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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金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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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书籍名:《锁金铃》    作者:箫云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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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钟隐暗自叹息,将灵丸自怀中取出,这丸药通体清透,澄碧如玉,溢出清雅檀香,它色泽淡雅,内里血丝摇曳,令人爱不释手。
  兰景明无声无息,陷入昏聩之中,脉搏凝滞干涩,许久才跳动一下,赫钟隐不知这灵丸可否还能有用······只是无论如何,总要试上一试。
  赫修竹端了水来,一路小跑迈进院中,本想径直冲进卧房,想想还是倒退两步,扭头望向陈靖。
  爹爹之前说将军忌惮他们,因而要连夜从永康城来到山间庙里,数日未曾回去,那此次爹爹采药归来,为何是将军送回来的?
  陈靖坐在门槛上面,两手向内夹着脑袋,低垂脖颈片言不发,整个人像块行将就木的朽石,不含半丝生机。
  赫修竹在原地打转两圈,着实不忍转身离开,只得将水横递过去:“喝水罢,我再去盛碗新的。”
  这般说过三回,陈靖如梦初醒,直愣愣接过水碗:“多谢。”
  陈靖眼窝深陷,眼底血丝密布,左颊高高肿起,脖颈手臂被尖牙剐掉肉皮,血肉模糊洇透出来,隐隐结出血痂。
  赫修竹目瞪口呆,之前离得远没看清楚,离得近看的一清二楚,这将军不知和什么猛兽厮杀一场,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模样。
  “你、你先换身衣服,”赫修竹硬将人从地上拉起,推向自己卧房,“肩膀好好包扎过么?血肉都裂开了,之后我再给你包扎。”
  陈靖迷迷糊糊被推进卧房,坐在床榻之上,膝上多了几套素衣,看着都是刚晾好的,泛出淡淡皂香。
  “约莫你穿着都不合身,但是没办法了,我这里只有这些,”赫修竹揉揉额发,后退合上房门,“换好了再出来罢。”
  房门向内合上,震出几缕浮灰,整个房间空空荡荡,唯余淡淡檀香。
  陈靖拂过膝上衣衫,久违的宁静蒸腾上来,令他身上燥热平息,逐渐沉坠下来。
  赫修竹换了一碗新水,急匆匆踏进卧房,将水碗送到塌边,紧盯兰景明的面容。
  赫钟隐将灵丸化在水中,洇出澄碧发亮的一碗,将兰景明拢进怀里,一点点喂了进去。
  兰景明人事不知不会吞咽,一碗水足足喂了两个时辰,才算洇进喉中。
  赫钟隐一颗心吊在喉口,眼珠直勾勾盯着孩儿,不敢挪动半分,他听姊姊说只要有一口气在,诛心草都能将人救回,可眼下孩儿迟迟不醒,与之前没有半分差别,他胸中忐忑不安,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兰景明静静沉睡,像是陷入美妙绝伦的梦境,不愿睁开眼睛。
  赫修竹心急如焚,踮脚在旁边看着,恨不得伸手猛推几下,将弟弟从梦中摇醒。
  赫钟隐失血过多气力不足,靠在那坐立不稳,眼前阵红阵白,歪头往地上栽倒,赫修竹慌忙将人扶住:“爹,您头发怎么白了?”
  之前心思都在弟弟身上,赫修竹揉揉眼睛,将人扶到椅上:“用了什么药草,为何要变成白发?”
  见爹爹不肯答话,赫修竹绷紧心弦,浓烈不安袭来,丝缕填满胸腔:“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赫钟隐被吵得头痛,扶在桌边以手推额:“先看看你弟弟罢,不知他何时才会清醒。”
  赫修竹一个头涨成两个,这边看看那边看看,见爹爹不肯休息,只得将两把竹榻拼在一起,让爹爹先躺一会。
  赫钟隐躺在榻上,筋疲力尽困倦不已,眼睛半睁半闭,迟迟不肯休息,赫修竹实在看不下去,悄悄拿银针刺过穴位,送赫钟隐陷入沉睡,他将爹爹送回卧房,自己走回兰景明塌边,蹲在旁边左看右看,凑上前去掀开眼皮,轻推兰景明肩膀,想要将人唤醒。
  “我的好弟弟啊,你可早些醒罢,”赫修竹耷拉肩膀,垂头丧气哼哼,“开始还能敷衍几句,心情不好与我斗嘴,后来说让我和爹爹好好生活,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再然后与你说什么都不回了······你可能都忘却了,当年与你第一回  相见,你还穿着钗裙,一脚便能将我踹出八百丈远······”
  赫修竹絮絮叨叨,有的没的说了一堆,兰景明静静躺着充耳不闻,毫无醒转迹象,他这几日提心吊胆,没有一日能够安枕,眼下爹爹力竭弟弟沉睡,外面还有个不知是敌是友的陈靖,赫修竹搓揉头发,将脑袋揉成一只鸡窝,顶着乱发在地上打转几圈,忆起陈靖身上伤口,忍不住出去寻人,在院中卧房找过几圈,竟是在灶房寻到了人。
  “你在做什么?”
  “烤兔子,”陈靖道,“烤几只兔子来吃,给你们填饱肚子。”
  这五只兔子烤糊大半,可怜巴巴串在签上,赫修竹登时明白过来,这陈靖哪是烤兔子来了,分明是诸多心事无从纾解,强行给自己找点事做。
  “我先给你包扎伤口,”赫修竹道,“兔子放在那罢,哪有人能吃得下。”
  陈靖像是三魂七魄丢了大半,被赫修竹按在椅上缠裹伤口,洒上药粉都觉不出痛,赫修竹心中忐忑,不知和谁纾解,只得和陈靖絮叨:“我听爹爹说诛心草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那景明喝下这药,便该清醒才是,不知为何仍昏沉睡着。他几日前与我说此生足矣,能再次见到我们,上天着实待他不薄,若是他觉得恩怨已了,不愿再醒可怎么办······”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久,陈靖默默听着,眉眼低垂未曾吐息,血腥混着药味飘散,浅浅溢在风中。
  赫修竹给人包好伤口,自回了兰景明塌边守着,他前几日生怕弟弟这口气散了,硬是睁着眼睛撑过几日,眼下他身心俱疲再撑不住,靠在枕上与弟弟说话,有一句没一句哼哼唧唧,后半段愈说愈浅,渐渐听不到了。
  林中荒无人烟,庙中鸣鸟啾啾,后半夜院中万籁俱寂,房门被人打开一条细缝,陈靖走进门里,一寸寸向内挪动,借着浅浅一道月色,望向榻上身影。
  赫修竹睡得四仰八叉,口水横流,一条大腿横跨过来,搭在兰景明胸口,另一条压在兰景明颈边,像要将人踹到塌下,陈靖毫不客气将赫修竹拨开,自己坐在塌边,扶起兰景明半身,将人抱在怀中。
  胸口缺失的一块被填满了。
  原本寒风呼啸,胸口被磅礴凉意浸满,呼吸间隐有冰凌,自喉间穿进肺腑。
  眼下这冷意淡了,缺失的脏腑被暖意填满,陈靖燥热起来,周身颤抖不休。
  “你恨我么。”
  陈靖抬起手臂,自兰景明眉间抚过,穿过两条细疤,摸到唇角红痕,轻轻摩挲几下。
  “当年没有救我就好了。”
  指头推移过来,揉到兰景明耳垂,翡翠碧石坠在那里,圆溜溜透出暖意。
  “拿走山河混元图之后,我去找你就好了。”
  衣襟松松垮垮,纤长锁骨透出,陈靖拂过两条细骨,握住兰景明双肩,将人按得更紧。
  “北夷帐中,水牢之下,城墙之上,太行山底······能认出你就好了。”
  明月散出华芒,自窗棂向内爬来,聚在兰景明颊上,缓缓流淌下来。
  一夜无话。
  转日赫修竹醒来时腰酸背痛,坠着两个沉甸甸的黑眼圈,抬手揉搓满头乱发。
  他做了一夜怪梦,无一不与接孩子有关,爹爹高高站在空中,天女散花似的往下扔出竹篮,那竹篮长短不一大小不同,各个自半空之中飞下,向林间接连射|来,他在地上奔来跑去,翻转挪腾,舞狮似的舞成一团,一个接一个抱住篮子,生怕摔到哪个。
  这一夜在接篮子之中度过,赫修竹醒来后气不打一处来,挥舞拳头隔空折腾几下,停在兰景明颊边,左看右看下不去手,只得化拳为掌,捏住兰景明面颊,自两边向外抻开:“何时才肯醒来——咦?”
  赫修竹瞪大眼睛,手脚并用后退两步,脊背贴在塌边,片刻之后他喉结滚动,小心翼翼凑上前来,抓出几根发丝,拎到眼前看着。
  头发长长了。
  碎发搭在肩侧,比之前长了不少,发尾隐隐泛出金色,比之前柔韧许多。
  赫修竹吸口长气,抬手揉揉眼睛,替兰景明撩开碎发。
  原本苍白的皮肤透出血色,疤痕浅淡许多,脸上那几条浅至透明,几乎看不见了。
  赫修竹坐不住了,连滚带爬落到塌下,冲出门去仰头望天,被日光蜇的睁不开眼。
  永康城附近终年积雪,见到日光的时日屈指可数,但此刻浓云散开,日光热烈,院中枯草翠意盎然,枯枝绽出嫩芽,萎烂花朵娇艳欲滴,姹紫嫣红绽在院中,令人目不暇接。
  赫修竹摸索半天,寻到一根柱子,抬头猛撞上去,想将自己从梦中唤醒,重回现世之中。
  陈靖立在花海之中,转头望向来人,两人面面相觑,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疑惑,同样的黑眼圈化为巨石,将眼皮扯得沉坠下来,半点动弹不得。
  下一刻异变突起,一股气浪自卧房之中溢出,房门被吹得咯吱作响,咚咚撞向门槛,两人悚然一惊,前后往卧房奔去,那气浪骤然变大,惊涛骇浪般向外涌动,赫修竹离得太近,被风浪推得向外飞去,飞到半空被陈靖一把抓住,才没有撞在石上。
  破庙被吹得簌簌震颤,瓜果托盘摔在地上,果肉碎的到处都是,枯草四散飘飞,院中嫩芽翠枝齐齐弯折,像是在朝拜什么。
  赫修竹坐在地上,被疾风吹得睁不开眼,只得收拢双臂,抱住陈靖小腿,以免被刮得爬不回来。
  半个时辰之后,这场风终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