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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金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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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书籍名:《锁金铃》    作者:箫云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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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帐时不准携带刀枪,更不准抬头直视可汗,大帐比其余几个副帐更大,进去时嗅到兽骨浓香,正中央架着一口铜锅,里面不知煮着什么,皮肉都煮烂了,汤顶飘出白沫。
  其余小格勒口水横流,时不时望向大锅,大帐内满是毛皮兽骨,隔几步挂一只风干虎头,冲他们龇牙咧嘴狞笑,似乎兽头正在山野之间咆哮,风中飘散浓烈腥臭。
  龙骨檀香飘散,几个人鱼贯而入,在可汗面前握拳贴在胸口,单膝跪地行礼:“父汗。”
  “抬头。”
  兰景明微微抬头,仰视父汗面容。
  北夷大可汗兰赤阿古达身量高大,赤棕胡须覆盖面容,眼瞳赤红高鼻大嘴,脖颈粗壮声如洪钟,座下一张乌黑熊皮,身旁盘着几个蛇一般的窈窕美人,她们各个赤|裸上身,抱着浓密毛皮,含羞带怯看向不敢抬头的小格勒。
  大汗欲望强烈,身旁一刻离不了美人,正因为此北夷格勒众多,小格勒更是数不胜数,有些被派上战场,刚满十四便做了刀下亡魂,连名字都不被父汗知晓。
  父汗记不得这些儿子,哪个儿子谋得战功,攻占更多领土,才有机会觐见父汗,得到父汗褒奖。
  小格勒们一年见不得父汗几回,各个兴奋的满脸通红,时不时偷偷仰头,描摹父汗模样,兰赤阿古达看向账下,半晌才道:“前几日帐中大乱,你们在做什么。”
  兰景明悄悄捏紧拳头,后背肌肉弓起。
  兰杜尔将消息压得太紧,几个小格勒没听到半点风声,各个面面相觑:“回父汗的话,这几日在筹备冬狩,小儿训马扎营,不敢稍有懈怠······”
  兰景明跟着哼哼两声,眼观鼻鼻观心,眼珠垂向地面,不想与父汗对视。
  可他芒刺在背,父汗的目光在他们头顶逡巡,那威压如有实质,镇得人抬不起头。
  “兰景明。”
  兰景明脑中嗡鸣,额前冒出冷汗,其余小格勒愤愤看他,气恼父汗竟记得他的名字,他自己后颈蜇痛,汗水落进肤底,伤口被盐渍浸透:“小儿在。”
  半晌过去,兰赤阿古达挥退美人,令其余小可汗退下,对兰景明道:“来本汗座前。”
  可汗座前有女子脂粉,还有风干兽骨的味道,兰景明屈膝半跪在地,低头垂落脑袋,不敢直视父汗。
  兰赤阿古达斜倚榻上,向前探出手臂,搭在兰景明头上:“吾儿骁勇,本汗心中甚慰。”
  兰景明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凉意落在背上,粗糙布衣蹭上伤口,摩挲血肉生疼。
  “兰杜尔这几日在做什么,”兰赤阿古达没有松手,抚弄兰景明头发,粗糙指骨用力,拽起几缕金发,“他不肯据实禀告,你来说与本汗。”
  兰景明俯身向下,与地面贴的更紧:“小儿身在随账,格勒极少传我,入冬后帐中缺衣少食,随账中有不少女眷,托我寻找食物,我便进山寻了一处猎户,占了他的屋子刀具,在林中捕猎几日,猎得许多野兔白蛇,堆在仓帐之中。”
  兰赤阿古达盯着他看:“这几日,你不在帐中。”
  “是。”
  “兰杜尔所做之事,你并不知晓。”
  “是。”
  兰景明几乎伏到地上,鼻子贴上皮毛,风干血腥蹿入鼻中,直令他恶心欲呕。
  账内静寂无声,兰赤阿古达摩挲指头,在兰景明头上逡巡,掠过细瘦肩背,抚过不盈一握的脖颈。
  “本汗处事不公,未将你提为格勒,吾儿可曾委屈,”兰赤阿古达道,“兰杜尔鲁莽无知,兰信鸿刚愎自用,小格勒年岁尚小,难堪大任,我偌大一个北夷,一时竟无人可用。”
  兰景明俯身再拜:“愿为父汗赴汤蹈火。”
  “为将者需心性坚韧,进退有度,能忍人之所不能忍,为我北夷开疆扩土,”兰赤阿古达长叹,“几日后选拔格勒,盼吾儿拔得头筹。”
  父汗的手重若千钧,兰景明脊背发颤,瑟瑟发抖:“小儿定当全力以赴,为我北夷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兰赤阿古达看他半晌,轻轻扬起手臂,角落里美人窈窕走出,瓷盘里托着一只火红丹丸,这丹丸沁香扑鼻,晶莹剔透,如一块无暇美玉,盛在白瓷盘中。
  “吾儿受伤颇多,体质虚弱,本汗特为你调制丹凤红凝丸一粒,此为淮南山上百年生长的火丹凤炼制,九九八十一朵才能炼成一粒,在补气养血上颇有奇效,快吃了罢。”
  兰景明低垂双眼,不敢抬头:“小儿天资愚钝,武艺平平,难承父汗恩赏。”
  “吃罢,”兰赤阿古达摆手,将托盘推到兰景明面前,“吾儿骁勇善战,智勇双全,为父心中甚慰。休得忸忸怩怩,再做妇人作态。”
  帐内柴火燃烧,哔啵跃动不休,那美人打个哈欠,身上脂粉四溢,她身披狐皮,头上斜斜挽着发髻,一根野兽腿骨化作点缀,插|进浓密发丝。
  她柔弱无骨似的,倚在兰赤阿古达身边,手中推盘却纹丝不动,药丸静静立在中间。
  兰赤阿古达居高临下,如巍峨高山,压进峡谷之间,兰景明背上伤口还疼,隐隐有些开裂,他情知此事躲不过去,父汗行事说一不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火丹凤确为滋补圣品,平日里格勒们争得头破血流,也无法抢来一粒。
  瓷盘递到身边,兰景明毕恭毕敬接过,吞水服入腹中:“小儿拜谢父汗赏赐。”
  “我兰赤阿古达的儿子,必当化为雄鹰,成为草原霸主,”兰赤阿古达搂来美人,托腰放在膝上,“回帐吧。”
  兰景明悄悄松一口气,背着口舌交缠的水声,小步向帐外退去,行过那口大锅,底下火舌更长,烧出焦糊味道,兰景明被这肉味逼的头晕,加快脚步离去,还未行到帐口,忽闻背后雷霆,父汗的声音远远传来,如重锤压顶,层层炸在耳边:“这锅汤已煮上两个时辰,肉骨化为浓汁,最为滋补养身,喝上两碗再走。”
  兰景明只觉恶心欲呕,进退两难:“父汗······”
  “本汗赏下的”,兰赤阿古达的声音遥遥传来,如魔音灌耳,震得兰景明胸中嗡鸣,“你接着就是。”
  兰景明无从推拒,只得依言坐在锅边,搅动一只长勺,舀出一勺汤水。
  煮了这些时辰,这汤水仍含腥味,熏得人眼前发黑,坐都坐不稳当,兰景明缺衣少食,时常上顿不接下顿,胃里早就坏了,此刻再被煞气冲撞,他强压呕意,艰难舀出半勺,囫囵塞进口里。
  这滋味甚怪,不知是什么煮出的汤水。
  兰景明手扶胸口,指头揉弄喉结,逼自己强咽下去,这般来回几次,他被折腾的胃中泛酸,悄悄俯身吐息:“小儿斗胆请教父汗,这是······什么汤水?”
  “狼骨熬制的浓汤,”兰赤阿古达声如洪钟,挟裹一丝笑意,从帐中远远飘来,“山中野兽,最为滋补,吾儿莫小瞧了它。”
  这声音如滚滚惊雷,震得天崩地裂,手中长勺化为柴火,将他烧的皮开肉绽。
  耳边风声四起,暗夜中似有巨峰压来,将他碾得筋骨碎裂,肠穿肚烂,压成一地碎骨。
  他动弹不得,胸中百转千回,捏得瓷勺颤抖,发出咯咯轻鸣。
  “吾儿怎不吃了,”兰赤阿古达道,“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兰景明登时惊醒,后颈冷汗汗出如浆,伤口阵阵蜇痛,似有人拿盐粒揉来,揉的他天昏地暗筋骨欲碎,眼前阵阵昏黑。
  好在他隐在暗处,身形被大锅挡住大半,他僵硬碾动长勺,缓缓搅动汤水:“小儿······拜谢父汗赏赐。”
  汤水洇出油腻焦香,兰景明一口接着一口,直喝得狼吞虎咽小腹涨起,锅里的汤水下去一半,兰景明实在噎不下了,俯身放下长勺:“小儿不敢叨扰父汗。”
  帐中已是活色生香,美人娇笑不停,水声连绵不断,兰景明悄悄退出大帐,疾步行到帐外,抬手唤来白马,刚要起身上马,膝盖蓦然弯下,咚一声砸上地面,鸡蛋大小的石块砸上大腿,兰景明抬手抚上,揉到满腿青紫。
  他怔忪片刻,唤来白马骑上,匆匆跑进密林深处,来到两人合抱的榕树下,手脚并用向上,直爬进树冠里头,将兰道真拽下枝杈,狠狠摔在地上。
  兰道真昂脖咬牙切齿,对他怒目而视,兰景明二话不说,双膝压他腰上,攥拳重重落下,打的兰道真撇过脑袋,吐出半块残牙。
  兰道真的生母是可汗最宠幸的美人之一,本该直接提为格勒,可汗说他年岁尚小,仍需要磨砺,令他从小格勒做起,一步步向上提拔,其余小格勒知他身份,唯他马首是瞻,从不敢欺侮于他,更是由着他指哪打哪,不敢违他指令,他只觉可汗对兰景明有所偏爱,与兰景明从不对付,捉弄兰景明上瘾,平日里小打小闹,兰景明从不在乎,还击更是浅尝辄止,可此刻兰景明胸中翻腾,眼窝深陷,一双眼红肿欲裂,拳头锤在地上,碾得骨节咯咯,甩出几道血线。
  “滚,”兰景明捏紧掌心,掐在兰道真喉上,碧色眼眸绽出寒光,恰似一匹野狼,呲出尖利獠牙,“别逼我······”
  兰道真僵硬眼睛,目光四散飘飞,滚圆脸颊皱成一团,四肢弹跃几下,胸口上下起伏,脸色涨的通红,哇一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