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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金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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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书籍名:《锁金铃》    作者:箫云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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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官恍若未闻,枯黄面容被月华包裹,映出一片冷白,他轻轻叩动指头,指尖在地上弹跳起落,口中哼出无名小调,那小调婉转绵长,低哑如拢云雾,悠悠荡漾开来。
  他似一位离家远行的游子,魂灵随风而起,飘逝在天地之间,他以美酒做舟,夜色做桨,飘扬远行而去,缥缈不在人间。
  良久之后,仙官飒然笑道:“小将军想要······救我?”
  “不是救你,”陈靖道,“是救黎民百姓。”
  仙官怔住,轻轻浅浅笑了,笑声暗哑无力,如厚痧磨过喉管,泛出嘶哑啸鸣。
  “没人救得了我,”仙官道,“那个叛徒······赫钟隐才能救我。”
  “谁?”
  陈靖耳骨轻颤,嗡嗡鸣叫开来:“谁能救你?”
  “诛心草······诛心草,”仙官道,“赫钟隐的心头血······才能聚起灵气,令诛心草重获生机。”
  陈靖恍惚立着,脑中疼痛欲裂,他曾饱受先生教诲,对先生仰慕敬重,虽然隐隐猜到先生与这神秘族群有关,可乍一听到他便是那身怀血脉之人······还是令他如遭雷击,脚下站立不稳。
  如此想来,先生医术超群武艺高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当年瘟疫在城中弥散,诸多郎中束手无策,先生却能配出药方·······若先生是这巫医族的人,一切便都能说的通了。
  “生死人,肉白骨,”陈靖喃喃,“那身死之人,可还能死而复生?”
  “绝无可能,”仙官摇头,“世上没有任何灵药,能令死人复生。”
  通天塔中寂静无声,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分辨清晰。
  陈靖按住额头,额角青筋颤动,他似乎总是抓握不住,过去的未来的,想要的不想要的,总是求而不得,总是事与愿违。
  既是如此,至少要救下眼前之人。
  “你撑着些,”陈靖道,“我这就去寻先生,求他前来救你。”
  仙官体力不支,缓缓摇头不欲再说,陈靖将人放回榻上,沿窗棂翻落下来,快马加鞭赶到鸿野居处,未等他走进院中,鸿野急奔出来,捧出手上细卷,头上布满冷汗:“报告将军······我们派出去的人,寻到赫先生的行踪了。”
  三日前。
  赫修竹在灶前生火,被浓烟吹得连连呛咳,猛打几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被冷风刮得瑟瑟发抖,抱臂来到檐下,遥望外面铺天盖地的飞雪,总觉得这风雪分外邪门,连日月都躲藏起来,似乎在逃避什么。
  爹爹进了卧房不久,便将帘子拉好熄灭烛火,好半天没有出来,赫修竹心中不安,在外面转来转去,总想敲门进去看看,又怕爹爹在做什么要紧的事,思前想后还是回去烧火煮粥,时不时探出脑袋探查,卧房门吱呀一声,从里向外推开,赫修竹慌忙起身,被大火撩到碎发,他嗷呜前后跳脚,啪啪拍扁火苗,顶着炸毛鸡窝奔出:“爹,弟弟怎么样了?”
  “没事,”赫钟隐合拢房门,“糯米饼做好了么?”
  “来了来了,”赫修竹跑回灶房,把新鲜出炉的糯米饼端了出来,“爹爹尝尝,都是热腾腾的!”
  赫钟隐接过一只,在唇间咬动几下,榨出咯吱脆响,他毫不客气端走儿子手中竹篮,仰入院中躺椅,前后摇晃起来。
  赫修竹未曾出言打扰,默默站到躺椅背后,给爹爹揉捏肩膀。
  赫钟隐享受这难得的安逸时光,若是将糯米饼换成宣纸,将宣纸盖在脸上,他便能回到过去,回到此生最快活的岁月里。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潇洒自在,无忧无虑·····那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飘雪落在脸上,融化成水流淌下来,引得他扬起脖颈,望向赫修竹双眼。
  “爹?”
  赫修竹停下动作,一时有些无措,他总觉得爹爹神色不对,似乎在盘算什么,又好似决定了什么,且这目的他势在必行,非旁人所能阻拦。
  他心中忐忑,舔舐干裂嘴唇:“爹······怎么不吃了?”
  赫钟隐放下篮子,将布巾放到身旁:“你要何时成亲?”
  “爹!”赫修竹目瞪口呆,手指僵成鸡爪,“怎么说到这了?我几时说要成亲······不对,我能和谁成亲?”
  赫钟隐哦了一声,点点头道:“说的没错,是爹爹太过愚钝,未曾关心你的终身大事。”
  “爹,”赫修竹摇摇脑袋,不自觉捏紧手指,“可是发生什么事了?我能做些什么?”
  “你好好照看弟弟,爹爹出门采药,”赫钟隐道,“他不爱喝药的话,给他煮些糖水就是。”
  言谈间赫钟隐站起身来,挥袖往卧房中去,赫修竹几步跑到前面,横在赫钟隐面前:“爹!你要去哪?我要和你同去!”
  “我去采药罢了,”赫钟隐道,“你和我同去,你弟弟谁来照看?”
  赫修竹四下看看,这庙宇内外荒无人烟,唯有数声鸟鸣,在空中盘旋回响。
  “爹爹,我们既是家人,就该坦诚相待,”赫修竹张开双臂,硬生生扬起翎羽,“你真是去采药吗?”
  “是,”赫钟隐拨开赫修竹手臂,“修竹,你弟弟危在旦夕,不要让爹爹······再尝到那种滋味。”
  赫修竹心神剧震,两臂垮塌下来,脖颈撑不住脑袋,坠在肩膀之间。
  他沉默片刻,向后退开半步,踩裂脚底碎石,背过身不再看人。
  赫钟隐抬起手臂,犹豫片刻还是放下,走进卧房之中,轻轻合上房门。
  房内檀香萦绕,浓雾遮蔽双眼,兰景明面容平和,轻轻浅浅吐息,赫钟隐走到塌边,帮人掖好被角,撩开额间湿发,拨到耳骨后面。
  这孩子······难得能够好好休息,最好多睡一会。
  墙角有一条用来撑梁的竹竿,赫钟隐摸出短匕,蹲下来打量片刻,将它削掉一块,将里面挖至镂空,只留下薄薄外壳,在手中甩动几下,弹出呵呵轻鸣。
  他收好短小竹筒,自柜中翻出包裹,从里面取出簪盒,拂去顶上浮灰,摩挲诛心草纹绣叶片。
  簪盒下还有一只黑皮扁筒,上面纹绣被涂抹得破破烂烂,看不清原本模样,赫钟隐打开扁筒,自里面摸出短匕,在指上掠过半寸,鲜血如泉水奔涌而出,淹没大半手掌。
  这是他曾送给姊姊防身的利刃,足足打造三年之久,是他最得意的作品。
  薄如蝉翼削铁如泥,肉体凡胎在它面前如同宣纸,轻易便能割开。
  曦光自窗棂涌入,映照在寒锋之上,赫钟隐将它调转过来,刀尖对准心口,左右挪动几下,唇角微微抿紧。
  片刻之后,他收刀入鞘,将竹筒与短刃放进怀中,背好药篓踏出门外,在院中走过几圈,在灶房寻到熟悉身影。
  赫修竹满头大汗,在柴火前挥动长扇,整张脸模糊一片,眼睫撕扯不开。
  赫钟隐站在门边,赫修竹没有扭头说话的意思,只在灶火前敲敲打打,把竹篮都掀翻了。
  这几乎是赫钟隐第一次见到儿子发怒。
  修竹从小听话,似乎颠沛流离的日子过的久了,惯会体察旁人心思,谅解旁人难处,遇事都是能忍则忍,能退能退,不会平白惹人伤心。
  赫钟隐心知自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似寻常人家的爹娘,给不了孩儿无微不至的关怀,他这这些年来与修竹相依为命,受孩儿关照,得孩儿荫庇,本该由爹爹来做的事,都由孩儿来代劳了。
  “修竹,”赫钟隐道,“你是男子汉了,要学会独当一面。”
  赫修竹凝滞片刻,手臂扇动更快,火焰腾空而起,在眼前哔啵作响。
  空中满是焦灼气味,黏稠|如同沸水,烫得人挪动不开。
  赫钟隐勒住药篓,转身向外走去,背影自门边掠过,倏而看不见了。
  良久之后,赫修竹摔掉扇子,两臂夹住耳朵,口中喃喃不停。
  “爹爹,您不愿再尝的滋味······便要让我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