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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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沈析洛”昏迷不醒已过去六个月零七天。
这段时间里, 足以发生很多的事情。
先是严菟派出去的人，他们按照她罗列的名单进行逐个排查，试图寻找出嫌疑者, 然而追查才展开到一半, 未果，便被严家的长辈们发现，并勒令终止他们的行动。
严菟立马打电话去询问舅舅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舅舅那边则简单回应：
这桩事件牵系太多, 不是她一个小孩子能够干涉的, 大人们自有解决的方式，她只需安分地等待最后结果就行了；但如果她非要插手彻查下去，那严家只得强行让她提前离开沈家，重新转学了。
早前提到过, 苑承中学是一所贵族私立学校，里面的学生们非富即贵、各有自己的家族权势，可想而知, 严菟若照着名单一个个清查追究下去，明显是犯忌和得罪人的行为，那些被调查的对象大多数也不可能会轻易配合。
接收到来自舅舅的警告, 严菟只能暂时妥协, 低声答应收手，不再追查。
然而等电话挂断的下一秒——
她毫无预兆地将手机猛扣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啪！”碎裂的震响。
这让同时在场的意识体沈析洛吓得当即飞弹起来, 又转瞬变为一脸担忧……
她认识严菟那么久，两世加起来都从未见过对方像今天这样失控砸东西。
在她眼中，成年后的兔子端庄冷艳，有着能将一切握于股掌的从容气魄；少年时期的兔子虽偶尔性子犟, 但身娇体弱十分温顺，不然也不会经常被沈析洛逼到角落欺凌逗弄……
而不似现在，闷声不吭的严菟，竟硬生生地将一部手机砸碾成碎骸。
沈析洛飘回到严菟身边，心急地试图宽慰对方：没事的，没事的，兔子别生气了，我觉得你舅舅说得非常有道理，他是在为你着想，你还小，这些事情不是你能管的……听话啊，作为一个学生，你唯一首要的任务是好好学习……
可惜没人能听到她说话。
此时的严菟坐在病床旁，胸口急促起伏，紧紧皱眉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过了一会儿，等呼吸逐渐平缓了，才醒过神来似的松开眉头，羽睫随之颤了一颤。
她抬起紧握着手机的那只手，面无表情地望着因被手机碎骸刺入扎伤而流血不止的掌心……
严菟转头面向床上闭目不醒的病人，柔声唤道：“洛姐姐，你看……”她张开五指，举到对方跟前，“……我的手受伤了，有点痛，你……能不能帮我吹一吹？就像以前那样……”
就像以前那样……不管是她摔倒在路边擦破手心，还是挨了沈母的巴掌，都有沈析洛匆匆赶过来安慰她，然后用哄小朋友语气说着“痛痛飞走”之类幼稚的话。
一旁意识体的沈析洛见到对方那红肿、血痕斑驳的手掌，瞬间心疼极了，她鼻尖一酸，下意识地想伸臂去环抱对方，将对方紧紧拥入怀中细声安抚，然而却依旧扑了个空，最后只能隔着虚空，鼓起脸颊，徒劳地对着那掌心拼命吹气：
不痛不痛，我在这里……你的洛姐姐，一直在你身边……
沈析洛话没说两句，忍不住哽咽了起来：什么不痛嘛！这碎片都扎进肉里了，一定痛死了……拜托你兔子，别坐在这里发呆了，赶快去找医生给你清理包扎手啊！
“……洛姐姐怎么还不理我？”严菟呢喃，接着失落地收回胳膊，将五指慢慢握起收拢，又蓦地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是不是吓着你了？对不起……”
沈析洛焦心：什么对不起，你在说什么胡话，快点去处理伤口要紧，听到没！
严菟伸出另一只干净的手，轻抚了一下床上病人的脸庞，目光中透出疲惫与无奈，又隐含着微不可察的决然：“对不起，洛姐姐……这次要让你失望了，暂时没能帮你找出凶手，不过……请你相信我，再耐心等等我，好吗？”
沈析洛眼眶泛红，不断摇头：不，不是这样的，兔子，你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这件事从头到尾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受累了……我不需要你帮我找什么凶手，我知道那人不是你能对付的，我只想你好好振作起来，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她一直以为兔子合该是最冷静最镇定的人，可她现在总算明白了，原来对方的冷静仅是外表。
就如眼前这样，严菟依然神色温和，甚至带着一丝笑容，然而搁在一旁受伤的手可不是这么一回事——
那手紧握成拳，指缝间争先恐后地涌出腥红的血流，指尖每掐入一分，便有几滴鲜血啪嗒掉落在地板上……而手的主人却像失了知觉似的，浑然不知何为疼痛。
沈析洛看得揪心，只能急切在左右徘徊，继而开始产生自责的念头——
能不自责么？是她借着重生的唯一优势，擅自扰乱了兔子的生活，前后两世，兔子皆与她无冤无仇，如果非要仔细清算，那也是她亏欠对方多一些！结果如今，她临死之际还牵连了兔子……
如果她的不幸遭遇，要让兔子去延续，那她宁愿放下自己的仇恨，什么也不去追究，一切到此为止，只希望兔子能赶快忘掉这些不愉快的事，也……忘掉她，从而回归到上一世的命运轨迹，过上顺风顺水的人生。
沈析洛一时分不清自己对严菟到底抱有什么感情，是亲情抑或友情？她不知道，她现在一心只祈求这件事能尽早揭过，做出了结，变成过去式，让兔子重新鲜活起来。
这一世沈析洛虽然过得短暂，但这一世有过的快乐，是上一世从未体验过的。
表面上是她一直在寻机弥补兔子，可实际上——
不管吵架还是冷战，每天依旧认真帮她补习功课的是兔子；
明明每次是她先恶言相向，但主动凑上来拉她衣角的是兔子；
见过她没形象大哭，默默守在身边给她擦眼泪和鼻涕的是兔子；
愿意半夜起来给她煮面、耐心唱歌哄她入睡是兔子；
不嫌枯燥麻烦，定时监督她学习和跑步的是兔子；
随传随到、有求必应的是兔子……包容她一切别扭性格、幼稚行为的，统统都是兔子！
沈析洛对严菟的好，敲锣打鼓；严菟对沈析洛的好，温润无声。
兔子带给她太多美好的回忆了，所以她更不想在自己临死之际，只给兔子留下痛苦……
意识体的沈析洛注视着旁侧身影纤弱的严菟，目光充满懊悔与心疼：是我错了，我不该为了博取你的好感而接近你，如果我一开始就足够坚定，和你一直保持距离，疏远你，你就不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沈析洛伸出手去，指尖颤抖地去虚触对方苍白的面孔和明显的黑眼圈。
手部流着血、坐在病床前的严菟，并没有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太久。
不到一会儿，她再度回过神来地眨了眨眼眸，继而略带懊恼地看着自己的手，一边急忙抽纸巾擦干净地板上的血迹，一边浅笑道：“不好意思，洛姐姐，我刚刚好像反应太大了，我先去处理一下伤口，马上就来……”
什么嘛，你也知道自己反应太大啊！沈析洛见对方终于恢复平常和理智，这才稍稍松下心来，接着飘过去，习惯性地向对方做了一个环抱的动作：以后别再这样了，差点没把我吓坏……
回应她的，是一个黯然远去的单薄背影。
***
不过半个月，沈析洛的事已结案，判定结果为当事人想不开跳楼轻生。
沈家唯一出面办到的事就是将她那一项疑似嗑药的罪证竭力清除去，以免给家族名誉带来一些不好的负面影响。
稍值一提的是，其实早在事发当天，苑承学校有学生跳楼的消息立刻在当地传开，引起一阵轰动，当时在校师生都有目共睹，学校想封锁消息已来不及，只能任由消息在网络上迅速传播开，更是被推上了那几天的热搜。
当然，学校有学生自杀历来不是值得特别关注的稀奇事，这次之所以能被推上热搜，是因为事发地点是盛名在外的贵族学校，当事人还是沈氏千金，这消息一出，噱头可就不一般了，足以让各家媒体逮住其中一点来大做文章。
自从事件结案后，严菟这边便再也没有提起过要去追查嫌疑者的事。
意识体的沈析洛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以为对方终于肯放弃了，她一颗悬着的心也总算跟着放落下来。
虽然她会因为不能将真凶绳之以法而留有遗憾，但她现在更多是感到轻松和自在：
只要她家兔子能慢慢放下过去的事，彻底走出阴影，过上快乐的生活，那就是让她这个意识体原地消散，她也不再有牵挂了。
……然而她以为的，仅仅只是她以为。
她没看到的是——
因为严家的制止，谨慎的严菟只能将原本明面上的调查，放到了暗地里进行。
医院人多混杂，严菟便换了个能掩人耳目的安静处；安排人手太多容易走漏风声，她便遣散那些人，只留下值得信任的墨镜男和平头男继续替自己办事。
夜深人静时，严菟独自在电脑室里，一遍遍浏览着关于沈析洛事件的新闻报道和热搜内容，桌上地上搁满凌乱的纸张。
她已确定有人在谋害沈析洛，但她不明白，谋害的方式有很多种，凶手既然能完美地抹除自己的行迹，可见是个心思慎密、有一定手段的人。
而且从监控被动手脚和神秘录音笔这两个可疑证据推测，这显然是早已提前策划好的犯罪，甚至是团伙作案。
既然如此，那对方为何偏要明目张胆地选在公共场所作案？难道就不怕到时候事情一旦闹大，被寻出蛛丝马迹，反而有暴露自己的风险？
排除对方犯蠢的原因，那另一个可能便是，对方故意的，就是想把事情闹大。
换做平时，这种寻常的学生跳楼事件只能引起当地人稍纵即逝的关注，但能被推上全国热搜的，必然不是什么寻常事件。
假设对方就是想要这种被社会高度关注的效果，那只能说，他们真的达到目的了。
至于监控和录音笔的问题，想要临时引开别人的方法明明很简单，随便一两句话就能暂时把人支走，对方却偏偏选择大费周章地去设计套路，还运用上了超前的高科技技术来伪造视频和声音……
她之所以用“超前”形容，是因为对方的技术，竟连目前那些辅助警察破案、最专业的人员也找不出破绽。
严菟不信鬼神，不信超乎科学的玄幻事物，但如果她真的什么都不信，那她就会和所有人一样，什么也查不出，所以她必须打破思维认知的常规。
再且，她从未小看沈析洛，但她换位思考，也明白杀鸡焉用牛刀，想要陷害对付沈析洛，根本犯不着动用到这么大型精密的布局。
所以与其说沈析洛得罪了人，有人在报复沈析洛，倒不如贴切的说，沈析洛更像一个倒霉蛋，不小心触动了什么机关，从而步入到了这场阴谋中……
不过由于没有实证，以上这些推测，也只是严菟和两个手下暂时能归结想象到的可能之一，还得继续深入验证。
是的，严菟从未丧失过理智，掌心上的疼痛只会令她更加清醒和冷静。
现在，她捏着那一张彻查一半被终止的名单，陷入沉思。
正因为严家的及时制止，才让她越发地肯定，凶手就在这另一半的名单上！
……只是严家似乎不敢轻易与之为敌？
不过那又怎么样，严家不敢，严菟敢。
***
意识体的沈析洛不能离开自己“身体”超出十米范围，所以当她以为自己要一直困守在这病房里度日如年时，没想到——
这六个多月里，天天有不同的人轮流来探望她，以致她根本没空伤春悲秋！
这些人几乎都是沈析洛认识的，除了钱小昂、黄千晓、袁娅南这固定的三个跟班外，第一个来看她的是以老师身份带头的胡孤梅。
几个老师在病床边坐下以后，便开始唠叨个没完，既说给陷入昏迷的病人听，又说给一旁的严菟听。
其实主要还是劝慰严菟不要太伤心，夸她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愿意这样经常请假不辞辛苦地来悉心照顾姐姐，但同时提醒她要以学业为重，千万别为此荒废了学习……
这些话虽然从病人的角度考虑有点无情，但说得很是实在，算是尽到了他们身为老师的责任。
意识体的沈析洛第一次在学校以外的地方听老师们说教，感觉很新鲜，以前半句劝诫都听不下，现在反倒听得津津有味的，还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毕竟她难得能和老师们达成共识，觉得严菟确实不该把所有重心放在一个生死一线的病人身上，太过浪费时间精力，和青春。
虽然这个病人是沈析洛自己。
一旁被“劝诫”的严菟，则一直礼貌微笑，只回应“是”和“知道了”，至于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便是另一回事了。
*
第二个来看沈析洛的，是曾经被她喊过“四眼田鸡”的A班男班长。
男班长是A班的，和沈析洛并不熟，但他还是来了，对着病床上的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从带来的慰问品中拿出两支冰棍，一支递给严菟。
严菟道谢后，不客气地拆开包装吃了起来。
男班长接着把另一支冰棍递到病人面前，生硬地说：“喂，请你吃冰棍，没记错的话，是你喜欢的榴莲口味……”
意识体的沈析洛见状，正要开始感动……
却见男班长突然胳膊拐了个往，把冰棍放到自己嘴里，一边道：“不过我知道你现在不能吃，所以我帮你吃了！”
沈析洛瞬间气笑了，在空中双手叉腰：好你个混蛋，也就趁我不能动才敢这么放肆吧！要是我醒着，都不知道你这家伙现在躲哪去了……
男班长一边吃，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严菟笑了笑。
严菟会意地回之一笑，也没说什么。
男班长吃着吃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不停地用另一只手抹起了眼睛，眼睛被越抹越红，他终于以低哑的声音开口道：
“……你说，这人之前明明好好的，还老是来串班，我都不待见她……为什么转眼之间，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挺可惜的，真的挺可惜的……”
沈析洛一愣。
男班长反复低喃了几声“挺可惜的”，接着深呼吸缓和了一下情绪，才看向严菟，说：“如果她醒了，麻烦你告诉她……以后她来咱们班，我再也不赶她了，还可以请她吃冰棍，什么口味的都行……”
哇，你以为你家是开雪糕厂的啊？还什么口味都行……沈析洛本想继续吐槽，却再也忍不住跟着吸了吸鼻子，继而弯起温和的目光：我听到了，谢谢你。
个子高挑、书呆模样的男班长，是个温柔敦厚的少年呢。
“谢谢你。”边上的严菟露出真诚微笑，“不过还是等她醒来，你自己告诉她吧。医生说了，病人只是暂时失去意识，身体各方面都很健康，要经常和她说话，刺激大脑神经，这样才能早点唤醒病人……如果你有空能多来看看她，我觉得她应该会很高兴的。”
听了她的话，男班长沉重的神情一下轻快了许多：“原来是这样，那太好了，我没事会常来的……”
严菟点头：“嗯。”
沈析洛轻飘飘地眨眼，心里腾起一丝丝名为希望的小火苗：咦，真的吗？我真的还有机会……能再次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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