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章之六十四 绝路(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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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如邾琳琅这般无情恶毒鬼魅,今日再见林宽,心内亦有一刻惶遽不安之感。
人间八座仙都,唯有安宁四季如春。年幼时,她不知道多少回来此,惯看车马纷驰,上苑柳秾,翠娇红妩。
而偌大的安宁林氏仙府,掇撷占尽这城内乃至天下菁华,人人春风得意,曳金穿履,有一等喧喧赫赫,亦有花深夜静好风光。
但转眼间,在此处停驻的,也只得朱厌与林宽,以及自己了。
世间庸人可憎,而那荣耀难久存,邾琳琅心亦不甘。
于是此刻她罔顾朱厌不耐神情,不露出半点胆怯,却先在面上堆砌笑意,仍旧狡猾。
“大哥,久见了。”
她并不问林宽如何归来,也不提当日林宽阻拦她擒杀李梦哲,更不论从前林宽逐她离开安宁之事,只行至林宽身前,笑着对林宽行正礼。
林宽笑道:“不敢受此大礼。”
邾琳琅笑靥如花,却没有依言起身。
“大哥,从前都是我之过错,请大哥别要记在心内,见怪于我。”
她为林宽奉上一只锦盒,那内中有一枚丹丸,色如丹雘,赤红有光。
朱厌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心知那是何物,但懒于开口嘲讽。
林宽却笑问邾琳琅:“这是何意?”
“我知大哥回来,也许会为当年四姐之事挂心,所以擅作主张,想先为大哥分忧。”
她言下之意,此丹丸乃问为花未裁炼化。
那花未裁不过道骨,其三魂七魄与修为所凝丹形赤色,倒也并不稀奇。但这一回,朱厌作冷笑,而林宽似是有了些兴致。
他将指尖一勾,那丹丸飞至他手心。
邾琳琅眉眼弯弯,正待要说几句旁的话,却见他竟作反掌,令那丹丸化为齑粉,转瞬消散,己身半点不作沾染。
“琳琅,你是太过聪明了,”林宽仍是笑语,对她道:“不管是做人,还是做鬼,太过聪明,自作聪明,便惹人厌。”
他一如往昔,直言不讳,令邾琳琅面色微变。
“当日你敢将娄家少年的尸首送至娄昱平身前,今日要杀邾伯尧却不敢现身,”林宽继续道:“掳走邾采明,假扮是她,将诸事推罪于朱厌,又或六郎身上。我竟不知你是如此贪心不足,如今还想做那禹州邾氏的家主么?”
提及此事,邾琳琅那面上的笑意亦变冷。
“不由我来做禹州邾氏家主,难道由得那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来做?”她反问林宽:“大哥怎么从来都如此偏心?我那好哥哥邾伯尧当日是如何杀我,大哥今日岂会不知?怎地不大哥不曾为我义愤填膺,又或为我做主呢?”
她竟于此提起前事,林宽不禁真要发笑。
世人皆以为是朱厌为取回自己三魂七魄,而对禹州邾氏出手,却不知一切是因邾琳琅而起,就如当年他们也未知邾琳琅是如何遭人所灭。
林宽还记得,那邾伯尧是何等的寡言沉默,不善与人争。
而因今日与朱厌分享同样记忆,林宽也还记得,为保全禹州邾氏,邾伯尧竟亦有邾伯尧之狠绝。
确如邾琳琅所言,当年正是邾伯尧将她重创,坏她血脉四肢,然后损毁尸身,令众人不可查证是谁人下这毒手。
也是邾伯尧,为平众怒,将死去的邾琳琅悬于他禹州城门之上,引人唾弃。
世人不可得知此事,但他之两亲如何不知?
邾廷献夫妇二人,虽有过那包庇之心,却也非真的蠢人,心内清楚明白:得来这般唾面自干,已是禹州邾氏最好的结果。
而在这世间,会有何人可寻到邾琳琅,又有何人可令邾琳琅大意,作如此行事,他们亦都知晓。
不愿信却终需信竟有如此恶报,邾廷献夫妇因此陷入绝望心碎,悲恸哀嚎。
但,他们可将此事怪罪与谁人呢?
怪罪自己,将亲女爱溺纵容,祸溢于世。
怪罪爱女,竟如此丧心病狂,恶贯满盈。
怪罪林墨,拒她于千里之外,害人不浅。
最怪是他们的爱子,那个素来疼爱亲妹,笃诚敬长,孝思不匮,心中实有大志,要济弱扶倾之邾伯尧。
他手刃亲妹,就像是无半点恻隐,令得两亲日夜煎熬,不进任何人供奉之饮食汤药,抑郁求死。
谁能知温良俭让的邾伯尧,竟成了他两亲眼中不善不仁、天理难容者?他是如此铁石心肠,不作解释,亦不求谅解,他之沉默更令父母怨恨,以致在最后奄奄垂绝时刻,邾廷献夫妇也未将他原谅。
在他们终于身死那刻,生于禹州邾氏,盼求光明磊落、救死扶伤的邾伯尧,因自己的亲妹邾琳琅,彻底变作了可怜又不义之人。
此生此世,他邾伯尧都需得沉默,永远沉默。
今日于他人之前不忿的是邾琳琅,而邾伯尧那一身罪谴难赎,全因她邾琳琅而获,却只能将之掩藏心内,不得与他人言说。
故而林宽听她怨语,见她神色,想及那被她所伤,至今未得清醒的邾伯尧,心内明白。
“一切不过是因邾伯尧心内有愧,才令她邾琳琅有机可趁罢了。”
他由得朱厌对邾琳琅露出鄙夷不屑神色,悠然道:“你么?我早已说过,你是咎由自取,自作孽,不可活。”
邾琳琅一瞬间变了脸色,就在朱厌以为她将翻脸无情时,她又笑了。
“大哥说得对,但我真的已经知错了。”
她是否当真知错,其实林宽并无所谓。
“你所求为何?”
邾琳琅只作低眉顺目,不言自己所求,却道:“从此以后但凭大哥吩咐,我再不敢擅作主张,惹是生非了。”
眼前的邾琳琅是如此乖觉,虚伪狡诈之处更令朱厌皱眉。林宽却仍对邾琳琅笑道:“好。既如此,那我正有一件事,需得你去做。”
邾琳琅未料及他竟会有如此说话,心中略作计较,道:“是。”
林宽察觉她短短一瞬犹疑。
“你不问是何事,便应承我?”
邾琳琅发出一声娇笑:“方才我已经同大哥说过呀,从今往后,但凭大哥吩咐。”
她既有此言,林宽便也不与她客气客套。
“当日是你将禹州之事推与朱厌,那你如今便代他去一趟虞城吧。”
虞城于邾琳琅来说,已委实熟悉,此刻林宽要她前往,她也不算意外。
只听林宽又道:“你既与陆允琏那般交好,想来自有办法,能破他陆家道印。”
能与不能,都不紧要,邾琳琅自当勉力为之。
但她看了一眼朱厌,朱厌也冷冷看她。
心内知晓破虞城道印并非目的,道印内所藏那朱厌一魄才是要紧,邾琳琅又再笑看林宽:“若我替大哥办好差事,大哥赏我什么?”
前一刻不言心中所求,此刻还未将事做好便先讨赏,林宽却大度,不介怀她这故作小女儿姿态的狡猾。
“你想要什么?”
邾琳琅之所求,自然是林墨。
“我要六郎。”
她这般说话,也不在林宽与朱厌意料之外。
凭邾琳琅自己,可尽得世间权柄,握掌庸人生死,如今她所不能随心所欲操纵的,无非一个林墨。但这一回不待林宽答言,朱厌已先冷道:“痴心妄想。”
邾琳琅知他难缠,并不与他争辩,将心内戒备也小心掩藏,待看林宽。
林宽竟笑道:“好。”
听得这一字,邾琳琅面上便有得意喜色。
朱厌看向林宽,却见他又邾琳琅道:“不过,若只是为此事,还不值得我将六郎交付于你吧?”
邾琳琅面色又是一变。
“那大哥想如何?”
林宽知道她那心绪与计较,也不说破,只道:“不如你先将虞城之事处置妥当,再来与我论此事?”
闻言邾琳琅似有些不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她也只是笑着应了。
“我知道了,大哥。”
说完这句,她便告退。
见邾琳琅匆匆离开此地,去往虞城,朱厌对林宽露出更加不快神色。
“这样的人物,也配充作走狗么?”
自然是不配,但林宽反与他笑言:“你啊,何苦操心这样多?”
朱厌本想说那花未裁的,但觉林宽不像要将自己说话听下去的模样,亦知林宽所暗示打算,于是懒得再说。
他噤声不语,转身便走,由得林宽在他身后笑看。
“怎么走得这样急?你要是去幽独的话,记得代我向他们问好。”
朱厌连头都未回,心道他这样十分讨厌混账。
“要问你自己问吧!”
作者有话说
邾伯尧一生心事有三。
不可对他人言说之爱恋,杀死自己亲妹,令父母两亲郁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