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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许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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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羞耻的梦

书籍名:《应许之期》    作者:笼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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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组好队,马上就有人起哄:“单玩没意思,干脆来点赌注吧,输的一方把这次费用全掏了怎么样?”
  宋珂想反对,但其他人纷纷附和,想来全是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至于陈觉,当然更没有所谓。
  尽管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这比赛吴嘉谦还是得硬着头皮打下去,跑一边认认真真地二次热身去了。宋珂走到陈觉身边,见他在系鞋带就静静站在一旁,结果听见他头也不抬地问:“谁的?”
  弄得宋珂一头雾水:“什么?”
  “你手里的球拍。”
  他只好如实以告:“吴嘉谦借给我的。”
  陈觉也没有解释为什么这么问,只是到场边另取了两把拍子过来:“用我的。”
  “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的打坏了你赔不起。”
  宋珂心想,你的我也赔不起,可最终还是依言换了过来,然后心事沉沉地说:“你待会儿打得认真点,我粗略算了一下,这两天的费用不是个小数目。”
  话里话外直指搭档是个拖后腿的。
  陈觉气得想笑:“你这是默认输球全是我的原因?”
  宋珂一声不吭。他没好意思说,一向就是自己打得比较好,技术比较全面。
  少顷比赛正式开始,一上来两边就杀气十足,后场球抽得飕飕的。二人的分工是宋珂拼网前,陈觉守边线,尽管都不像当年那样可以满场飞了,但是莫名其妙的,就是配合得非常默契,几乎没有出现撞到一起的情况。
  一局下来连场边的几个朋友都开始交头接耳:“这哪像是刚配的队啊,他们俩不会是扮猪吃老虎吧。”
  不管是不是猪,反正老虎快累趴下了。吴嘉谦本来就水平欠奉,之前又已经玩过几局,体力成了最大的问题。最后一局他连着两个发球不过网,自己都懊恼得直跺脚。
  宋珂弓身守网,左手从背后给了陈觉一个手势,示意他专揍吴嘉谦一个。两人同心,打得吴嘉谦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输掉比赛后,吴嘉谦气得差点摔拍。看热闹的一哄而散,陈觉走到场边收拍子,宋珂在后面看了他一会儿,只觉得他意气风发、锐不可当的模样跟当年没有任何不同。
  趁着休息的时候宋珂去了趟楼下卫生间,回来时没留神踩进水坑里,鞋袜湿了大半。回到场馆他也没吭声,拿了包就想回房间。
  结果陈觉问:“脚怎么回事。”
  他只好说:“踩到水坑里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丢脸。
  陈觉说正好:“我也回去换衣服。”说完像是忽然领悟到什么,撇了眼他尴尬的神色,“你是不是没带鞋?”
  宋珂觉得陈觉简直不食人间烟火:“我又不像陈总日子过得那么奢靡,出来过周末当然只有一双鞋。”
  “奢靡……”陈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说我荒淫?”
  宋珂心里想,那也还不至于,行动上却保持沉默。陈觉懒得再和他争执,拿上东西叫他下楼。
  他问:“干什么去?”
  陈觉不冷不热地:“买鞋。”
  原来这个度假山庄周围还是有商店的,就开在高尔夫球场里。两人并肩下楼,宋珂觉得好笑,居然会有人专程去球场买鞋,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
  回旋的木制楼梯,胶底运动鞋走在上面嘎吱嘎吱,宋珂的右脚却咕噜咕噜,因为里面全是水。陈觉低头撇一眼,又抬头撇一眼,说:“你怎么什么事都笑得出来。”
  他感到冤枉:“不笑,难道哭吗?何况马上要拥有新鞋。”
  陈觉打击他:“你是不是不知道高尔夫球鞋的价格。”
  他被噎住一瞬,稳着表情装阔:“喔,总不至于上千。”
  陈觉快要绷不住笑出来,摇了摇头:“你有时候真是傻得让人受不了。”
  话里有格外的包容,听得人鼻子发酸。
  “你发现得晚了。”宋珂侧首对着白墙,一字一字的,“早就有人这样说过我。”
  “那个人是谁?”
  他仍然侧着身。
  陈觉叫他:“宋珂。”
  这一声却被楼梯下的声音盖过。
  “陈觉!你在这儿啊,我找你半天了。”
  差点忘记,钟文亭也在这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露面。
  他三两步走上来,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宋珂一样,只对着陈觉说话:“刚才你到哪里去了?电话不接消息也不回,我还怕你不认识路走丢了呢。走啊吃饭去,餐厅有你最喜欢吃的广式点心,连芥蓝都是今天早上刚刚空运过来的。”
  陈觉不温不火地说:“你先去,我一会儿就来。”
  “你有什么事?”
  “我要带宋珂去买双鞋,他的鞋脏了。”
  钟文亭这才看过来,然后有点惊讶的样子:“啊?这是宋珂啊,抱歉抱歉,你穿着嘉谦的衣服我就当成他了。”又说,“你的鞋脏了?我看看,唔,好像跟我的码差不多,正好房间有双还没穿过的可以送你。”
  “不用了,我回去换双拖鞋就好。”
  他却忽然变得很热络,再三要求宋珂跟自己上去一趟:“没事!不用跟我客气,反正也是陈觉给我买的——”
  一扭头,陈觉已经独自下楼:“我去抽根烟。”
  钟文亭喊:“陈觉?陈觉!”回头朝宋珂嘟囔,“又犯病了,整天这样……”
  宋珂望着那个冷淡的背影,感觉球场上的温暖好像一晃而过,快到像是一种错觉。
  也是这时才发现他们就住自己隔壁。
  走进陈觉的房间,地毯上摊着两个大箱子,里面又是睡衣又是剃须刀、漱口水,真是来度假的没错。钟文亭把鞋子拿给他,又执意跟着他回到房间。
  “你换吧,我就是来聊聊天,不影响你。”
  钟文亭一屁股坐到床上,眼睛轻眯着,从后面似笑非笑地盯着宋珂。
  哪怕从他这种带着敌意的角度,也得承认宋珂跟其他人都不同。这种特别不体现在长相或者身材,体现在气质。宋珂好像对任何事都不关心,但又好像任何事都能做好,骨子里头的自信跟强韧似楠竹内锋,饱经痛苦的打磨,心志不改其坚。
  他由衷感叹:“哎,你气质真好。”
  镜子里的人脸颊清瘦,眼睫低垂着,洗手的动作慢条斯理。
  “以前跟男的好过吗?”他抱起双臂。
  宋珂的手微顿:“你想说什么,不用浪费彼此的时间。”
  钟文亭笑了:“你喜欢陈觉吧。”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流水哗啦啦轻响,清水从指缝淌下去。宋珂停在那里,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不说话就是默认咯。”
  出乎意料的,钟文亭没有挑衅,反而仍然维持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喜欢没事,别插队就行。这就跟从银行取钱是一个道理,金库里的钞票多得是,我来得早,排在你前头了,那你就得让我先取。只要你守规矩别闹事,我取完了你取,大家就都能满意。”
  这番话很有些惊世骇俗,可他却说得异常轻松,甚至有种理直气壮的自豪感。
  宋珂静静看着水池:“你舍得?”
  “你说什么?”距离太远钟文亭没听清。
  他的表情在镜中模糊不清:“我问你,舍得吗?”
  钟文亭一骨碌爬起来,从床边慢悠悠踱到卫生间:“舍得不舍得,难道是我说了算吗?我可没有那么天真,银行就是取钱的地方,谁也不可能在里面住一辈子。”
  宋珂忽然偏头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卫生间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下这一眼并不深刻,可是钟文亭却从中领悟到一种冷厉,甚至……甚至是警告。
  他心里有点发毛,嗓子干巴巴地说:“你别不识好歹啊,我这叫先礼后兵,先礼后兵你懂吧?而且我实话告诉你,他打算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他妹妹,我要是继续跟着他往后可能一分都捞不着,你就更——”
  话音未落,身体已经被宋珂推到墙上,肩胛骨在瓷砖上撞出砰的一声。
  他痛得大叫,两只手反射性伸出来,不管不顾地掐住宋珂的脖子:“你干什么啊?放开我、放开我!你、你敢打我一下我叫陈觉弄死你!”
  宋珂牙关紧咬,手臂将人死死抵住不松。有那么一个瞬间钟文亭都怀疑他会把自己脑袋打开花,因为他两眼通红,胸腔沉重地起伏着,呼吸声也是又粗又重。可是等了好久想象中的拳头也没有砸下来,只是等来一句带着哑腔的:“你不能这样对他。”
  说完力气就卸了下去。
  别人不明白,宋珂也不知道该怎么让他们明白,陈觉绝不是表面上那样的。
  “他不是一样东西,”终于他松开手,撑住洗手池的边缘,“不是你的摇钱树,更不是一件被你利用的工具。”
  “我利用他又怎么了?他喜欢我惯着我那是他自愿的!”钟文亭退后两步狠狠地道,“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资格说这个话?”
  宋珂觉得这种说法很可笑,可是奇怪的,竟然找不出话来反驳。半晌沉默,再开口连嗓音都透出嘶哑来,语气有种绝望的坚持:“我比任何人都有资格。”
  这世界上如果只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陈觉,爱得没有条件,爱到守着一片废墟不肯走,爱到将快乐跟痛苦的回忆照单全收,那个人一定是宋珂。
  可惜陈觉不知道。
  那天宋珂没有再下楼吃饭,因为脖子上有掐痕,不想费口舌向其他人解释。
  傍晚陈念发来消息:“休息好了吗?下来吃饭吧。”
  她以为他只是打球累了。
  “你先吃吧,我刚起,想冲个澡。”
  阳台上也有暖气,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只是坐着,什么也没有想。温热的空气烘得人困意渐生,他倚在椅子上,对着窗外那一片赤橘色的暖溶霞光,慢慢的就睡着了。
  做了个很羞耻的梦。
  梦见三十岁生日那天,睿言被一个大客户投诉了。那晚所有人留在公司加班,一直忙到凌晨两点多,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最后对方才答应给他们修改封包程序的机会。
  得到特赦令后所有人松了口气,赶紧收拾东西回家去睡觉,办公室只剩下宋珂跟陈觉两个人。宋珂觉得这个客户跟了很久,最后关头出了问题,应该明确到底是谁的责任。陈觉却觉得事情解决了就好,谁都不是圣人,谁都有可能出错,没必要揪着不放。
  两人争执了几句,彼此不肯让步。走的时候宋珂把东西都收拾好了,陈觉却连外套也没有穿,懈怠地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
  “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就走了。”
  陈觉摆摆手:“你走吧,我今晚就在这儿歇,免得又被你横挑鼻子竖挑眼。”
  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宋珂气得肝直颤,想问他:你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可是最后也没有问出来,只是转身带上门,一个人去坐电梯。
  外面真冷啊,寒风森厉又凛冽,把园区里的法梧和香樟吹得东摇西晃。短短一段路宋珂走得很慢,边走边在心里咒骂陈觉。一开始骂“不得好死”,觉得太重了,又改为“冷血无情”,觉得太轻了,走到大门口还是没定下来骂什么。
  结果车才开出去三公里,冷血无情太轻的人又给他打电话。
  看着手机上的名字宋珂还犯傻呢,怎么搞的,骂他被他听见了?刹停在路边接起来,赌气不说话,就等着对方先说。
  没想到陈觉根本不是打来道歉的。人家漫不经心地说:“走远了吗?没走远的话回来加班,客户又打电话来了。上来的时候捎两瓶矿泉水啊,办公室水喝没了。”
  宋珂气得直跺脚,可是没办法,该做的事情要做好。回到园区,到自动贩售机去买水,水还卡住了,咣咣砸了好几下才掉下来。拎着水瓶像拎着手榴弹,噔噔噔上楼,预备将某位陈姓男子炸个魂飞魄散。
  可是一上去,工区竟然熄着灯。
  他喊:“陈觉?”
  没有回应。
  人呢,跑到哪里去了?
  打开手机照明,一路找到办公室去,推门就怔在那里。
  前后也就半小时时间,里面完全不同了。地毯上是气球海洋,黑色跟金色的气球胖胖地挤在一起,连块落脚之地都没有。墙上贴着金色的气球字,当然是生日快乐的英文,个个都硕大堪比电脑屏幕。桌上摆满了散枝香槟玫瑰,花瓣淡雅,枝叶嫩绿,只有温柔没有俗气的品种。
  陈觉就站在海浪一样层层叠叠的气球里,西装笔挺,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傻了?过来啊。”
  宋珂鼻一酸,走过去,还没到跟前就被陈觉伸手搂近。
  “让我抱抱。”
  就那么静静地抱着,好几分钟都没有说话。宋珂鼻子塞住了,呼吸沙沙浅浅的,头渐渐软塌下去。陈觉抱起他的身体,他双脚悬空,慌了一下,可是也没有问,因为知道有陈觉在的地方很安全。
  两个人倒到沙发上。陈觉压在他身上,慢慢缠绕他一小缕头发,眸色深沉地看着他:“生日快乐。”
  他嗓子都哑了:“我以为你不记得了。”
  陈觉却笑:“对我这么没信心?”
  “不是。”
  他摇摇头,匆忙拿袖管捂脸,不想叫陈觉看到,可是陈觉已经看到了。总觉得自己在陈觉面前脆弱得可怕,动不动就会鼻酸到想哭,高兴到发昏。也许只因为知道,陈觉会无条件地包容他。
  像过去的许多次一样,他把自己完全地交给陈觉。
  可是陈觉却比之前要放肆一些,不仅想法放肆,行为更是放肆,比如把蛋糕上的奶油涂进某个隐秘的位置,完全改变了它的用途。宋珂羞耻又难以启齿,气极了恨声骂他:“你怎么一点廉耻心都没有,怎么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差点忘了,可以骂他不知廉耻。就是仿佛把自己也骂了,因为他这样不知廉耻自己竟也全盘接受。如果他是不知廉耻,那自己岂不是明知廉耻还要犯,实在糟糕得很。
  “今天准备得太匆忙了,下周跟我回家里吃饭,我让我妈跟我妹妹给你补过生日。”
  宋珂差点吓软:“跟你回哪里?”
  陈觉咬了他一口,仿佛觉得他可爱极了,揉着耳垂说:“回家。”
  迷迷糊糊的也就依了,但心里不是不慌的。越来越深的撞击中他居然开始分心,一会儿想该带什么礼物去,一会儿想该穿什么衣服去,一会儿又想,真奇怪,距离上次求婚已经一年,按说今晚陈觉该把戒指拿出来了吧,怎么不拿?
  转念一想,又宽慰自己,也许他只是想先见过父母长辈,那样更显得郑重一些。
  假如那晚收到戒指,宋珂知道,自己是会接受的。有时候错过就是一个念头的事,阴差阳错的,他们错过了。假如那晚确定下来,也许后面的事就还有余地,只可惜事事无假如。
  一边觉得浑身酸麻,一边听到耳边有节奏的撞击声,是家具撞上墙壁的声音。宋珂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是竟然抽离一瞬,觉得这梦异常真实。
  头越垂越低,侧额挨到椅子扶手上,他才猛地惊醒。
  怎么睡了这么久?
  天都黑尽了。
  揉揉鼻根坐起来,后背热得全是汗,于是推开落地窗想去洗个澡。
  结果一只脚刚迈进去,撞击声就从一面墙隐隐约约传来。嘭,嘭,嘭,嘭。一下一下,强而有力,间或还伴有柔软的呻吟。
  宋珂站在那里,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想明白声音来自何处的那一刻,身体支持不住向旁边倒,栽倒在冰凉的落地玻璃上,两只手仓皇地扶住。
  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只感到走投无路的绝望,只感到手足冰凉。
  嘭,嘭,嘭,嘭——
  隔壁的动静还在继续。
  慢慢的,他也把额头往墙上磕,嘭,嘭,嘭,嘭,一下一下,无知无觉。
  不是真的想伤害自己,只是没有办法,太疼了,整个人像被抽掉了筋,身体不受自己控制,清醒不过来,分不清幻觉和现实,分不清过去和现在,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只能这样伤害自己。
  而且这样伤害自己,反倒让他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