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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金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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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书籍名:《锁金铃》    作者:箫云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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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靖原本以为成了这先生的弟子,先生会把他按进书房,让他研墨磨炼心性,因为之前几位先生都是这么做的,可赫钟隐并未如此,他要了杯热茶,捧在唇间浅酌:“平日做些什么,今日便还做什么,我与你一道过去。”
  几位家臣面面相觑,心道少爷平日都左夹鸭右夹鹅,大摇大逃翻墙溜走,进山撒野去了,这会要是真领着先生出去······回来屁股开花的不止少爷,他们各个都跑不了。
  似乎觉察到家臣们的腹诽,陈靖拢臂为拳,轻声咳嗽:“往日大哥会去演武场教我,今日他有事脱不开身,我自去演武场操练,先生若想看看······便去竹亭坐罢。”
  赫钟隐并未在竹亭歇着,而是负手立于演武场外,看陈靖在里头翻转挪腾,骑马射箭摔跤,样样操练过来,陈靖目力极好,臂力更强,有百步穿杨的本事,舞起长刀更是虎虎生风,一招一式颇有风采。这功夫在外头并未见过,想必是陈家一脉传承的功夫,招招到肉直取命门,家臣们陪陈靖练武,陈靖次次手下容情,卸去半数力道,以免伤到家臣。
  这般操练一番,家臣们各个气喘吁吁,跑的跑躺的躺,横七竖八瘫在地上,狗咬屁股般起不来了,陈靖在场内来来回回,踢踢这个拨拨那个,扬声不耐喝道:“找几个会喘气的过来!”
  话音刚落,眼前飞过一袭青衫,赫钟隐脚尖触地,施施然落在对面:“为师陪你过上几招。”
  “师父莫要勉强,”陈靖拱手作揖,挺直腰背,一对虎牙飒飒生威,“操练起来拳脚无眼,弟子怕伤到师父。”
  “徒儿好生威风,”赫钟隐退后半步,唰一声打开折扇,做出起手姿势,“既是如此,让为师看看你的本事。”
  这话激起少年心性,陈靖摩拳擦掌,握拳猛攻上去,先生虽让他全力以赴,他仍留了几分力道,先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想必平日无暇练功,说不定弱不禁风,只能做出些花架子······他一拳上去,活生生扑了个空,眼前身影似水中月梦中花,触到便消失不见。
  陈靖眨眨眼睛,低头看向掌心,先生适才明明站在这里,晃眼便消失了?
  赫钟隐踏上木桩,负手而立:“再来。徒儿吹嘘一通,难道就这点本事?”
  陈靖被戳到痛处,少年心性上来,提起十分力气,挥拳猛攻上去,他拳脚带风,额角青筋崩出,次次冲命门击去,家臣们纷纷逃到场外,扒着栅栏往里头看,各自捏了把汗.只见场内青衣飘飘,两人一攻一守,一进一退,陈靖力道刚猛,拳拳到肉,赫钟隐闲庭信步,翻转挪腾,一刚一柔不知缠斗多久,陈靖挥拳时控不住力道,惯性向前冲去,观战家臣们惊声尖叫,眼见着要扎破额头,后颈被人拽住,一股风拖他向后,助他踉跄立在场中。
  “我输了,”陈靖汗如雨下,眼眸却亮晶晶的,活像吃了蜜糖,“先生好身手,弟子甘拜下风。”
  平日里家臣们哄着他玩,大哥不屑陪他操练,他一身气力无处可用,日日踢木头泄愤,现下先生愿真心实意陪他打上一场,他心里是极开心的。
  赫钟隐扶好发冠,抖落身上沾染的尘土,弯腰拾起一根树枝,敲敲陈靖肩头:“阿靖,我问你,练武是为了什么?”
  “为了替父报仇,”陈靖沉声吐息,双眼灼灼如星,“我父亲一着不慎,败于北夷可汗兰赤阿古达之手,在战场上身首异处,此番大仇不报,阿靖誓不为人。”
  耳边咯吱一声,那树枝竟被徒手攥裂,化作几截脆皮,零星洒在草上。
  先生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煞白,似被人用沾湿的宣纸覆上,覆住口鼻眼睛,令他无法呼吸。
  陈靖摇晃脑袋,揉揉眼睛:“先生······”
  待眼前重获明晰,先生神色如常,适才那失态如疾风掠过,恍惚便不见了。
  “若真大仇得报,”赫钟隐淡道,“你又待如何。”
  若真·····
  “不知道,”陈靖摇头,他从没想过以后,“先生,我不知道。”
  “阿靖,你力道刚猛,然韧性不足,”赫钟隐俯身弯腰,捡起一枚新枝,在土上寥寥几笔,勾勒两面阵营,“古语道一而鼓,再而衰,三而竭,若有一天你率军闯入敌营,敌人不与你正面对垒,而是绕到你大营后方,烧你粮草毁你马匹,再将你阵营冲破,分成几截各个击破,届时你待如何?”
  “我便鸣鼓放火,令人全军出击,不得后退半步,”陈靖道,“谁敢临阵脱逃,乱箭送他上路。”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赫钟隐叹道,他扬起树枝,在陈靖肩头猛敲三下,凿出几道红痕,“世上莽夫千万,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有张有弛有勇有谋,方是万全之道。”
  陈靖俯身拱手,毕恭毕敬行礼:“多谢先生赐教。”
  眼见到了晌午,赫钟隐并未同陈靖一道用膳,他沿着陈瑞曾指给他的路线,独自往药堂行去,这将军府初来时看不出什么,多住几日便发现里头曲径通幽,九曲十八弯似的,走起来极易迷路,想来这里是边关重地,里面还藏有这些奇珍异宝,便是设有九九八十一道迷阵,也是说得通的。
  药堂在品茗小筑后面,掩在丛林之间,来回只有一条小路,仅供一人通过,丛林内外有重兵把守,赫钟隐拿了将军令牌,才得以畅通无阻,进入药堂里头。
  陈瑞所言非虚,这药堂里有往来商贩供来的珍稀药材,有永康城外太行山才有的金角银叶,还有朝里赏下来的大还补丹若干······
  这些在外面价值千金都求不来的珍材,在这里却堆成小山,要小心翼翼摸索,才不至暴殄天物。
  赫钟隐配了几剂方子,将它们捆成药包,拎在手里出来,他且行且停心神不属,不知走了多久,清醒过来不知停在哪里,抬头只见一处山洞,洞外鸣鸟啾啾,脚下流水潺潺,几条小溪蜿蜒潜行,水珠击打碎石,溅出噼啪鸣响。
  这里泥土芬芳,凉风习习,目之所及无一处受人工雕琢,鼻间飘来草木溢出的雅香,赫钟隐四处看看,弯身步入洞中,这洞里满是水藻,里头滑腻腻的,水里有几条金色发光的小鱼,在河里吞吐泡泡。
  他弯腰俯身,抬掌拨弄水流,这小鱼似受了惊吓,尾巴一甩钻入砂砾,再也看不到了。
  赫钟隐扶膝起身,径直走出洞口,再向前又是一条仅一人通过的小路,他沿小路走出丛林,刚踏出半步,身旁淅淅索索,兵戈铁甲叱声不断,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将士过来,将他团团围住:“你是何人?”
  这些人身披甲胄,手持钢枪,身上隐含杀气,显是在战场里与人真刀真枪厮杀过的,不带半点通融,他们神情冷肃,为首一人走上前来,如一座铜像,阴影沉沉压来,罩在赫钟隐身上:“从哪闯进来的?”
  开过光的冷刃洒下寒芒,刺的人两眼微眯,赫钟隐明白这些人是动真格的,若他哪句话说的不对,这刃锋便会从天而降,削掉他半颗脑袋。
  “我是将军请进府里的先生,腰间还有将军赐予的令牌,”赫钟隐摊开两手,侧过半身,“你们可以带我面见将军,是真是假一问便知。”
  为首之人走来,捏住他腰间令牌,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再抬眼时神色和缓,从布袋里抽|出黑绸,系住赫钟隐双眼:“得罪了,我等奉将军之命驻守在此,除将军之外,不允任何人靠近此处,先生且回吧,我送先生回去。”
  他们上来几人,有一人将赫钟隐送进布撵,陪他坐在里头,赫钟隐目不能视,被布撵颠的左右摇晃,不知多久才被放下,那些人悄然隐退,脚步声听不见了,赫钟隐等了半个时辰,才将布条解下,待眼前恢复清明,他还站在药堂前头,适才那山洞游鱼,溪谷凉风如海市蜃楼,倏忽便看不见了。
  赫钟隐主动去寻找陈瑞,与他说了适才发生的事,陈瑞神色凝重,指头轻捻佛珠,半晌才道:“先生无意中闯入的是我府中秘地,只能我亲自前往,其余人等只要靠近,即刻格杀勿论。此番令先生受了惊吓,我心中惭愧。先生且要记得,入药堂时走哪条路进去,出来便要按原路返回,莫要东张西望,再次误闯秘地。”
  陈瑞叮嘱一番,留赫钟隐用了晚膳,还要留他在府里再住一晚,赫钟隐不肯再住,推说家中还有人等着,药铺还有些疑难方子要看,陈瑞留不住人,只得放他走了。
  赫钟隐没有乘撵,路过集市时买了几只冰糖葫芦、几笼包子并几笼桂花糖,走进自家小院时天色已晚,赫修竹照旧在灶台扇火,扇着扇着背后有人走来,赫修竹丢下柴禾,转头惊呼一声,矮身猛扑过去,将赫钟隐撞得踉跄,退后半步才堪堪站稳。
  “我儿为何如此热情,”赫钟隐高举双手,护住摇摇欲坠的糖葫芦,“可是做了什么好事?”
  “爹,”赫修竹哭丧着脸,前前后后看人,“将军府里送来好多金银珠宝,是不是府里有未出阁的姑娘,对你见色起意,非将你纳入房中?”
  “从哪看的这些市井话本,”赫钟隐皮笑肉不笑道,“何不拿来与爹共赏?”
  赫修竹登时放开爹爹,蹬蹬向后退去,埋头回去扇火:“哪有哪有,哪有的事,那些东西······那些从未看过!夜深露重,爹早些回去歇息!”
  “爹不累,”赫钟隐坐上石凳,夹出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咀嚼,“你扇吧,爹陪你坐着。”
  赫修竹:“······”
  爹,若是真心疼儿子,好歹帮忙捡几根柴吧?
  他只敢在内心腹诽,可不敢真请爹爹帮忙,他这爹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唯独在灶台上颇无造诣,这些年来只要烧火煮饭,没将他毒死都算他命大。
  夜里风大,赫修竹只着一身单衣,连番打几个喷嚏,忍不住迎着朔风,将自己裹成一团:“这边关真不一般,一年有半数日子都在下雪,我们在城里还冷成这样,不知外头的野兽是怎么活的。我在铺子里听他们说,这外头还有未曾归顺的蛮族,各个长得人高马大,面目狰狞,平日里茹毛饮血烧杀劫掠,惯会打劫商铺抢掠女人,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将军府里各个骁勇善战,若是有个未出阁的姑娘,约莫也是女中豪杰,爹你可千万小心,莫让我多出弟弟妹妹······爹?!”
  瓷盘噼啪一声,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赫钟隐跪倒在地,脸色煞白面青唇红,眼尾目眦尽裂,他五指成勾,死死掐住脖子,腹里翻江倒海,干呕不断,直将糕点都呕出来,舌尖浸满血丝。
  赫修竹连滚带爬跑来,摔碎糕点试了又试,里面没有毒粉,他半跪在地,扶住爹爹肩膀,一声接一声唤:“爹,爹,可还能站起来?我扶你回房针灸!”
  “无妨,”赫钟隐松开脖颈,缓缓直起身体,他眼珠通红,声音喑哑,整张脸惨无人色,唯眼尾透出薄红:“莫要再提北·····”
  北夷二字,似那舌尖烈刺穿肠毒酒,令他肺腑燥痛,发不出半点声响。
  “不提了不提了,以后再不提了,”赫修竹眼眶通红,整个被吓到了,“爹,我扶你回房歇息,莫再吓儿子了。”
  “赫修竹。”
  “儿子在,”赫修竹打个哆嗦,不知爹爹为何连名带姓叫他,“爹爹有何吩咐。”
  “你听清楚,爹只有你一个儿子,只有你一个,”赫钟隐气若游丝,如一根翩然挺立的竹,被风雪压弯背脊,“从前没有娃娃,今后······也不会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