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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金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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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书籍名:《锁金铃》    作者:箫云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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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修竹这日精神不振,扇着火疲惫不堪,坐在凳上半梦半醒,一会立起身子,一会歪在椅下,喉间有些麻痒,总想引来寒风,冲自己吹上一阵,这般挣扎半晌,他懒得再扇火了,搬来木桶洗涮一番,出去拉上门闸,打个哈欠便要回去歇息。
  没等走开两步,大门咚咚两声,那声音格外熟悉,赫修竹精神一振,猛跑两步回去,一把推开木门:“爹,今日怎回来了?”
  “这话当由我问你,”赫钟隐笑道,“吾儿这么早便歇下了,可是功课都做完了?”
  赫修竹撇嘴嘟囔:“哪有什么功课,都是些琐碎小事,哪比得上爹爹日理万机。”
  “这谁家酿的陈醋,飘得哪里都是,”赫钟隐没有进门,探出半个脑袋,来回抽抽鼻尖,“酸的人鼻头发痒。”
  “快进来罢,”赫修竹哼哼两声,上前合上木门,“被褥已铺好了,爹爹早些歇息。”
  赫钟隐毫不客气,大摇大摆走入卧房,随手揪来草叶衔住,后仰倒在榻上。
  赫修竹欲言又止,他知爹爹素来爱洁喜净,眼下连外衫都没有脱,想必是遇到了什么心事。
  两人虽为父子,平日里也是各怀心事,不会事事坦诚相待,赫修竹没有贸然打扰爹爹,而是照旧前屋后院打扫,里外忙来忙去,煮了几碗静心宁神的药汤,挨个搁在桌上。
  赫钟隐神色空茫,长腿在塌边摇晃,两手背在脑后,哼起一首长调。
  因他衔着草叶,这腔调含糊不清,字句听不清楚,曲意悠长绵软,似游子思念故土,更似在助小儿入眠,引得人飘飘然如坠云雾,沉浸在迷梦之中。
  赫修竹静静听着,忍不住想要转头靠近,思前想后还是止住脚步,静静走出屋外,坐在门槛上面,迎风揉揉耳朵,压下喉间痒意。
  他与爹爹形貌并不相似,且从未听爹爹提起过娘亲,这些年来他早知自己资质平平,多亏爹爹提携护佑,才能求得温饱。爹爹对他关怀备注,凡事倾囊相授,从未有过恶言······只是正因为此,他总觉得与爹爹隔着窗纸,爹爹会闹他逗他,哄他劝他,即便他做了错事,也从未打他骂他,连重话都未说过。
  不似父子,倒似故友,而且相敬如宾,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爹爹表象温和,待人彬彬有礼,只有他知道爹爹心里有许多隐秘,并不为外人知晓。
  或许······他也是外人之一。
  赫修竹叹口长气,随手抓来枯枝,在地上捅米粒玩,近处蚁窝里许多蚂蚁正在运粮,被他吓得四散溃逃,乱跑时还不忘驮稳粮草,赫修竹放下枝条,唇角耷拉下来,转身掏了两把新米,散在院落之中。
  “修竹。”
  熟悉嗓音唤他,赫修竹忙直起身子,一路向卧房跑去:“爹,要我做些什么?”
  “那簪盒······放在哪里,”赫钟隐道,“你可还记得。”
  “记得,”赫修竹连连点头,“爹爹等等,我给你寻来。”
  赫钟隐交待的一切,赫修竹都牢记在心,不敢有半分懈怠,这簪盒是爹爹许久以前交给他的,说要他好好保管,藏在最隐秘的地方,万万不能丢掉,他以为里面有什么奇珍异宝,不知何时便要用上,是以最初放在贴身包裹里面,拿绒布缠的严严实实,后来发觉爹爹似乎忘了此物,他才把簪盒取出,放在柜底藏着。
  眼下爹爹要用,他便一阵风卷进房内,将柜子的东西翻个底朝天,小心翼翼捧出簪盒,用布巾擦拭干净。
  这簪盒蕴着淡淡檀香,上头用彩线绣出一株碧草,这草叶叶片丰盈,形状优美,不似一株死物,倒似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人,在云中翩翩起舞。
  他将这簪盒送回卧房,送到爹爹手中,赫钟隐捏住簪盒,目光凝在上面,半晌没有动弹。
  片刻后,他口唇轻抿,指尖微微发抖,喉间冒出气音:“修竹,你可知道······这金簪若是融了,能打出几个铃铛。”
  赫修竹登时懵了,他以为自己保住的是什么奇珍异宝,或是价值连城的玉簪,没想到·····里面竟是一个空盒。
  他心头空落落的,待在那半晌未动。
  赫钟隐合上簪盒,指头摩挲那株碧草,一寸寸涂抹过去:“六个。”
  “摇起来······叮咚作响,”赫钟隐指尖虚拢,在空中轻晃两下,唇角勾起浅弧,“他咯咯笑着,嘴里还没长牙,口水要流到脖颈,给他擦掉还要哭嚎。”
  赫修竹五脏六腑都要融了,他知道爹爹说的不是自己,这些被怀抱在襁褓里的岁月······都与他无关。
  “这是······这是爹爹的簪子么,”赫修竹吸口长气,强自按下心神,硬着头皮开口,“想来······想来精雕细琢,必是极雅致的。”
  “不是我的,是我姊姊的,”赫钟隐淡道,“少年时我与她相依为命,长大后她情窦初开,遇到个我未曾见过几面的流民,那人不学无术背信弃义,倒是有一张巧嘴,甜言蜜语哄得她深陷其中,后来战事频频,那流民非要上阵杀敌,从此再未回来。”
  赫钟隐摩挲指头:“待他走后,姐姐生下一子,长得与姐姐并不相似,长得什么样子······我已记不清了。”
  “那、那个孩子······”
  “死了,”赫钟隐淡淡吐息,“落进山谷里面·······活不成了。”
  赫修竹直挺挺站着,心头五味杂陈,结结巴巴半天,不知该说些什么:“爹爹,节哀······”
  “修竹,”赫钟隐仰头看人,“你是我捡回来的。”
  赫修竹呆滞立着,直如被一鞭扫过,抽得脊背生疼,他手上还有生火落下的黑灰,举起囫囵抹了把脸,抹得满脸是土:“爹爹,我出去看看,外头还生着火呢。”
  他扭头要向外走,肩膀被人一把按住,赫钟隐手下发力,将人按在身边,盯着赫修竹的眼睛:“爹爹当年万念俱灰,如行尸走肉一般,饿了不知进食,冷了不会添衣,冬日里渴的厉害,踏入河中饮水,水面没过口鼻,心中只觉解脱,河边竹林传来小儿哭声,我本不想在意,可着实放心不下,过去看到衣衫褴褛只会爬动的你,旁边还有求好人养育的布条·······我将你带在身边,给你取名修竹。”
  赫修竹闭上双眼,掌心攥成拳头。
  他想不出爹爹失魂落魄,在街头跌跌撞撞的模样,自打记事开始,爹爹总是面带笑意,行事游刃有余,无论处在何等艰难的态势里,都能想出办法,他只觉爹爹脊背挺拔,有着打不弯压不折的傲骨,何曾想到······还有这样的过往。
  “修竹,不要妄自菲薄,”赫钟隐捏住指头,攥紧赫修竹肩膀,“你是爹爹的救命恩人,当年不是爹爹救你,是你救了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