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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章之五十八 怅惘(上)

书籍名:《青山依旧在》    作者:思君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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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郎。”
  “六郎。
  听见林宽连唤两声,林墨陡然惊醒,发现双足方落地,忙地回望。
  果然身旁还是林宽,他略微放心。
  不知是否因为方才林宽预备化光离开时,没有打算带走他,是林墨强行跟随,才惊扰法诀,头晕目眩,陷入昏沉,但此刻这件事并不太重要。
  觉林宽松开了他的手,林墨放眼四望,发现眼前的一切太过熟悉。
  依照之前与林墨所言,林宽这一回,当真带着林墨再归安宁了。
  这安宁城中无有宵禁,应该仍旧是街道纵横,华灯璀璨吧?林墨听得到远处似是夜市嘈杂声响,但林氏仙府旧址,或者说长乐门之新仙府,因从前有个林墨来扰,生出祸事,于是此刻这条长街上,竟比从前更为冷清落寞。
  想及此,那些远又不远处那些人间烟火,更令林墨好奇。
  如若他们可知今日有林墨与林宽复归,他们还会觉得这天下太平么?
  沿着一带朱红高墙,远远地林墨又已经看见,还与上一回来时相同,安宁林氏仙府门上所书的“林府”字样已变作了“长乐门”。
  极刺眼,也烦闷,但好像只有林墨一个如此觉得,林宽好似不觉。
  他柔声对林墨道:“走吧。”
  林墨无言着跟着他走,但眼见行至门前,林宽倒也没有急于进这家门,却是驻足问沉默的林墨道:“六郎,你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岂止是有?林墨有许多话要说。
  从前这正门之上匾额,书着“林府”两个大字,人人赞叹安宁林氏先祖的笔法遒劲有力,朴茂工稳,格调非凡,无愧是得登仙道之人。
  如今林墨看见了,林宽也看见了,但他不似林墨,面上没有悲喜之情。
  他看那匾额,看安宁林氏之地,都似旧日平常。
  林墨却不自在:“哥哥,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六郎不喜欢这里么?”林宽道:“但这里,毕竟是家。”
  自林宽的冷静与从容,林墨已知道林宽虽然不能得见孟兰因,但他应该并不在意。
  别说见不得,就算是孟兰因似是要与他为敌,他也不在意。
  林墨不禁问道:“哥哥,你真的是我哥哥么?”
  他的问话实在奇怪,但林宽笑了。
  “是啊,千真万确。”
  林墨点了点头,又摇头。
  “哥哥,为什么方才在晋临时,你要试探于我?”
  那自然是因为,对林宽来说,见得到孟兰因固然是好,见不到亦无妨,趁便令林墨在世人与他之间拣选,得到答案,他也觉得不错。
  于是林宽仍笑着,反问他:“六郎这么聪明,还需问我么?”
  林墨自然是聪明的,知道林宽想告诉他,林宽仍是林宽,但林宽已经不是从前的林宽。
  但正因他聪明,才更加担忧。
  林墨道:“我当然知道哥哥做事,从来都有自己的道理,但我不喜欢你这样……将我推给别人去照顾,我也不喜欢。”
  林宽笑道:“话虽如此,但不是你从前先与人说,‘我哥哥总是对的’么?不要生气了,其实我所作之事,也的确总是对的。”
  这话轻狂又无理,实在过分,倒还怪起自己来?
  而且他这说话,显见还有别的打算,令林墨更觉心乱。
  但林墨也不急于与林宽争执,先道:“那现在我们是要如何?”
  林宽道:“自然是回我们的家了。”
  只见他抬手一抹,那匾额变化从前样式,而“长乐门”三个字全被抹去。
  随着他动作,林墨想起就在不久前,是他取走谢正才之性命,谢菁菁求救于季氏及陆氏之人,才有后来这样多事情发生。
  从前与季朝云说谢正才死是有余辜不假,但谢菁菁之后又如何了呢?她不似那样轻易便死心的人,但她也是真的极无能,所以那之后是无人再肯为谢家人作主了吗?
  不过是些徒劳无功,据林墨想来,从前安宁林氏也罢,新贵谢家亦同,一朝倾颓,世态炎凉,莫不如此。
  这巍峨耸立大门,这家中陈设阵法,也都难不倒林宽,但见他轻轻一推,那门便开了。
  林墨望着这家。
  谢家人揽权怙势,大约是真将自己当作第二个安宁林氏,在林府旧址再起这仙府,就连内中建筑布置,也处处都学旧日林府。
  耳边偶闻虫鸣,四下空荡无人,却仍有华灯映照这家中雕梁绣柱,丹楹刻桷。
  这一切景象,都刺痛林墨。
  这个家太大,从前人太多,林墨不喜欢,今日无人,林墨亦不喜欢。
  得来所有好的光景,都在此处消散,还令林墨眼睁睁看着坏事三番四次发生,却又无力阻拦。
  但离开了太久,他也实在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才好,只能跟随着林宽。
  “对了,我们先去一个地方。”
  他去哪里,林墨便去哪里。但出乎林墨的意料,林宽没有先去往他从前居住的小苑、林墨自己的居处,或是任何会客休憩之厅堂。
  他领着林墨去的地方,是林氏家祠旧地。
  林墨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群不知所谓的谢氏先祖灵位,但踏入祠堂后,见到的竟仍是安宁林氏硕大神龛。
  千刀万凿,精巧繁复,鎏金熠熠,比之从前在平阳季氏所见,更为辉煌气派,一如昔年。
  若是往昔,便是它们旧了,自然也有人善加养护,令其辉煌不改,面前花果五供不衰;但如今未知是何人有心如此,一时间林墨颇觉恍然,怀疑自己是否不过做了大梦一场。
  可是梦醒了,一切都还是从前那样,一切坏事还不曾发生,还可挽回。
  但林墨又清醒,知道一切已经发生。
  眼前神龛,威威赫赫,神圣之物,代表着安宁林氏之门楣,安宁林氏之权埶,安宁林氏的一切。
  它正是安宁林氏先祖所余,林墨那两亲,乃至林信所恃。
  每一个安宁林氏之人,都该为安宁林氏满怀着骄傲,故而甘之如饴,被这安宁林氏威名束缚。
  林墨转过视线,先是看到了林宽,又看到了林鹤的名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  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受谁恩养,应思报答,本该如此的。
  可惜,林墨无法报答游梦余之恩德,也未得过林鹤与林夫人什么恩德,故而也未想过回报。
  林夫人也就罢了,但对林鹤,林墨除了模糊生父之印象,不得疼爱之印象,就只剩下林宽身故后,在这家祠之内他对林墨所说的话,记得深刻。
  也只有在那一日,林墨才听得,林鹤也曾想要摆脱这里的一切,但最终他仍旧回归林府,仍旧接受它束缚。
  他与林墨道说,他曾有多么真心,愿抛下一切,与游梦余共度此生。
  “可惜,你娘亲说不会再信我。”
  但林墨觉得不是这样。
  如若从秦佩秋处,从林鹤处听到的都是真,是因为林鹤欺瞒在先,那教游梦余又如何再信呢?
  “爹亲好像是在说,都是因为我娘亲不肯原谅,才令您今日诸多不幸遗憾,”林墨对他道:“所以也正是因为失去我娘,爹亲不能再失去这安宁林氏的权柄了,对么?”
  林鹤看他的目光,仍旧是没有怜爱,但也不因为他这忤逆之言而愤怒。>  也就是那一刻,林墨突然就懂得了秦佩秋和他的说话,以及秦佩秋对林鹤的厌恶,并非没有缘由。
  “您回来此处,仍旧做这安宁林氏挂名的家主,却将一切事交由您的好夫人,不愿费心林府家业,不肯爱惜自己儿女,莫非只盼着来年某日飞升得道,或可再见我娘亲?”
  “但您这一生,既非尽善尽美的能人,也做不了同心不离的情种,您这痴情除了害人,当真是无益亦无用。”
  林鹤不爱惜的,岂止是林墨?他待林宽亦是一样。
  他若只是不爱惜林墨也便罢了,可是林宽不该遭安宁林氏所弃。
  “为什么不救大哥?为什么由得他们胡言乱语?为什么我出手教训那些人竟是我错?”
  前一刻还在说着,林宽早逝令人悲恸,后一刻便在议论是麒麟生才引朱厌降,两面三刀,搬弄是非。
  林墨,乃至林信,都恨极了所有一切妄议林宽之人,不管是当日在吊唁时满嘴胡吣的来客,还是那些过路不识的陌生世人。
  “为什么?”
  林鹤没有给他答案,但林墨其实已知为何。
  若要责怪的话,只能怪世间无有子女可拣选父母。
  若是由得做子女的选择,大概林墨,甚至林宽,都不会选择诞生于此。
  然而对他刻薄怒言,林鹤沉吟半晌,道:“你有时候说话的语气神态,倒真是像你亲娘。一样是聪明,又天真极了。”
  今日的林墨,其实已不太记得当时如何能忍住眼泪,但终究是忍住了。
  林墨对林鹤失望透顶,无法也不愿再与林鹤虚与委蛇,幻想得到他爱护。
  “不错,多得我娘护荫,我与你半点不像。”
  即便他这样说话,林鹤仍旧没有表露半点怒意。
  但林墨自觉能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他想说话的话。
  他也许是想说,他也许早就无数次想说出口,在他每次看到林墨之时,就会想着如果没有一个林墨出生在世上,或许便有一个游梦余还活着。
  林墨猜测,他应是只爱游梦余,却憎林墨。
  他责怪林墨,就像其他不爱林墨之人一样,只是按捺着不说出口,并以为为人父母者应赐予子女的恩德。
  “那你去吧。”
  当日他对林墨说的最后一句,不过这四个字罢了。
  这是另一种无情恩德,为他这一句“那你去吧”,林墨得到自由,但仍不能放下一切牵挂。
  作者有话说
  世间有爱子女之父母,则必然也有不爱子女之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