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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佳人无双

书籍名:《琢玉成华》    作者:南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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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队回京。
        第二天朝天门金鸡鸣早,早朝朝议,议中重新提起搁置许久的粮仓扩建事一二三,弹劾罢免事一二三四五……无人反对,无人异议,悉数通过。政题堆积乃至数十条之多,早朝却半个时辰内结束,其效率之高,恐怕为覃开国以来,绝无仅有。
        这也难怪。今天的太和殿上没几个人,敢不心怀惶恐。
        站在阵脚不稳的朝臣队伍中后,看着一个个僵硬的背影,一些事实浮在脑际越发的分明起来,稍一思量,便感慨万千。
        大规模举办冬狩活动始于今皇即位第二年,冬狩广邀大臣子弟参与,则是据说从暄兆元年后成为惯例……如果说景元觉是有备而发,那么这准备,他在多久之前,就下好了铺垫?
        还有郭怡、顾文古和我。
        四个月前的三子入朝,两个月前的大殿授职,近一个月的弹劾之风,搞得轰轰烈烈,万夫所指——注意力都只集中在三子入朝上的大人们现在才惊然发现,那不过是……
        我不禁为我之前的猜度好笑。付老爷子没猜对,可也确实不是弃子——却不过是扰人耳目的大迷烟,赢得时间的障眼法,背后动作的挡箭牌。
        这也就罢了,施的人手段高超,不仅转移了注意,放松了人家的警惕,还引得大小高低的人物依次走上台前,把该表的态度和立场,都大大方方的暴露了遍,以至于……
        一场冬狩,把最近一个月跳出来维护周家或持中立暧昧不明的,一网几乎打尽——所谓的建功营,固然冠冕堂皇,固然道貌岸然,确是釜底抽薪,确是有的放矢。
        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还不尽然。
        六千京城卫率青麟军士,本多遴选英勋之后,携力禁军拱卫京师,一直以来,与其说是战力不如说是摆设,是荣誉之下,朝廷的一条给养功臣后人之策。三年前,青麟卫率由定襄王统领,定襄王当时刚刚奏请分府,又乃廉王之后——按其家传渊源是一向不理政事,接掌青麟卫统领的区区三品官位,明显是寻个留京不外放封地的借口。
        可就是这些个摆设的军士,混位子的统领,却一夜之间不声不响,从冬狩围场转移走数百人。
        更惊讶的还是后面。昨夜大队回到京城,眼看一城安然无事,众人以为事情虽然突然,也就到此处。然而今天甫上朝,便连听数人说起——说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回家一看,才知道不光是围场那里,就是京里那些因种种原因没去参加冬狩的适龄官宦子弟,也早被留京的青麟卫趁夜请走,满城官爵,无一遗漏。
        事实上冬狩五日,这些摆设军士于城中横行无忌,早俨然执掌执拱卫京师宫闱之牛耳,一万禁军亦次之。
        于是众皆默然。
        青麟卫率,如今磨砺有成。
        且不仅如此。
        等待早朝前太和殿外小声热烈的议论,把更多的消息迅速的传播开来。
        城卫守军换防。
        宫闱禁军换防。
        四大门督、两大提点守备易人。
        北邑神策军抽调修养,新驻三千于东西两市。
        ……
        五日内,京城弹丸之地变数陡生,力量的均衡,当不复存在。
        一石何止二三鸟。
        朝堂之上,缺席冬狩的周相据说是匆匆从其伴驾太后的汤泉宫赶回,虽然始终不发一辞,却神色凝重——而他对面突然起兴来上早朝的付梓基付大人,虽然竭力隐忍,前后顾盼时,却难掩一抹得色。
        我就站在付老爷子侧后,看着看着,突然间醍醐灌顶。付大人老迈从不参加冬狩,今年却忍寒受冻的也非要来看个热闹……到底是老狐狸嗅觉灵敏,早有预见。
        无论如何这一步棋,景元觉,他下得漂亮。
        退朝回到府第时,家里书房案上,果然已有了羽衣楼柳烟飞的请帖。
        粉色的撒金纸笺,透着淡淡的墨香,上面是一笔娟秀的小楷。“妾有一曲清音,尝愿得君一闻。烟飞字。”
        到了羽衣楼,却还没有开张。门外扣了几下,门板上一个巴掌大的小窗开了,伙计探出头来,“您找哪位?”
        “在下苏鹊,烟飞姑娘的友人。”
        那小伙计哼了一声,“烟飞姑娘的友人,这京城没有千八百,也有几十号……”
        我掏出一两银子。
        伙计抓过,“这交情好是好,规矩在那,姑娘们也是人,烟飞姑娘,她也得歇歇啊。我话替您带到,您过了时再来,我替您第一个开门。”
        我把那张信笺递进去。
        “哦,您是那位听曲的客人……”伙计脸往后缩了缩,吐舌挠头道,“得罪了,您早说,烟飞姑娘早在后院候着了,麻烦往后边巷口走几步,我给您开院门去。”
        我允了,回头让小六先驾车回去,自己往后院走去。
        一盏茶之后,我在羽衣楼的后院石桌后,面对薄施粉黛的柳烟飞而坐,听她抱着琵琶,看她十指流转,且弹且唱了一曲坊间流行的月下采桑。
        “数日不弹,琴艺想必是生疏了,烟飞不才,竟让苏大人听得这样心不在焉。”
        我猛地抬起头来,才发现一曲弹罢,她早已放下琵琶,对着我浅笑。
        “是听得沉醉,不知何时,竟然都结束了。”
        “是么,苏大人这么说,那真是烟飞的荣幸。”
        柳烟飞妩媚的一笑,起身奉茶,午后的阳光下,她一袭彤红的锦裘展开,发髻上玛瑙珠串层层环绕,相映如火。
        “比上次苏鹊见到,烟飞姑娘又明艳几分。”我接过茶,上下打量,真心赞叹。
        她在对面歪着脑袋,同样上下看我,然后笑道,“苏大人,彼此,彼此。”
        我讪笑着偏过头去。
        “这小院倒是僻静……”
        再回头她仍看着我,立时又抛了一个媚眼,继续莞尔,“苏大人说笑呢,风尘滚落处,哪里说得上僻静。不过是个烟飞偶尔发发呆的时候,不想人随便打扰的地方。”
        “这样也是一方心静处,也好……”
        我漫不经心的答。
        她笑着问,“好什么好呢?”
        “唔,闹中取静好,发呆好,出神好……”我拖着声音低下头,无聊的拿茶盖拨弄着茶碗里浮起的茶叶,“时间如白驹过隙,而人恒如定,好啊……很有禅意。”
        她想了想,点头搭话,“这么一说,是很有禅意。”
        放了茶盖我也点头,笑笑。
        “那愿借宝地灵光,和姑娘一同参禅?”
        难得看到花魁露出如此怔愣的表情,最后转化成一脸有点无奈的笑。
        “好。”
        于是便终于得了安静。我是懒得说话,柳烟飞其实同样无心闲聊。我俩达成默契之后,就这样静坐着饮茶,我看着茶叶在茶碗里浮浮沉沉,直到茶水凉透之前,耳边终于响起柳烟飞天籁般的轻语,“你等的人,该到了。”
        扬起头,柳烟飞站起身嫣然一笑,抱了琵琶放高声音,“苏大人,外面冷,和烟飞上去用点茶点再听吧。”
        羽衣楼二楼,最东一间。
        虽然多次前来羽衣楼饮宴,但柳烟飞的房间我还是第一次进入。
        和一般的小姐闺房差不多,鸾床锦被,沉木香柜,墙上挂着几幅不知是谁留下的墨宝,却还有几分功力,显得屋子有几分雅致。我四处看的时候,柳烟飞掀起雕床后的矮帘,那后面是格出的方便之处,五谷轮回之地。
        那里正中,有一个红漆马桶。
        柳烟飞蹲下,玉手伸出,轻轻移开那物,掀起其下的绒垫。
        绒垫之下,木板地上有一枚难以察觉的铆钉。她拎起铆钉,几块木板连块而起,一个仅容一人的四方垛口出现在眼前。
        我看得直是摇头。
        谁会想到京城花魁的闺房内,芙蓉帐后马桶之下,竟然别有洞天?
        大概见我盯着那马桶先是摇头,然后始终面带若有所思,柳烟飞不知错以为了了什么,脸一红,竟然“嗵”的一声跪下,声音里透着窘迫,“烟飞自知亵渎万死,但事有从权,委屈大人……”
        “哎,不是的,快起来,”我赶忙拉起她,“你误会了。”
        又瞪了那精致的红雕花马桶几眼,实在忍不住,伸手掩口笑出声来,“我刚刚是在想,难怪烟飞要在后院另辟静心之处,原来闻哥待人这样过分,抠门功利,竟然如厕,都不让个姑娘家安生。”
        “哎,奴婢可不敢怨主子……”
        柳烟飞话这样说,还是忍不住笑了。她待笑意过去,缓缓抬眸看我,却又叹,“早听庄内老人说起,今日方才相信,二爷,可真是……”
        真是什么?还没明白,她已飞身直起,再无声落下时,手上多了一条黑绳。
        那绳连在横梁之上,既粗且长。
        柳烟飞将绳垂入洞口,又从怀里掏出一根火折递给我,嘱咐道,“下面是封闭的仓库,东首三步,白色麻袋下是秘道入口。我在此间弹曲,曲音未断便是安全无事。事毕后,打石子到木板上,开门放绳。”
        我点点头,抓住那个黑绳拽了拽,结实粗硬。上面每隔两寸都打了结,想是方便不会功夫之人上下之用。
        下到黑暗的仓库,一阵霉味扑鼻而来,还夹杂着多年未置换的衣服馊味。听到上面柳烟飞放下隔板的声音,我点燃火折。细看东边几个旧衣箱,中间果然摆有一只白麻袋。
        挪开那不知装了什么颇为沉重的麻袋,麻袋下无灰的地板上,有一枚肖似的铆钉。洞开是一条陡峭的楼梯,下面有微光传来。
        楼梯走到底是一条半丈宽,一人高的秘道,秘道沿路已点上灯烛。秘道曲折,走了大约二十步,一拐后突然眼前豁亮。
        我从较暗处过来见光一时不能适应,刚闭上眼睛,就感觉劲风刮过,脖子上立刻多了某件凉凉的事物。
        鼻子闻到一阵香甜传来,我闭着眼镇定道,“这位女侠,有话好好说。”
        “噗嗤”一声娇笑之后,那兵刃和架上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撤了下去。
        “二爷,得罪了。”
        一个甜濡的熟悉女声响起。“大先生随后就到。”
        我睁眼,待带两眼能清晰的视物,便看见一张刚刚才见过的、娇媚可人的脸。
        侧耳聆听,上方琵琶之声隐隐传来,仍旧不绝如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