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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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因为我太明白赵荻飞的话，罗禤之所以会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唯一原因多半是因为我，从前他在北京，我在一个被灰尘湮没的城市里，我千里迢迢地跑去北京看他，却看到了他和另外一个女孩，而如今，他又千里迢迢地从异国他乡跑来看我，我却只能用陌生的目光看他。
我们之间似乎永远都隔着一个固定的距离，一个我俩永远都跨不过的距离。
我忽然想起上大学时的一个段子，当时有个经济管理系的大哥看上我们宿舍一美女，天天跟我们套近乎。这位大哥是成都人，美女是江苏人，某一次，一群人在一起吃饭，美女忽然来了一句——我五百年前是成都人，本来这位大哥听了直乐呵就行了，但他可能是高兴得过了头想更加拉近与美女的关系，张口便回了一句——我五百年前是江苏人，跟着两人便是一阵眉目含情的傻笑。我在旁边听得分明，冷笑着来了一句——合着你俩五百年前就错过了…….
大概我和罗禤就是如此吧，我们早在五百年前就错过了。
“佳忆——，”他喊我的名字，声音里有一丝颤抖。
“呵，罗禤，这么巧？”我拿出在上班时常用的腔调。
我承认我矫情，可不矫情又能如何，生活与现实让我们都变得虚伪而矫情了。
我的话让他有些错愕，脸上浮现出几分苦涩。
“佳忆，这些年……你过得好么？”他问我。
“好啊，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哈哈……”我耸耸肩，煞有介事地点头，跟着又微笑着看着他，“你呢，罗禤，你应该也过得不错吧？现在可是海归了…….”
他似乎被我的呛住了，半天没有接下去，最后忽然脸一沉，“佳忆，你能不能不这样？我听赵荻飞说你现在……”。
他话未说话便我打断了，“你千万别相信赵胖子那厮的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张嘴比赵本山还能忽悠……”，我一边内疚着，一边毫不含糊诽谤着赵某人。
都说为了朋友要两肋插刀，我现在就插赵荻飞两刀。
罗禤忽然靠近我，抓住我的手腕，说了一句让我目瞪口呆的话。
“佳忆，嫁给我吧！”
我呆呆地看着他，像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也直直地看着我，眼睛里全是恳求与热烈。
我们就那么静静地注视着对方，时间仿佛被周围的黑暗凝固了。
我应该高兴才对的，是的，高兴得快要晕过去，然后再含着热泪对他说——YES，I DO，幸福女人不都是这样的吗，终于可以嫁给自己所爱的人了，这确实是一件让人可以幸福得可以立马晕过去的事情。
可那一刻的我却那么清醒。
我看着他，脸上的错愕变成了微笑。
“罗禤，你怎么啦，你为什么要娶我，我为什么要嫁给你……我们不是老同学好朋友吗？”，我一边说一边把手覆上他的额头，想看他是不是发烧了。
我想我的话打败了他，他颓然地垂下了头，过了好久才抬起头来。
“佳忆，我们都忘了过去吧，重新开始，好吗？”他的声音在悲凉中带着哀求。
重新开始，这四个字说起来多么简单，可做起来又是多么的难，可是无论如何，我真希望自己能够做到。
可惜我做不到。
“罗禤，你说得对，我们都该忘了过去，重新开始各自的生活…….你看我在这里过得还不错，你也好好地过你的生活吧…….我听胖子说鞠红雪现也还是单身…….”我有些艰难地说，而且我居然说出了鞠红雪的名字，很显然，我的大脑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思维与嘴。
“佳忆，那件事……..你真的没有办法原谅我吗？”，他的声音极轻，神情怆然。
我摇头。
“不，也不完全是因为那件事，其实我说了很多遍了，那些事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们已经走得太远太久了，大家都觉得彼此很陌生…….”。
他看着我缓缓说道：“可是佳忆，我没有觉得你对我来说是陌生的，我知道我们分开了很长的时间，可是即使是这么长的时间，我也从来没有放下过你——”
“可是我已经放下了——”，我淡淡地说。
他的脸忽然变成了极暗的灰色，像是被一种巨大的力量所击中，眼睛里也全是痛苦，我忽然间觉得自己过于残忍，觉得自己过去计较从前的事情，更重要的是，我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痛苦的罗禤，不管他有没有伤害过我，我都不能让他这么难受，我舍不得让他这么难受。
“也许…….罗禤，也许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我低下头讷讷地说道。
因为心软，因为不舍，因为某种复杂得我永远说不清楚的原因，我说了一句让我后悔了许多年的话。
虽然没能得到最想要的答案，但那天晚上，罗禤跟我告别的时候心情应该是不错的。他说他有足够的耐心等我。
可是我食言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也经常来找过我，我们常常像一对傻子一样呆坐着，找不到新鲜的话题，谈论起从前时总会下意识地进入了一个我们都本能地想回避的怪圈中，时间与空间在我们之间刻下了太深的痕迹，似乎不管我们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跟我相同的感觉，可我知道，即使我对他笑的时候，心也是痛的。
有时候，他也会拥抱我，小心翼翼地用双臂环绕我的身体，我也小心翼翼地缩进他的怀里，我们像两个站在舞台上排练拥抱的演员，彼此僵着身体，努力地去配合对方的每一个动作。我可以感受到他的谨慎，生怕说错一个字做错一个动作，生怕我又回到从前的状态里，我也因为他的谨慎而变得局促起来，仿佛他不是我的爱人，而是一个即将来检验我学习的教官。
赵荻飞曾经开玩笑地问过我旧梦重温以后的感觉，我想了又想，最后老老实实地说旧梦重温并不是回锅肉，甚至连隔夜饭都不如。
在那些日子里，我不断地安慰自己，那只是一个必要的阶段而已，过了这个阶段，我们也许又能回到从前。
下半年的时候，公司又像往常一样组织体检。
以前我只参加普通的体检，没有参加妇检，但那一次我听一名女同事说，她一个尚未结婚的表妹居然被检出了宫颈癌，然后便说起了未婚妇女参加妇检的重要性，其间她提到了人流二字。
在大部分同事都检查完之后的一个早上，我特地请假来到了指定的医院。在B超检查室的外面被告知要憋尿。于是我又跑到楼下去买了两瓶水，在半个小时之内把它们悉数灌进我的肚子里。
后来，我憋着一膀胱的尿，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了检查室，一个中年女医生在我的小腹上抹了一些凉凉的东西，然后便拿着一个柄状的东西在我的小腹上东摁西压，迟迟不肯下结论，就在我差点当场尿床的当口，医生才慢悠悠地问我是不是流产过，我说是，她点了点头，说由于那次流产的缘故，我的子宫内膜偏薄，以后恐怕很难怀孕了。
走出医院的时候，我眼里的天空是一片灰暗。
赵荻飞读书不咋滴，做生意却是一把好手，他的餐馆很快便成了这个城市里有名的用餐地点。我也时不时地去那里吃饭，那时的他倒是经常亲力亲为地打理着那家餐厅，黑西装换成了灰西装，黑边眼镜换成了无框眼镜，越看越看儒商了。
“胖子，你说我会不会把你吃穷？”我问他。
他笑起来，眼角居然有细细地鱼尾纹。
“你随便吃，佳忆，我让你吃一辈子…….”他说。
那晚我又喝醉了，一辈子有多长，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人在醉的时候什么都不用去想，那才是我最需要的东西。
他把我扛到一间休息室，然后便当着我的面，开始打电话。
我知道他会打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