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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许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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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与安静为邻

书籍名:《应许之期》    作者:笼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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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这场意外,宋珂将剩余的年假一口气全请了。
  程逸安叫他踏实休息:“我已经对同事们说你要做一个小手术,最近一周不能来公司办公。”
  “什么小手术?”他起疑,换来一句吱吱唔唔:“总之是一种很常见,很难被戳穿的手术。”
  他还问是不是割扁桃体,后来得知真相简直哭笑不得。
  不过这几天精神状况真正好了一些,虽然四肢仍然提不起劲,但食欲慢慢回来,平时的活动范围也从走廊延伸到楼下。
  住院楼附近有座小花园,面积不大但绿意盎然,只可惜常常是很萧条的。普通院区的病人进不来,国际部的病人又少,一园子的美景就那样空置着,偶尔有按天计价的园丁进去打整。
  住进来的第五天宋珂下楼散步,转着转着就转进那里面。曲曲折折的长廊在树林掩映里,石子路围就的鱼塘喂养着几尾肥硕的小金鱼,且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经常有人揣着一兜子硬币前来许愿。走到近处弯腰一看,池底的钱币金灿灿、银晃晃的,温热的太阳照着水面,金鱼们游在中间显得很是生动。
  他就停下来,坐在石栏边发了会呆。
  以往忙的时候总想闲下来,现在真闲下来又不踏实,很想要快一点回去工作。不知道那个保险公司的项目谈得怎么样了?突然之间没了联络,客户不会生气罢谈了吧。
  想着想着就有点悬心,正想掏出手机打个电话问问,余光却见到不远处的人影。
  陈觉坐在长椅上,背对池塘,抬头望着住院大楼的某一处,动作缓慢地往地上掸着烟灰。
  宋珂第一反应这不是真的。
  顺着他的目光往楼上看,什么也看不到,玻璃窗通通反着光,只看一会儿就觉得眼酸。可陈觉仍然固执地望着。他的三庭五眼极标准,两道剑眉那样微微地抬起来,眼角几乎横斜入鬓,看上去很英武神气。又因为沉默,轮廓更显得深邃。那一点明媚的阳光照在他额头,温暖跃动。
  宋珂屏着息,站了一会儿后转身离开了。
  回到楼上,他去问能不能换病房。护士遗憾地告诉他:“普通病房都满了,要不您就再在这里将就两天?”
  将就?这样好的条件怎么能叫将就,分明是享福吧。
  只是他消受不起。
  银行卡插进一楼的提款机,他戴着眼镜看余额,心里默默地盘算着一些事情。拐到二楼去交费,没想到又被人一口回绝:“已经有人替您预缴过一大笔款。”
  一大笔是多少钱呢,对方说,十万元,唬得他差点跌坐在地。
  想来想去,终于还是决定认下这个闷亏,回房给陈念转了过去,附言:住院费用。
  这几天陈念从没有出现过。隔了几小时她才回复一条短信:“好好养病,其他的见面再聊。”钱没有收。
  他低头看着短信,并不知道她所指的见面是何时,可是也不再期待。
  下午去看医生,刚一坐下就被医生摇头痛批:“你这病最忌胡思乱想,说了好几次凡事想开一点,怎么每天进来都是这样心事重重的,愁什么呢?”
  呃。
  如果什么都不愁还来看你做什么?
  他心里是这样想,嘴上却如实地答:“愁钱,住院费太贵了。”
  被他噎得沉默半晌,医生幽幽地来了一句:“你不是开公司的嘛,还会缺钱?”
  开公司的也分穷和富,像他这种属于赤贫,彻头彻尾地赤贫。他一声不吭,对方大概也看出此人手头真不宽裕,大笔一挥道:“行了,这回先不给你加药,还是吃上次那几种,不过你得自己多加努力才行啊。”
  “呃,怎么个努力法?”
  “可以换个环境试试。”
  他有些惊讶:“嗯?”
  “当然我不是说必须,只是建议你,最好是能够换个环境。你在原来的地方住得太久,换个居住环境或许对病情会有帮助。再说临江这么大,好房子有得是,换个差不多的也不难嘛,别又跟我说你没钱啊。”
  现在这些医生大夫,哪里有个严肃的样子嘛。宋珂笑了笑:“好,我一定认真考虑您的建议。”
  就这样道完谢离开。
  晚饭时他把这事跟师兄商量,没想到程逸安也很支持:“换个环境好啊,你现在住的那个小区我早就觉得不妥,又远又破的图什么……”
  他只好装哑巴。
  “怎么,舍不得啊?”
  他否认:“搬家太麻烦。”
  “我来帮你打包还不行?”
  “找房子也麻烦。”
  “公司附近还有青年公寓,现在我就打电话去问。”
  再也找不出理由推辞,只好闷头应下,答应找到合适的房子就搬。
  没想到程逸安效率惊人,不出两天就带他去看好一套一居室,而且与公司只隔一条马路,慢悠悠地步行过去也才七八分钟。
  其实开始新生活也没什么不好。有些东西怀念即可,不是一定要守着不放。
  打包行李这事宋珂不擅长,少了程逸安的帮忙还真不行。两人从网上买来一大堆便宜的纸箱,物品分门别类。
  后来翻到许多陈觉的东西,程逸安说,扔了吧,宋珂笑了笑,没有理他。最后全都归拢到一个极少用到的塑料箱里,等着搬去新家以后,放到平时看不见的地方去。
  真正搬走是个周日。
  小区的寻猫启事贴了半月有余,至今毫无消息,他几乎已经放弃。不过临走前仍然又去张贴了一批新的,因为旧的那些已经在风吹日晒后遗失了。
  当天程逸安在公司加班,本来说要来帮忙,不过宋珂让他就在那边等着,正好搬家公司的车上也只能多坐一个人。
  叫来的搬家车是个小的厢式货车,两位师傅身着统一服装,看起来是可信任的。他们井然有序地把东西一样样装车,全程没有让身体尚未复原的宋珂出力。
  箱子搬完以后,家里一下就空了大半。师傅站在客厅问:“哪些家具是您的?”
  他指:“贴了便利贴的都是我的。”
  “嗬,真不少。”
  是啊,真不少。
  当初租下这个家的时候里面还什么都没有呢,空空荡荡,差不多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后来慢慢的,什么都在添置,房东那些坏掉的家电一样样被淘汰。洗手机虽然是二手,可好歹也是全自动滚筒的。电视机是趁打折时购入,50寸的,看电影一点也不费眼睛。沙发是顶平价的布面,不过用料扎实又够宽,两人在上面盘腿坐着尺寸刚刚好,把靠背放下来又是一张简易的床。
  就这样离开当然舍不得,不过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就像陈觉说的,总得想办法让自己的生活过下去。
  搬电器时师傅们都很小心,丝毫没流露出瞧不起他这堆破铜烂铁的意思,倒是他自己感觉抱歉,搬好后送了两瓶水下去。
  师傅让他再上楼确认一次,确保没有东西落下。他拿着钥匙,从积满灰尘的台阶走到家门口,打开门站在那里。
  想起当年陈觉第一次来的时候,还说,这么小的房子也能住两个人啊?换来他白眼一枚,你都无家可归了还挑三捡四。
  结果一住就是四年,到如今已经是四年零三个月。
  房子现在空了,里面什么也没有,除了两部空调、一张床,还有就是一些带不走的旧餐具。他过去把窗户关好,水电气阀门统统拧紧,又把角落的逗猫棒捡起来拍了拍灰,准备一道带到新家去。
  曾经的很长一段时间,仅存的一点希望就是陈觉能够回来,再回到这个家。他一个人孤单地留在这里,唯一所盼的就是有生之年还能够回到从前,能够和陈觉一起坐在沙发看电视,随便看什么都可以。如今才醒悟过来,这样的想法有多傻。陈觉再回来,也不再是原来的陈觉了。
  是到了放下的时候,折磨了自己这么久,还不够吗?
  掩上门,很多事就再不去想。
  师傅在车旁问他:“都看好了?”
  他嗯了声:“看好了。”
  出小区的时候遇到邻居,从来都有些刻薄的老头竟表现得异常亲切,特意停下脚步同他聊天:“就走啦?”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他微笑着点头:“嗯,这几年打扰您了。”
  “都是左邻右舍的说这些干嘛?不过那天我……”他失踪那天邻居在家门口见到陈觉,回到家后怎么想怎么觉得熟悉,可陈觉当时狼狈到难以辨认。
  “好像什么?”
  邻居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终只笑了笑:“没什么,有机会回来看看啊。”
  从前的一些小摩擦在告别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下午的太阳很猛,坐在副驾宋珂有些头晕目眩,于是静静地闭上了眼。微热的风从他脸上拂过,师傅把音箱打开小声地哼起歌。后来脸晒热了,脸颊也红红的,昏昏沉沉中打起了瞌睡。
  小货车行驶在市区,路人行色匆匆地走在川流不息的街,偶尔有年轻人在斑马线上打闹,两辆并行的自行车之间也有欢声笑语。迷迷糊糊的,他听见师傅们说话,说最近搬家的人不少,下午送完他还要去城区的另一边跑生意。又听见导航轻声细语,说前方有学校,注意减速慢行。
  就这样一直眯到车子停稳,师傅们下车卸东西。
  也许是太阳晒得太久,睁开眼仍觉得模糊。眼望出去四周都是陌生的公寓楼,整整齐齐,饼干格一样伫立在宽阔的马路两旁,有些拥挤。刚抽芽的悬铃木浓翠如盖,遛狗的年轻人塞紧耳机从身边经过,青年情侣挽着手的背影渐行渐远。比起以前的老小区,这里样样事物都生机勃勃,越发显得一种不真实的恍惚。
  宋珂望着,发了呆,直到听见搬家师傅喊自己,才慢慢地回神。
  东西一样样搬上楼,黄昏时分总算是清点完毕。师傅们拿了报酬离开,宋珂就一个人坐在堆得满满当当的客厅里休息。没来得及挂窗帘的客厅采光很足,蟹黄色的夕阳从阳台斜照进来,空气中漂浮着许多的灰尘,像河流中的数叶扁舟,而他就坐在岸边,看千帆过尽。
  本来想着犯个懒,吃过晚饭再收拾东西。结果晚上公司就冒出件紧急事,需要有人尽快跑一趟沿海某省。程逸安想让他散散心,他自己也想换个心情,一个电话,一拍即合——
  这一走就是半个月。
  东西怎样来的就怎样放着,只把出差要用的行李箱清出来,几件衣服、剃须刀等等用品打包,剩下的继续堆在那里,静静守着陌生的地方。
  沙发、电视、冰箱、洗衣机,它们会觉得孤独吗?
  假如会,也习惯了。因为在从前的那个家,它们已学会与安静为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