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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春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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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书籍名:《倦春归》    作者:尽余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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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裴敏知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索性早早起来整理行囊,打点马匹。等谢伯收拾妥当出得门来,俩人便马不停蹄地驾车出了城去。
  二人轮流驾车,饿了就拿随身携带的干粮充饥,一路向北快马加鞭,似是恨不得将这几日耽搁的路程全部弥补回来。谢伯暗自庆幸他们的行程总算步入了正轨,心底却轻松不起来。
  裴敏知本就少年老成,心思细腻,这几日下来更是沉默寡言。自从那天晚上遍寻无果之后,谢伯便再也没听他提起过云哥儿那个孩子。
  如此行了将近一整日,路边的景色愈发荒凉,视野中好不容易出现了一条潺潺小溪。裴敏知和谢伯决定下车休整片刻。走近了才发现溪边还蹲着一个樵夫打扮的少年,正挽着袖子在溪水中清洗什么东西。随着少年的动作,原本清澈的水中竟然有暗红色的东西扩散开来。裴敏知不由得定睛一瞧,是鲜血!  而那不断向外扩散血迹的源头竟然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东西!
  折柳木镯!
  “这镯子,你从哪儿得来的?”
  少年似乎被他严肃的语气惊着了,连忙将手里的东西攥紧了。
  “这……这是别人给我的!”
  “别怕,是不是一个比你大一些的哥哥给你的?”
  少年见裴敏知温文尔雅不像什么坏人,迟疑了片刻说道:“我没看清那人的长相,他浑身是血地倒在那里,我还以为是个死人……”
  裴敏知听得心惊肉跳。
  “你在哪里看见他的?”声音不自觉敛了寒霜之气。
  少年不自在地伸手朝背后的荒山指了指,说道:“就是那边的山脚下,我砍柴回来,看见两个人倒在路边上,像是从上坡上滚下来的。我以为他们俩个已经死了,忍不住过去看了一下眼。没想到那个穿白衣服的竟然还活着,只是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朝我比划了几下,我看那意思是让我拿走他腕子上的镯子,然后帮他把手上的绳子解开。我这才发现他手脚都被人捆了,看着怪可怜的,于是就按他说的做了,临走还把身上的水和干粮都留给了他。不过他伤得颇重,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
  说着说着,才还风度翩翩公子哥儿竟面上竟失了血色,唇色惨白,唯独眼眶慢慢红了。目光凄然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镯子,良久未动。见此情形,砍柴少年的心也不自觉跟着提了起来,生怕这好不容易得来宝贝就这么被眼前人抢了去,忙将它塞进怀里。
  “我知道的就就这么多了,若是不信你自己过去瞧瞧便是!”说完就忙不迭地背起柴火跑远了。
  裴敏知悔恨交加,憋着一口气寻到山脚下。果然如砍柴少年所说,一个矮胖黑衣人就倒在山路不远处的血泊中,肢体以奇怪的姿势扭曲着,早已断气了。裴敏知沿着蜿蜒血迹来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半大的石洞前,云哥儿正一动不动靠着石壁蜷缩里头。
  他浑身上下全部污浊不堪,分不清是泥泞还是血迹,衣服被枝条,石头剐蹭得千条万缕。唯有一张苍白如画的脸不染凡尘,澄净如初,明显是用水仔细擦拭过。
  裴敏知见到这一幕心酸不已,因为自己突然读懂了他的心思。
  这是他为了体面地迎接死亡能做的最后的努力。
  *
  云哥儿的身体瞧不出一丝活气儿,裴敏知遍体生寒,慌乱中,一时竟不敢上前。蹒跚赶来的谢伯见到如此模样的云哥儿更是六神无主,乱了方寸。
  “公子,云,云哥儿他……”
  “谢伯,是我错怪了他,是我只顾着计较埋怨,只顾着懊恼失望,早早就放弃了寻他。是我害他……”
  一向从容淡定的裴敏知鲜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只不过话音未落,一直毫无反应的云哥儿竟似有所察觉,缓缓睁开了双眼。湿润的睫毛轻轻抖着,凤目尽睁,目光却似没有焦距,相当涣散。
  裴敏知豁然上前,急切地想要握一握那只垂在身侧,纤细的伤痕累累的手,以示安抚。抬起的手指,  却硬生生在半空撤了回去,放弃在即将与那苍白肌肤碰触的前一刻。只因那日云哥儿对他人碰触表现出的极致恐惧,似乎也成了他的梦魇,每每回忆起来依旧心有余悸。
  “云哥儿!”
  云哥儿不知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亦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只是努力将模糊的视线凝聚在眼前人的脸上。又在混乱的思绪中沉浮了片刻,才总算记起了这张温润如玉的面庞。
  没想到死到临头出现在眼前的竟是这个人,这个本来与他毫无瓜葛,却是这辈子待他最好的人。奈何短短几天的相处,自己留给他的却尽是丑陋与不堪。
  可悲,可笑。
  他勉强扯出半个微笑,用唇语说了句对不起,
  便再次坠入了黑暗的深渊。
  裴敏知当即在谢伯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将人驮在自己背上,背至马车当中。因云哥儿伤势紧急,承受不住车马颠簸,必须尽快找地方安顿下来并进行医治。
  裴敏知和谢伯二人只得再次放弃了原本的行路计划,架着马车偏离了原本的主干路,转而在岔路口拐入了通往荒野的一条小路。一路急行,终于在太阳落山之际发现了一小片屋舍,似是一个小小的村落。
  裴敏知托谢伯在车里照顾云哥儿,自己跳下马车,往村子里求助去了。尽管心中焦灼,他仍没有盲目行事,快速观察一番之后,裴敏知选择了屋舍较为齐整,院落归置井然有序的一户人家。不是为了住得舒服,而是为了劲量节省时间,毕竟较为宽裕的人家方能更有希望,也更有能力接纳他们一老一少,外加一个重伤之人。
  果然不出所料,开门的正是该村的村长,郑叔。
  郑叔也颇有村长的风范,简单询问了几句缘由便满口答应下来。不但为他们腾出了一间屋子歇息,招呼饭食,听说有人受了伤还特意将家里治外伤的止血药草拿出来供他们使用。
  然而当他亲眼见到血肉模糊的云哥儿时,仍禁不住面露担忧。
  裴敏知顾不上其他,满心都是云哥儿的伤势,连连声询问村长此地可有郎中居住。
  郑叔摇头叹气道:“哎,不瞒公子,我们这地方苦就苦在没有郎中。因为地处偏僻就连行脚郎中也鲜少至此。老老少少病了就只能胡乱用些药草,听天由命啊。
  不是老身不留你们,说句不中听的,老身看这位公子伤势凶险,若是不想耽误了病情,老身劝公子还是尽早另做打算的好啊。”
  “多谢您老提点,在此叨扰也实非我们本意,还请您容我先查看他的伤势再做安排。”
  “公子你懂得看病?”
  “略懂些皮毛而已。”
  “好,好,你们住下便是。”
  裴敏知忙着着手查看云哥儿的伤势,未曾察觉一旁瞧着的郑叔眼中慢慢透出了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