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锁金铃

宠文网 > 杂文随笔 > 锁金铃

第61章

书籍名:《锁金铃》    作者:箫云封
    《锁金铃》章节:第61章 ,宠文网网友提供全文无弹窗免费在线阅读。!

  月光如幕,流水般泼洒下来,老图真二话没说,将兰景明酒袋抢走,径自走在前面。
  兰景明摸不到酒,不甘不愿瞥嘴,小孩似的舔来舔去,将零星酒珠舔进唇里。
  在茫然迷惘的夜色里,唯有酒意令他沉醉。
  这一夜酣战数场,帐中老弱妇孺与精兵都是人困马乏,各自回驻地歇息,兰景明坐在河边,捡来树枝在地上划动,思忖如何御敌。
  这里地形崎岖峡谷众多,常年落雪令山顶满是寒冰,阿靖他们既敢深入北夷腹地,想必是有备而来,背后兵马众多,人海战术都能拖死自己,可兰杜尔兰信鸿那边脱不开身,若是请父汗强行叫他们回来,其余部落也会察觉端倪,蠢蠢欲动伺机分一杯羹,到时候自己腹背受敌,更是难以支撑。
  看来······只能铤而走险截断阿靖粮草,逼他们退回大梁。
  若是千钧一发之际,阿靖不肯退让,要杀掉对方才能逼出一条路来,他能下得了手吗?
  兰景明握紧拳头,树枝根根断裂,尖角扎进掌心。
  能下得了手么。
  杀掉阿靖,杀掉虚妄幻象,杀掉······曾活在将军府里的自己。
  做过无数次的梦涌入脑袋,梦里他与阿靖狭路相逢,次次同归于尽,血流如瀑浸透草地,染红整片河水。
  于自己而言,这是最好的归宿。
  可对阿靖而言,哥哥嫂嫂会失去他们的弟弟,梁国会失去他们的将军,永康城会失去他们的庇佑者。
  不能再想了。
  不能再想了兰景明。
  此刻你为北夷而战,如此这般妇人之仁,何时能成大事。
  树枝在掌心碾成碎渣,兰景明扶膝起身,目光随河水涌动,悠悠荡向远方。
  转天兰景明便派探子出去,寻觅陈靖大军的粮草所在,这粮草多得一只粮仓都堆不下了,足足五六个粮仓堆在林中,四周有重兵把守,连只鸟儿都飞不进去。
  兰景明也亲自前去看过,他站在高高探出的悬崖上面,遥遥望向对面,阿靖的将士们沉默森冷井然有序,行走坐卧整齐划一,他在月下站了半夜,只觉阿靖像是觉察到什么,在密林之中仰起头来,目光如炬穿透暗夜,扎入自己眉间。
  兰景明悚然一惊,藏到树干后面,指头按住面具,指头颤抖不休,向内狠狠压紧。
  阿靖的目光饱含杀气,如冰雪凝成的长箭,划开漫天云雾,将自己击成两半。
  这是······在战场上了。
  他们是敌人了。
  兰景明扣紧面具,铁质骨骼压住鼻尖碾入侧颊,他喘息不得,冷汗浸透眼皮,痧得眼角抽搐不已。
  天将放晴,兰景明拍马回去,与兰道真商议一番,定下声东击西之策,由他将陈靖引入虎跳峡内,兰道真带人去烧毁粮草断其后路,将阿靖打个措手不及。
  开战那天万里无云,双方修整数日兵强马壮,在虎跳峡狭路相逢,各自亮出兵器。
  旌旗随风摇动,峡谷中水流不断,活水从天而降,击打大片石壁,碎石溅至半空,淋漓拍打脸颊,长弦在半空一触即发,陈靖拔刀出鞘,遥遥指向对面:“来罢。”
  兰景明拍马而上,刀剑撞在一块,击出金石鸣响,两人骏马一黑一白,相撞时嘶声长鸣,马蹄踏出落雪,杀意迎面撞来。
  陈靖挥刀上前,直取白马马颈,白马向后踢踏,将兰景明向后拖拽,兰景明勒紧缰绳,挥剑横在身前,吃了陈靖一记狠刀,胸骨咯吱作响,鼻间嗅到血腥。
  血落梅枝铺洒在地,兰景明小臂受伤,气力消散不少,他后退半步,扯出白布压伤,拍马环绕两圈,斜斜猛扑过去。
  陈靖举刀格挡,胸中畅快不已,这鬼面修罗力气算不得大,但是愈挫愈勇,舞起长剑虎虎生风,从无退缩之意,着实令他打得痛快。
  兰景明带来的精兵远没有陈靖人多,他不想恋战,只想把人拖住,给兰道真创造时机。
  号角阵阵响起,风起云涌而来,兰景明心念电转,知晓这是兰道真给他报信······只是这太快了。
  即便再快也要战上一场,怎会轻易就能得手。
  兰景明心知不对,拍马便想撤退,陈靖甩动长鞭,半身袭上前来,唇音随风而来,掠到兰景明耳边:“那粮仓都是假的。”
  兰景明恍惚一瞬,手臂气力放松,陈靖横刀而上,迎面猛劈下来,这一下挟裹劲力,势必要取人性命,兰景明体力不支,勉强侧翻半身,陈靖收不住力,竟一把抓住兰景明小臂,两人从马上翻下,坠入峡谷湍流之中。
  四周骤然爆出惊呼,双方几名副将噗通噗通落下,想要捞出他们,只是水流太快,两人被卷的不见踪影,岸上唯留骏马嘶鸣,慌乱踢踏脚步。
  二人先后落入湍急河流,被水草缠做一团,口中灌入泥水,几乎被卷得动弹不得,人在慌乱时会下意识握住什么,那面具贴在脸上,压得口鼻严丝合缝,半分喘息不得,兰景明肺腑发烫,喉底泛酸,胡乱挣扎几下,指间水流涌过,什么都抓握不住。
  鼻间骤然一凉,兰景明勉强睁眼,抬手抚过嘴唇,眼前晃过刀尖,面具竟被割掉半个,泥水向口中涌来,一股大力抓住他的双肩,将他向上一提,猛然甩上岸边。
  兰景明在岸上打两个滚,咳出满嘴泥沙,唇边那条细疤吸饱水汽,透出妖冶残红。
  两旁将士发现他们,纷纷叫喊着疯狂跑来,将他们扯回自家阵营,陈靖捏紧长刀,咳掉口中泥沙,掌心刀刃发滑,眉头狠狠拧在一块。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刚刚那么好的时机,他该划开这鬼面修罗的脖子,或者狠狠给人一脚,让人沉入水底尸骨无存。
  那鬼面修罗声东击西,派人烧了自己大半粮仓,多亏他粮仓不止一处,才不至于损失太重,适才他说粮仓假的也是诈人罢了,只为炸出破绽,取这鬼面修罗性命,可是适才这大好时机·····竟生生被他给放过了。
  不止放过,还鬼使神差拉了这人一把,把这人拽到岸边,留了人一口气在。
  留他还有作用。
  陈靖默默拧紧拳头,拼命说服自己。
  要留活口钳制那兰赤阿古达来,这才是他的目的。
  兰景明浑身都湿透了,甲胄披上水草泥沙,鼻间一道血痕,沿锁骨向下流淌。
  那血涂抹不尽,被白雪映得如同红梅,遥遥映在水中。
  陈靖恍惚一瞬,只觉这一幕似曾相识,再想又飘散如烟,什么都触摸不到。
  兰景明站立不稳,憋气过久腿脚发软,几乎要倒在地上,雅阁真慌忙奔来扶他上马,一群人再不恋战,纷纷后撤退回林中。
  陈靖立在原地,呸一口吐掉口中泥水,盯着这些人远去的背影,他没有叫人去追,只让众人先去转移粮仓,以免再受波及。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般交手几次,他知道这鬼面修罗还会动动脑子,那个脖颈上纹王八的小子可是个不折不扣的莽夫,这般小胜一场,尾巴想必要翘到天上,今后只要略施小计······就能将人囊获掌中。
  兰道真烧了几个粮仓,得意忘形之际被人用燃烧的箭刃射|上马臀,他自己外袍被烧焦了,整张脸如同从煤炭堆里捞出,回到营地进水猛洗半天,才觉得捡回一条命来。
  兰景明肺腑难受,脸色煞白,一路呛咳不断,在马背上都要滑到马下,几乎坐立不稳,雅阁真在背后半扶半抱,好不容易将人送进帐中,命人在外看守,他自己去收拾残兵,部署防御阵型。
  帐中黑沉沉的,只在角落燃着炭盆,被褥软绵绵堆成几层,躺上去如坠云雾,令人堕入其中,不想睁开眼睛。
  喉中血腥不断,兰景明把头埋在枕下,掀起被褥将自己裹成一团,竭力压住闷咳,不愿因自己受伤而动摇军心。
  雅阁真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这些年来他眼见格勒南征北战,皮肉伤痕累累,身体一日差过一日,一碗碗苦药一顿接一顿灌下,却还是没什么作用,有时一道擦伤便会血流不止,换几次药才能止住,格勒从不在大军面前展露颓色,即便走路不稳高热不止,也要竭力保持平静,进了帐中才允许自己倒下,勉强歇上一会。
  若论年岁······他比格勒年长许多,可若这般下去,格勒能否活到他的年岁还未可知。
  兰景明不知雅阁真在想什么,也不知外界是什么状况,他如今总是全身发冷,有时睡上一夜,被褥都没有半点热气,无论帐中放着几个炭盆,那热意都如同云雾,风一吹便消散如烟。
  他冷的厉害,齿间冒出凉气,牙关咯咯作响,被褥卷成一团,紧紧勒住身体。
  好累好累。
  太累了。
  活着真的好累。
  眼睁睁看着自己衰败,目睹自己走向无法挽救的结局,这比被一刀取命还要辛苦。
  能放弃吗?
  可以放弃吧。
  他做了足够多了,除了对不起阿靖之外······没什么对不起的,他问心无愧。
  自己了结自己,总比最后手脚瘫软动弹不得,吃喝都要人照看要好。
  只有在这种时刻,兰景明才允许自己软弱下来。
  帐中无人,被褥里有个属于自己的窄小缝隙,他可以在这里呼吸,让往日强压下去自我了断的念头蜂拥出来,绕着自己疯狂旋转,砰砰撞击额头。
  兰景明咬住舌头,齿间溢出血腥。
  明明压在被褥下头,却好像还被压在水底,水雾弥漫上来,如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淹没眼耳口鼻。
  指甲拧住掌心,唤出几分神智。
  停下来,停下来,不想了,不准再想下去了。
  还有那么多事没做,要被北夷赴汤蹈火,要将阿靖他们都赶回梁国······不能功亏一篑,不能就此放弃。
  脑中声响不断,嘈杂如兵刃嗡鸣,折腾的人躺不安稳,手脚酸软无力。
  不知这般挣扎多久,外头夜幕低沉,暗夜长影摸进帐中,柔柔触摸耳骨。
  兰景明恍惚爬起身来,踉跄来到河边,盯着水中的自己,他拂过脸上伤疤,将脑袋埋入水中,唤回几分清醒。
  他看够了无穷无尽的大雪,厌倦了无休无止的杀戮,可不知如何才能解脱,更不知除了这些之外,他还能做些什么。
  也许什么都做不了了。
  他也没那么重要,没有什么······非得由他来做。
  靠着父汗给采来的补药苟延残喘这么多年,终归是到了尽头。
  兰景明抹了把脸,拖着沉重脚步,回到帐中窝成一团,这下倒是迷糊浑噩睡过去了,不知睡了多久,天边本该亮了,可帐帘不知被谁围了几层,罩得帐中黑沉沉的,半点光都透不进来。
  脑袋探出被褥,听到长勺与瓦罐相碰的声音,鼻尖嗅到药味,兰景明皱紧眉头,将枕头压在脸上,心中厌烦不已。
  日日喝,月月喝,年年喝,喝得口干舌燥心火旺盛,究竟有什么意义。
  那苦药如同黄连,沿舌底洇入喉管,在肺腑缠绕旋转,难受的人几天吃不下饭。
  不想喝了。
  不想再喝药了。
  一口也不要喝了。
  老图真端着药碗过来,兰景明看都不看,一把甩出去了。
  瓷碗噼啪一声,在地上摔成碎片。
  老图真片言不发,默默看他一会,转身再熬一碗,兰景明劈手摔掉,眼皮都不抬一下。
  这么多年下来,兰景明从来没有这般任性过,他真的忍到极限,不想再忍下去了。
  这般摔了五六个碗,老图真看了兰景明半晌,叹了口气不再熬药,收拾瓦罐走出去了。
  枕间发丝抖动,兰景明自被褥里探出脑袋,悄悄松了口气。
  这般过了数日,他们的兵马又与陈靖那边起了摩擦,双方没有大张旗鼓厮杀,只是暗地里互不相让,且战且退互相试探,兰景明在雅阁真千叮咛万嘱咐的哀求之下,总算勉强歇了几日,只是自落水之后他便不肯喝药,无论谁来请求都一口不碰,即便瓦努拉抱着娃娃过来使劲浑身解数,也没法将他说动。
  雅阁真心内惴惴,只觉从格勒身上触到冷意,那不是往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而是自暴自弃的淡漠,破釜沉舟的决然。
  雅阁真胸中七上八下,还不知如何劝解,只能日日东拉西扯胡诌一通,试图燃起格勒斗志。
  这般大小摩擦不断,众人皆知今后会有一场恶仗,这是根本避不开的,兰景明连日来殚精竭虑部署计划,一日三餐吃的断断续续,夜半三更不肯安寝,人熬的瘦了两圈,嘴唇苍白无甚血色,眼底泛出青紫。
  双方兵士互不相让,遥遥在雪山对峙,各成割据之势。
  连日里大雪纷飞,如同厚重云幕,将高山掩盖结实,兰景明令老弱妇孺在远方营地搭帐,他自己带人在雪山盘踞,连日勘测地形,冻得手脚发僵脸颊乌青,仍不肯稍做歇息。
  他近几年愈来愈怕冷了,只要待在帐中不动,身上便如冰雕似的,半点动弹不得,他宁可在外面走动,也不想困在帐中等死。
  这般逡巡数日,空中血腥凝重,战事一触即发,兰景明却好像熬不住了,整日咳嗽不停,要将心肝脾肺都咳出来,这日晌午出门滑了一跤,不得不进帐换身外袍,刚一掀开帘子,便嗅到一股药味,兰景明耷拉肩膀,头都不肯抬起,捏着鼻子便要出去。
  “景明进来,”老图真扭过头来,一张脸皲裂如同树皮,在帐中盘出长影,“听话喝下补药,你一直想知道的事······我便说与你听。”
  兰景明捏住帘子,探出半边的身体凝固住了,脑中一道惊雷劈过,嗡嗡轰鸣不休,头皮如被沸水泼下,脸颊化为滚烫岩浆,血肉弥散开来,淅淅沥沥流入雪地。
  一直想知道的事·····是什么?
  他一直想知道的事。
  即便如何说服自己,也无法释怀的事情。
  关于娘的事情。
  莫名热意涌上心头,兰景明小心翼翼回来,指头摸上药碗,热意触碰指尖,沿臂弯攀爬上去。
  老图真将药碗向前推推,兰景明捏住鼻子,仰头一口灌下,喉结滚动几下,憋住阵阵呕意,硬是噎了下去。
  丹田升起燥热,兰景明摔碎药碗,两腿弯曲盘坐下来,盯着老图真的眼睛。
  老图真常年都是黑袍灰袍,顶着兜帽来来去去,连模样都看不清楚,这般面对面盯着对方,才发现老图真有双乌沉沉的眼睛,那双眼并不浑浊疲惫,而是暗藏锋芒,不似一双老人的眼睛。
  “你爹是巫医族的人,”老图真道,“当年你爹与可汗情投意合,在你出生后两人感情淡了,你爹不喜杀戮,你又生来异相时日无多,你爹便抛下你走了。”
  “什么族?”兰景明懵了,“我听不懂。为何我爹与父汗情投意合,那我娘,我娘······”
  我娘在哪呢?
  兰景明哽住了。
  他脑中涌起疯狂的想法,那想法是如此蹊跷,如此可怖,如此不可思议,却如附骨之疽,攀爬而来缠住自己。
  “巫医族男女皆可孕子,”老图真道,“你爹姓赫名为钟隐,你一直戴在身上的铃铛,便是他留给你的,连你的名字,也是他取给你的。”
  天边惊雷滚滚,岩浆溶解五脏六腑,将神智化为灰烬,兰景明浑浑噩噩坐着,耳边嗡鸣不休,号角声声盘旋,如魔音蜂拥而来,雅阁真闯入帐中,在旁边大声唤他,他什么都听不清楚,迷迷糊糊被架上马背,翻过半座山头,见到威风堂堂的阿靖,才恍惚清醒过来。
  只是这清醒于他而言仍不真实,且不说这什么族他从未听闻,男子产子更是荒谬至极,若自己真是由赫钟隐所出,那赫钟隐为何认不出自己?
  难道是所过岁月太久,真的将自己给忘光了?
  那赫修竹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可能。
  不可能的。
  赫钟隐对自己毫不留情,那一拳一脚令他胸骨裂开脸颊肿胀,疼了几天几夜才算好些。
  那是他心心念念的娘啊,娘······不会这么对他。
  牢固的信念一直矗在心底,坚硬如同堡垒,此刻那堡垒裂开细纹,从里面淌出黄沙,那沙子沿缝隙流淌出来,带走曾经驽定的幻梦,将他散入风中,怎么也聚不起来。
  飞雪飘散而出,马蹄高高扬起,口唇溢出白雾,刀剑相撞金石迸起,碎发随风飘飞,兰景明神魂散乱,靠惯性接下几招,毫无还手之力。
  陈靖挥动长刀,心中只觉蹊跷,这鬼面修罗魂不守舍,三魂七魄像是丢了大半,一招一式浑无力气,似个刚刚学武的小孩,连步子都迈不出去。
  一刀迎面挥来,兰景明下意识扬起手臂,白马撞上一块凹地,他斜斜落下马来,手中有刀挡不住头,这一下若撞在地上,天王老子都救不回了。
  陈靖目眦尽裂,猛然勾起长刀,刀背向前一拍,将人向前勾起,跃过地上尖石。
  力道被消解大半,兰景明摔在地上,向外滚出几滚,长剑自手中甩开,咚一声撞上石壁。
  朔风涌起雪落无声,马蹄嘚嘚而来,高头大马立在身边,仅有的一缕光芒被那身形遮住,陈靖在视线之中扭曲,他沉默而高大,如同坐在高堂里的佛像,巍峨审视自己。
  佛像拔剑出鞘,剑尖映出寒芒,那凉意自额头中间落下,自鼻骨向下延伸,直停在喉结上方。
  面具自脸颊中间裂开,这日光如此刺眼,将腐朽的自己从阴暗之中扯出,暴露在日光之下。
  太烫了。
  这日光太烈,烧灼皮肉炙烤眼睫,兰景明不想睁眼,他想回到襁褓,回到被褥缝隙之中。
  周边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鬼面修罗面具凶神恶煞,戴面具的人却称得上容貌清秀,脸上三道或长或短的红疤于常人来说不算什么,在他脸上已是无比狰狞。
  碎雪织成棉毯,如同一座坟墓,将他掩盖起来。
  下一刻骤变抖生,兰景明不知哪来的力气,五指成勾握住陈靖剑刃,脖颈高高扬起,猛然向剑尖扎去。
  陈靖怒骂一声,极力扭转剑锋,那剑尖还是沿兰景明侧颈划过,剜掉一层皮肉,登时血流如注。
  兰景明一击不成,从地上跪爬起来,踉跄摸索去抓自己长剑,抓过来便往脖子上划,陈靖跳下马来,一记手刀狠狠劈落,兰景明眼前发黑,竭力捏紧剑柄,可那长剑重如千钧,一寸都挪不动了。
  四周鸦雀无声,唯有疾风涌来,吞没马蹄嘶鸣。
  副将陈鸿野拍马上前,手里拎着绳子,小心对陈靖提议:“将军,这人······要拴上吗?”
  若按往常的规矩来,这什么鬼面修罗要被缠上双手,在将军马后拖行一段,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陈靖回过神来,自副将手中接过绳子,试探兰景明脉搏,半跪在地拾起兰景明手腕,在他背后缠上几圈。
  “不必拖了,”陈靖将人绑好,将兰景明扛在肩上,自己翻身上马,将人横在身前揽着,“鸿野留下善后,其余人随我回府。”
  鞭子甩上马背,骏马嘶鸣一声,扬起四蹄奔腾起来,兰景明昏昏沉沉,被颠的眉头紧皱,眼睫簌簌颤抖,陈靖夹紧马腹,不自觉将人半托起来,手臂横在兰景明腹下,将人贴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