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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金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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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书籍名:《锁金铃》    作者:箫云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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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日将近,忙碌一年本想休整几日,好好养养身体,这染了风寒的却一茬接着一茬,比原来多出许多,左右两个店家不堪其扰,纷纷搬走另寻他处,赫修竹愧疚不安倍感歉意,可又没有办法,只得把两间铺子都盘下来,多加了许多桌椅矮塌,供人休憩使用。
  将军府送来的珍宝还在院子里堆着,他分毫没有取用,平日里又不重银两,贵重药包说送就送,这么折腾下来,身上布衣拆了又补,补了又缝,镇日里灰头土脸,眼睫都是乌的。
  药铺雇了两个小厮,天天跑来跑去,来回打扫拾掇,还是忙不过来,老刘头家的长女刘大丫难得有些空闲,非要过来帮忙,她扎着两条羊角辫子,长得玲珑可爱,说话吐字清楚,来往病人都待见她,舍不得放她离开,赫修竹赶了几次赶不走人,只得随她去了,只是一日三餐都盯着她吃,非要把她养胖。
  这段日子着实有些蹊跷,这风寒一阵接着一阵,连绵不曾止歇,还有不少人咽喉肿痛,口舌生疮进食困难,几日不见便瘦了许多,这日日忙来忙去的刘大丫便是这样,丫头被爹娘养的玉雪可爱,脸颊圆滚滚的,这段时日不知上火还是怎的,唇角舌头发红泛肿,她不愿喝药进食,一到晌午便躲进院里,赫修竹要转过数圈,才能在角落里把她寻到。
  “大丫,我知你不爱喝药,这回换了方子,喝起来糖水似的,一口便咽下去了,”赫修竹把她拎到桌边,推来桂花糕蜜饯绿豆沙等等,都是平日里她爱吃的,“等你好了,才有力气照看爹娘。”
  刘大丫闻言眼睛红了,看看药碗又看看先生,抬起药碗眼睛一闭,壮士断腕似的,咕咚咚灌下去了,赫修竹忙塞糕点给她,她连连摇头,眼底洇出水雾:“先生,我爹娘他们······还能好吗?”
  “说什么话呢,快呸呸吐掉,”赫修竹道,“你爹娘常年劳作,身体康健,这区区风寒发热,过段时日便大好了。”
  “我与姊妹兄弟照看爹娘,哥哥和妹妹也病倒了,爹娘说是把他们累到了,再不要我们服侍,拿门闸把我们拦在外头,不让我们进去,”刘大丫心头惶恐,眼泪愈流愈多,“先生······我好担忧,若是爹娘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就要散了。”
  “什么时候的事?”赫修竹吃不下了,咔哒放下饭碗,“怎不早和我说?”
  刘大丫被她吓到,抬腕猛擦眼泪:“之前还好,前日里才这样的,我早想和您说了,可看您从清晨忙到夜深,连用膳的时辰都挤不出来······实在于心不忍。”
  “哎······”
  赫修竹揉揉额头,不知如何是好。
  永康城地处边陲,僧多肉少,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他双拳难敌四手,总归应付不来,即便心疼这梨花带雨的小闺女,也没法总去城南帮忙。
  只恨长不出三头六臂,凡事做不到面面俱到。
  “好了,你再吃几口,把这云吞和烧饼吃了,”赫修竹下定决心,“我一会与你同去。”
  刘大丫顿觉爹娘要有救了,挂着眼泪鼻涕便狼吞虎咽,将余下食物一扫而空,赫修竹没什么胃口,就着凉水咽了两口包子,将药铺帘子挂好,牵她的手往城南行去。
  一路疾风阵阵,卷来欢声笑语,临近元日关牒通行,各个府宅挂着大红灯笼,街头巷尾人来人往,风中满是焦糖味道,刘大丫虽然懂事,毕竟还是个娃娃,见到热闹走不动路,走过集市盯着剪纸风车,眼珠都要落在上头,赫修竹一路买了又买,平日里自己舍不得用,给孩子买东西倒是眼都不眨,银子如流水向外涌出,换来一堆琐碎玩物,通通拎在掌心。
  出了集市离开闹市,步入宽窄小巷,阵阵肉味传来,直向鼻间钻去,熏得人恶心欲呕,这里居住许多屠宰铺的店家,外头晾着风干毛皮,血迹还未干透,刘大丫平日里见得多了,一路倒是面不改色,赫修竹素来不爱荤腥,眼睛半睁半闭穿过,硬是不肯大口呼吸。
  这般走过窄巷,沿河流向上游走,眼下天寒地冻,河水里尽是碎冰浮灰,黑黝黝散出怪味,此处总在屠宰家畜,常有人沿河清洗肉块,管也管不过来,还有不讲究的直接舀水便喝,也不知这腥味如何忍得。
  赫修竹一路捏着鼻子,与刘大丫绕过几条巷子,走入刘家院内,刘家院子不小,前面供一家几口居住,后面平日当做猪圈,来往甚是方便,老刘头家几个孩子都认得他,齐齐围拢过来,声声叫着先生,赫修竹挨个抚摸脑袋,散出零食糖果,让孩子们带他去寻爹娘。
  这般在外头连连敲门,刘家夫妻二人听闻是先生来了,还是挣扎把门开了,赫修竹戴上布巾,把孩子挡在外面,自己进去给二人诊脉,刘家夫人精神尚可,只是咳嗽不断,面色发黄,桌上放着几个凉掉的馒头,不知多久没有吃了。
  老刘头躺在榻上,呼哧呼哧喘气,鼻间阵阵嗡鸣,见人进来耷拉眼皮,懒懒嗯了一声,也不知认没认出人来,赫钟隐坐在塌边,翻开老刘头眼皮,又扒开嘴巴看看,老刘头口舌生疮,喉间红肿,想必喝粥都是痛的,原本圆滚滚一个肚子平下去了,整个人看着窄了两圈。
  这般下去自然是喝不进药,赫修竹打开药包,取了一排细针出来,给老刘头细细做过针灸,他做的满头大汗呼吸不畅,免不得扯掉挡脸布巾,汲取几口生机。
  针灸后老刘头安稳许多,眉头松开不少,赫修竹微微松了口气,又给他夫人做过一遍,将两人安置好后,他起身离开关上房门,没有马上回去,快步走进后院,在棚屋里头穿行,观察生猪状况。
  老刘头家是养猪的一把好手,肥猪各个膘肥体壮,侧卧在栅栏里头,含糊哼哼唧唧,站都站不起来,赫修竹在棚栏里走来走去,嗅到腐烂豆腐的豆渣味,这味道忽隐忽现,似有似无,不知从何而来,倏忽又被臭味淹没,几乎分辨不出。
  适才在老刘头二人的卧房里面,也闻到这种味道。
  赫修竹思前想后,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沿着后院棚屋出去,走进屠宰鸭子的店家,说想进里面看看,那店家格外健谈,说起今年邪乎,许是冲撞到仙家了,家家户户的生意都不好做,这鸭子不好长大,好不容易能出圈了,没等拔毛就又死了。
  赫修竹进到棚里,那些鸭子嘎嘎叫着,飞快围拢过来,聚成一团扑扇翅膀,赫修竹抽抽鼻子,仔细立在那闻着,闻了半晌又闻到那烂豆渣味,不知究竟从何处来的。
  问及店主,店主连连摇头,说家中妻子不喜豆子,吃进去脸上会长疙瘩,他们家常年都没人吃的,再加之永康城人口众多,没有大块地皮用来种植,没有哪家是以磨豆维生的。
  赫修竹拜别店家,又走过几家棚屋,不出意外都闻到了那股怪味,但源头不知在哪,回程路上他在路边寻个瓶子,从河里舀一捧水,倒进瓶里存着。
  集市里亮起盏盏花灯,街边飘来糯米浓香,赫修竹在衣服上擦干净手,买了几只糯米筒回去,想着今夜回晚了没空煮饭,若是爹爹回了,买来的也能凑合。
  许多人买了对联鞭竹回去,想着元日阖家团圆,自然要大办一场,赫修竹心不在焉,随手扯了点大红灯笼,好歹挂在门外,不算寒碜便足够了。
  他回药铺又开了几个方子,抓了药才回自家院中,这一日许是走路太多累的狠了,他浑身无力喉间麻痒,似有羽毛在细细抠挖,挠的人不上不下,只想探个长勺进去,大力剐蹭几把。
  他难得想休息休息,回了自己卧房,点燃一支烛火,在椅子上呆呆坐着。
  家畜接连染病,风寒延绵不断,总有病人高烧不退、口舌生疮,若有一人染病,其余人也有相似症状,若单独发生不算什么,可几件事全赶在一块,总觉得哪里不对。
  赫修竹脊背生寒,在房内摇晃两圈,进卧房披件衣服,将自己裹成一团。
  他有心想告知爹爹,可元日将至,近年来战乱不断,百姓好不容易有阖家团圆的节日,瓜果蔬菜都备好了,人人脸上喜气洋洋,若是被自己的猜测打破······
  况且他不过是一个民间赤脚郎中,本身才疏学浅,难登大雅之堂,若是因他这白丁闹的劳民伤财,朝中怪罪下来,爹爹想必百口莫辩,在将军府也待不下了,说不定还会进衙门吃上官司,在牢里打铺盖过下半辈子。
  赫修竹思前想后,不知如何是好,慢腾腾挪到外面,坐在门槛上头。
  身旁朔风阵阵,卷起片片枯叶,不知哪家的灯笼扯下来了,撞在石上粉身碎骨,爆出的碎片砸到赫修竹脸上,险些割伤眼睛。
  赫修竹揉揉眼睛,拾起那片碎布,上头劣质彩料蹭到手上,如一抹残血,将掌纹割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