“喂”字很平静,并没有丝毫挣扎的意思。
  陈觉说:“是我。”
  “我知道,我认得你的电话号码。”
  跟他比起来,宋珂总是显得格外磊落。
  “陈总找我有什么事?”
  “你在哪。”
  宋珂顿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这么晚了,陈总有什么事吗?”
  陈觉的声音低下去:“宋珂。”
  仿佛是在谴责他这样的态度。
  宋珂的声音却愈发淡:“是不是陈总又想起什么,又想要来找我的麻烦?”
  相隔太远,信号断了一阵,陈觉那边断断续续。
  “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我说……”陈觉叫他的名字,“宋珂……我想……”
  “算了,真听不清。”宋珂说,“你想什么跟我没关系,我能说的都说了。如果觉得那晚折磨得不够过瘾,还想要继续报复我,大可以再来一次。”
  陈觉声音陡变:“我不是要报复你,只是担心你的病。”
  “不需要。”
  宋珂微微地吸气,抿紧嘴。他的病是心病,怪不到任何人身上。那天晚上的事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他在按时看医生,也不会再胡乱吃药。
  “我已经好多了。”
  “是医生说的?”陈觉却不信。
  这样熟悉的语气令他静静地滞住片刻,过了很久才抽离出来:“谁说的不重要,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
  电话里沙沙地响,或许是风的声音,陈觉没有再说什么。又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秦彬凯在后面敲落地玻璃,提醒宋珂该出发了。
  陈觉仿佛预感到他快要挂断,忽然问:“你之前那个手机号码呢?”
  “手机丢了,顺便就换了个号。”
  “丢了,”陈觉声一沉,“丢哪了?”
  宋珂的回答就此多了层疲倦:“陈总,我没有义务向你解释这些。”
  要是以前他说出这番话,恐怕自己都要大吃一惊。手机里有他们俩最重要的回忆,是他曾经不惜用命保护的东西,可是现在丢了,他也只是失眠了一两天,并不再满世界去找。
  或许这是天意,天意难违。
  陈觉凝声:“告诉我在哪丢的。”
  他一言不发。
  “你是丢了还是不想要了?”
  他还是不说话。
  “宋珂!”
  陈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无法忍耐。
  宋珂终于说:“我真的该挂了。我的病不怪你,但你如果真觉得抱歉就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别再联系,也别再见面,我会很感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