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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页

书籍名:《恣慰》    作者:Viburn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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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燕然想,自己要说活这么大哪个时刻最痛心疾首,最无助,最无错,最无所适从,那就是这一刻了。老妈就站在自己面前,靠着阳台的墙,低着头,颤抖着肩膀,用多年操劳的粗糙指尖遮挡着那遮挡不住的眼泪。而自己,就站在母亲对面,看着年近六旬的女人再也无法漆黑亮泽的头发,再也不可能光滑细腻的脸颊,同样再也不可能如婴儿般清澈的眼泪顺着指缝滑落时,他是真觉得自己亲手把身为人母的所有美好设想,都尽数烧毁,变成了奢望,甚至连奢望都谈不上。
  他真的成了个罪人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都没有装模作样看似说到了伤心处的资格。
  揉了揉酸胀的眼眶,低着头,沉重不安的叹息声过后,他伸手过去,犹疑的,试探的,握住了母亲湿润的指尖。
  被甩开手是理所当然的,他想,于是在真的被甩开时,他那种早有预感的平和心态让心里的刺痛都变得嘲讽一般。
  老太太抹掉眼角的泪痕,沉默中慢慢理了一把并未凌乱的头发,拽了拽并未弄皱的衣襟,而后终于在一声悠长的哀叹过后,带着百味杂陈的语气缓缓吐出一句话。
  “……我当初为了生你,忍了一天一宿,疼得要死要活……没想到……唉……都说养儿防老,可老了老了,他还是让你不省心呐……”
  燕然一哆嗦,连膝盖带腿肚子全都软了。
  “妈……”
  “你走吧……”母亲没让他把话说完,就只是轻轻摆了摆手,摇了摇头,“爱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吧,爱去找谁,就找谁吧……爱回来不回来吧……”
  仍旧没给儿子说些什么的机会,燕然妈再次叹了一声,便转身只顾去漫无目的的整理那已经挂的足够平整的被罩和衣裳了。
  燕然看着那明显就是在极端矛盾心理中带着最后一丝不舍下着逐客令的态度,站在原地好久,想走,却动弹不得,想说话,却出不了声。
  而与此同时,远隔一千两百公里以外的苏州城里,苏继澜的情况并不比他好得了哪儿去。
  到家了,走在熟悉非常却也许久没走过的街道上,踩着儿时不知扶着栏杆望着流水中天空的倒影多少次出神发呆的石桥,穿过幽深狭窄的巷子,感受着那白墙黑瓦带来的,完全和北京那灰黄绛红的污浊的浓烈色彩完全相反的清与净,他终于迈进了自家祖宅的门槛。
  “等下见了爸妈,别阴着个脸。”大哥在进门之前这样提醒抑或是警告着。
  “……你照过镜子吗?”声调极其平和的反问着,看着兄长那才叫真正阴沉的脸色,苏继澜淡淡的笑,然后抬起手来,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眼眶。
  用意再明显不过了,这就是讽刺,这就是嘲笑,这就是从那个只懂得动粗的野蛮人那儿学来的!!
  苏继琛皱着眉,干脆一赌气摘掉了墨镜。
  “总之,别对爸妈顶嘴,还没轮到你理直气壮的时候!”
  “放心。我现在身无分文连通讯设备都没了,哪来的顶嘴的资本。”轻飘飘扫了一眼明明有理却屡战屡败站在崩溃边缘的可怜的大哥,苏继澜定了定心神,迈开步子进了家门。
  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规整干净的前庭,苍白如纸的院墙,枝干粗糙的老桂树,还有那一院子让人昏了头脑有如微醺的浓郁甜香。
  秋到浓时,正是桂花落满院子的季节,忽然想起燕然那家伙曾经偷偷咬着他的耳朵,说他身上有种馋死个人的桂花糯米藕的味道,苏继澜不禁低头轻轻笑了出来。
  你与我,就像黑夜与白昼。你是必须高高扬起头,迎着太阳才能生长的向日葵,我呢?也许就是月夜里隐忍舒缓释放着花香的桂树。你有你粗犷的单纯,我有我甜腻的忧伤,你有烈日下油亮的墨绿,我有冷光中浅淡的鹅黄。
  和我的细密心思做个比较,你简单到显得天真,我甚至可以想到,若是我把你比作向日葵,你肯定会傻笑着抓抓那和你这个人的性子一样硬硬的漆黑头发,然后说上一句“哪儿啊……我充其量也就是墙旮旯儿一棵鬼子姜……”
  鬼子姜……
  说实话,认识你之前,我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高中时见到学校操场外的拦网边开着一片小向日葵似的花,问了你,才晓得世上还有这么一种高大的草本植物。抗风沙,抗严寒,炕久旱,不管前一年的冬天冷到何等程度,来年三月就又从土里钻出来了。放眼望去,是一片灿烂的金色,和向日葵一样亮眼。
  确实是和你很像的植物啊……
  “听说这是咱学校已经退休的一生物老师种的,早就没人管了。等回头到时候,咱给它‘收获’了~!我让我妈腌咸菜使。”
  “这个还能吃嘛?”
  “那当然,要不叫‘姜’干吗,地底下一块儿一块儿的挖出来就能做菜吃。我小时候住平房,街坊家里就种这个,窜得特老高,我从院墙这头儿就能瞅见它开花儿……”
  高大的,野生的,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在严苛环境中依然快乐生长,即便无人照看也可以凭借骨子里那杀不死的顽强活下去的植物……会开出简单明朗的花,还能成为三餐的辅佐力量。
  燕然,这真是像极了你的物种。就连那流氓兮兮的名字都像你的个性。
  只是……现在想来,我们似乎很快就忘了去“收获”那片鬼子姜,冬去春来一转眼,我们就高中毕业了,又是一转眼,我们已是经历过分分和和体验过坎坎坷坷的而立之年。
  不过所幸的是,你还有着你的单纯跟执着,至于我的细腻与忧伤……
  好像,也被那华北平原硬朗强劲的风吹干了不少吧。
  就如同风化作用似的,一旦被消磨掉,即便再回到温热潮湿之中,也无法再轻易重萌。
  说起来,我倒真想看看你这荒漠里都敢发芽的鬼子姜,到了江南烟雨里浸泡上一阵子,究竟会不会退化成墙角柔柔弱弱的蒲公英呢……
  “到底在鬼笑什么!”让二弟那飘渺中不知道神游到何处去的表情弄毛了,苏继琛铁青着脸责问了一声。
  “没。”摇了摇头,不再多说话,苏继澜收起刹那间就发散得有些失控的心思,略微低了头,做了个不露痕迹的深呼吸,便一步步走向了正对着他的厅堂。
  爸妈在等他。还有大嫂和侄子。没有其他庞杂的亲戚朋友,可见这是一场纯粹的私家聚会,至于潜藏着多少杀机,究竟“鸿门宴”到何等程度,就依情况而定了。也许还不至于到什么私设刑房的地步,否则大概连大嫂和侄子都不会在场。
  刚才在从上海到苏州的这一路上,苏继澜就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在心里暗暗调理清楚了。他不想让自己觉得理亏,不管大哥到底有没有对家里揭露他的罪行,他都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设。
  尽管来吧,还能怎样。
  忽然有了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决绝,苏继澜在看见已许久未见的父母时反而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来。
  “爸,妈。我回来了。”

  story.46

  这话,有时候真是说不得。
  燕然说要是老太太不信他的话,他就是让车撞了都闭不上眼,然后等他出了门儿下了楼,就还真的让车给撞了。
  事儿是这样的。
  见老妈完全不理自己,他僵持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咬着牙离开了。离开之前,他留了一句话,他说,妈,最晚明儿中午我就回来,饭我做,您别忘了让我爸按时吃药,夜里下地留神别磕着碰着。
  他说完,看了一眼母亲的背影,便转身迈步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穿过里屋,穿过客厅,他跟正端着杯子喝茶的父亲打了个招呼,说了声“爸,我先走了”,就直奔着大门伸出了手。
  “哦,明儿还过来吗?”低沉浑厚的声音一下子止住了他的动作,刚按上门把手的指头僵住了。
  “……肯定来。”他说。
  “嗯,那道儿上注意安全。”
  “哎。”稀里糊涂应了一声,燕然开门逃出去了。
  他不敢去想自己老妈在阳台上会不会哭出声来,不敢去想老爸得知真相后还能不能让自己再进家门一步,现在他有的只剩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忘我,只剩了“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的悲壮,只剩了“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通达与狂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