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章之六十五 执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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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那邾琳琅,她亦化光而行,来到虞城,见天色阴暗,闻陆府之外竟有哀声。
陆允琏已经死去数日,这哭喊却不似是因他而起。心中已有计较的邾琳琅悄然观望,但见陆府重檐庑殿顶上,有陆氏的弟子奉紫袍,向西北而望,竟是将陆怀锳之名连颂三声。
三声之后,无风无闻,但陆府内哭声更浓。
那陆氏的弟子将手中紫袍掷向庭中,只见其下方亦有数名陆氏弟子,为首者以箱箧接住了,含泪将它捧入回屋内。
邾琳琅识得这是陆府之丧仪。虞城陆氏逢初丧,则遣亲者立于府中至高处,向西北诏其魂魄,盼其复归驻留。
虽那陆允琏死于自己手中,是因他愚不可及咎由自取,但邾琳琅亦难料,不过短短数日之后,陆怀锳也惨淡亡故。
此间众人急急忙忙,摆布酒食,设奠祭祀,张挂帷幕,将消息通传,邾琳琅颇觉这些庸人吵闹。
任由陆府众人如何悲戚,也无非将死之人变作已死。其实陆怀锳此人是生也好,是死也罢,对邾琳琅而言,没甚分别,于是她也不再看了,轻轻冷笑一声,悄然地寻起这虞城陆府内道印所藏痕迹。
即便蠢钝如陆允琏,也不会将自家道印所在告知,但此事真难不倒邾琳琅。
八仙门之内,不管如何阵法巧设,那道法与道印总有痕迹,层叠附加,痕迹最浓。
再者,陆府之道印,自然要用陆氏的道法来解,为此邾琳琅亦不免得意。
因她早有未雨绸缪,才有那与陆允琏诸般交集交易。即便不得世人赞颂,但论到破解咒法,摄令鬼神,她邾琳琅确实无愧仙骨之才。
得益于这陆府慌乱,自高处暗行细察的邾琳琅,轻而易举便寻到了此间道法最浓重之处。
陆府方正,前后五进,中有正堂,其内藏幽玄暗室,又有左右厢房,如人臂环抱,平日无有要事,皆不得开启。
心内嘲笑这虞城陆氏亦不能免俗,将自家仙府设于虞城中心处,也将道印藏于府内正中,邾琳琅运功法,过五行,造化阴阳,二气合一,令加殃也,转眼便破其门潜入。
暗室中道法更浓,并无寻常器物陈设,但在那中心处,正有一只留藏道印的黑匣。
而在黑匣上方震慑妖邪与朱厌一魄之物,正是陆氏家传名刀神霄。
暗室内尚有不知其数的风铃悬挂,又有数柄长刀,或斜或正,伫立倒挂,拦阻于邾琳琅之前。
“十二都天门阵。”
邾琳琅更加不屑,不管此处阵法因陆家人作变化如何,此间除神霄外,合共十二长刀,其来由必是世间修道人所习第一阵“十二都天门”。
心道真个俗透无聊,她向前轻踏一步,阵内风铃察觉,尽数作响,而长刀亦颤颤作动,将欲杀敌。
被这些声响所扰,邾琳琅好不厌烦,冷笑向前再迈一步。
有阴鬼来犯,自然引动铃声疯狂作响,而刀阵也即变化,皆气势汹汹,向她击去。
虽则十二都天门阵内有幻化万千,生死晦明,邾琳琅却全然不惧。她自恃修为,又有那陆允琏处得来的口诀与修为,但步天罡而运五雷,以掌风金针拒它五行克制,要夺生门,将阵眼尽破。
正自得意猖狂时,邾琳琅却忽听见有人肃然长叹,饶是她也为之一惊。
“役使雷霆金气相,不闻妖邪鬼神声。”
法诀既现,神刀之下,万鬼自溃。邾琳琅堪堪避过风铃刀阵,却难防神霄忽作动耀,竟被一刀戮骨,扎入腹中。
浩荡真力,也随刀入体,足可伤及魂魄,黑血狂涌间,邾琳琅狂怒尖啸。
“陆、陆怀锳——”
来人正是陆怀锳。他的面色苍白,可见气血空虚,伤未痊愈,但此刻引动神霄,其刀势之利落精绝,也无愧他陆氏家主,玉如君子赫赫威名。
就在此时,邾琳琅也发现这暗室内风铃刀阵仍存,但藏有朱厌一魄的黑匣经已化销烟云。
陆怀锳之死是假,暗室道印藏匿竟是虚相,若此时还不知中计,就不是邾琳琅了。
“你与林宽勾结害我?”
她尚有胆量如此问陆怀锳,引得陆怀锳冷眼看她。
“杀人者,人亦杀之。”
邾琳琅惊怒交加。
“我与你有何冤仇?”
她竟还敢要切词狡辩?陆怀锳的眼神更冷。
“那么,你又是从何处学来我之道法?”
陆怀锳实非蠢人,他修道有得,对陆氏家传之道法自作别种见解变化。
而陆允琏于他而言,更是与其余一切陆氏子弟及外姓弟子不同。他对陆允琏之倾囊所授,竟在今日为邾琳琅所用,足可证明他人所言竟然是真。
见她还要狡辩,陆怀锳自作道法,令她眼前有一道丹书显现。
其上所书,走笔洋洋,而当中有一句,最令邾琳琅此刻心惊。
“逞凶杀人者,实乃邾琳琅。”
见邾琳琅瞠目,陆怀锳已知其无可辩解。
“你偿命吧。”
暗室并不大,而陆怀锳所持神霄与刀阵尽出,招招动杀,令邾琳琅思绪如麻,不好招架,心内恨极了这前方阻挠她好事的陆府主人,但更恨林宽。
她这一生,果然都不可能与他和睦,又或共存。
从前便因林宽无情,让自己颜面扫地,被撵出林府,而今日竟又上了他的当,真令邾琳琅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再死一回。
如今掌风为刀风所迫,渐落下乘,邾琳琅知道不好,但她心内之不甘,足令她一定要寻得生路。
既知陆怀锳身怀有伤,此刻不过强撑,不得长久,邾琳琅也仍旧狡猾,假作后退,实则拼死一搏。
她目眦尽裂,引动一身修为,化金针密密,夹挟真力,猛烈向陆怀锳及其刀阵袭去。
见陆怀锳横刀暂退,邾琳琅转身便逃。
“今日就凭你陆怀锳在此,又能奈我何?来日我邾琳琅自当领教!”
她搏命而走,陆怀锳欲追,却牵动伤处,一时难以支持。
他忙以神霄为倚,先站稳身形,想将一口翻涌心血吞下,只一瞬间,暗室内便不见那邾琳琅身影。
已知这恶鬼逃去必然极快,但陆怀锳亦冷笑。
若说他陆怀锳今日在此不能将这恶鬼如何,但这世间尚有他人,就如对付她邾琳琅,亦仍有后手。
陆怀锳喉中的血味渐浓,险些无法咽下。他待要勉强自己追出,竟莫名闻得一声铃响。
那铃声不知从何而来,与此处其余风铃响声截然不同。它响过一声后,倏然而止,而陆怀锳心口忽地锐痛,似觉被什么东西穿刺而过。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胸前着染一团红色,那红色随着疼痛蔓延开来。
还有一枚金铃,正自他的伤口处,那血花中飞出。
“锁魂铃。”
它再度发出一点清脆悦耳声响,陆怀锳按住自己流血的致命伤处,抬眼看着这枚虞城陆氏家传的锁魂铃,是如何径直飞向前方。
在那前方,正有一名瘦削少年,雪白头发,赤红兽瞳。
他突兀地出现在这暗室之内,耳上亦有同样的锁魂铃作饰。
而自陆怀锳体内破出的那枚锁魂铃,也正悬于他耳侧,不再作响。
见他的手中握住黑色光芒,正是其一魄除秽,陆怀锳清楚明白大势已去,不必再想。
“朱厌。”
正是朱厌。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无甚表情,看陆怀锳嘴角涌出血沫,全凭一柄神霄才可勉强倚立。
“你、你究竟为何——”
这话似是将朱厌问住,他沉默片刻,竟道:“我不知。”
这般说话模样,不似谎言,更教陆怀锳难以置信。
“你——”
他说出这一个字来,已是支撑不住,屈膝于朱厌身前,恼恨不已。
“幻梦生花费机巧,一生作伪总徒劳,”朱厌对他道:“你自诩聪明,但不可免俗,比之林惠,竟真是半点不及。”
此间诸事,皆劳生命丧,一朝有报。既然天地有知,又怎可怨怪他人?
正如朱厌所言,他陆怀锳确是自作聪明,不仅从前如此,今日亦是如此。
从前,是陆怀锳将自己的亲生骨肉与他人调换,又未令他知道何谓不矜不伐,以致其命丧。
也是陆怀锳,当日苟且偷安,自私自利,结果反逼得林惠道尽涂穷,令她自决,神魂俱灭。
而在今日,因此身危在旦夕,也为护得陆家道印不被邾琳琅所破,又是陆怀锳,他决意铤而走险,竟将那道印并朱厌一魄,藏入自己魂肉之内。
自问神鬼难察,但就在方才,朱厌摧动一枚锁魂铃,袭他于措手不及,不仅坏他心脉,还损及魂魄。
陆怀锳的视线模糊,就要倾倒,已知自己当真是徒劳机巧,枉作小人。
得回自己一魄,但朱厌不觉十分高兴。眼见陆怀锳将死之际,朱厌亦不知为何有感,竟想要与他说几句原本不欲告知他的。
“你的孩子。”
陆怀锳已快动弹不得,但因朱厌轻声说出这一句,他抬起沉重眼皮,可最终只能看到朱厌那残破道袍衣摆。
竭尽全力伸出手去,他似是想对朱厌哀求什么,但碰触不到。
对着陆怀锳,朱厌难免想起林宽所疼爱的林惠。
她是那样像林宽,竟肯信任朱厌一面之词。于是就如待林墨一般,即便知其天命已定不可更改,但朱厌亦拦阻她去路,予她一点仁爱,并由得她拣选。
他问林惠,她是想要活下去,还是想要自己应她之请求。
父母兄长尽亡,彼时林惠已识破陆怀锳藏私,知晓陆氏乃至天下人心,如朱厌般将一切后事预见,却并不忧心于自己命途如何,只忧心于应如何保全这世间所余,她心中所系诸人。
她之幺弟,林墨。
她之夫君,陆怀锳。
她之爱子,陆永瑺。
最后,她决意以一己之身来换这三人余生平安顺遂,所以她也只求朱厌一件事。
今日的朱厌对着陆怀锳,还想起了那日林惠之聪慧果决,真似林宽。
“当年,是林惠坚持,要义无反顾回到虞城陆府,为你与林墨留些许生路,”他对陆怀锳道:“当年,是我看在林宽面上,应她此生唯一所求,将你与她的孩子送至平阳。”
言尽于此,而陆怀锳也已随着朱厌的话音跌倒在地,发出最后沉闷钝响。
因锁魂铃,他的肉身瞠目而亡,他的神魂亦毁,与当年林惠同样。
然而虽然荒唐,虽然他亦身死,至少他真正爱子仍安稳在世,朱厌不知道自己所说的,陆怀锳在临死前是否都已听到。
那一个陆永瑺,如今改作了陆不洵,得来众人庇护疼爱,也正是林惠一生之余庆福报,亦是陆怀锳这一生心计徒劳。
但陆怀锳既死,方才他是否听得,是否计较,其实都已经不再重要。
朱厌再度转身离去,徒留他陈尸于此,一室寂静。
作者有话说
又一个欠命的,命已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