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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金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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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书籍名:《锁金铃》    作者:箫云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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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说!”赫钟隐抬手一扫,碗碟噼啪飞出,重重摔落在地,他上前两步,提起赫修竹半身,将人拎到面前,“我说过几回,爹爹只有你一个孩儿,绝不会再有其他!”
  赫钟隐目眦尽裂,手背溢出青脉,赫修竹喘不上气,涨得脸颊发紫,扬手掰住爹爹腕骨:“爹,爹,不提了,再不提了······放,放手,儿子要归西了······”
  赫钟隐回过神来,匆忙松开手指,后退两步坐回椅上,指头按住额角,重重摩挲几下,脑中似乎有什么搅动,搅得他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住。
  时日已过去这么久了,不该再沉湎于过往,总该走出来了。
  就当是,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
  赫钟隐捏住茶碗,指间咯咯哒哒,喉间恶心欲呕,眼前满是兰赤阿古达洋洋得意的脸,坚硬胡须晃来晃去,如同黝黑毛刷,扎得他浑身发麻,只想跳进冰湖游上几日,洗去满身污|秽。
  赫修竹缓过气来,慌忙跳到地上,凑上来给爹爹拍背:“爹,这几日您歇息了吗?我看您眼下青黑,约莫几日都没睡了,我给您熬碗汤药,回房好好歇歇罢。”
  “不必,”赫钟隐噎下一盏茶水,拭去额角冷汗,“我去将军府看看,你这几日不准再去药铺,乖乖留在这里。”
  赫修竹拗不过人,只得眼睁睁看爹爹离开,他卧回榻上,睡了这么久自然睡不着了,瞪着窗外看了半晌,来回打几个滚,手臂交叠压在脑后,思前想后只觉得蹊跷,只要提到与兄弟姊妹有关之事,爹爹都会勃然大怒,如被触到逆鳞,不允他多说半句,可爹爹平日里与他谈笑风生,诸多事情并不在意,莫非······他真有什么兄弟姊妹,只是因种种原因没了或走散了,爹爹不忍再提?
  如此这般想来,爹爹对自己的过往讳莫如深,每次他挑起话头,都被不着痕迹敷衍过去,即便愿意多说几句,也是不痛不痒,插科打诨掠过去了,想必过去发生过什么,才令爹爹不愿多谈。
  再想想这些年来他们走南闯北,未曾听爹爹说过什么亲朋故交,更没人跋涉千里来投奔爹爹,按理说即便一个人再特立独行,也不会没有亲近之人,除非······爹爹的族人都走散了,或者都不在了。
  一念及此,赫修竹打个哆嗦,将被褥拉扯过来,将自己卷成一团。
  外面街道上萧条许多,鼻间满是焰火烧灼过的焦糊味道,熏得人浑身发痒,整座城池满目疮痍,遍地都是残破的绸带红绳,这场瘟疫来的蹊跷,用蛊下毒一事也不是寻常人做的到的,这些年来赫钟隐走南闯北,自认经历过不少奇闻轶事,可在用蛊之术上超过巫医族的······几乎从未见过。
  莫非这蛊毒与巫医族有关?
  可族内古训只许救人不许伤人,做这种事会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谁会胆敢逆天而行?
  赫钟隐从未如此恼恨自己,他在族中时自视甚高,活的潇洒肆意,对外界满不在乎,连邻居族人的脸都分辨不出,更遑论寻出是谁,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只是这敌在明我在暗的状态······着实令人不安。
  将军府难得有如此静谧,除了守门的官兵之外,几乎再无旁人,府内家臣婢女们行色匆匆,各自头都不抬,给被毁的龙脉收拾善后,赫钟隐一路走近听湖小筑,院里的花草无人照料,比往常凋谢许多,卧房里仍有淡淡血腥,陈瑞坐在塌边,脊背向下弯折,如驮着什么重物,透出浓浓颓靡。
  陈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除了对弟弟恨铁不成钢非打即骂,对其余人算得上和颜悦色,有什么担子都自己扛着,眼下这是赫钟隐头一次觉得陈瑞累了,累得筋骨垮塌下去,撑不动这将军府了。
  周淑宁躺在榻上,嘴唇煞白毫无血色,被陈瑞握住的掌心软绵绵的。
  赫钟隐知晓她此番气血大伤,还需好些日子休养,即便休养过来,日后殚精竭虑的事也不能做了,将军府往日里看着井井条条,不止因陈瑞在前方坐镇,夫人在背后打点诸事,辛劳半分也不会少的。
  赫钟隐未曾出声,默默坐在椅上,不知坐了多久,陈瑞仿佛才察觉背后有人,缓缓直起身体:“先生来了,为夫人再看看罢。”
  赫钟隐依言为夫人诊脉,又用银针走穴,待夫人面容和缓下来,他收回灸盒,低声对陈瑞道:“将军也需休息几日,此后府内外诸多事务,还需将军定夺。”
  “夫人迟迟不醒,我怎能放下心来,”陈瑞揉按眉心,眼底满是血红,“先生可去过阿靖那里,此番我在城门驻守,阿靖亲身经历变故,不知能否应付过来。”
  “将军无需忧心,”赫钟隐道,“阿靖虽然年幼,在府中日日耳濡目染,又有将军与夫人教导,这些都是对他的历练,只要他心性不变,今后必成大器。”
  “我随父将征战沙场,数次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每每号角吹响之前,娘都担惊受怕,日日夜夜休息不好,”陈瑞两手扶膝,沉沉看向窗外,“后来天下太平阿靖出生,我们不忍他再受生离死别之苦,只愿将他庇佑起来,做那嗷嗷待哺的雏鸟,不愿他经历风霜。”
  “将军与夫人对阿靖爱护有加,我等都看在眼中。”
  “我年岁渐长,今后上不了马提不动枪,这些抵御外侮开疆扩土之事,都得由阿靖来做,”陈瑞盯着树上的鸟儿,那几只鸟叽叽喳喳,展翅飞向夜空,“阿靖天生性子跳脱不服管教,若没有府里诸事压他,他宁愿做那鸟儿,乘风翱翔于天。”
  赫钟隐蓦然无言。
  几只鸟儿飞过屋檐掠过树梢,振翅冲向厚云,再也看不见了。
  生而为人,谁不愿自由自在,抛开身上枷锁,肆意潇洒一生。
  “圣上近来龙体欠安,朝廷为立储之事争论不休,这些人各自立场不同,有想来拉拢我的,也有执意谏言削藩,要我手中兵权的,此番龙脉一事传入朝中,圣上下了御旨过来,令阿靖即刻入朝,与皇子们同进同出,由太傅一同教导,此番若要前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陈瑞双眸微闭,搓揉掌心佛珠,淡淡檀香飘来,在身旁萦绕不休。
  赫钟隐察觉不对,掌心在袖中收拢成拳。
  他赫钟隐不过一介草民,即便在将军府待过数日,做了阿靖的师傅,也不会洋洋自得,以为自己真成了什么人物。
  此事与宫廷秘辛有关,压根不是他能听的,若知晓太多不该知道的······恐会惹来杀身之祸。
  听陈瑞的意思,朝中忧心将军府拥兵自重,欲要收权将军却不肯放,此番要阿靖入朝,说是要一同教导,实际上······怕是要将人当做筹码,令将军不敢轻举妄动。
  想来也是,这龙脉是如此的风水宝地,却不再天子脚下,而是在将军府内,怎会不惹人垂涎,令朝廷忌讳重重。
  之前将军府以护卫龙脉为由拥兵自重,与朝廷形成岌岌可危的平衡,眼下龙脉被毁,若还是不肯交权,阿靖自不能留在府中。
  可若真的交权,今后便是瓮中鱼肉任人宰割,再无自保之力,若是被人忌惮,寻个由头投入狱中,更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了。
  莫非······陈瑞怀疑龙脉被毁,是朝中之人做的?
  为何陈瑞会毫不在意说出这些,是真的不怕他泄密,还是······真对他如此信任?
  对他说出这些,便是将他与将军府绑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轻易不放他走了。
  赫钟隐站起身来,欲要寻个由头离开,陈瑞回过头来,虚虚向下压压,令人坐回椅子:“先生肯潜心教导阿靖,是我陈家的福气,眼下局势风云变幻,四周蛮夷频频进犯,朝中不会一直留着阿靖,总会放他回来。我只忧心阿靖年少轻狂,入朝之后若受人蛊惑,怕会迷失心性,现下他嫂嫂没法管他,我的话他左耳进右耳出的,只有先生与他投缘,若先生肯留在城中,待他回来伴他左右,时时对他耳提面命······我便放心多了。”
  赫钟隐哑然失笑:“将军此番着实强人所难,恕在下不敢答应。眼下阿靖年幼,未曾见识广袤天地,愿称我一声先生,待他长大见识广了,怎会甘心听我说教?人生在世,爹娘亲人都不会长伴左右,更别提萍水相逢之人了。”
  “于阿靖而言,先生可不是萍水相逢之人,”陈瑞道,“不信你去问问阿靖,若你前去辞行,说要离开这里,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赫钟隐怔住了。
  龙脉刚刚被毁,夫人还未醒来,将军要将他送入朝中,心心念念的少年消失不见,若是他再辞行······阿靖会受不住吧。
  天色渐明,一缕日光爬入窗棂,星子隐入云间,月色坠入湖面,水中波光粼粼。
  “因缘和合,虚妄有生,因缘别离,虚妄名灭,”赫钟隐叹道,“既是如此,既来之则安之罢。”
  陈瑞松了口气。
  转天他派人将陈靖唤入府中,将形势与他道明,说要将陈靖送入朝中,这些话陈瑞想了一夜,说出口时仍然犹豫,担忧陈靖才受了变故,还要去那龙潭虎穴,心里会承受不住。
  他这边慢慢说着,时不时观察陈靖面容,陈靖垂头立着,周身笼罩寒霜,眼瞳如被墨色浸染,透不出半分光亮。
  “如此这般,你可愿前去?若你执意不肯······”
  “我要何时动身?”陈靖仰头看人,笑出两颗虎牙,“大哥与我交谈,想必朝中已催得紧了,你说的这些我记下了,今后一定谨言慎行,不会再肆意妄为胡乱惹祸,令你徒增烦心。”
  陈瑞未曾想到,弟弟竟会反过来安慰他,他这弟弟仿佛一夜之间长大,身上稚嫩褪了,笑起来饱含心事,不似先前那般自在。
  “大哥记得给我买上糖葫芦糖人龙须糕桂花糕百合酥等等,”陈靖舔舐嘴唇,“路途遥远,快马加鞭约莫还得几日,没点家乡零食撑着,途中可太无趣了。唔,算了,糖人不要了,其余的多放些吧。”
  陈靖竭力表现的欢欣雀跃,似是要去远方游玩:“哥哥嫂嫂先生若想我了,便飞鸽传书过来,自打出生我还没去过皇城,想必那里有许多新鲜可看,若有好吃的好玩的,着人给你们全带回来。”
  陈瑞有心想再嘱托什么,可之前嘱咐了几个时辰,已是说的口干舌燥,什么也想不出了,只得摆摆手放人离开,陈靖走到门边,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回头看人:“大哥。”
  “嗯?”
  窗外寒风涌过,卷来簌簌落叶,纷纷落在水中。
  一道光沿门缝攀来,落在眉梢眼角,陈靖半面如渡金光,半面沉于暗夜,他咧开唇角,扬声吐息:“哥,若旁人说什么便信什么,是不是会被当做傻子,再找不到知心人了?”
  “是,”陈瑞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陈靖扭过头去,笑容转瞬即逝,向后摆摆手臂,“大哥陪嫂嫂吧,我即刻便动身了!”
  陈靖踏出门去,在听湖小筑外停留片刻,坐在湖边看向水面,水面结了半层冰霜,隐隐映出人脸,陈靖定睛看着,自己的脸渐渐变了,先变成金发碧眼的少年,再变成半身落雪的白狼,又变成身着钗裙的女子······
  噼啪一声巨响,冰面被巨石砸破,四周家臣婢女纷纷侧目,陈靖气喘吁吁,额上热汗直冒,手上被石块割出口子,鲜血沿拳缝涌落,淋漓浸透草叶。
  白狼腹底一动,兰景明睁开双眼,抬手覆在额上。
  他向洞外望去,外面空无一人,雪落得半尺来厚,卷轴仍牢牢攥在掌中。
  不知怎的竟睡过去了。
  白狼见他醒了,探出长舌舔他,兰景明支起半身,浑身的血不再流了,只是伤口还未结痂,牵扯起来仍旧疼痛。
  卷轴与血肉黏在一块,似是长进肉里,扯都扯动不开,兰景明嫌它碍事,取出短匕手起刀落,割下一块肉皮,那卷轴掉在地上,不慎散落开来,鲜血落进卷轴,在上面满溢开来,兰景明慌忙扑上来擦,愈擦血流愈多,怎么也擦不干净,他之前本就失血过多,一时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那空白卷轴吸饱血渍,竟渐渐浮出画面,画面一个接着一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俱是精细描绘过的名山大川,每座山上长有千奇百怪的植物,有的长在山顶,有的长在半山腰上,有的生在峡谷之中,它们形态各异,各个惟妙惟肖,只是变化太快,令人记不清楚,眼前晃过一株碧草,似乎在哪见过,未等细看又不见了,他揉揉眼睛,抬手摩挲卷轴,白狼却不让他看了,长尾一卷将他卷入腹底,令他好生休息。
  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清醒不少,那卷轴摊在地上,落上薄薄雪花,之前发生的一切如同幻梦,兰景明摩挲卷轴,使出浑身解数,卷轴仍空白一片,什么图案都没有出来。
  莫非真是幻觉?
  兰景明想不出了,也无暇再想下去,他出来太久,再不回去便来不及了,白狼卷起长尾,将他卷在背上,送他来到太行山脚下,直送到北夷地界外头。
  “小白,谢谢你,”兰景明抱住白狼脖颈,额头深埋进去,“多亏你来救我,回去罢。”
  白狼依依不舍,探出长舌舔他,直将他舔|的|湿|淋|淋的,才一步三回头走了,回身蹿入山中。
  兰景明带着卷轴回来,又将它呈给父汗,兰赤阿古达欣喜若狂,召集各封地大小格勒过来,在众人面前将兰景明晋为大格勒,从此与兰杜尔兰信鸿等平起平坐,又命全帐设宴狂欢三日,为新晋格勒兰景明祈福呈祥。
  数人上前为兰景明换上新衣,将他簇拥出去,为他接风洗尘,兰赤阿古达遣散美人,独自坐在帐中,夜半三更时老图真悄悄摸进帐中,拿匕首划破血脉,涂在山河混元图上,奇珍异宝如潮水涌来,兰赤阿古达屏气凝神,喉中粗气不断,直勾勾盯着它看,那画面转瞬即逝,倏忽便看不见了。
  “令山河混元图显形极耗气血,且这卷轴一日只能显形一次,”老图真佝偻脊背瘦骨嶙峋,吐息间呵呵喘气,几乎要晕厥过去,“图中记载着白丹茹的生长之地,可汗所中之蛊至阴至毒,这白丹茹可缓解痛楚,令蛊虫多沉睡一段时日。”
  “那就是说,除了你之前说的诛心草外,没有什么能将这蛊虫杀死,令本汗重获康健,”兰赤阿古达怒勃然大怒,掌心重重拍下,将马奶酒砸落在地,“那马儿着实心狠手辣,本汗定要将他捉住,扒了皮砍掉脑袋,挂在杆上暴晒三天,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可汗息怒,”老图真拜倒在地,脊背深深弓起,“为配合兰格勒抢夺宝图,我等沿河水投入的焚心蛊,似乎被融化了,永康城的瘟疫被压下来了。”
  “哦?”兰赤阿古达生出兴致,眼尾冒出寒光,“那些腌臜还有这等本事?”
  “寻常人绝做不到这些,”老图真摇头,“老朽在族中算得上天资聪颖,养出焚心蛊已耗尽毕生所学,要被发现绝非易事,可这永康城的疫病短短几日便被压下,连子蛊都融化了······除赫钟隐外,老朽着实想象不出,谁还有这等本事。”
  帐中烛火跃动,兽骨涌来浓香,影子映在帐后,如被巨手拉长,扯出扭曲形状。
  “如此这般,实乃天助我也,”兰赤阿古达满面红光,长须簌簌抖动,“小儿既能为我冲锋陷阵,又能做个引子,勾得马儿神智不宁,真乃一举两得。当年小儿滚落山中,竟未被狼群撕碎,而是喝狼奶存活下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天命将至,非人力所能违抗。”
  “天佑可汗踏平梁国土地,助我国威扬遍四方。”
  “小儿还有大用,若成了个软塌塌的病秧子,便用不成了,”兰赤阿古达皱眉,“你记住了,那劳什子红凝丸的,给本汗调好药量,别让小儿轻易死了。”
  “可汗尽可放心,”老图真俯身再拜,“老朽愿为可汗肝脑涂地,定不会坏了可汗大计。”
  帐中乌云压顶,帐外篝火燃燃,附近几个帐子的大小格勒均赶过来,为新格勒兰景明接风洗尘,几碗大酒下去,众人推杯换盏,喝得醉醺醺的,手拉着手蹦跳不休,瓦努拉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挤着,想凑上去和兰景明说几句话,没多久被灌晕了,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好半天才清醒过来,定睛一看兰景明早不见了,里头几位大小格勒抱着木桩,纷纷把酒碗往木桩上撞,口中吆喝不停,眼见是喝没了认人的本事,把木桩当成兰景明了。
  兰景明有了自己的大帐,从兰杜尔随帐中挑了些人归入自己封地,瓦努拉也在其中。
  现下的帐子铺着厚褥,四面有羊皮包裹,马奶酒水果应有尽有,数不尽的炭盆往帐中送,简直是神仙才有的日子,瓦努拉抱着被褥哼唧,醉的口水横流,迷迷糊糊睡到半夜,隐隐有草叶吹出长调,缕缕传入耳中,挠的人心头发痒,瓦努拉拼命从梦中醒来,来回摇晃脑袋,翻出当命根子藏着的金铃,仔细塞|入怀中。
  她循着歌声过去,果然在河边石块上见到那人,兰景明背对着她,身上未穿格勒才有的外袍,只着薄薄一层单衣,垂头轻轻摇晃。
  那调子忽明忽暗,忽长忽短,忽急忽缓,瓦努拉仿佛在哪听过,她绞尽脑汁想着,想起在被掳来的梁国女子帐中,听她们弹过这样的调子。
  她们说是一支饱含忧伤的调子,曾有一对爱人天各一方,被层层大山阻隔,他们翻不过山,只能用曲调传达思念。
  瓦努拉沉浸在曲调之中,迟迟没有上前,直到一曲落下,她才手脚并用攀爬上去,与兰景明坐在一起。
  仿佛他之前从未离开。
  “你怎么不快活呢,”瓦努拉喃喃道,“可汗今日在众人面前,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你没看到两位大格勒的神色,两人的脸一个紫一个绿的,还有兰道真兰小格勒,活像吞了两块石头,我看着实在憋不住乐,又不敢笑出声来,可把我给憋坏了······”
  兰景明蜷曲两腿,手背交叠起来,下巴搁在膝上。
  他好像一点也不快活。
  瓦努拉吞回话音,默默拨弄指节,任凉风翻涌而来,不知该说什么了。
  这次回来明明是大胜而归,该得的都得到了,今后再不会被其他人明目张胆欺侮,称得上扬眉怒气,可兰景明却愈加沉默,身上落满寒霜,如被冷月包裹,透不出半点活气。
  只能这样了,一不做二不休吧。
  瓦努拉鼓起勇气,从怀中掏出金铃,递到兰景明面前,在他眼前摇晃。
  叮咚铃声不断,几枚铃铛在面前碰撞,兰景明恍惚探出手来,将它握进掌心。
  “你看你看,它一定是你的幸运铃铛,”瓦努拉提起嗓音,啪啪拍动石头,“你把它给我保管,现下你大胜而归,正好物归原主,你就收回去罢。我知你要说什么,下回若要深入敌营,你再将它给我,若你回不来了,有人过来寻你,便把铃铛交给那人······”
  “不,”兰景明骤然开口,将瓦努拉声音打断,他拉过女孩手腕,将金玲放在她手中,帮她握紧掌心,“这个送给你了,等你以后嫁人,便当做你的嫁妆。”
  “这怎么行?”瓦努拉急了,连连摇头推拒,“这是你的东西,看着好贵重的,你一直带在身上,这个我不能收!再说了,今后若有人寻你······”
  “不会的,”兰景明唇角浅勾,淡淡轻笑摇头,“之前年少不谙世事,和你说过的都忘了罢,今后·····不会有人来寻我的。”
  掌心的铃铛冷冰冰的,瓦努拉看着兰景明的眼睛,那双眼睛原本澄澈似山间碧泉,此时那泉水却干涸了,徒留皲裂泥土,添满沟壑峡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