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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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下图书馆的台阶，熊猫转身站定，不待米洲发问就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是叔让我来找你的，他去医院了。”
米洲感觉心被揪了一下，急切地抓住熊猫的胳膊问道：“他出什么事儿了？”
熊猫飞快扫了一眼胳膊上搭着的白净小手，米洲自觉失态，急忙收回手。“姐姐对叔真好……”熊猫垂下眼睑，浅笑着，睫毛在脸上投下两道淡淡的阴影：“叔没事，是爷爷生病了，昨天晚上的事儿，好像是在外面应酬的时候喝酒喝到昏迷，被送到医院去了。叔让我告诉你，不要生他的气，昨天的问题等他回来再解决。”
理了半天的亲戚关系，米洲才弄明白，昨天在她走后不久，叶纶就接到电话通知说他父亲住院了，于是连夜赶去G市人民医院。叶纶走得匆忙，手机在路上没电了，因为电话号码都存在手机里，所以他联系不到米洲。在医院忙过之后，他就用他父亲的手机给熊猫打了电话，让熊猫转告她一声。今天早上，熊猫从女生宿舍一路找到了图书馆，其间也颇费了一番周折。
米洲沉默地跟熊猫走在图书馆外的长桥上，阵阵寒风从湖面吹来，直往脖子里钻，像冰刀一样。思绪退回到那天傍晚，夕照下叶纶望着操场上融融的一家人，脸上缓缓展露的笑颜，明明那么温暖，却让她觉得孤独与脆弱。如果不是从心底深处渗出对亲情的渴望，又怎会在冬日里坐在冰冷的升旗台上看着不相干的一家人微笑？如果不是心灵脆弱，又怎会用坚强冷漠、玩世不恭的外表来掩藏？他已经被妈妈抛弃了，又被父亲疏远，这么多年心中的苦闷痛楚，她想她是无法完全知晓的，可是既便如此，她也可以想象他在接到父亲昏迷病重的通知时的焦急与害怕。那层用来包裹脆弱心灵的坚壳，被残酷的现实强硬地敲开一条裂缝，面临着一块块剥落殆尽的恐惧，如果没有了坚壳的保护，尚不成熟的心暴露在寒夜里将会发出怎样的战栗？一思及叶纶立在深夜清冷的候机大厅里等待航班的倔强身影，米洲就觉得心口闷闷的。她仰头望着青灰的天空，一只飞鸟伶仃掠过。她不信神，但此刻，她祈求上苍保佑叶纶的父亲平安无恙。
走过长桥，米洲在桥头顿住步伐，对疑惑转身的熊猫说道：“我要叶纶现在的电话号码。”
听筒中是令人焦心的“嘟嘟“声，米洲在寝室阳台上来回跺着脚，手心微微出汗。叶纶在遭遇这样的变故时还不忘想方设法通知自己，其间的用心她不是体会不到的。想起今晨她还在为叶纶没给她发短信而生气，她不由为自己的小心眼而羞愧。电话接通的一刹那，她却紧张得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这么急切地给叶纶打电话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说句安慰的话？可她一直不擅长安慰别人。
“喂，请问哪位？”电话中传来的平稳声调是那样熟悉，可是却陌生得让她难过。昨夜或调侃或魅惑的声音，此刻在千里之外是那样的疲倦不堪。
“喂？”叶纶的声音透着疑惑和不耐烦。
米洲想起这是他父亲的手机，必然没有存她的电话号码。她揉揉发僵的腮帮子，有些迟疑地开口：“叶纶，是我。”
电话那头默了半晌，似乎不太敢相信：“米洲？”
“恩。”
又是一阵沉默，两人似乎都有些不知所措。还是米洲率先打破沉默，她小心翼翼地问：“你父亲现在怎么样了？”
一声沉沉的叹息。米洲屏住了呼吸，就听叶纶用淡淡的语调说道：“酒喝多了，现在还好，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还没醒。谢谢你关心。”
米洲觉得这话说得好生分，与平时的他一点也不像。现在的叶纶，客气得让她感到疏远与不安。她一向不善于说宽心的话，只能苍白地说一些陈词滥调：“放宽心，叶伯父吉人天相，一定会醒过来的。”
“恩。”叶纶似乎疲惫得不想多说话。
米洲只好简短地结束谈话：“你好好休息吧，注意身体，别太担心。”她平时不大说这一类关切的话，尤其是对他，所以她显得局促而别扭，还带着少女的羞赧。
“恩。”仍然只有淡淡的一个字。
想象中他的态度似乎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她觉得心有些凉，也许他是真的太累了吧：“那我挂了。”
“好的。”
合上电话，叶纶对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牵着嘴角，她关切的话语让他在阴霾的天空看到一缕阳光。其实有好多话想对她说，只是现在并非合适的时间，医院也不是合适的地点。他那样突兀地吻了她，只想着能将她划入自己的所属范围，却后怕自己太过心急唐突了她，所以急切地找到了熊猫。如今她没有因为昨晚的事生气不理他，他就安心了，一切等回了学校再说吧。
看着病床上父亲在睡梦中仍然紧皱着眉头，叶纶轻轻地握住父亲的手掌，徒劳地想分担他的痛苦。上一次父亲握着他的手是什么时候呢？他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那是很遥远的记忆。记忆中，父亲的大手是那样温暖宽厚，而如今他的手已经比父亲的还要大出一些了。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原来早已经长大，不再是那个流着鼻涕需要父亲扶持的孩童了。
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的凝视父亲，他发现在他故意远离家乡求学的这三年里，父亲已经不再如以前那般丰神俊朗了，眉间眼角有好几条深刻的皱纹，冒出的胡渣也有隐隐白茬。他记得以前父亲不是那么没有分寸啊，怎么突然就喝这么多酒了？也许在这三年来父亲已经变了，只是他自己没有发觉。自他念大学以来，父子相处的时间本就有限，可每到寒暑假，他总会给自己做出很多安排，打工、旅游、同学聚会等等，而父亲也要工作、出差，其实算起来两人一年下来说的话也许还没有同事或者同学之间说得多。昨天赶到医院的时候，父亲还在急救室洗胃，看着紧闭双眼软成一滩泥的父亲，他的心就像被一把利刃狠狠划过。他开始后悔自己的任性，他只知道自己孤独难过，却忽略了父亲的感受。想起看过不少因为饮酒过度而酒精中毒死亡的案例，他蹲在墙角冷得抱成一团，夹着香烟的手指轻轻颤抖，他知道，他很害怕，害怕失去父亲，害怕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被撕开重新再划上一刀。
米洲夹着书包漫无目的地走着。学生会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一切都走上了正轨，而张琦作为晚会编排人，现在确实到了最忙碌的一段时间。叶纶离校已经两天，她实在忍不住，刚才又给叶纶发去一条短信，询问医院那边的情况，他却迟迟没有回她。米洲右手按在左胸上，虽然叶纶平时老是欺负她，可该死的，她真的好担心他！
低着头查看短信的时候，米洲被脚下的石子路一绊，身子就往前跌。前面是一个小小的台阶，米洲站在台阶边缘前后晃动，重心不稳，心中暗呼不妙。还没等她稳住身形，衣领就被人从后面揪住，稍稍用力一带，后背贴上了一个宽广结实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