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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仙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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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书籍名:《散仙札记》    作者:简称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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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今天整个人语气神态都不大对劲,飘飘悠悠说恍惚不算恍惚,惯常引而不发谈笑自若洞察神态剩不下半点,亮如琉璃黑眼教海风吹,软软蒙上层雾气,氤氤氲氲也不看人。老子忍住了伸手到他眼皮底下招魂欲望,问:“爹,们、就是烛龙重楼他们总说东海‘那人’,是女娲娘娘?干什么提起女娲娘娘就跟闹蝗虫似?们就那么怕?”虽然介位娘娘确不是般可怕,但也不至于怕到这个程度不是?

  干爹眼色蒙潼,道:“女娲三千年出世,三千年便场神魔大战,说谁不怕?出世,长留山便遭劫,长留山遭劫,神界便不得安宁,到后来神界牵扯魔界,上两界牵扯下四界,到头来天下大乱,说谁不怕?”手掌在头顶轻轻揉了两下,淡淡道:“有些事情辈子都不想再提,但如今鸟皇是而不是,便不得不提——九千年三场神魔大战,长留山场场置身事外,场场却都跟长留山脱不开干系,不懂。”

  老子听得发傻,见干爹神宇迷离似笑非笑,竟也不由自主跟着他恍惚起来——直到干爹雪白袖角擦过睫前,老子才激灵回身,却听他问:“女娲恨得紧,当真没为难?”

  老子摇了摇头,道:“真没。爹,女娲娘娘有句话让转给,还交给两样东西。”低头掏出怀里玉佩帛书塞给干爹,指尖儿顺势凝了个水镜之术,将大美人娘娘最后几句说辞幻进水镜,回放在风里。

  ……

  良久良久,仿佛听得声呓语,却只有两个字,幽微难辨。

  “……伏羲……”

  ……干爹从前说过,他当凤鸟族长时连累了个人,那个人死,天墉玉城便也死了,不单天墉城,玄圃堂、阆风巅、昆仑宫,整个昆仑山都死了。

  ……干爹对着女娲娘娘给龙纹玉佩静了很长时间,眼睛低着,像是想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想,像是看那玉佩又像什么都不看,眼仁漆黑,深潭似透不出丝毫光影——老子玄门道法从头到尾没及过格,对这种似有还非有云空未必空精神境界向闹不太懂,陪他呆呆站了小半个钟头,忍不住便回头去看烛龙,距离太远,只看见那长虫周身来来去去卷涌着风,余下,便不分明了。

  忽然“啪嚓”声,老子惊低头,正见那本“天上地下,唯独尊”帛书从干爹大人手上滑落,砸在老子脚边。海风吹得劲,线钉小册子翻开了几页,每页薄薄仍旧都是画,随风翻覆开阖,看不出究竟画是什么。

  老子本能就弯腰,原打算把帛书捡起来还给干爹,猛想起从头到尾没见他老人家翻过,女娲娘娘给东西不定怎么天怒人怨神雷万顷呢,伸出去手便又缩了回来。谁知这么伸缩功夫,干爹却自己俯身拎起那帛书,指尖拈开页码,盯着中间页画怔怔发呆。

  他指尖轻轻摩挲那画,似乎压制得狠了,原本微弱颤抖倒明显起来。老子打眼只见画面上葱葱笼笼好像是棵大树,想细看却不怎么敢,正准备回头继续溜号,却听干爹轻声道:“……看,这是伏羲。”

  老子呆了呆,拿不准他老人家这句话究竟是不是跟说,四周瞅瞅没别人,心里又实在对这位神仙祖宗好奇得紧,审时度势几秒钟,便蹭啊蹭蹭上前去,伸着脖子问:“爹,说伏羲……天帝伏羲?”

  干爹“嗯”声,缓缓移开手指——他这么动才发现树底下还画了两个人,个白衣束袖少年神态,另个和那少年块儿依偎在树下,年纪却要大些,衣衫用淡淡水墨渲开层层叠叠苍青颜色,匹长发披散流落,明明是简笔勾勒眉目模糊,却教人无端觉得清隽到了极处,场风致破纸而出,竟是扎得人眼晕心惊。

  干爹两根手指捏着页脚,低笑道:“天帝伏羲……那时候们都叫羲皇——这玉佩本来是。当时老子年纪小,昆仑山拼死拼活得了这玉,粗糙打磨几下,便风风火火拿出去送人……呵,当年傻小子情窦初开,屁事不懂。后来两个人撕破脸皮,听说那人把这玉佩砸碎了挫骨扬灰,没想到几千年过去,竟又完完整整回到老子手里——嗯,也算得完璧归赵……完璧归赵……”

  老子让画里青衣人煞得昏天黑地眼冒金星,移开眼坚决不敢再看,问:“爹,把玉佩给了天帝?”

  实际上这句等于废话,大美人娘娘怨念+大神伏羲画像+神界N多年流传小道消息+传说中“情窦初开”=真相只有个,这个真相老子要再猜不出来那就不是间歇性脑残而是经常性脑残了——但问题是面对干爹难得正经大风大浪老子委实打怵得厉害,挤来挤去,也只能挤出这么句废话充充场面,表达下老子还没被事实真相忽悠瘸了路人情怀。

  干爹笑,道:“给了,怎样?”长袖拂卷了帛书,微扬起脸,眼底晶莹片,唇角却是冷笑,“‘龙纹留佩,遇痴人己鸷沉琴归海;蛇舞恸天,恨青帝高阳染血残山’。当年西王母写这句不过捕风捉影,如今己鸷便堂堂正正认了——伏羲是累死,女娲恨本就应该。若非当年年少任性,伏羲不会死、他永远都不会死!”

  他神气和平时大不样,如同生生挖出份心事,举动隐隐带了说不出狂态,周身灵力牵动风雷,颅顶云隙里玄光闪,紫电青霜,倏忽便是惊雷横空。老子吓了跳,道:“爹——”干爹反而却笑起来,嗓音沉咽,笑了阵,望天喃喃道:“……不能动情,他也知道不能动情。他和说,说他把这玉锉成了飞灰、太昊少昊从此刀两断……他说他再也不想看见,才由着自己继续动情——不知道他、他也存着这份心思,倘若早知道这厢情愿原是两情相悦,便自己魂飞魄散了,终究害不了他……”话到后来仍旧只是笑,声音越来越低,低得哑了,便没了声息。

  老子更怕,也不知他双眼正看向什么地方,啃了半天嘴唇,又叫了声爹。

  干爹后来说:“小庚,爹给讲个故事罢。”

  ——那故事直到几千年之后老子独个儿镇守西北大荒兼幽冥之时依然大半记得。那阵子气管炎倍老二已经接手了长留,有天伙同二姐兼二嫂某老妖婆(真是老妖婆,如假包换,三千年包退万年保修)来不周山打秋风,抽了个空子,问:两千年前蓬莱遗址咱爹扯着嘀咕半天,说啥了?

  ……没啥,个故事,真就个故事。

  故事开头老掉牙,long  long  ago,long到混沌初开神人混居不知道几千几万年前,东夷那块儿地界住着两个神,穿青那个年纪长,穿白那个年纪小,穿白那个被穿青那个养着长大,养着养着,断袖了。

  穿白喜欢穿青要死,两个好得蜜里调油,侬侬,忒煞情多。那会儿天地间不平静,也和如今似,凭空生出无数灵界来。穿青拼死拼活收拾下乱局,没想到后院起火,和穿白闹崩了。

  断袖了,崩了,崩了就分了。等后来穿白熬不住,从长留山回到东夷想偷偷瞧眼穿青,穿青尸骨早寒了几千年。

  ——就这么个故事。

  海边老子问爹,什么事不能好好分说,非得闹崩了不可?干爹却从无边无际天尽头回过眼来,苦苦笑。

  他眼色怜悯而悲凉,仿佛大美人娘娘手托香腮低眉沉吟瞬,眼睫底下流露出来也是同样颜色。老子没来由就开始胸闷气短,只听他道:“分说什么?说了也是崩,不说也是崩——小庚,问,‘盘古有训,纵横六界,诸事皆有缘法。凡人仰观苍天,无明日月潜息、四时更替,幽冥之间,万物已循因缘。’恒大者则是什么?”

  老子偏头避开他眼:“恒大者为‘天道’。”

  干爹笑:“不错,没少被大哥教育——所谓天道,分派到六界生灵,便只个‘缘’字。月老阁去过罢?那里捆捆红线,栓便是众生‘缘’了。

  “当初伏羲梳理天地,才发觉这世上有根红线,头拴是人,头拴却是个死劫。”

  老子失声叫道:“——死劫?!”

  干爹笑:“不错,死劫。红线因情缘而生,牵连死劫之人,终生不得动情,否则两根红线中间横着死劫,情缘不断,便非得死上个才肯罢休。然而情之字,最难抛舍,想断便断,也就笑话了——伏羲撂下狠话赶去长留,是想教死心;老子明白之后几千年几万年不回东夷,是想死了他心……到头来他死不了心也死不了心,他死了,却还活着。”

  老子颗心拔凉拔凉,问:“那、那爹红线,另头栓就是死劫?”脑内电光石火分不清想起什么,牙关居然格格打战。

  干爹摇了摇头,左手指肚沿着右脸颊线缓缓滑落下去:

  “……那根栓死劫红线连不是少昊己鸷,是凤鸟族长。”

  东边路西边路南边路。

  神魔井南天门和神树。

  行步懒步盼步。

  ——霎时间,天也暮日也暮云也暮。

  ……过了神魔之井是南天门,过了南天门是神树。

  人世二百年,对神界也就转眼工夫,神树枝枝叶叶起伏在风里,依旧老子当年下界时旧模样,叶间点缀了鹅黄轻红花朵,万绿丛中些微点。夕瑶姐姐立在最上层盛满天仙玉露池边,水面上倒影娴静,淡色裙裳。

  二百年,总算带回了景小天,老子没食言。

  遥遥瞥眼夕瑶姐姐方向,老子自动自觉把池子边方圆五十米范围让出来供走情节喷眼泪,自己熟门熟路钻过两枝末梢,就着花下片厚实叶子边缘坐了,抱膝盖,发呆。

  娘,当初混神树这四个,水碧私奔销了神籍,飞蓬私斗落凡,夕瑶姐姐私藏神树果实触犯天条,只老子个遵纪守法五讲四美,哪知道最倒霉,偏偏还就是遵纪守法五讲四美老子。

  ……什么破事。

  东海元气伤到底,蓬莱仙境算是彻底废了。海边主角团BOSS党个个风流云散,御剑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紫英大徒弟被女娲娘娘摧残成了习惯性偏头痛外加间歇性半身不遂,和天河大侄子拎起生活不能自理邪剑仙赶回蜀山派交差,顺道捎上了思夫心切紫萱妹妹;重楼如既往拽得欠揍,青着眼圈向景天交待句“有事”,红光闪,高来高去;干爹苦笑半晌放了老子,率领三个哥哥返回长留,临去低低叹,句话不再多说。

  ——天地间下子就静了。

  当真是静,就如同东海边即墨城场烟花,绚烂过了,丝毫痕迹也不肯多留。海浪卷着白沫拍向焦黑石岸,撞碎时发出巨大声响,那声音单调而重复,却也只有这么种声音,才朝朝暮暮,永远不会停息。

  那时候烛龙站得离不远,比这会儿在神树上彼此还近些。他身周风不知什么时候停歇下来,余下几痕气流漠然卷起深青袍角,发丝凌乱,衬得张脸说不出惨淡凄凉。干爹说话并没刻意支起隔音法阵,他上古龙神耳力格外好,有些话,分明就是说给他听。

  ……破事儿,怪得了谁。

  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