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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许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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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到死也不会忘记

书籍名:《应许之期》    作者:笼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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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
  陈念直接在车里尖叫出声。仓皇地奔出车外,那辆奥迪已经半截扎进水里,巨大的冲力将车头都撞得变形。
  意外发生得太突然,根本来不及弄清是怎么回事,第一要务就是救人。但面前的河道正处在湍急地势,滚滚河水激冲在车门两侧,加上两岸全是尖锐的礁石,不要说到水里去救人,就连走到岸边都很困难。
  “怎么办……”她急得脸色全白,正当要不顾一切地跳下去,身后却有一只手死死地拉住了她,“等等!”
  回头一看,是宋珂。
  “你别去,我去。”
  连外套都没有穿,宋珂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但表情却是异于常人的冷静。眼见水就要没过车顶,他想也不想就从马路边翻下去,沿礁石手脚并用地往河边爬。
  “小心啊!”
  陈念竭力的嘶喊传到耳边,跟清寒的冷风一起。宋珂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爬到河边,他脱了鞋扎进去,刺骨的河水立刻打湿全身。水温连零度都不到,整个人犹如钻进冰窟窿中,无数小针肆无忌惮地扎进皮肤毛孔,寒冷又疼痛的感觉顿时在全身蔓延开来。
  河里的车越发下沉,起初还能看到后视镜,现在连天窗都没入水中。游到副驾他往里探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翻车过程中车身撞到礁石已经变形,车头向内挤压呈一个凹进的角度,两边气囊通通撞出。
  “陈觉!陈觉!”
  喊声当然不可能传下水去,但他拼尽全力砰砰地拍砸玻璃,试图叫醒在里面昏迷不醒的陈觉。可上天似乎有意跟他开玩笑,先恢复意识的不是陈觉,而是近侧伤势较轻的钟文亭。
  隔着玻璃钟文亭惊恐地睁大眼,口型一刻不停地喊救命,双手拼命向外推车门只是无济于事。
  宋珂用手势示意他退后,然后举起石块狠砸车窗!只听砰砰几声,玻璃从四个角完全裂开。钟文亭躲闪不及脸上扎进碎屑,可他连血都顾不上擦,挤出气囊后立刻蹬出水面大口换气,一时间水面上只有他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差一点就死在水里了……
  喘够了气,他心有余悸地扭头,周围却没有宋珂的身影。
  人呢?沉下去了?
  正在发怵的时候,水下忽然又传来砰砰的敲击声。钟文亭钻到水里一看,身体顿时重重打了个寒战。
  或许是因为陈觉身体冻僵了,腿被卡在气囊跟仪表盘中间拔不出来,宋珂竟然赤手空拳在砸方向盘。他脸颊如同苍冰,双手却满是鲜血,胸前的水都是淡淡的红色。他甚至像是已经没有感觉了,只是凭着一口气很执着地想要救出陈觉,一举一动全靠本能。
  钟文亭咬牙游过去,还没近身就已经冷得坚持不住,只好浮在水面上颤着牙问:“怎么、怎么样?还有救吗?”
  也想去试着帮忙,可是双手僵得像木条一样,内心更是充满对死亡的恐惧。半晌见宋珂没有回答,他磕磕巴巴地喊:“快走吧,别管他了,生死有命。”
  水下浮起一小串气泡,那是宋珂肺里的空气被向外挤压,身体缺氧的前兆。很快宋珂腿一蹬,迅速浮起来喘息了两口气。出于感激,钟文亭用冻僵的手指轻碰他:“快、快走吧,真的,再这样下去——”
  “滚开!”宋珂嗓音里满是绝望的坚持。
  他嘴唇发乌,脸色也愈发脆弱苍白,可是这样声嘶力竭地喝斥一声,仍旧让钟文亭无地自容。那一刻钟文亭忽然意识到,也许宋珂跟陈觉,他们两个死也会死在一起。
  风穿过山涧,树丛沙沙轻响,水下却只有拼命砸车的声音。短短一两分钟宋珂硬是用手里那一小块石头砸穿了前面的挡板,砸掉了方向盘。感觉坚持不住他就浮上去呼吸两口气,然后又一个猛子扎进水下,来回两三趟,终于硬生生将人从车里拖了出来。
  “陈觉?陈觉!”
  就在离开水底的那一刹那,陈觉忽然急促地呛咳了几声。宋珂明知道他这是在车里呛了水,肺部接触到空气才会这样,听到咳嗽声却还是几乎落泪。剩下一点体力还要咬紧牙关带着陈觉往岸边游,最后跟陈念一起将人拖到岸上时,他肺里呛吸的全是血沫的腥甜。
  “哥、哥?!”
  “陈觉?”
  顾不上手上的伤,甚至顾不上喘匀气,宋珂把人平放在腿上,冰凉的河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一滴滴落到陈觉脸上。
  “陈觉醒醒!”
  “陈觉?”
  没有反应。
  陈念在一旁吓得快要离魂,用力摇晃昏迷不醒的哥哥。宋珂一点办法也想不出了,要等救护车,是要等救护车,可是心里几乎觉得已经失去陈觉,情急之下居然俯身去为陈觉做人工呼吸。
  其实根本没学过,只会一口接一口地渡气。贴上唇的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像个傻瓜,一个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傻瓜,也来不及去想陈觉会不会突然醒过来,只知道笨拙地喊“陈觉”,笨拙地握紧陈觉冻僵的手,心脏急得忘了跳动,耳边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直到某一刻,手指被人无力地回握。
  “陈觉——”
  仓皇地松开唇,虎口却被人掐紧。两只冰凉的手握在一起,十指交缠,紧扣,奇异又莫名的温暖。
  就这么一刹那,忽然感到心脏猛烈的跳动,感到劫后余生和失而复得。
  陈觉也感觉到了。
  他面颊冻得无知无觉,眼皮睁不开,唇上的触感却格外清晰。也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克制却急切,也知道身体被人紧紧抱着,皮肤在回暖,五脏六腑却仿佛没有重量,大脑像是摆在广场中央的一台放映机,黑暗中,凭空闪过几个并不流畅的画面。
  都说濒死时人会看到印象至深的画面。所谓印象至深,即使不荡气回肠,也应当不同凡响吧?
  他没有。
  他只看到一些再平常不过的东西。恍惚中出现那座从小住到大的别墅,他走进去,抬头就是熟悉的吊顶灯,少时顽皮曾打碎过一盏,挨了父亲一顿皮带鞭打。餐厅里有聊天声,他循声找过去,看到柔光下日夜挂念的继母。
  “妈!”他喊。
  可是母亲恍若未闻,只是在含笑给人夹菜。
  “妹妹!”
  妹妹也没有注意到他,仍旧坐在母亲身边,低头舀起一勺虫草鸡汤送进嘴里,然后抱怨:“真烫!哥你怎么也不提醒我?”
  这是什么时候,为什么熟悉得就像曾经发生过?还有,自己呢?家里饭厅里难得坐得这么满,满桌子美味佳肴,偏偏没有陈觉自己,倒是另外有两位客人,肩并肩坐在母亲跟妹妹的对面。
  这是谁,怎么会在自己家?
  走到那两个人背后,陈觉赫然发现,他们竟在桌下悄悄牵着手。
  看背影是两个年轻人,一身的锐气,感情却很好。
  “不吃了?”
  “不吃了。”
  右边那个有别的话要说,扯了扯手指,左边那个就把耳朵凑过去。默契,亲昵,却也有点不好意思。
  “没蒙你吧,我妈和我妹妹都很好相处。你还担心,我真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你小声点行不行,别让她们听见。”
  “听见就听见呗,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想要过去拍拍他们的肩,问问他们是谁请来的客人,谁知没等走近就已天黑,桌椅菜肴全不见了,继母跟妹妹也不见了,只剩下茫茫大雪中一个孤单的人影。r  />  有个年轻男人像是发了疯,不要命一样躺在冰冷的雪地里,嘶哑无助地痛哭。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辆保时捷陪他。车顶已经落了一层雪,两道车灯直光似刃,他的轮廓惨白,五官也很模糊,只有从胸腔里发出的哭声听来是那么绝望。
  他怎么了?
  陈觉想要过去叫他起来,问他有什么大不了的难关。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流血不流泪,居然还跑到冰天雪地里来哭,也不怕把自己冻出毛病。可是走到近处,俯身一看,顿时惊得忘了呼吸——
  那竟然是他自己。
  泥灰的皮衣夹克,深黑的机车手套,至今仍在他的衣柜里存着,只有相貌青涩些许。那辆保时捷也是自己的?一人一车,躺在雪中犹如丧家之犬。
  他几乎不敢认,因为想不起自己竟有这样走投无路的时候。
  是谁对他说过有钱万事不难,梦想就是这辈子能发大财。是谁说的,谁说过这样的蠢话?叫他也来试试,来试试躺在冰天雪地里的滋味,来试试万念俱灰的感觉。
  他摊开双手,车灯照出掌心几个烟头印。什么时候留下的,不疼吗?为什么要用烟头烫自己?想不起了,通通都想不起了,可忘记也许不是坏事,因为痛苦有时也会超过阈值,就像自己曾经看过的某个电脑程序。
  再醒过来,睁眼看到的不是雪地,是病房。
  零星的碎片记忆如潮水退去,留下的只有那一眼的惊愕,发现躺在雪地里的人是自己时的那种惊愕。
  陈觉一身的冷汗,睁眼看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缓过气。摊开手掌,左掌心的确有几个伤疤,只是不深,以前也没有放在心上过。
  病房的门打开,陈念走进来,发现他醒了连手提袋都掉到地上,马上大声叫大夫。
  医生来检查完,宣布一切正常,只要养好骨折的右臂即可。可是人走开后陈念还是伏在他身上哭:“哥,我好怕你扔下我走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会有这样的反应是正常的。陈觉躺在那里,左手做了一个推开她的动作,只是没有使劲。这个动作就像是深植于潜意识中,无须思索,到这个时候就自然做出。陈念先是一怔,紧接着身体就簌簌发抖,像是很害怕他这样,更害怕他从今往后都是这样。
  “你昏迷了三天,医生只知道说没事。”她声音发哑,“这里的医生怎么这样不负责任?”
  如此素净的一个房间,只有自己跟妹妹两个人。妹妹柔顺细腻的长发铺在他手臂上,就像小时候一样,他感到一种久违的怀念。
  因为两人很早就没了妈妈,继母是两年后才进家门的,那两年他就独自带着还是小婴儿的妹妹。那时候陈念头发黄黄的还很稀疏,害他曾经暗暗担心过,妹妹长大后会不会是个难看的秃子?幸好慢慢的,她变得长发披肩,走到哪里都很受欢迎。
  “谁把我救起来的?”
  陈念不敢说,趴在他身上只是哭,哭了很久,头顶却慢慢多了一只手。感觉到哥哥在摸自己的头发,她哭得更厉害了,几乎可以说是泣不成声。
  会这样哭,一方面是因为心有余悸,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愧疚。他们家欠宋珂的已经太多,假如宋珂愿意,陈念什么都可以补偿给他,可是宋珂什么都不肯要。
  明明没有得到答案,但陈觉一个字也没有问,只是把脸侧向窗外。这份沉默反倒令陈念更害怕。
  当天晚上她是十点走的,十点一刻病房的门又被人推开。
  钟文亭扑到床边抱住人就哭:“陈觉你不要紧吧?我想来看你陈念不让,看到你没事就放心了。”
  护士紧赶慢赶地追进来:“抱歉陈总,我们跟他说过您不见任何人,可他……”
  两个人四只手都拉不动他,他死列拽着床架不肯离开。陈觉起初一言不发,静静地看了半晌才对护士说:“你们先出去,让我跟他说几句话。”关门的前一刻又说,“把灯也关了。”
  护士并不问为什么,只是依言闭灯,并将房门虚掩,以便随时都能进来将人“请”走。
  寂静的房间只剩下一片漆黑。
  尽管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来到这儿,钟文亭仍然有点怕:“陈觉……他们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连我都不见了?”
  陈觉没有解释,只是沉默地看着。
  钟文亭疑心他什么都知道了,惶恐又可怜地被他凝视,少顷大着胆子将脸靠过去,轻轻摩挲他打着石膏的右臂。
  “你是不是怕我担心啊,其实我——”
  “文亭。”陈觉忽然打断。
  “嗯?”钟文亭抬眸。
  “过来。”
  就这样两个字,瞬间燃起他的希望。他像往常一样凑过去与陈觉含情对视,昏暗的光线下眼眸定定地闪烁着。
  陈觉看了一会儿,抬起手,轻轻拨开他的额发,然后手臂微一用力——
  相隔数日,两人的唇贴合在一起。
  钟文亭满足地呼吸,伸手想要与他十指紧扣,陈觉却慢慢地手一松,将他不动声色地推开了。
  “怎么了陈觉……”
  病房里静得发闷,陈觉的目光仍旧熟悉,只是里面已经没有了包容。
  他侧首,没有再让钟文亭看到自己的脸:“我们断了吧。”
  钟文亭的心脏坐了趟过山车,满脸写着难以置信:“你……你说什么?”
  “这段时间谢谢你陪我,今后我们不用再见了。”语气淡然而决绝。
  “可是、可是刚刚你还亲我了啊,你敢说那不是舍不得我?”
  他说:“你误会了我的意思。”然后稍作停顿,嗓音愈发变得陌生,“刚才我只是想再确认一次,那个人真的不是你。”
  钟文亭膝盖发软,颓然地坐到椅子上,几分钟后就被人请走了。
  走出医院他遥遥回首,望着灯火通明的住院大楼咬牙切齿地懊悔,懊悔在河边没有豁出去救陈觉一命,错过了一辈子荣华富贵的机会。
  可他的确误会了,陈觉说的其实不止这一次。
  曾经的许多次,蓦然回首都是错的。陈觉耻于承认自己的怯懦,因为怕找不到,所以不敢承认自己在找,因为怕对方已经放下,所以不敢承认自己陷在过去的泥沼里,只装得毫不在意。因为茫无头绪,所以黑暗中无数次摸索,想要找到那个让自己不甘心忘、不甘心死的人,终究一无所获。一次又一次,眼前总隔着一层雾,没有人能够告诉他,那个人究竟是谁。
  终于,临死关头终于浓雾稍散。
  爱过的人,爱过的时间,一颦一笑,一分一秒,哪怕这些通通都不记得,陈觉都可以原谅自己。可是所爱之人的吻,假如记错,还有什么颜面继续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