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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如此多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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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我要生死可逆,时光回溯

书籍名:《卿卿如此多娇》    作者:三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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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不黩抓住舒明悦手腕的那一刹那,  身体就被猛地拽入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处处充满着冰冷、压抑和悲泣的世界。
  ……
  同样是九月十六。
  可这一天的长安却阴云密布,骤雨方歇。
  紫宸殿,二十二岁的青年着龙袍,  坐在椅子上,神色淡淡地听暗卫前来回禀刺杀虞逻失败了。
  一个多月前,  舒明悦递上国书,  道她想回长安,  他准了,在国书上盖上玉玺,  命人快马送回北狄王城。
  之后,  他的兵士一直驻扎在雁门,等北狄将她送回,便可带她回家。
  可是虞逻无耻,  不仅反悔,不送她回来了,  还将她囚禁于牙帐,就连那些陪嫁北狄的护卫和宫女,一并被压狱看管。
  姬不黩安插的舒明悦身边的耳目全部失灵了。
  “公主与可汗大吵一架,  不欢而散”,  这是姬不黩得到的最后一个消息,  他不知道舒明悦如今如何,亦不知她是否满腹委屈。
  可偌大的北狄王城固若金汤,他的人别说进去,  纵是探得一点消息都困难。
  一个月前,  暗桩递来消息,道虞逻突然离开王城,向西去了。
  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  当然不能放过,于是姬不黩在路上埋伏兵士,想取虞逻性命,杀了他,表妹就能回来了。
  没有人知道,这一千多个日夜,夜里入梦,他梦到最多的是舒明悦。
  梦到她糯声糯气的喊三表哥,抬着肉乎雪白的小手往他嘴里塞饴糖;梦到她上学堂的时候不认真听课,偷偷在纸上画王八;梦到她长大之后娇艳动人,朝他浅笑时春花灿烂,却又遥不可及如疏离月光。
  和亲圣旨颁下那天,她闯入了紫宸殿,哭求不要送她去和亲,她撒娇、讨好、哀求,各种方法用尽,可他只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她。
  姬不黩后悔了。
  后悔那日拒绝了她。
  表妹本该是他的囊中物,却被虞逻夺去了三年。
  不过那又何妨?
  他会把表妹带回来,只要她回来,他会娶她为后,许她无上的权力与财富。
  作为回报,她要向他献出身体和自由。
  暗卫道:“探不到公主的消息。”
  虞逻把她看得太严了,牙帐四周有黑云骑十二个时辰看守,别说人,纵然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没人知道舒明悦的消息。
  皇帝:“继续探。”
  暗卫:“是。”
  可是皇帝万万没想到,探来的是舒明悦病逝的消息。
  那天,是九月二十,晴空万里。
  皇帝站在池塘前喂鱼,二十二岁的青年长身玉立,比起少年时容貌更俊、更美,只是周身的气势也更冷,宛如一柄无情寒刃。
  登基五年,这位帝王的心思越来越难以琢磨了,周围伺候的人也见惯了他无喜无悲的模样。
  陛下寡言,沉默,不好女色,也不好男色,平日没有任何喜好。
  “陛下!陛下——”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打破了四周沉寂。
  皇帝头也不回,“说。”
  小太监细嗓悲伤,“公主、公主……”
  皇帝动作一顿,倏地扭头看去。
  偌大的巽朝,能被称为公主之人,只有舒明悦一人。小太监“噗通”一声跪地,挤出了一抹眼泪,嚎道:“公主薨了!”
  薨了?
  怎么可能。
  皇帝死死盯着他,“你再说一遍。”
  小太监身体颤抖,哭着道:“公、公主三天前薨了。”
  皇帝手中的盛放鱼食的鱼碗“哐当”一声砸落在地,四分五裂。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没法后悔的,也有很多事情是人力无法掌控的,哪怕是帝王。
  舒明悦死了,死得悄无声息,甚至连尸骨都被虞逻一把火烧干净了。
  ……
  北狄人行火葬,中原人行土葬,虞逻要把舒明悦永远地留在北狄,留在自己身边。她的骨灰被凝成了一颗珠子,戴在他的脖子上。
  舒明悦每天都跟在虞逻身边,魂力弱了就睡在那颗珠子里。
  可是魂魄怎能不归地府呢?阎王没找到舒明悦,大为震怒,派黑白无常前来抓她,舒明悦吓得直哭,伸手就去抓虞逻。
  然而那个狗东西还在翻巫书,他看不见她。
  舒明悦两行清泪落下,觉得吾命休矣,结果黑白无常刚靠近,就被虞逻身上的一道金紫光打飞了。
  黑白无常爬起来,大眼瞪小眼。
  帝王之气,岂容他们靠近?
  舒明悦也发现了,旋即娇艳的眉眼一松,跳上了桌子,两只雪白小腿晃啊晃,朝他们做了一个鬼脸——略略略,抓不到我。
  黑白无常气得头顶冒青烟。
  虽然人鬼有别,可虞逻敏锐,皱眉,缓缓抬起眼朝前方看去。
  夭寿啦——
  黑白无常被他黝黑眼眸一看,真是跪都要被吓死了,连忙抱着铁链跑了。
  舒明悦倒在桌子上咯咯笑,一骨碌滚到虞逻旁边,一只雪白小手支颌,青丝如瀑垂下,另只手的指头戳了戳他脸颊,“我可以继续陪你啦。”
  可是他看不到,也听不到。
  还皱了皱眉。
  真真是气死鬼了!
  舒明悦噘嘴,恼了脸,十分不开心。
  “你在看什么?”
  舒明悦生气了一会儿,又扭过头,坐到他怀里,一团虚虚地雾抱着他脖颈,低头瞅了眼那本巫书。
  书上的字是北狄文字,记载了北狄自古以来的大小神话传说,传闻古时大巫能通天彻地,一能事鬼神,二能消病灾,三能达天意,以人身通灵,占察来往。
  虞逻看得很认真,一字一字地读,一页一页地看,舒明悦看了一会儿,便雪白小手掩红唇,打了一个哈欠,觉得有些困了?
  怎么做鬼比做人还累呢?
  舒明悦撑不住了,飘到那颗骨珠里睡觉。
  大巫师来了。
  虞逻把书推到他面前。
  大巫师低头看去,上面用朱笔圈起一句话——“生死不逆,时光不溯,世者以招魂复魄,需尽爱心之道以饲,不世功德以养,如是而不生,则不生矣,乃行死事。”①
  虞逻一字一顿,“我要悦儿生。”
  大巫师神色大惊,“可汗!这只是传说!”
  虞逻盯着他,“她若不生,你死。”
  大巫师汗如雨下,慌张跪地道:“可汗!”
  虞逻一意孤行,“去准备!”
  大巫师别无他法,只能应下,可是那只是传说呀,世上哪有起死回生呢?简直是笑话!
  偏偏可汗疯魔了一样,非要可敦重生。这可如何是好呀?
  大巫师叹了口气,认命地翻起了那些古老书籍,结果这一翻,还真叫他找到了,立刻抱着书去找虞逻。
  管他能不能成,可汗都快疯了!先糊弄着试试吧!
  生路有三——巫阵、爱心、功德。
  前俩好得,功德却不好得。
  虞逻问:“何为功德?”
  大巫师道:“恶尽曰功,善满称德,可汗为国君,拥爱臣民就是功德。”
  虞逻:“好。”
  可是当一个可汗的功德,哪够逆转生死,回溯时光呢?止兵戈、养生息,如此两年,不过是在功德珠里攒了那微弱的一点金光。这得等到何年何月啊?
  虞逻盯着功德珠,眼眸微红,手指慢慢攥成了拳头。
  ……
  建元七年,姬不黩伐南诏、高丽,大胜,同年春末,再次发兵北狄。
  处铎前来问:“可汗,还要止兵戈吗?”
  虞逻手掌摁在椅子上,力欲碎木,闭眼又睁开,忽道:“应战!”
  随着两国开战,那点微弱的金光倏然变少了,不止变少了,还变成了黑压压的一团,大巫医道:“这是业障。”
  处铎小心翼翼问:“还要打吗?”
  虞逻咬牙,“打!”
  随着话音落下,那团黑雾更浓了。
  可转机出现在建元七年,那天秋天,黄河东道突然决堤,大水淹没了整个十数座城池,数以万计的人口流离失所。
  那功德珠忽然变得不稳定起来,时而金光大盛,时而黑如浓墨。
  虞逻知道,自己堵赢了。
  ……
  随着黄河决堤,“皇帝不仁,天降惩罚”,一曲童谣便已传遍大江南北。
  “徐州总管叛变——”
  “扬州叛变——”
  “兖州叛变——”
  “交州叛变——”
  不到半年时间,河南之地全部陷落,门阀割据,长安变得人心惶惶,每日都有新的军报送入长安。
  皇帝不看,不闻,吩咐道:“加兵雁门。”
  朝臣们气得直坐地哀嚎,指着鼻子骂他昏君。
  皇帝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拖下去。”
  禁军立刻执剑入内,将朝堂上叫嚷的大臣往下一拖,霎时间耳朵清净了,姬不黩淡淡敛袖起身,退朝了。
  建元八年夏,七月初六。
  北狄可汗阿史那虞逻率军攻破萧关,一路长驱直入,二十三天后,帝都长安陷落。
  七月三十,黎明。
  除了皇宫,整座长安城已经被北狄兵士所控,禁军统领脸上染血,带着一队兵士慌张跑入紫宸殿,急道:“陛下!敌军已经在破宫门,臣护送你从后山离开!”
  皇帝却不慌张,淡道:“出去吧。”
  副统领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陛下!”
  “出去。”
  皇帝的声音不容置疑。
  执政八年,无人敢反驳这位年轻的帝王,禁军统领瞧见他冰冷眼眸,身体一哆嗦,咬牙,带着剩下的兵士冲了出去。
  ……
  这天的风很大,卷着火旋往上涌,偌大的紫宸殿火光冲天。
  殿门半开,焦黑了一大片,似摇摇欲坠,透过滚滚浓烟,隐约能见一个青年面无表情地盘膝坐于地,怀里抱着一个漆色木箱。
  姬不黩站在虚空中,看着“他”,神色一震。
  皇帝撩起眼皮,看向那个站在天光中的少年,微微眯起眼眸。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皇帝淡淡一笑,“怎么是你。”
  因为已经许久没笑过,唇角弧度略微僵硬。
  姬不黩皱眉,朝“他”走过去,视线落在他手中的那个木箱上,箱子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都是舒明悦的物件,小簪子,小镯子,甚至是帕巾、小衣。
  皇帝:“过来。”
  姬不黩冷冰地看着“他”,“你是谁?”
  这个眼神皇帝太熟悉了,这代表着他厌烦、冷漠、不高兴,谁没年轻的时候呢?虽然只是八年时光。
  皇帝问:“不想听我说什么吗?”
  姬不黩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不和‘败者’说话。”
  皇帝危险地眯起眼睛。
  姬不黩熟视无睹,弯腰去捞那只木箱,却一穿而过,他怔住,低头看了眼自己手掌,倏地抬眼朝“他”看去。
  皇帝道:“我就是你。”
  姬不黩盯着他,不知多久,终于心生动摇地走过去,俯身侧耳。
  皇帝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姬不黩瞳孔皱缩,手掌慢慢攥起。
  紫宸殿的火势越来越大了,烧焦的屋梁掉落下来,浓烟滚滚,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整个殿宇轰然坍塌。
  虞逻手持青卢重剑,眼神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处铎抹了把热汗,上前道:“可汗,已经确认了,姬不黩就在紫宸殿,自焚而亡。”
  自焚?真是便宜他了。
  “挖出来,挫骨扬灰。”
  虞逻眼神阴鸷,声音冰冷地道。
  处铎抱拳,“是。”
  舒明悦趴在虞逻肩上,听到这句话,眼睛都笑弯了,“烧得好!”说罢,她伸手摸了摸他消瘦的脸颊,不开心道:“你瘦了啊。”
  ……
  姬不黩驾崩了,取谥为戾。
  不悔前过曰戾;不思顺受曰戾;知过不改曰戾。②
  而随着他的死亡,也标志着这个由姬无疾开创的大巽王朝彻底分崩离析,自那之后,天下跨入了一个新时代。
  一个以阿史那虞逻的统治为开端,辉煌、和平、民族大融合的时代。
  定国号为燕,年号承平。
  不得不说,老宁国公很有先见,因为身上背负着两国血脉,因为自幼接受汉俗汉文教育,虞逻很好了完成了中原与北狄游牧民族的合并。
  北狄融汉俗,中原纳北狄。
  处铎、屠必鲁、裴正卿、李枕河、姬怀瑾,皆是朝堂重臣。
  而随着战火平息,天下重归和平,那颗功德珠里的金光大盛,可还是差了很多。
  仅仅休养生息够吗?不够。
  他要天下盛世,八方来朝。
  每日的奏章像雪花一样多,每日要处理的政务像江河那般不息,轻徭役、鼓农桑、行节俭,虫灾救农田,水灾修堤坝,不拘一格用人才。
  够吗?
  虞逻每天都在这样问自己。
  他无数次深夜辗转难眠,站在高台上望月,可是那个会给他月下舞的小公主再也不在了。
  舒明悦站在他旁边,看着他眼角细纹,噘嘴道:“你老啦。”
  三十七岁的虞逻,已经老了,眼角有细纹,头上有白丝,不过腰身还是一如既往的挺拔,五官仍然英俊。
  舒明悦叹了口气,双手环住他腰,埋在胸膛前蹭了蹭,“不过我不嫌弃你哦。”
  说了一会儿话,舒明悦又觉得困倦了,一晃十二年,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毕竟是鬼身,哪怕有虞逻相护,也不该就存于阳世,可是她不舍得离开。
  一开始,每日能清醒五六个时辰,然后便三四个时辰,一两个时辰,到了现在,每日只能从骨珠里飘出一盏茶时间。
  ……
  承平九年,九月二十六。
  凤阳阁。
  这是舒明悦未出阁前的宫殿,也是她住的最久的地方,大巫师在这里设阵,小心翼翼地捧着那颗功德珠,要放入阵眼。
  就在此时,普真法师匆匆前来,他已经快九十岁了,胡须长白,见此一幕,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面容大变,厉声呵斥道:“住手!”
  大巫师吓得手指一抖,差点把功德珠摔碎。
  虞逻阴沉地转身看去。
  普真行了一佛礼,道:“因果有定,施主何苦强求?”
  “我只想要她。”虞逻站在阵中,握着胸口前那颗骨珠。
  普真又道:“施主可知,此举有何后患?”
  虞逻声音喑哑,“我知。”
  帝王一世功德,可恩泽千百世,遑论开国之君。可此乃巫术。
  正如书中所言,生死不可逆,时间不可溯,哪怕他是帝王,也要承受强行逆转时间而带来的千万人业障。
  “何苦求这一世?”普真道:“今生缘,来世续,才叫因来果往。”
  虞逻从大巫师手中接过功德珠,“我怕她忘了我。”
  普真摇头。
  虞逻取下胸口那颗骨珠,和功德珠放在一起,“我不想求来世,我只想求这一世。”
  “我想要生死可逆,时光回溯。”
  两珠碰在一起,光芒大盛,那金光渡入了她身,将她的灵魂润泽。
  她想要舅舅、想要哥哥,他都给她。
  普真手里握着十二环锡杖重重地戳在地上,“施主之功德,足以福佑金身,何苦陷于红尘?”
  “我不要功德。”虞逻握着那颗骨珠和功德珠,一步一步往高台上走,他垂眼,把两颗珠子一起放到阵眼中,咬字分外清晰,“我只要舒明悦。”
  他的良心不允许他做一个暴君。
  可他救天下万民,只是为了救舒明悦一人,仅此而已。
  随着话音落下,狂风骤起,风云变色,那一刹那,世间万物忽然变得模糊,时光与景物飞快地往后退去。
  却不是春去秋来,而是秋去春来。
  树木归于大地,果实化作花苞,花白的头发染黑,嬉笑打闹的少年变成了牙牙学语的稚童,无数人重生,又有无数人消失。
  时间飞快地回溯着,一年、两年、三年……直到第十七年,风雨骤歇,戛然而止。
  这一年,是庆和六年。
  所有的一切都还没发生。
  这一年,舒明悦十五岁,身体康健,虞逻二十岁,还未与她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