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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悠悠我心[二]

书籍名:《琢玉成华》    作者:南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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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恩浩荡,轻易不欲加罪大臣。即使是勾结狄人背弃出身的奸徒,押解来京,送交刑部一番过审初堂后,照例是诏下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司同案之,把人羈禁在刑部天牢,等候发落。
        纵然这样的重罪经不经过三堂会审,不会有什么区别。
        软轿悠悠晃了半个时辰,一路难免颠簸,有时咯得身上尚未痊愈的地方不大舒服,却最终不免将头抵在一边轿壁上,笑出来。
        好个景元觉哪……
        越想越是。
        尽管平时看去,此人是一派温文从容,甚至因为过份而显得有几分懒散,真和他相处过却又会深刻的知道,在那幅轻浮的表象下,蕴藏着我所见过最深沉细密的心智,勇武强大的力量,还有坚韧不拔的意志……这些韬晦之处在平凡的日子里只是偶尔闪现一星半点的火花,可一旦有所需求便会骤然爆发,锋芒毕现,震惊俗夫。
        我想他深知自己。亦知解自己的喜好。若然古来这类站在顶端的人物,既作了高空盘旋的鹰,就习惯在云上俯视苍生的感觉,自信又自负、优雅又顽固,从骨子里面,喜欢把眼底的一切掌控手中的感觉——绝不容许一个意外,挑战自己的底线。
        所以在当时混乱的场景里遭遇突然的挑衅,我几乎以为,随着狄人那狂妄而轻率的一箭,这人的骄傲会使得一切计划都不可挽回……
        却没想到他忍了。
        就算歇斯底里的咆哮,就算怒火冲天的咒骂。依然记得放走了行刺的木赫尔,放他千里回奔,带回和亲的假消息。
        只将函关前持着一份矫诏自投罗网的吏部侍郎捉回京城,日日鞭笞,夜夜刑求。
        轿子停在刑部堂署的后街。漆黑乌木悬顶,上头太宗手书斗大的天牢青字,圆厚饱满,遒劲用功,一幅威严的高挂。
        我在门后下了轿,就看见提前等在那里,皮笑肉不笑的刘玉。
        “多谢公公行了方便。”
        见到他便略一欠身。问候毕了,左手抚上胸,摸到痛处,语气悲辛激愤,“一箭之仇,不共戴天……阎王爷嫌弃苏某去得仓促,今日回来,就一定要看看那个贼人,害人害己的下场。”
        刘玉稍稍抬眼,望我,又低下。
        他的拂尘挥动,躬身答一个诺。摒退随人之后,伸出右手,供来搀扶。
        踏进门里,地阶数级。步步落下,午后的阳光便渐渐在身后隐去。十级过后,彻底进渡到黑暗的地下,一股阴湿之气扑面而来,满目昏暗,顿时脑中亦片刻寂静,仿佛隔断了人世外间的往来,换入另一个地境。
        “恕刘玉多言,这等阴重之地,与大人不宜。”
        身边虽然小声咕哝,却还是带了五分的不赞同。
        “哪有的事。”
        用力合目再睁开,眼前已是熊熊燃亮的桐油火光,照亮一排深暗不见头的走廊。走廊两侧木栅森立,魁梧高大的狱卒阴郁着面孔,腰缚着剑,背插着手,从外至里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默默对立。
        空气里好似有下水腐烂陈旧的臭气,一阵一阵,难以抑制的钻入鼻端,淹浸嗅感,让人几欲作呕。伸手掩了,口鼻片刻清净,却挡不住听到远处隐隐不绝的怨声和嘶喊,像从地下钻来,徘徊耳际,久不散去……
        提醒来人这是怎样严酷的所在。
        不知不觉手伸入怀中,一通翻找,触到那里温润的圆石握在掌心,得了一点安定的力量。
        “速来速回,免得小人难做罢……大人。”刘玉轻声道,托在我臂下的手用了力,丁字岔口,往一边轻抬,“往这边。”
        地字,乙卯号。
        几乎是最深的里间。中天上一个方形的天窗,像嵌在黑幕上的萤石,透出暮一缕巴掌大的斜光,施舍般照在发黑变色的稻草堆上。
        我站在栅栏外,有些许茫然。
        里面那个蓬头垢面、铁镣加身的人,困坐在墙边堆积的草絮上,屈膝抱臂,悠悠出神。本来算是高大魁梧的身架因为沉重的镣铐而佝偻,显得几分矮小,平时发福往外腆出的肚子罩在件褴褛宽大的囚衣里,几乎看不出来。
        ……这里没有曾经。有的,只不过是待罪死囚。
        那个半年前广平郡王府热闹的盛筵上,众人恭维中谈笑风生、气宇轩昂的京中重臣,仿佛黄粱一梦。
        那人在阳光背后的昏暗中缓缓抬起头来。腮上胡渣糟乱,卷成一团分不明的的青虬,批散的发丝中银光闪烁,因为混着说不清是血污还是脏浊的黏腻,粘成一绺一绺,破布条般垂搭在脸面上,严实的挡住了其后的轮廓眉眼。
        怔楞了有一刻。等我终于将眼前的人形和往常的模样联系在一起,回神醒悟时,里面的声音听着,又是八分如常。
        “——苏大人,莫不是来笑话老夫的?”
        “大胆。”
        刘玉的拂尘迅速挥出,指戳上李姓的囚徒。引起此人一声嗤笑,赏了对眼白,将乌污的头颅不屑的偏过。“阉人鼠辈,安得与某共语。”
        “你……”
        栅栏里外的气氛凝固。
        我不免在心里默然。
        掰过大内总管气得上下发颤的手,在他腕上安抚的拍了拍。这个皇帝的小跟班,也许有几分常人的狡猾势利,却一向针对那些冒犯他家主子的人事,并非纯粹狗眼看人的小人。
        “李大人多心了。苏鹊只是来看看。顺便告诉大人,那时问话的回答。”
        最后一句使得里面人和身旁人同时疑惑的看过来。略去他们的反应,我转首对最近的狱卒吩咐,“打开门。”
        狱卒移目大内总管。
        刘玉眼里有明显的反对之色,“大人,小人以为不可……哎呦!”
        是我按在总管大人腕上的手加了力。两根指头炒肉的滋味,让那双小眼睛里迸发出惊人的委屈和怨恨。
        但最后还是打开了门。且得到总管牙缝里蹦出,威胁意味甚浓的叮嘱,“半丈之外,只一刻说话。”
        门开,门合。牢狱的主人漠然无睹。他屈于他的烂草席上,像居于家中华贵的坐榻。只在来人进到面前时,哼上一声。
        “苏大人恕罪了……腿伤无法行礼。”
        我的目光自然而然落下。落在李仲恭膝下蜷着,破烂裤筒里露出的一截小腿上。那处皮肉翻搅、扭曲交错的旧痕,曾经在幽暗不明的船舱里使我惊骇变色,然而如今上面新布的斑驳淤青、血渍鞭迹……却无法使我动容。
        自作自受罢了。
        “手伤无法作揖,也请见谅。”
        晃一下胸前吊着的右臂,我在刘玉拿来的软垫上盘腿入坐。
        凝目所视,正是李仲恭探来的视线。相同的人和场景,记忆回复,好似回到水线下对峙的底舱,山顶上互骗的小屋。
        只不过身份倒转,地位悬殊。
        他终究被看得气弱。挪开脏污的脸,这位风光不再、落魄至底的上官睨着身侧粗大结实的木栅,哼笑道,“千里之外的关口,苏大人都能用一封假手谕堵住老夫的生路,如今做了阶下囚,劳师动众到要亲自来给个说法,又是哪般的出处?”
        “大人忘了么。”
        当时那么理直气壮的指责,那么愤慨激昂的说道,让我一直谨记不敢忘怀。哪里想到发话的人不过随口一说,转身就抛之脑后。“是那一句,‘黄口小儿,根本不曾遭遇过家国背叛的小子,哪里有什么立场教训我’……”
        对面人变了颜色。
        “……你要说什么!”
        他大声吼。
        和手脚相连的铁链哗啦啦的响动,在整间囚室不断回响。就像一头紧张的猛兽,绷起浑身的劲力,等在被激怒的前一刻。
        刘玉不自觉上前一步,护在我的身前。
        我忍不住苦笑。
        “大人莫要误会。苏鹊只是想说,那时慷慨陈词,确属偏激。人心脆弱,命运多舛,本来未必坚韧恒定,坦然不因小恨而招致大忌的,毕竟少数……苏某无德,确实没有什么立场教训您,将军。”
        窄小震动的牢狱因为这句话,有一瞬的空旷寂静。
        “玉公公。”
        气氛微妙的流转中,我换了一口气,推开面前遮挡的拂尘,平静对低头现出狐疑的刘玉道,“可否请公公取一壶酒来,苏鹊想与李大人践行。”
        刘玉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巷道的远处。
        “哼……是老夫会错了意,还是苏大人表错了情?”
        李仲恭的声音不高不低的响起,恰好能够让我听到。
        他是疆场上驰骋过,官场上摸爬过的人,不是家院中天真无知的孩童。兴许为人鲁莽,却不会单纯到因为一句好听的空话,就相信对方的来意。
        我也从未这样奢望过。
        好不容易支开的刘玉,去得就不情愿,很快也会回来。
        “将军泄密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我在坐垫上向前倾身,只有这样,才能将低语清晰的传递。
        虽在牢房中对坐,为防止万一犯人摆脱脚镣的困锁扑来袭击我,彼此仍相隔超过半丈的距离,阻碍私密谈话的进行。
        李仲恭在踌躇,明显向后畏缩。
        后来他晃了晃脑袋,露出乱发下布满血丝的的眼,答非所问的抽起嘴角,“呵……虽说皇帝不曾滥杀,惹上他的人,生不如死。”
        他并无虚言。
        进门前就审视过此人身上的新伤,都不致命,却反复折磨。
        曾听过宫里传说的十大酷刑,未曾亲见,也不知般般用在真人身上,是不是真的消磨意志,让其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只不过,那都不足以让我同情关心。
        “这天下,受过委屈的人很多。像将军这样,本是高高在上的英雄,为了一己之恨却转过身就要无辜的百姓陪葬的……”我对他回以淡笑,“却是寥寥。”
        囚犯的铁镣再次哗啦啦的发出响动,引来门口狱卒拔刀相向的怒斥。李仲恭好似没有听到,只在锁链的拉扯里抬起手臂,奋力指我。
        “你……你是说我罪有因得?”
        “不。”
        我摇头,想了一想,“将军所做的,不过是人之常情……”
        他怒视着我。
        我也知道我在激怒他。
        “苏某疑惑的是……若然个个不幸的人,都像李将军这般,非要讨个说法回来,那将如何……”
        那么太宗留下的江山,覃朝的千秋社稷,九州大地的苍生福祉,都将是一场空谈。
        “哼,旁人与我何干?那些庸人与我何干!”
        李仲恭仰头大笑起来,乱发下凸起的眼珠狰狞可怖,忽然看我,像是看向另一个愚蠢的疯子。“呵,蝼蚁之辈……老子管他们作甚!”
        ……那么一个不幸的人,只会给更多的人带来不幸。
        “朝廷薄待了将军,将军就泄露朝廷的机密,战争伤了将军,将军就用六十万两军饷中饱私囊……背信弃义,抛家卖国,是否足够补偿了呢,将军?”
        ……都不会给自己带来幸福。
        李仲恭的仰天大笑抑止在半空中,形成一段拖曳可笑的滑音。
        他低下头,寒星般的眸光凝视着我,“……你究竟想说什么?”
        说什么?
        也许我来之前曾经知道,可是真正问了他,却不再知道。
        “不,我什么也不想说。”
        “混账……”
        “岂如大人所为。”
        “你……”
        ……
        是啊,是罢。我不是普渡众生的菩萨,不至对害过自己的人滥发恻隐之心。也许来这一趟,就是自私作祟罢了。
        就想来看看。想做个确定,选择另一条路。想着从今天起,闭口不言,既往不咎,过去的事,许就能够永沉心底。
        外面,刘玉特有的那种细碎脚步声近了。抬头,顶上天窗的光亮就这一会的功夫,已经愈发的西斜,慢慢,减少了撒下的光辉。
        我掸掉衣摆上落下的草灰,望着来人的方向,扶膝蹲起身子。经过那个囚徒的身旁时,顿首低语。
        “多谢将军……苏某引以为戒。”
        端着载了酒壶的托盘进来的刘玉,站在突然间陷入愤怒的犯人和正要走出牢房的我中间,两面张望。
        在他的角度,这个场面,怕是多少有几分诡异吧。
        “大人……酒?”
        取下杯子在手轻转,上品瓷釉特有的细腻冷凝感,淡淡渗入指间。我已不能肯定李仲恭还愿意不愿意共饮这一杯,然而刘玉递到他手上的杯子,很快就被饮尽。
        再转一圈,我举杯致意。
        酒至唇边有几许芬芳清淡的气息,大概是大内总管不想病人借机酗酒的好意。正欲启口饮下,却被一句不经意的问话打断,“——你到底,是什么人?”
        乱发后的眸子闪着精亮的光,一眨不眨,紧紧盯着我。
        仿佛这样就能从我的脸上,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刘玉也不免转过头。
        我叹了口气。
        敏感而多疑,尖锐而大胆,是一个好的细作长期养成的本能。可惜凭借风马牛不相及的几句话,李仲恭,你又想从我这儿知道什么呢?
        “苏鹊是个覃人。”
        说罢一饮而尽。酒杯被掷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卑鄙!无耻小人!是你们陷害我,你陷害我!放了我,快来人放了我——”
        追魂般歇斯底里的怒吼。
        在我们步出深谙的狱道时一直传来,久不肯散去。直到我半伏半赖在刘玉身上被拽到门口,重见到落日的天光。
        回程的路上,颇觉疲累。
        刑狱之司是无论前情种种,总在事后积聚盘绕了过多怨气的地方。常人来往一趟,留下了身上的活气,便是抽丝的茧壳。
        进了宫门,天色发暗,圆日只剩了一半挂着,轿子摇荡,更觉得昏昏欲睡。不免想念起独进小院烘人的火炉和松软的床榻。看来这副身子经了这一遭折腾,可能真不如我所设想,很快又能生龙活虎起来。
        我在里面为未来还需要将养的日子叹息,听见轿外刘玉的问话。
        “大人,经过玉液池……”
        将轿帘撩起,见到刘玉趋近的脸。
        “陛下正在重华宫设宴,按照宫规,您……”
        按照规矩,宫中经过皇帝所在的方圆半里内时,为了表示对至高无上的皇权的尊重,无论大臣或是嫔妃,都不得乘轿通过。
        “哦,放我下来行走。”
        于是便站在碧波荡漾的玉液池畔。
        这是人工挖凿的池塘,三亩大小的一汪,被一条长长的回廊合抱,廊下桃柳成行,映在清澈见底的湖水里,像编织的草边。而中央种植的大片莲花,此时尚未茂盛,只有蓬蓬丛丛的点点枝梢,和岸边绿了芽的柳枝呼应。
        此地已是内宫,若无传召,外官平时是无法来游的。
        我也只在上一次的月夜,来过一回。
        那时桃红还盛,尚未生了围绿,夜色却浓。还记得就在这个我站的位置,飘荡的宫灯自身边一盏盏亮起,绕着湖面,合拢成一个美丽的大圆。
        然后……
        “玉公公,我想在这里歇一歇。”
        君主寝殿,万象重华。屋顶是一大片璀璨的琉璃铺就,趁着夕阳最后留下的霞光,从绿柳婆娑的枝丫里骄傲的现出身来,露出夺目灿烂的金黄。
        我微微阖了眼,避开那刺人的亮。
        在岸的这侧,虽并不能清楚的看见,却仍然知道那些檐角上惟妙惟肖的九龙七兽,定是张口吐舌,狰狞雄健,朝天高高昂起它们的头颅。
        那是覃朝威重之地,福瑞之所。
        那是天子之在。
        开国以来的三代帝王,并非皆喜夜夜宿于重华,却都甚少将那私密的处所用来饮宴,偶尔几次,招待的莫非推心置腹的重臣,就是亲密无间的手足。
        进去里面就坐的中书省尚书、大理寺卿正,齐太夫人和廉王,正恰到好处的诠释了重华宫宴的这一特点。
        崇高的荣誉,与标榜的忠良。
        我看着他们通过廊道的另一端,寒暄着、谦让着,却仍然按着特定的顺序最终依次走向那座楼宇。一个个,或是老态龙钟,或是刚正不阿,或是英姿抖擞,或是富态稳重……就像是亲眼见证了一方筹码的累加,见证了一座天平的倾侧。
        我知道这是件大事,是方大势。
        却像钝了的刀刃,打不出思绪的火花。
        我知道那每一张面孔,都是明日朝风重要的向背。
        却目光流连,停不在那些人身上。
        我想的,看的……
        都是他们走向的终点,是他们伏地的仰望……是殿门处,迎候的挺拔。
        褚金锦袍,玄金外罩。
        蟠龙顶冠,腾蛇剑鞘。
        好像,已经很多天没有见过。
        又几乎见面就是昨天。
        好像,从未认识般高高在上。
        又如冥冥中熟悉不过的近旁。
        好像,心止如水时,远处凝望就能获得的满足……
        又仿佛怦然心跳后,悸动也蠢蠢难掩的空寞。
        我承认是不太懂他。
        却没想到曾几何时,亦已不太懂自己。
        只依稀知道,这样急迫的直视并不妥当。即使隔着一座湖,不会为那厢察觉了去,为人臣子的,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境下,见到圣颜都应该朝天跪拜,伏地大礼。即使对方并没有往这边望上一眼,没有在门口多作哪怕片刻的停留,没有用过超出区区几句短话的功夫……一圈颔首示意,领头迈入内室。
        但我却做不到。
        从余光中他出现那一刻起,既动不了身子,也移不开眼。
        ……
        到他的背影,缓缓消失在殿门尽处。
        “——大人!”
        “……嗯。”
        才转过身子,和刘玉对视相觑。
        “您……还好吧?”
        好的,哦,好的。
        虽然方才倚柱杵立良久的表现,已很不像个称职的臣子,却依然像是不拘小节的文人,像是重伤后偶尔糊涂的病患。
        足够痴呆,足够犯傻。
        足够到我都不需要白费口舌跟刘玉解释,只需对他迟缓的,钝钝的傻笑。
        “啊,呵,呵……”
        总管大人就会不自然的扯动嘴角应和,然后谨慎小心的眯起眼睛,和我隔开一段距离,以巡逻般的目光在我脸上打转。最后,也不知是得出了什么结论,他以一种虽声小却笃定的口吻凑上来——“大人,想皇上了?”
        “你乱说什么!”
        我一步跳将起来,瞪大牛眼。
        刘玉骇住,满脸无辜,不住眨两条细缝。
        “……小、小人说了什么?”
        “……”
        突然意识到,他的话其实也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而我那明显过大的反应,却不幸标注了“特别”的意思。
        我喘着气,觉得脑壳顶一阵发晕。
        摆摆手坐在廊柱边缓气,看着天幕低沉,星光渐渐露出颜色,忽而鼓乐声起,那一侧的华丽殿阁灯火辉煌,夜色下,开始上演精彩的节目。
        今天却是自己疲劳多事的一天。
        大病未愈,别提精气神强健的要求,真无人做到。可是沦落到已经干脆管不住自己的心绪,还是早些,回去窝着罢了。
        看了看刘玉,他的眼神留在对岸,耳朵竖起,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怕也是想早日甩掉我这个病号,去服侍他真正的主子。
        确实也耽搁了太久。
        悄悄伸展了腰肢,扶柱站起身,准备回去,继续好吃好喝的供养。
        ——却在下一瞬僵直。
        “……玉郎!”
        作者有话要说:
        苏东坡有一首美妙的词:
        《常羡人间琢玉郎》
        “王定国歌儿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丽,善应对,家住京师。定国南迁归,余问柔:"广南风土,应是不好?"柔对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因为缀词云。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云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