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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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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明白太晚

书籍名:《帝都殇》    作者:雪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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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猫扑中文  )        傻傻的宁毓儿,听闻楚王病卧西南郾城的消息,心中担忧万分。又惊闻我薨殁的消息,怕楚王听后有个好歹,便带了丫鬟私离相府,意欲偷偷跑去西南照顾卧病的楚王。可她是个典型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未出过远门,哪知世道凶险并非她能忍受。她身边的小丫鬟也是自小在相府长大,天真有余,世故不足。

        主仆二人带着银子,雇了马车离开帝都后不久就失踪了。宁相曾派人一路秘密追赶,又飞鸽传书至西南郾城,可这么些日子过去竟都没人见过宁毓儿和小丫鬟半点影踪。而宁相千金出走一事怎么说也算家丑,家丑不可外扬,宁右相只好对外宣称宁毓儿旧疾复发推掉她的各种邀宴,暗地里紧锣密鼓的四处寻找。

        至于命在旦夕一说想必是以讹传讹的借题发挥了。

        听了这些,应该说,我开始佩服宁毓儿,在感情上,她为楚王不管不顾所做的一切其实远比我勇敢。虽然她表面看来,如菟丝草一般荏弱。

        楚王坐在我的对面,眉轻蹙,不停的喝茶。茶油提神益思,清心的作用,可楚王并不能静心。我知道他因感动而自责。

        “没想到会是这样。”楚王终是冲我淡笑,感慨道。

        “很多事都意想不到……”譬如我没想我会再回帝都,但我回来了,我冷静道:“你且回王府吧,这几日不必太记挂这里,当务之急该尽心去找宁姑娘才是。”她那么柔柔弱弱的女子,没人保护,民间的苦难会折磨得她体无完肤。

        楚王安慰自己也安慰我道:“放心,一定很快就能找到毓儿。”

        我点头。

        是夜,我与楚王又说了一会子话。他便起身走了,留下两个新买来伺候我的小丫头,十五六岁光景,正式妙龄韶华。

        第二日,我开始尝试过普通百姓的生活。走在城西的街巷之中,恍似走入了辉煌帝都的最底色。没有雕廊画栋,却朴实的真实。

        我不知不觉随着人潮涌进一个戏棚。台上的戏很快开锣,唱的是一出类似于“英雄救美”的戏。洛朝的戏剧依地域来分,主要分为南派和北派。以北派更为有名,北派又分十来个小的戏种,统称北戏。北戏不如中国国粹京剧那般,唱腔或流畅明快,或凝重浑厚。倒是更像江浙一带流行的越剧,声腔清悠婉丽,优美动听。

        台上这出戏,我以前看过很多遍,都是北戏里注明的名角儿表演的,但那时陪同太后那样的贵人们看。如此近距离的坐在普通百姓当中看这没有一个名角儿的民间艺术确是头一回。印象中,这似乎也是我第一次放开身份的枷锁,以平民心态融入平民百姓的生活。

        享受一种久违的惬意和自由畅快。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我再也惬意不起来了……

        第二卷  水龙吟  第07章  时机已到

        我记得我正在一个窄小拥挤的戏棚里看戏,看的是一出“英雄救美”的戏。唱戏的不是名角,我也是自己掏钱来看,但我看得前所未有的投入。我身旁楚王赠送的两个小丫鬟也相当雀跃。

        可是接下来不知怎得,我迷迷糊糊亲身上演了一处、出“丑女被劫”的戏。说“劫”有点儿严重,他不知怎么靠近了我,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将我带出了戏棚。更离奇的是我自己乖乖跟着他走出戏棚。我当时有过一瞬清明,便想,劫我的这个人或许不知道我面纱下有张蜈蚣形伤痕横爬的脸。若是知道了很快就会丢下我。

        但是这人非但没有丢下我,反而把我带到了一间十分不起眼的民房内。

        天边太阳西斜,我坐在椅子上只觉得这间破旧的陋瓦民房已被阳光遗忘,没有光亮,没有温暖。也许是心理作用,我还觉得周身笼罩着阴冷阴森惊悚之气。

        我的恐惧惊恐未曾退却分毫,劫我之人脸上一层薄雾渐渐散去。说出来一定没人相信,我明明知道自己身旁有个人,明明看得见他,可他的脸却像罩在云雾里一样飘渺虚无。倒似是他的人患了白内障一般。

        这种场景除了惊悚鬼片中常见之外,我还从未在别处见过。

        “属下龙啸殿一品皇护使索里叩见妮雅二公主殿下。”劫我之人“咚”一声单腿跪下。

        我噌一下从椅子上惊起,被吓着了。

        紧接着从门外又走入几人,多与索里打扮相同。而为首的那人,修长的身形,熟悉且陌生的面容,看得我在惊讶中张大了嘴。他左手抱右肩,带头躬身行了一个很有异族风的礼,“卑职龙啸殿大祭司离那率龙啸殿皇护参见二公主殿下,愿殿下太福永享……”

        我惊讶太甚,竟已说不出话来,思维停止半响才从惊异的缝隙迸出几个字,“你……你……怎么是你?”我看看索里又看看离那,她们……难怪我曾觉得索里说话的感觉有些熟悉,只是那时没想起像谁。

        如今看来,我虽确不认识索里,可他说话的感觉确与品严……极像!

        我怎么也不会像到品严是离那,是淼水国龙啸殿的大祭司。

        大祭司听起来像是一个官职,品严,不,只拿也在我面前自称卑职。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大脑一片空白,像被人抽成了真空,又似蒙了层白恺恺的雪,什么都被覆盖住,有东西挣扎着要冒出来,确又被铺天盖地的大雪盖住。我直愣愣的站着,忘了坐下,也忘了脚跪着的人起身。

        直到听到有人叫我,“殿下,公主殿下。”我这才急速反映过来道:“我不是你们的公主,你们找人了。”

        “公主体内‘白月’与属下本名蛊相通,您确是妮雅二公主殿下。”索里像在解释给我挺,却似要证明给别人听,他肯定没找错人,所以言语异常坚定。

        我一把撇下面纱,将脸上的纵横伤疤呈现人前,“你们看,我还是不是你们要找的公主?”

        索里与品严……离那,以及离那身后的众人,并不吃惊,只是礼貌上不太敢正视公主太久,瞧了一眼便离开。离那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我坐下,我啾着他,缓缓坐定。他还是品严那张普通的脸,可此时没有丁点儿傻气,完全褪掉了往日给人的呆傻感觉。同是一张脸,确让我觉得肯定是不同的两个人。那种与他人不同且不俗的气韵此时更加显露无疑,表现出来纯然一派大人物般自信镇定的风度。给人可信赖,有担当的感觉。

        天,他哪里还有以前那个呆子品严身上半点儿呆样?

        “卑职相信以殿下的医术自能恢复本来容貌。”离那恭敬的看着我,“今日贸然惊动殿下,是卑职等唐突,只是眼下时机已到,许多事确实不得不让殿下知悉了。”

        我不愿承认自己是淼水国的妮雅二公主,无奈的争辩道,“你们相信我,我真的不是你们的公主。”不知道我说我是另一个时空穿越来的灵魂她们会不会信。我只不过想求得一份安宁与平静,我只想平平凡凡的生活,这样也不行?公主?要担这两个字不知道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承受多大的压力。

        品严……离那显然误解了我的意思,一位我只是单纯的难以接受这个消息,不愿相信这个身份,“殿下请放心,您的身份卑职等早已核查详实,您确实妮雅二公主殿下无疑。”

        “难道就因为我体内有什么蛊母‘白月’?你们就认定我是你们的公主?那‘白月’就只许你们公主有,别人就不能有了?”我仍不放弃。

        “公主若想知晓原委,卑职且来细述。”离那对我恭敬一笑,旋即娓娓道来,“去年入秋,洛朝的‘慰亲节’期间,淼水离逃幸存一族有老者偶然得见公主一面,速呈报曰:遇与青斾王妃形貌七层相似之人。便是殿下您。卑职得悉遂命人彻查,方知公主时乃江东王府朝恩郡主,已拜入天医门下。”

        “十余年来,为寻找遗失的皇脉,自前任大祭司始,此类事情发生过不少。可惜最终证实那些形貌神似青斾王子与王妃之人并非卑职等要找的淼水皇脉。因此,此事卑职起初并未太过在意。然而派去验证殿下身份的人因久久无法定论,这才引起卑职等注意。”

        离那停歇一刻,“不久,卑职等查出江东王府朝恩郡主乃王妃难产生下。有修行之人曾对江东王道,此女命格极硬,充母,充财,需寄养于膝下无子女之人养至周岁,期间不得于父母相见。周岁后再带回调养定保江东王与王妃身体康健,财荣不衰。”

        “恰巧朝恩郡主被寄养在外的那年,证实青斾王妃被叛臣所杀,妮澹大公主与妮雅二公主殿下失踪的那年。而且当年殿下失踪之处证实寄养朝恩郡主之地,况公主殿下与朝恩郡主年岁相同,当时又不足四个月大……”

        “你的意思是,怀疑带着妮雅二公主逃跑的人把妮雅公主与真正的朝恩郡主掉包了?”我惊诧道,年岁越小越不易被人发现掉包……狸猫换太子?不,公主换郡主。这倒是可以解释为何堂堂一个亡国公主能成为藩王郡主。

        离那点点头,“卑职等确有此猜测。只因朝恩郡主被寄养至半岁时,代养她的那对夫妇遭入室强盗之人杀害。幸而郡主安泰,江东王与王妃又为他择了另一对代养夫妇。”这种十几年前的陈年之事都翻查出来了?可见能力不低。如果属实,那么被杀的那对夫妇应该是遭人灭口。

        我的思绪跳跃到当年。当年带着妮雅公主逃走的人也许无意中被一时好心的夫妇所救,那对夫妇膝下正好也有一个与公主年岁相仿的女儿。后来不知怎的,那人知晓了夫妇西夏的女儿是江东王秘密寄养之女,他(她)便起了偷天换日的念头。一来可彻底隐藏公主身份保存皇室血脉;二来公主变成郡主亦能得到良好教育……因此,一不做二不休干掉了唯一能认出真正郡主之人。

        那对夫妇一死,江东王派人赶到现场若只找到一个女婴,任谁也会坚定不移的相信那就是朝恩郡主。可实际上,那已经是妮雅公主了。而真正的朝恩郡主也许死了,也许正以另一个身份生活在洛朝的某个角落。

        思罢我回神道:“这样就认定我是妮雅公主了?”

        “不止这样。”离那徐缓说道:“殿下可还记得曾于天医宫内中过‘音幻术’之事?”

        “当然记得!也不知谁人那般莫名其妙,几乎要了我的小命。还是你救了我。哎,你已不是之前救我的那个袋子品严了,你是离那,是淼水国的大祭司。”

        “请殿下赎罪,”离那跪了下来,“那日您所中的‘音幻术’证实卑职所施,原是像激醒殿下体内的‘白月’……”

        “你施放的?!”我惊叫。那么歹毒的幻术,以提起名字我就泛起浑身冷寒的恐惧,“你那是要我的命。”虽然后来差点儿要了你自己的命。

        离那静道:“殿下容禀。您的皇护使索恩体内的本命蛊乃殿下体内‘白月’的子蛊。云本只需稍以幻术引导就该感应到殿下‘白月’的气息,可是确偏偏总也感应不到。卑职等猜想,料是‘白月’长眠日久,几乎假死,较难苏醒。卑职无奈只得对殿下施以皇族秘传幻术催醒‘白月’。因此早在施放音幻术之前便对殿下施放过其他幻术,只是确屡次失败无效。而这其实也已证明殿下身上定是配有皇族避幻金锁,必是淼水皇族之人。否则常人定会对卑职的幻术有所反映。”

        “卑职施放音幻术那日也不过恰得机会。卑职见殿下自琴房走出,四下无人。临时起意欲以幻术中最为厉害的音幻术一试,且看能否催醒殿下体内的‘白月’。却不想那日殿下竟未佩戴避幻金锁,音幻术又过于歹毒,方才有了那凶险一幕……”

        “所以后来你为了救我,也为了掩饰身份,便用最傻的方式破解自己的音幻术?”我插话,想到那时品严一副活死人的样子,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再想到他所谓的避幻金锁,细思一下,难道就是我那把同心锁?刚好是那日的前一页我在莫忧潭洗温泉时不知怎么让楚王拿了去至今未归还。

        离那摇头道:“音幻术乃幻术中最精神者,施术者未施完此术便强行收回,反噬之下就会出现形同强行破解此术时的锁魂症状。”

        “这就是说,你是被反噬……才成了活死人?”而不是为掩饰身份故意用什么傻办法。

        离那点头。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缓慢道:“那之后你就认定我是妮雅公主了?”

        “回殿下,卑职所言,在那之前,得知您佩戴避幻金锁时已认定您就是二公主殿下。”离那纠正我的话,“而那之后,您体内的‘白月’便已苏醒。”

        然后经过依情用蛊王‘火蚕’害我,我体内的“白月”酣战之后又恢复了该有的战斗力……

        “那后来呢?”我道:“后来索里就一直暗中保护着我?”说得不好听,就是时刻在暗中监视着我吧。

        第二卷  水龙吟  第08章  淼水转机

        离那似乎听出了我言外之意,解释道:“回殿下,索里并非时时护卫在您身侧,他只在感受到‘白月’异动之时才会靠近您。”

        异动?“那平时呢?平时的时候他就感应不到?”我想知道,索里的本命蛊与我体内的“白月”到底灵犀相通到何种程度。

        “回殿下,属下谨守皇护使戒规,平时绝不敢窥视殿下行踪。”索里急忙自我辩解。可他一解释我心就沉了,他言下之意不就是说,只要他愿意,他可以随时探知我的行踪。

        离那接道:“殿下请放心,皇护使绝不会逾规叹息殿下行踪,这是死罪。”

        我心里似插了根刺……“我房间走水那次……”

        离那抢话道:“那是索里身为葳蕤山庄家将……而那夜稍早时候家将们被人引开。索里感到‘白月’遇险异动后只身赶回火场。其时殿下您已为楚王所救,姓名无虞,是以他未曾现身。”

        “那么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我没了好心情。/>
        离那正色摇头,“索里必须护卫殿下,所以他确随殿下南下。只是他虽能籍由本命子蛊感应母蛊‘白月’而准确找到殿下,但这违背皇护使戒规,因而他从未靠近过殿下,并不知殿下南下途中发生之事……”

        “那这次怎么解释?我体内的‘白月’异动了吗?应该没有吧?既然没有异动,索里为何窥探我的行踪,还将我带来这里?”听闻有人能随时随地找到我,就像听说我身上装有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监视器一样,是人都会不悦。

        离那垂下头答道:“望殿下恕罪,此次乃因绝佳时机已到,卑职这才斗胆做主,让索里找寻您。”

        看着还了个样子——面色沉稳精明的品言,我感到十分别扭,轻蹙娥眉,“究竟什么时机到了?”

        “回殿下,复位的时机到了。”

        “复位?”我差点儿咬着自己的舌头,我可没有那等雄心壮志,“我一个女流之辈做不了那等大事,你若要复位我完全没有意见,只是千万别来找我。”莫说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妮雅公主,就算真是,淼水国前皇族都被颠覆一二十年了,“我”又在洛朝安泰的环境中养尊处优的长大,哪里会有复位的念头?

        这群人真是脑子浸水了,我复位干嘛?

        谋荣华富贵?谋位高权重?

        我复位图谋哪一样啊?犯得着为了不切实际的东西,放弃我现在的生活吗?白痴才会选择走复位之路。

        可惜离那这群是身负国仇家恨的古人。

        别看他们年纪都不太大,最大的似乎也没过二十七八。可是,兴许小时候都亲眼目睹过国覆家亡的惨状。亲人惨死在窃国乱贼的刀剑之下,他们一夕之间由高高在上的皇族祭司或者皇护的荣华身份沦为四处被人追杀的逃亡之人。其中辛酸血泪外人自难题会。而那种切肤的疼痛更是鞭策他们寻找前皇族之人复位的无穷动力。

        离那听到我的话,眼睛瞪得像铜铃,转而似乎又想起我根本不知淼水国前皇族皇位被窃夺一事的原委,便眯眼释怀一笑,细细对我讲述当年之事。

        简而言之一句话,养虎为患。

        许多年前淼水国青噬皇帝曾收养了一个孤儿为义子。谁知这个孤儿渐渐羽翼丰满,竟于青噬先皇归天之后,在青旆王子,也就是“我”爹登基之前阴谋篡夺了原属于“我”嗲的淼水国皇位,并大肆屠杀原皇族之人。

        好在青旆王子及家眷,皇护使等一行众人早在此前,逃至了毗邻的洛朝,伺机回国复位。这期间曾有过一次复位的机会,只要青旆王子能向洛朝借到兵。因此王子带了不少人以及他能开出的借兵条件秘密前往帝都向洛朝当今皇上借兵。而青旆王妃因刚产下两位孪生公主两月有余,便没有同行,只谴了名侧妃随行照顾王子。

        不想美国多久,屠杀随之而来,杀手中有淼水国人,亦有洛朝中人,意图将仅剩的皇脉屠杀干净。留守的王妃一族人种除了两位小公主和奶娘,一个皇护使逃离外,其余人等尽数被杀。而青旆王子与侍卫自进入帝都后不久也神秘失踪了。

        没有人知道王子是死了还是活着,也没有人知道王子有没有见到洛朝皇上。

        种植那之后离那的前任,龙啸殿前任大祭司便带领着剩下的人去了边远寒冷的雪原隐姓埋名,四处寻找遗失的皇脉,静待机会复位。照理来说,皇脉除了妮雅公主之外,还有一个与妮雅孪生的妮澹大公主,以及怀在当年侧妃肚里尚未出生的公主或者王子。

        侧妃所怀的孩子因与众人离散时尚未出生,所以体内没有种过本命蛊,也就没有相应的皇护使,相当难找。是以多年来,大祭司命人找寻的重点是始终是妮澹大公主与妮雅二公主

        有幸的是,他们终于找到了妮雅二公主,也就是我。并且前不久找到一名疑是小王子的少年。命运就是曲折有趣,他们怀疑是小王子的少年竟不偏不倚是被我推荐至天医宫学医的美少年钟廷。我瞪大了眼,直感叹天下怎就那么小?

        而很不幸的是,妮澹大公主似乎在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她意思,她体内的本命蛊也跟着死亡,母蛊死亡,子蛊就不能独活,她的皇护使也跟着死了。反过来说,因为妮澹的皇护使死了,所以他们推知妮澹公主死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皇护使是这么折磨人的一个职业。根本就是皇族的影子,活在阴影下的人。他们终身就为了保护一个人而或者,为了保证绝对的忠心,皇族人不惜以母子蛊来控制他们。母蛊死,子蛊死。他们就死。但子蛊亡,母蛊还可以继续培养新的子蛊,再造一个皇护使。

        难怪都说淼水国神秘莫测,这些变态的巫蛊之术也只有他们能想得出来。

        接着,又听到一个足令我惊愕到掉出眼珠子的旧闻。天医宫中我的琴房之后,那座诡异的破落院子正式当年青旆王子与王妃在洛朝的偏安之所,也是妮澹,妮雅公主的诞生之地,更是王妃一族惨遭屠戮之处。

        这立刻就使我想起了磐儿曾告诉我的那个马大婶遇鬼的故事。

        一恶搞一场美丽却只有半截身子的滴血女人……族人为她两个女儿庆祝百日之喜……

        我甩甩头,这事愈想愈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

        难道真是冥冥中自有安排?我自以为侵占了慕容植语的身躯,可到头来这身躯的正主确实淼水国妮雅公主的。于是兜兜绕绕我又回到了妮雅的出生地。并听到关于她母妃的一个鬼故事。然后淼水国寻找皇脉的人发现了我,又证实了我确是他们四处寻找的妮雅公主。再然后我在秦州遇上了疑是我同父异母胞弟的钟廷,我把他送入天医宫,他再被离那发现……

        理清所有一切,我觉得大脑就要炸开了。

        诸事纷纷扰扰,乱我情怀,惊我平静。

        可是无论如何,有一点我很清楚,所有这些旧事并不能改变我的初衷,说服我加入复位计划。

        我清了清嗓音道:“无论我是不是妮雅公主,如今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复位一事你们既已找到小王子,又何必强求我呢?”离那请求我与他们一道赶回淼水国,因为篡位的淼水皇时下病危。统治阶级内部为皇位之争出现了巨大政治动荡,正是回去复位的绝佳时机。

        离那眉头皱得死紧,“回殿下,小王子的身份尚未得到确切证实,以他之名难以获得淼水国百姓拥护。此大局势必只能由殿下您来主持,卑职等定当全力拥护您登上皇位。”

        “皇位?让我当女皇?”岂一个“惊”字了得?离那急忙解释,直道淼水国历史上就曾有过好几位女皇……我感叹,异族果然是异族,居然不排斥女人当皇帝,“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愿参与此事。”我坚定道。

        “卑职(属下)请殿下三思。”屋里跪了一地的男人,恳求我三思。

        我暗叹,穿过来的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其他有野心的女人?我连当太子妃的兴趣都没有,更不肖说难度系数已达到五颗星的女皇帝。对我这种心性懒惰的女人而言,也许相夫教子才是最好的归属。

        “卑职(属下)请殿下三思。”满地的男子见我不说话,仍不死心。

        我长叹一句,“我意已决。”

        可是这句话还没有被风吹凉,离那为劝说我而透露的一件事几乎立时改变了我的决定。使得,我决定跟离那去淼水国,不为淼水国皇位,只为哥。

        离那提到,淼水国与墨阳王府边界涌现出的滋事流民其实是淼水国内局势动荡下的一支暴乱军队,首领叫洛奇。

        而洛奇的这只军队听令于离那。

        两三月来,洛奇本想突出淼水国边境占下墨阳王府大片土地作为支持我回淼水国复位的据点。可惜墨阳世子率领墨阳王府府军阻击流民越境的战绩一直良好。但在前不久洛奇的败况出现了转机。据说墨阳世子在军帐内看了一封帝都传去的短笺后突然旧伤复发,吐血昏厥。醒来后不顾一切要奔回帝都,亏得墨阳王及时将其追回幽禁。

        否贼正在戎边的将领未得朝廷传召私回京师必是杀头之罪。

        但之后的墨阳世子征战大失水准,前不久一役居然单枪匹马迎战洛奇,大意之下败退了几十里。再这么下去,只怕他这个将领都要被洛奇生擒了。

        离那说的重点是,洛奇如何如何,然后我回淼水国将如何如何,我都没有听。

        我只在想,我自走水假死之后,一心想着要去墨阳,却独独忘记了给哥捎去一封报平安的信。他一定以为我真死了……

        第二卷  水龙吟  第09章  别走错门

        走出破旧的民房,一阵凉风携带湿气扑面而来,令人生寒。果然天凉好个秋。一抬头,顺着瓦檐流下的水珠,帘子般挂在眼前。身后屋内的灯火随风而动,摇乱了我投在阶檐上的浅淡影子。

        雨,啪嗒,啪嗒,重敲着我的心。

        秋,就快去了;冬,就快来了。

        眼前这场雨来的毫无征兆,淅沥沥惹得满地尘湿,浸润了我的心情。心中一点墨迹渲染开来,朦朦思雾中清晰了我久不愿再思及的百姓,朝堂,天下。

        淼水国,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国度,权欲纷争的气息却已近在鼻翼,闻之神紧。

        我轻叹一声……

        天上的风雨,飘摇而来,又将飘摇而去,只是吹皱一片秋水,留下涟漪圈圈,碎花点点。可天下的风雨呢?天下风雨过后,流下的又会是什么?腥风血雨的气味还那么遥远,但那个海一样隐忍百纳的男人却不会再那么平静了吧。

        帝都的夜宁沁依旧,甜美梦乡中的平凡人儿们纵情享受着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平凡的人心总是懵懂未知,越是平静的表面,越是惊涛骇浪的预示。

        十月,是丰收流金的一个月,而我看在眼里的却只是即将来临的满目风雨。

        我当真还是不喜欢秋季。

        再过不久,皇上就要去逸莲山朝天祈福了。

        ——“三个月后父皇回去逸莲山朝天祈福,或许那之后,才是拨云见日之时。这之前有太多事要做。”

        谦益说过的话,响亮在耳。朝堂,天下……百姓,终是都不过他一颗野心的。

        谦益夺嫡的事,我知的不多,却知的恰好。皇上朝天祈福期间帝都都必定会有大事发生。风云变,乾坤转。一些东西经过时间的发酵开始不同了。其实夺嫡之事谦益本不心急,这个十月也许本该如常丰收流金。

        可惜皇上先动了,撕碎了谦益对他最后一点残存的希翼。这次及了谦益加速他的整个计划。

        谦益曾说:“功败谋千古,变化争朝夕。原天下朝局,三足而立,鼎承安稳;今一足已动,稳局既变,何不让它变得彻底?……”

        三足而立,鼎承安稳……谦益所言,会是哪三足?他!皇上!太子?楚王?其他人?

        我摆摆头,低笑一声,自己也开始忧国忧民了吗?

        离那恭敬的站在我身后看我望雨冥思,许久才出声,“殿下,轿子已经准备好了,卑职这就送您回去。”

        回去……我本可不回去了,可我坚持回我的民房去。我不知道楚王今日会不会去我那里,但我不想悄无声息的从她的世界走出,那样,也许我会带走他眼里某些颜色。他失魂落魄的神情,见一次足矣。

        我回身看离那,弯出一笑,“不用安排轿子了,你陪我走一程吧。”

        “这……”离那为难的低眉看着我,“殿下,天湿路滑,您……”

        “既然称我殿下,却不停我的命令么?我就想走一走。”我展开手心里揉皱的面纱重戴上,夺过离那手中的油纸伞,撑开,兀自走入了雨地。雨,噼里啪啦打在纸伞之上,敲出一种奇特的热闹。我回头对原地呆立的离那笑道:“大祭司不欲护送本宫一程?”

        离那急忙从一个皇护使手中接下纸伞和水灯跟上我的脚步,伴我一道走向漯河畔我落脚的民房。

        水灯是洛朝人专为雨夜而造的照明工具,外形与灯笼无异,以小竹竿挑起。

        水灯的灯光其实略显昏暗,但在寂静无人的窄小巷道中却照透了前路。雨滴撞击着巷道内的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声音。

        “殿下,路上多洼湿滑,小心些。”离那走在我斜前方一面为我探照一面试路。

        我轻提裙摆,走得小心,“其实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小师叔祖’。”曾经有一个呆子可以欺负的日子万分值得怀念。

        离那僵了一下背影,低声道:“陪在小师叔祖身边的日子,是品严此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但如今世上已没了品严,只有离那。对离那而言,殿下就是殿下,是离那的主子。”

        、是啊,品严的面具已经拿了下来,换上了离那的面具,他就必须尽心去演好离那这个角色,“其实你也想做品严,过品严那样简单的生活,对吧?……却又为何对于复位一事如此放不下呢?”我撑着纸伞跳过一个小水洼。

        离那终于回头看我,低声慢说道:“卑职生来便是龙啸殿大祭司的候选之人。进入龙啸殿的第一日便被耳提面命,此生生存的唯一目的便是保护皇族及皇族所拥有的一切。之后逆贼篡位,卑职亲眼目睹了亲人血溅头断的惨状。逃至洛朝后,卑职随着大祭司四处飘零,终日惶惶,境遇凄迷,饱尝艰辛……生存下来的唯一动力就是找到失散的殿下,再倾尽全力助殿下回国复位,报仇雪恨。”

        “这是所有逃离一族的幸存者们生存下来的动力。回国复位早融进了我们的骨血中。或者,便只为了这件事。卑职如今身为龙啸殿大祭司,更是担了两代人的血泪仇恨和先人们以性命构筑的期盼。若放下了复位,卑职有何理由继续生存在世,又有何颜面去见先人?”离那渐说渐激动,声音也打了起来。

        他忽然意识到他的话对我来说,有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之嫌,又急道:“卑职没有别的意思。殿下长于无争,心境自不能以卑职等度之……”

        我笑道:“不用替我开脱,我对复位的事漠不关心从你们的角度看来,确实是忘宗忘祖,不孝不义之举。不过,别人怎么看我,我并不在意。有些话难听的,听了气气也就罢了,反正我的生活还是我自己的……再说,你的话一点儿也不难听。”

        离那也对我笑了笑,“殿下确实很特别。”

        “你指哪方面?”我追问。

        离那想了想,没想到该如何细说,便道:“殿下做的事很特别。”

        “比如呢?”我穷追不舍。

        “比如?比如……殿下……假死。”离那道:“卑职便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殿下会……这么做。”

        我清笑道:“你若想到了还能凸显我的特别吗?”我也是被逼无奈啊,谦益若肯放我,害我之人若不放火,我又怎会这样?如今,倒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只是想要另一种自由呼吸新鲜空气的生活。现今,为了哥,暂时也不能实现了。不过为了哥,即使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

        “记住,”我想到一件事,郑重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是江东王府的朝恩郡主,不是景王妃,我叫江暮雨,就是一名寻常女子,懂吗?”我不希望以前的身份再给我惹一身尘埃。

        “殿下放心,卑职谨记,关于您的身份之事,卑职自会吩咐下去,您只是妮雅公主殿下。至于其他的事,卑职等绝不泄漏也绝不干预。”离那保证的同时不忘提醒我,我是妮雅,他的主子。

        “那走吧。”我舒了口气,“待我将这里的事情安排妥当了,便与你们一同去墨阳。”

        离那点头,“但凭殿下做主。”

        我笑笑,两人继续前行。

        “殿下,前方有人。”刚转出巷弄,离那警惕起来,前方远处似有灯忽闪忽闪,而那里正是我落脚的民房外。我心下猜想,谁会在那里?猛地一拍脑门,怎么忘了,我还有两个丫鬟呢。我在看戏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失踪不见,他们还不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我对离那道:“你且回吧,我已经到家了,那定是我的丫鬟们在等我。倒也不需让她们瞧见了你。”我说完走上漯河岸边的石板路,离那把水灯递给我恭敬道:“卑职告退。”一闪,人就不见了踪影,隐没在漆黑的雨夜里。

        此时,漯河上花船上的繁华已早早歇了,许是因了风雨的缘故。

        我一步一小心的走向灯光闪烁处。

        执那灯的人见了我这盏灯,飞快的向我奔来。很近了,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带着焦虑试探性唤道:“雨儿?”

        来人竟是楚王。我应了声,快走几步迎上去,岂知脚下一滑,双手伞和灯笼一抛,仰面就要倒下。却见楚王也抛了雨伞,抛了灯笼箭速飞身来救。他不来救还好,便我一人跌了就罢了。楚王飞身而来,势头太急,抱住了我,但被雨水打湿的泥泞石板实在太滑,让楚王没能停住来势。结果就出现楚王抱着我旋了两圈,两人齐齐跌到在地的一幕。

        当时本该我跌在下,我哀嚎未起,临倒地前,楚王一个旋转又换成他跌倒在地。触地的势头简直能以“猛”加“惨”两字形容。楚王的背亲吻了坚硬湿漉的泥泞石板,而我亲吻了他的脸。从没试过这种人与人的碰撞,碰得我鼻子死痛,似要整个脱落下来。也因着鼻子的疼痛,我神经大条的忽略了……虽隔了面纱,可我的唇对上了楚王的唇。

        楚王身体有刹那的轻颤,而我正捂着鼻子直觉叫唤,“惨了,惨了,这下我引以为傲的鼻子要塌了,毁容了。”居然忘了,我如今已是难得一见的丑女,早无“容”可毁了。

        楚王似被撞得不轻,半响采用一种被人掐住了喉咙般的声音道:“雨儿,拜托你先起来,再哀叹你的鼻子。”我一听反应过来,才发现,我的左手肘正压在楚王的脖颈下方,难怪他像被人堵住了声道,怪声怪气。

        天黑地湿,外加大雨滂沱,我与楚王已衣湿贴身。我慌忙从楚王身上爬起来,刚要站住,竟万分不走运的一脚踩住了用来挑拿灯笼的小竹竿。脚下又是一滑,双手挥舞着在空中乱抓了一通,冷不丁扑向已准备撑坐起身的楚王。这次撞得更猛烈彻底,我的额头撞上楚王的下巴,撞得眼冒金星。我的身体与楚王紧紧贴合。楚王二度倒地时重重闷哼了一声。

        两人各顾各的疼痛。过了好一会儿,我忽觉下身被某个硬物抵住,十分不舒服,正不耐的要伸手去摸。楚王溢出一道难抑的低哑呻吟,我猛然间意识到不好,慌慌张张收手。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火烧屁股般风速爬到一边,没好气的骂道:“色鬼!”型号两只灯笼早熄灭了,没人能瞧见我现在猴子屁股一样的红脸。

        楚王在地上躺了躺,慢慢坐起身子,颇有些尴尬的自我开脱道:“雨儿,我是个正常男人……”

        “我看你是不正常才对。”我慌张出声,只为掩饰自己的窘态,“面对个丑女,你也能……也能起色心……你还正常?”

        楚王哭笑不得的无奈道:“雨儿,我是男人,温香暖玉抱在怀的又是我最爱的女人。我若没有反应,才不正常……”他的嗓音依然干哑磁性,我听了脸更红到耳根。

        “Stop!”我叫起来,“你还好意思说!你……你……就是色鬼!”

        “思剁扑?”促王那个诱惑出声,又意图解释,“雨儿……”

        “别说了!”我从地上爬站起来,拒绝再讨论这个话题。

        雨还在下,雨伞和灯笼滚落在一旁。我全身泥湿,摸了摸鼻子,嗔道:“都怪你,弄得我一身湿,还撞塌了我的鼻子。你没事瞎撞什么?”

        楚王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无可奈何道:“姑娘,小生实在愿望,小生是要救你,可没要撞你。”

        你还有心情调笑?!我隐带了些火气,“事实是,你撞了我,我才弄成这样……”我不依不饶。

        楚王那个站起来,一脚勾了把雨伞撑过来,俯下身子在我脸上吐气道:“事实是你今日戏没看完,却不知跑去何处玩了大半夜,这时辰才回来。你到底上哪儿去了?”

        “我去哪里要你管吗?”我轻揉着鼻子,略有忿然,我有手有脚去哪儿是我的自由,何时需个管家婆来责问!

        “我不是要管你,但你好歹告知丫鬟们一声,也省得我派人四处去找你。”楚王见我语气不善,他也微有温怒的提高了音量。

        你怒,我还怒呢!我又摸了摸疼痛的鼻子,“我又没叫你去找我,我手脚齐全难道不会自己回来吗?你纯粹多此一举。”我现在这么丑,莫非还怕人劫色不成?有什么好担心的?

        楚王停了半刻,忽把伞柄硬塞到我手上,道:“是,我多此一举。我多此一举关心你!”楚王说罢自个儿一甩长袖阔步往前走去。我怔愣的看着,唔,实际是听着楚王的脚步声浅远而去,自己气闷一动不动。

        不一会儿,又听着脚步声逐渐放大。“你还杵在这里作什么?”楚王甩出的声音硬邦邦。

        “我乐意,我雨下冥思,你管不着。”我也没有太好的语气。

        “快回去,不然要得病了。”楚王还是硬声硬气。

        “我偏不,有本事你把我扛回去。”我撑着雨伞纹丝不动,你能奈我何?

        “你到底气什么?”楚王那个顿了顿忽然失笑,“我还从没听过像你提的这种怪要求。扛回去是吧?”楚王走到我身前,一矮身,利落的将我拦腰扛在肩头,转身就往回走,“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

        “你放下我。”我挣扎起来,可是还没挣脱人已入了漯河畔的民房内。

        一进屋,两个小丫鬟就拿着干爽的布巾奔了出来。屋内灯火明亮,一个丫鬟瞧见了我与楚王的狼狈墨阳,叫道:“老爷,您掉河里了吗?”

        我终是没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楚王的脸色窘了窘,道:“快带夫人去沐浴更衣,别着凉了。”

        我瞪了楚王那个一眼,跟着两个丫鬟进了房。房里已放好了一直冒着热气的浴桶。

        我夸赞道:“你们想的还真周到。”

        一个小丫鬟道:“夫人,这是老爷让准备的。老爷怕您回来湿了身子,就让厨房里一直烧着热水,这桶水是奴婢刚换的。”

        “是呀,”另一个丫鬟插话,“老爷待夫人真好。老爷怕您回来走错门,就一直撑着伞,提着灯笼在门外侯着。一站就是一个半时辰,奴婢要替老爷等夫人,老爷还不让。”

        “夫人,下回您要去哪儿,若是不愿奴婢们跟着,吩咐奴婢们一声吧。可别再自个儿悄悄走了,担心死老爷了,还有奴婢们。”年稍长的那个丫鬟像似鼓足了勇气对我说出这番话,隐有责备之意。

        是为楚王说话吧。

        我,咬着唇,把雪白的身子缩进浴桶里任自己感动得稀里哗啦。

        眼前浮现出感人一幕:楚王一手撑伞,一手提着灯笼,站在门外大雨之中一个半时辰,三个小时,只为我回家的时候不致走错了门。

        第二卷  水龙吟  第10章  凤逆龙势

        一寸秋雨一寸凉,九丈秋风九丈寒。若将风雨赊月色,何人肯为天下忙?

        细密的感动之后,我也只剩唏嘘嗟叹。

        眉间尺量宽,人间愁苦长。

        我躺靠着浴桶,轻轻擦拭白如雪,凝如脂的身体,小心避开身上未消退的疤痕。

        我终归是要离开楚王的。

        今夜我虽已令离那飞书淼水国边境的洛奇,命他暂停与墨阳世子的战事。但这到底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为了哥的安危,我势必要去墨阳一趟,或者还不得不卷入淼水国的复位斗争中。所以此去之后归期……渺渺。

        我放不下哥,正如楚王也放不下宁毓儿。

        这便是我们两人的宿命。

        我们或许并不多情,却也绝不无情。

        漆黑的夜,风吹雨斜,红烛闪动,两个丫鬟早早退了出去。我贪婪的享受着热水包缠全身的温暖舒爽,恨不得热气氤氲中睡上一觉。我青丝倾泄,如黑瀑般流淌在雪白肌肤之上。

        脚步声传来,轻叩房门楚王低唤我,我应声问:“何事?”

        楚王道:“父亲急召,我需赶回。你沐浴之后早些歇息。若是腹饿,再用些吃食,我已命人热在厨房……”

        “好的,我知道了。”我抢过楚王的话,怕他再说下去,我会融化在这份浓郁的温情当中再也不能自拔。我整顿思绪,稍停了片刻,楚王道:“那我先走了。”我急忙出声,“你明日若得空闲,早些过来吧,我有话和你说。”

        “何事?”楚王停步细问。我静道:“我……还是明日再说吧。”离开的话,我今日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那好,”楚王接话,“今夜我先回去了,你……照顾好自己。”

        我无声的点头,楚王似又停了一会儿,听我没再吭声,脚步声才渐淡去。

        面对如此深情的人,我忽而不知明日该如何告诉他,我又打算离开帝都,离开他。我实在不忍目睹他那时的神情。

        一阵风来,红烛突闪,火光挣扎几下,转眼竟熄灭了。我忙唤丫鬟进来点灯,一道金石相互撞击般的声音破空而来,“景王妃还记得我吗?”

        我霎时双手抱胸,几乎当场叫起来,“你,你是?”胸中实已有疑揣之人。

        “生亦空,死依空,生死之外尘世空,空空如也……看来景王妃是记得我的。”这人慵懒一笑,声音转变为正常的人声,陌生中夹带些熟悉感,“倒也不枉费我花这许多工夫来找你。说起来,促王倒真是将你藏得很好,连我也不告知。若非他今日为寻走失的你,动用的人实在多了些,动静大了些,怕我还需再找些日子了。”

        我心生疑窦,听空空公子的话,他似与楚王相熟?那么他会是谁?

        “你……你怎么……我不是什么景王妃。”我惊震之余矢口否认,身体缩进水利微有些颤抖。空空公子总在不经意间莫名其妙的出现,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做些莫名其妙的事,让我猝不及防。只是……如今我已非我,他还找我作何?

        “你是谁,你我心知肚明。当我查知景王妃葬身火海那夜,楚王急调走一名患疾而亡尚未火化的死刑女犯尸体,我就猜到会有事发生。不想他竟做了这等偷梁换柱之事,他实在爱你无法自拔了。”空空公子笑意中夹着冷冽的声音开始在房间内四处飘荡,就像一个阴森的幽灵的声音满屋子乱飞。

        “你想做什么?!”我不自觉的有些害怕,不再拒绝承认自己的身份。

        “我来,不过为做一桩买卖,王妃实不必害怕。”空空公子颇为闲适的说道:“不过这之前,有些话须先说上一说。人有时做事,往往因为无知所以无畏,我希望王妃能知而畏,畏而退。”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毫不掩饰的抗拒与空空公子的谈话。

        空空公子朗声一笑,“你不明白,我便慢慢说,说到你明白为止。”

        “王妃可还记得我曾赠过一封信?”空空公子不紧不慢道,果然大有慢慢说的架势。

        “信?”我的思绪回溯,是指我在秦川客栈时收到的那封信吧。我冷道:“信,我早撕了……因你在信里下了恶毒的诅咒!”

        “诅咒?”空空公子傲慢轻笑,“王妃为何不看成提醒!而不是诅咒。其时的提醒如今换个前提,依然有效。”

        “换个前提?”我浑身一抖,“我已不是昔日的我,你还想怎样?你当日所言,我若力助谦益夺嫡将会家毁人亡,命丧黄泉,永劫不复。我现今已是家毁人亡,你还想拿什么威胁我?”我的家没了,孩子流掉了,自己也已诈死,我还怕什么?

        “哈哈,王妃恐怕是误解我的意思了。”空空公子大笑,“我所谓‘家毁人亡’,所毁之家,所亡之人乃指江东王府慕容氏一族。”

        “你说什么!”我惊诧的差点儿找不着自己的声音,刺骨的寒意袭来。他竟连慕容氏一族也算在内?“这又与江东王府有何关系?”

        “王妃还不明白吗?”空空公子随性笑道:“江东慕容氏族,乃景王姻亲,力助景王谋逆,如若事败,其罪当诛。”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低叫,背脊死死的抵着浴桶,任凭刺骨的寒意钻入骨髓。空空公子对一切知悉彻底,而我居然忘了考虑慕容氏族,是因为太过相信谦益一定会夺嫡成功?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别人以为我是空空公子,那我便是空空公子。”

        “难道,你本不是空空公子?”我疑问。

        “不是,也是。”空空公子模棱两可的回答,转而低叹,“说实话,我钦佩景王其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谋常人所无法谋,思虑深远几无第二人能及……然他戾气过重,杀心大,可以犯上作乱,却不该是天命所归之人。而王妃你,本可为母仪天下之人,却偏偏……”空空公子似是有些叹惋,“王妃天资甚好,只是可惜了。本还望年关之内得以璞玉,精雕细琢,日后调教出一代贤后,不想你确实应天劫之人。”

        应天劫之人?“这话何意?”

        “百鸟朝凤,潜龙入水,凤逆龙势,日晦月明,乾倒坤转,天下大乱。”空空公子空空然,神秘莫测的说道:“王妃可知,你命中该嫁之人本不是景王。可你偏偏身应天劫,实乃该诛之人。然天机虽得,人心软而不忍诛之,只得动一乾坤,为你改名。奈何天道循环,变数迷幻,一变惊起数变,何去何从,前路已然迷惘。窥得天命之人,再无法窥视,只得再尽人事而已。”

        空空公子言语肃然,说得相当认真。

        我紧抱了自己,听完之后只觉思绪混乱,难分清浊,良久咬唇无语。

        我记起来,莫来亲画,太后挂墙的那幅兰花图上曾显现过的“百鸟朝凤,潜龙入水”的龙行体墨字……难道我当初没有看到的后文就是“凤逆龙势,日晦月明,乾倒坤转,天下大乱”?那么我突然嫁给谦益,便是有心人扭转乾坤替我改名的结果?

        顺藤摸瓜,思索而下——这个窥得天机的人就是莫来吧?那么替我改命的也是他?是他在兰花图内暗藏了天机,是他提醒了太后。谦益曾说,是太后助他求得了我,当时未曾细想,现今想来,不论谦益求下我的目的何在,太后有何理由助他娶我呢?我求太后,不过是轻她助我不登太子妃位。正常说来,她帮我落选即可,何必还助我成景王妃呢?

        天劫所言,似乎我若为凤将颠倒乾坤……寓意我可能借龙蓄势,他朝化身成龙?所以太后为保竹氏天下,不能让我有机会成凤。更甚者,将我嫁给看似淡泊,实则心机深沉,冷酷无情的谦益,也是为了借他的强势来压我的命程吧?

        再细想下来——恐怕力保我不死的人,也是莫来。太后也还是心念了与莫来的旧情,因而我虽应了天劫却没有杀我。莫来啊莫来,我终是看懂你的心了。你既不愿我应天劫颠覆竹氏江山,亦想保我周全。

        可是那个百鸟朝凤不过是个偶然罢了……

        我打了个激灵……空空公子一席话倘若为真,那么,太后助谦益求下我必定已是改了我的命程。

        如今,我的命程已变,接下来的事该何去何从,也没人知晓了。

        尽人事,只剩尽人事了。

        我恍然大悟,叫道:“难道……你是太后手下的人?!”

        空空公子傲然笑道:“没想到景王妃大难不死,更见聪慧了。”

        天,原来太后是这么高深的人!连空空公子都为她所驱使。莫非,莫非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空空公子?

        “那你此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杀了我么?”浴桶里的水已经冷了下来,我忘记动弹的坐在其中。

        空空公子答非所问道:“王妃不想知道我当初为何会夜探于你?”

        “为何?”我反问。

        空空公子笑而坦言,“只因那日,皇上收到一份楚王呈送的秘折。秘折所求,正是王妃你。楚王从不轻涉情爱,却独独为你心动难抑,任谁也会好奇想知晓你是何许人?”空空公子停了停,“你,从容自若,有国母之风,但却不精世情,聪慧而不睿智,如不雕琢,实难成辅助仁君开疆拓土之大器贤后。”

        是说我小家子气吗?

        “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当皇后!”我冷声道。

        “所以你没能嫁给楚王。”空空公子泰然自若道:“当今天下,天命所归者当为楚王。”

        “这不可能。”浙西日子以来我岂会看不出,楚王根本没有夺嫡争天下之心。

        空空公子驳道:“有何不可能?天下需要一位睿智仁君,胸怀磊落坦荡为首要条件。五年前,楚王德感沙陀,收其为臣,已显他胸襟抱负。多年来,他圣宠不衰,却能不骄不躁,于锋芒毕露中专注修身……于刀林箭雨内犹可安命。可见,他已具了仁君所需之仁,德,智与实力。天命归他和所不该?且也只有他登地位,太子若废,方能保全性命。”

        “可这是楚王自己的意思吗?”我疑惑,楚王那个若有夺嫡的想法,雷雨那夜又为何吩咐自己的人都站远些,不要靠近谦益欲刮起的腥风血雨?“让楚王登地位,是太后的意思吧?”

        太后定是惊觉了谦益的野心和不可小觑的实力。同时也认定了太子在谦益面前兴许自保都难,更遑论她与皇上百年之后坐稳江山?所以她才不得不把一切转向投资到声名在外,实力不弱的楚王身上,既为洛朝觅得仁君又能保太子被废止后不至丧命。

        太后也认为谦益是冷酷无情不顾兄弟情谊之人?

        “只要你离开,楚王自能有此意愿。”空空公子笃定道:“你的存在让他有了不切实际的想法,田园野趣?他忘了他是皇嗣,天命尊贵,生来就不该有哪些想法。劝你离他而去,便是我此来要做的买卖。”

        绕了一大圈,空空公子终于转入正题。

        “作为交换,我可保景王日后事败,你慕容一族性命无虞,如何?”空空公子的话听来绝不是商量,而是命令,“太后不杀你的底线也只在此了。你若冥顽不灵,她再不忍,也绝不会心软。”
  />        我动了动,有些哀伤,太后对我的亲近从来也不是源自她对我的真心喜爱,这让我怎么掩饰都难消悲意,有些意气的问道:“你就这么肯定谦益会事败?”

        “我从来也没说过他肯定事败。”空空公子不急不缓道:“他如今的实力连太后与皇上都惧几分。鹿死谁手,此时定论为时过早。但有一点,太后早摸准了景王的弱点。若非如此,以景王谨慎入微,几无破绽的隐忍性格会收激而加快策划谋逆之事?要知道,有些事,宜晚不宜早,早则思虑欠妥当,会留下致命伤。犹如做菜,火候不够就出锅,味道肯定不对。”

        我没在意空空公子言下之意,只在呢喃,“收激?”我皱了皱眉,受激?受激?我闭眼思索一番,莫非是指皇上派他的褆骑抢劫谦益南下涁河,押送的三百万两赠灾银子的事?我所知道的,也就这事对谦益的刺激颇大。照空空公子所言,劫银一事应当算作太后或皇上用的激将法之一了。为的就是刺激谦益尽早发难夺嫡,他们怕他再蓄势下去就更难对付了。

        照这个逻辑,我在秦州收到空空公子的警告信,然后再益州由太后下令接回帝都,所有的一切都可解释为,让我远离谦益的夺嫡事业。说的好听些,一旦谦益夺嫡失败的话,算是太后为我留了一条活路。

        我蓦地冷静下来,“楚王知道你们的计划吗?”

        空空公子笑言,“他很快就会知道。”

        我大惊,这就是说,潜光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无上荣幸”的被太后选为了皇位继承人。他还不知道,正有一只无形的大手要将他推上那把紫玉九龙椅。

        世事为何总这般……可笑?

        谦益为了那把紫玉九龙椅算尽机关。潜光志不在此,却偏偏有人千方百计想把他推上那把椅子。

        所以,“其实,我根本没有选择了,是吧?”我冷然的抬头,然而黑暗中谁也看不见。

        “你有,”空空公子淡然道:“你可以选择离开的方式。我想你是聪明人,会懂得该怎么做。”

        我戚然一笑,“你一夸我聪明,我就知道,更没选择了。”

        第二卷  水龙吟  第11章  何其残忍

        自冰凉沁骨的水中起身,我已冷得肌肤发紫,僵硬着身体穿着中衣,躺倒床上,却几乎一夜无眠。

        空空公子来去无踪,带给我一片悲凉和阴霾,带走他想要的满意答案。

        室内灯辉匝射,我颓然躺在床上,盖着缎面纹兰绣花棉被。棉被被人细心的用沁兰熏香熏过,散发出清雅静幽的淡香。楚王准备的东西,总是这么体贴入微,能拨动人心中隐藏最深的那根弦,于细致处,见他的真心,真情。

        我心伤痛,迷茫而彷徨的紧闭着双眼。空空公子夸我聪明,只因聪明人一定知道如何离开才最决绝,如何用言制造刀剑所不能及的伤害。

        ......这个空空公子......

        记得第一次听到空空公子的声音,他说我堪当国母,进而意欲调教我。他甚至笃定的认为我在年关之内必定会去找他。仿佛,他那时候已经认定了我年关之内将登凤位,也认定了我在那个高位上不可能如鱼得水的应付自如,只能去求教于他。

        可他一个堂堂男儿怎可能深谙为帝后之道?

        真正通晓此中精妙的,纵观整个大洛朝也只太后一人而已!

        如此推论,空空公子该是太后才对。可是他又说过,他不是空空公子,却也是空空公子。那么,是否是说,他的  言行其实是太后的言行,是遵照太后的交代行事。从这个意义上,他不是空空公子。然而除此之外,他又是常人知晓的那个空空公子。

        太后站在他背后,所以他秉性奇特,正邪难分,传奇到民间庙堂共忌惮。要知道,太后当年不过是先帝众多侧室中的一个,据说她的娘家也毫无势力可供她倚靠。她登上后位是在莫来败北那一役之后,先帝称帝,册封她为后。而那时,先帝的正室还健在。师傅曾言,莫来败北的那关键一役,败的关键就是如今的太后。

        这就不能不让我猜测,让我感叹,太后之能,多少英雄能及?

        可是,这样的太后也让我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空空公子此次前来又说,他第一次去见我,原因是楚王呈给皇上一封密折,密折内容关系到我。

        即是说,他是为了楚王才去见我,见我时又说我有国母之风。两相结合适当推敲,他那时不就是说,若楚王登帝位,太后允许配我为后?否则他怎会有那样的行为,那样的言论?

        那时候楚王在太后,皇上的心里可能就已经不是单纯的七皇子了,而是皇位继承人的最佳人选。空空公子说,我命中该嫁的原本不是谦益。如此说来,我愿本该嫁的人只能是楚王。不会是太子或其他王爷,因为太后心里早将其他人踢出龙位之争了。

        可惜,我与楚王却是有缘无份。

        呜呼哀哉!我在选妃比试之中机缘巧合的上演了一出“百鸟朝凤”,虽然巧合却正中了莫来藏在兰花图内的“天劫”起句。

        太后怕我将来借楚王的龙势化龙成帝,成为一代女皇“武则天”,当然,她肯定不知道武则天的故事。恰巧此时,谦益不知何故向皇上求赐我,太后便顺水推舟早早让我名花有主,断了楚王念想,也省得迟则生变。

        想到这些,我悲字心中绕。我当初嫁给谦益,如今看来完全是两股不同的势力各自谋划却殊途同归的结果,算得上太后与谦益不谋而合,不适合作的合作。而我就像一颗棋子一样,任人摆布。

        正如王菲的《棋子》所唱的那样:想逃离你布下的陷阱,却陷入了另一个困境,我没有决定输赢的勇气,也没有逃脱的幸运,我像是一颗棋,进退任由你决定。

        我想逃离太子妃的“陷阱”,却陷入了景王妃的“困境”,我到现在,是进是退,是走是留依然掌握在太后的手中。

        如今,很多东西都清晰了。谦益言下:原天下朝局,三足而立,鼎承安稳。所谓三足,第一组是谦益,第二足是太后,皇上和尚处在未知状态的楚王,而第三足就该是太子了,或者皇后也在第三足内。

        当下的情形,二,三足敌视第一足,谦益需以一敌二。太后,皇上已然放弃了太子,最大的势力只想保太子性命而已。

        帝都一场夺嫡之战迫在眉睫。我恍惚中已经嗅到了空气中飘洒的血腥味儿和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兵器撞击声,逃命求饶声......我在各种响中默默睡去。

        苍生之事太大,我管不了。皇位更替之事太大,我也管不了。我能管的事,只是眼前之事,只是该如何离开楚王,离开帝都之事。

        第二日,我极早便起床,未唤丫鬟们伺候,自行洗漱。然后整整一日坐在房中静待楚王前来。心里头琢磨着各种说辞,婉转的,决绝的......我平静的坐着,却未真正得一刻的平静。

        太阳西落,月升高照。

        似要让我看到我最害怕的一幕:眼泪婆娑隔门望,何人玉笛啼断肠,与君泣无眠。

        两个小丫鬟一直不敢过多的打扰我。只在用膳时分才进房问我几句,有意无意的安慰我道,老爷定是有事羁绊才晚了时辰,现在还没来。

        我笑了笑,其实不需要人安慰。

        这两个丫鬟自楚王买来伺候我起,就没多嘴问过什么。不多舌过问主子是非是为奴为婢之人首要遵守的戒条。她们做得很好,无论什么,看在眼里藏在心里便罢,不多说也不该说的话。可我看得出,尽管只有几天,她们心里已演化出一个关于我的故事。她们以为我是楚王“老爷”养在外面的夫人。而且属于那种遭正室嫉恨导致毁容被赶出家门的夫人。

        所以她们看我的眼神往往是既同情又羡慕。同情我曾经的花容月貌落得个伤疤纵横的下场。羡慕我丑无可丑,却仍能得到那么英俊潇洒的老爷无限的宠爱。

        楚王之前出现在我这里的时候,都刻意装扮过。但潘安,宋玉之流再丑化也比普通人英俊,伟岸不知几何?楚王亦然。再说,以当下落后的化妆技术也造不出太过毁灭性的作品---易容术和毁容术除外。

        楚王步入房间的时候,月正当空。

        他一身藏青锦衣,显得高大倜傥。而满脸细汗,显示匆匆赶来。我倒了一杯热茶搁温了给他,又递出一方锦帕。他笑着细说他晚来的原因。道是朝堂里事情繁多,寻找宁毓儿的事也稍有了线索。

        我始终笑着,听了几句。再不能听,胸内波涛翻滚,我怕自己再听下去,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顿时敛笑,可以淡然道:“我决定明日离开帝都。”

        楚王试汗的手立时僵住,脸上卷着疲倦的笑容,僵了一瞬后水一般无声的流泻而去,“雨儿,为何?”

        “我要去墨阳找祈千度。”简简单单一句话,我似乎身负泰山的重量一般,差点儿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说完这句便别过脸不敢看楚王的表情。

        “为什么?雨儿。你说过......”楚王良久之后才应声,急切的看着我,“你若是觉得帝都烦闷想去散心,我陪你去......”

        “我说过陪你回帝都,但没说过要永远陪在你身边,我陪你回了帝都,如今,我想离开了。而且你该陪得人是宁姑娘,不是我,你明不明白?”我忍住心中的泪,残忍到:“你不可能陪我,我也不需要你陪我。”在帝都的夺镝之战即将开始之前,你哪里也去不了,“你能放下宁姑娘,放下皇上吗?你不能。”就像我不能放下哥,放下江东王府的慕容一族。同样的话,再说出来,伤双倍。

        楚王见我冷淡决绝的神情,知我下了决心,慌张的抓住我的手,捂得死紧,怕他一松手,我就烟消云散,“雨儿,给我点时间,我可以放下一切......”这是楚王第一次失态的碰触我,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欺骗他自己,他在做梦,我说的一切都不真实。

        “你不能放下一切。”太后,皇上的计划一直没有告诉你,也许就是怕你知道后反弹,躲到天涯海角去。他们所做的一切是在一步步逼你,将你卷入夺镝之战的漩涡,让你身不由己,让你不得不接受他们的安排,让你在关键时刻如力挽狂澜的英雄一般出现。他们不放你,你如何能放下一切?

        “我可以,雨儿。”楚王斩钉截铁,怕我不相信又补充道:“只是需要一些时日。”

        我凄然一笑,如此深情的你,一定会是个好丈夫,好情人,可别人偏偏要你去走一个好皇帝。对你,何其残忍?

        我甩掉心中的不忍,咬牙吸了口气,“潜光,纵使你可以陪我浪迹天涯,我却不能陪你。你还不明白吗?我不值得你为我牺牲一切。”

        “值不值得,我自己知晓。”楚王紧握住我的手,不肯让我抽回,我挣扎不掉,只好任他握着。

        我深深的呼出一口气,给自己最后的勇气,一句也不愿出口的话终于出口,“三年前祈千度纳妾,我不仅大闹过墨阳王府。他提出解除我与他的婚约之后,我便为他服毒自杀......”

        第二卷  水龙吟  第12章  等的幸福

        “不要说,我知道,雨儿,你和他的事我都知道。”楚王拒绝听我说下去。

        他受伤的神情,我也再无法看下去,瞪大了眼,试图让秋风吹走里面湿湿的雾气。可是雾气未散,我鼻头紧紧一酸。我急忙站起背过身去,用最后的理智冷血道:“你将我的同心金锁放下就出去吧。我今日只是告诉你,我做出的决定。你现在知道了,也可以走了。明日,不用来送我,我不想徒添你的麻烦。”

        “雨儿......”楚王终于哽咽了喉咙,声音也沙哑起来,“为什么会突然......”

        我截住楚王的话,冷硬道:“突然么?其实我想了很久了。已经想清楚,一直以来,我对你只有感激,没有感情。即使如此,你我何必相互耽误?你何必执着于我?宁姑娘才是你此生命定之人,而我,也该去找我的命定之人。”

        “雨儿......你到底有什么苦衷,告诉我。”楚王痛苦道:“难道......你还不能信任我?若有事,我可与你一同解决。”

        “潜光,我没有苦衷。你该知道我一直想去墨阳,我也早跟你说过,我要去找墨阳世子祁千度,三年前,我对他有过一段情。”我无情的添油加醋,“算我求你,放我安静的离开帝都吧。”

        静,安静,寂静,死静。

        我的话落地,楚王没有出声,只是漠然的松开了拽着我的手。我倔傲的站在房内床前,天地间也仿佛什么都不存在了,天飘摇,地飘摇,我的心在天地飘摇中四处跌撞,撞痛了,就落下来,然后再撞,再落......直到疼痛不已。

        许久,许久。

        死一样安静的房内,响起楚王解开颈上盘扣的声音。接着一道轻微的金属撞击木桌的声音传来,我没有转身,楚王没有说话。我知道他解下了挂在脖子上的,我的同心金锁。

        他平静的带着我给他的伤害,起身。

        门开启,关上。

        我耳边浅浅淡淡飘来一句,“一路走好,我希望你能一生幸福。”

        我倔强的眼终是阖上,我知道,我从此将那个深爱我的人驱逐出我的国度。可我不知道,我为何在听到关门声的瞬间,心痛难忍。我以为我的心够冷,够硬,原来不是。

        我抱紧了身子,缓缓坐下,坐在床前的脚踏之上靠着床,无语泪长流。

        夜风吹来,直穿心房。

        忽然耳边响起了笛曲,曲音低低渺渺,空灵中藏了悱恻哀婉,似离人伤泣悲绝,又似无语的祝福。我的理智开始在眼泪中如水汽般蒸发,自制的情绪,在无名的悲伤似决堤而来的气势下渐渐失控。我咬着手臂做最后的坚持,阻止自己冲出房间告诉楚王真相。

        无论如何,我都要离开,何不走的彻底一些?

        曲终人也散,夜独寂。

        我再也抑制不住的痛哭出声。哭花了眼,哭乱了思绪,哭走了清明,整个人失神恍惚,不由自主的喃喃,“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潜光,可是却不得不伤害你。也许注定要你去争皇位,我只能选择以伤害来帮你,也许我的绝情能让你更坚决些,最好再冷酷些。

        一个英明的皇帝就是最好不要专情。历史上几乎没有哪一个专情的皇帝身后留的贤名。

        如果你能做皇帝,我决不希望你成为千年前的第二个荆温,因一个女子误尽终身。身后只得昏君骂名。你的才能足可以做千古称颂的襄公。你给过我“荆臣之答”就已经够了,太够了。

        我卷缩着,哭到无泪,意识尚未明澈之前,猛然落入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温润的唇不顾一切的贴上我的脸,游走在我眉眼间,最后覆上我的唇。

        我无意识中如中了魔咒一般任由一切继续。她启开我的贝齿,小心的探入......他吻上我的脖子,压抑**的喘息......他深情而含糊的抵换,“雨儿,为什么要骗自己?”

        这一句似解咒之语,我霎时清醒过来,双手即刻抵在他的胸前,却没力气说出一句话。

        只在大脑中惊呼,楚王没走,曲停了,潜光居然还没有走!那么......他看到我哭了?糟糕,他肯定看到了。

        楚王沉凝着声音道:“雨儿,你若对我没感情,怎会为我哭泣流泪?”

        “我没有。”我执拗的扭头退出他的怀抱。

        楚王板正我的脸,“雨儿,你还想骗我?你能骗得了你自己,却骗不了我,你对我绝不似你说的那般没有感情。你在为我哭泣流泪,我怎舍得你为我流泪......”他用温热的手轻轻的磨娑我丑陋的脸颊。

        我怎么承认?“我没有,我说了没有为你流泪,就算我在哭泣,那也是为我自己,我不过是在感怀自己的境遇。”

        “雨儿,你看着我。”我低下头去,不敢看楚王。

        “你为何要自欺欺人?”楚王捉住我的肩,“你连看我都不敢,还能骗谁?告诉我,雨儿,昨日发生了何事?你为何一定要去墨阳?”

        我动了动嘴,始终没能开口,只溢出一声叹息,若是能说,我又何必说那些伤害你的话呢?有些话是不能说的,说了,便不知要害死多少人的性命。

        我的静默,感染了楚王,他也静默下来。

        窗外的秋风摇曳树影翩翩,半窗明月,信步方正间。

        楚王收回远在窗外的视线,“雨儿,你不说,我也不问了,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你若要去墨阳,我不会阻拦你,只求你不要断了给我消息,让我知道你在何处。我明白现在自己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求你再给我些时日。过些时日,待我将一切处理好,便去墨阳寻你。”

        我转过头,楚王继续道:“无论你心里还住着谁,我都愿意等,知道你找到真正的幸福。就像杨过能等小龙女十六年,我为你愿意等一辈子。”

        “不一样,那是不一样的。”我摇头,“杨过等小龙女十六年,小龙女也爱了杨过十六年,杨过的等待是值得的。而我或许永远都不会像小龙女爱杨过一样爱你,我甚至可能在你等待守候的时候爱上别人,你的等待不值得。”

        “雨儿,”楚王含情脉脉,“值不值得,我这里清楚。”他拍了拍心口,“我的心太小,住下了你便再也住不进别的女人。我不愿意欺骗自己,也欺骗别的女人,等待和守候也许最好。就如我母妃一样,爱了一个人,无论结局如何,便永不后悔。”

        我心痛道,“潜光,你真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疯子!你实在太不该是个皇子,不该是个王爷,你根本就不该生于帝王家。你明明知道世事无奈,自己能做选择的事太少,却又为何还要保存一份执着?太多的东西不是你想要就有,也不是你不想要就不会有......”

        “雨儿,既然人生在世自己能做主的事已经太少,我又为何不让自己的心做一次主?结果,其实并不重要。我只求像我母妃一样无悔,而不是如我父皇一样抱憾终生。”

        “他们......”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王笑看着我,“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我点点头,楚王接道:“我母妃在嫁给父皇之前,曾与你一样宁愿如鸟儿般海阔天空自由翱翔也不愿囚于皇宫深院做那高墙顶端的女儿。但是不幸的是,我母妃遇到了当时还是太子的父皇,并深深爱上了他。很少人知道,那时,我母妃已经许过了人家,更有算命之人说,她若不嫁给许配的那人,必定活不过三十。”

        楚王的眼再度飘向了窗外,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似乎他又看见了他深爱的母妃。

        “我母妃为了爱,不顾一切阻遏。便放下一身骄傲做起了我父皇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从此过着她曾不愿过的生活。母妃说,父皇是爱着她的,只是他是皇帝,他有太多不想做却不得不做的无奈。所以母妃在世期间,父皇让她受了太多的委屈和孤独。我母妃终是没能活过三十,她临终前也未能得见我父皇最后一面,但她要我转告父皇,她能陪在挚爱身边度过一生,即使短暂她也无悔了。”

        “我以往总以为父皇并不爱我母妃,否则不会让她受那么多孤独的折磨。知道我母妃死后,我才知道,也许父皇也才知道,他失去的是他最不能失去的人。他把自己锁在我母妃的暖阁内十余日不上朝,憔悴而狼狈的呼喊着我母妃的名字。”

        “那个高高在上,九五之尊的父皇,脱下一身龙袍也不过是最普通的男人,会哭,会憔悴,便会抱憾终生。我母妃死后,父皇就再也没有添置过妃嫔,他保留着母妃的宫殿,每月总会到母妃的房里坐上一夜....可是这些还有什么用?”

        “或许是为了补偿母妃,父皇从此待我更好。母妃死后不久他还曾想废了大哥,将储位传给我。可是因为母妃的缘故,我从不觊觎父皇的皇位。坐上了那个位置的人从此不能做他自己,其实是种悲哀。”

        我扬起脸,听了秦贵妃与皇上的故事,看向眼前的楚王,心叹,难道痴情也能遗传?然后我的口中幽幽道:“好,我与你一起等,等到柳暗花明。”就算我不会告诉你我为何离开,为何去墨阳,“我会与你联系,让你知道我的境况。”

        等到我现在恍如浑水的心境在时间的沉淀中变的澄明,我或许会突然明白你的话,等也是幸福,因为,它是你能把握的东西。

        谁知道,等过之后,不会雨过天晴?

        第二卷  水龙吟  第13章  疯狂男人

        云雾典藏江山白,夕阳泼染苍穹红。

        我第三次坐在马车内离开帝都,禁不住感概万千。第一次离开,与谦益通行;第二次离开,与楚王同行;第三次离开,与离耶,索里同行。同行之人不同,心境也千差万别。

        我离开帝都的时候,没让楚王为我送行,我戏说道:“我怕见你流泪,倘若看到你这么俊逸的男人流泪,我会觉得罪过。”

        楚王宠溺的笑了笑,“你的意思,莫非我长得倜傥已是一种罪过?”

        我笑道:“你若这么说,犯下这罪过的,可是皇上与你母妃,别忘了是他们把你生的太好了。”

        楚王大笑,笑声过后又静下来暖道:“雨儿,你不愿让我知道的事我绝不过问。我只想让你记住,”他遥指窗外的远月,“我便如那房上月,南北东西陪着你,只有相随无别离。”

        我忍住感动的泪,笑着点头:“我会记得让鸿书似旌旗般飘向你。”

        坐在马车内,我握住脖颈上的同心金锁。这把锁楚王带了许多日子,似乎他的体温和气味也一并浸进了金锁里去,总温暖着我胸前方寸肌肤,也总能让我的鼻子温故他身上的味道。

        我淡笑,靠向车壁。马车在管道上引沉带土的行驶,一路倒也平安无事。

        或许因为低调到家,简陋的马车连偶尔路过,貌似“车匪路霸”的江湖中人都懒得多看一眼。

        索里驾车,离耶与我同坐在马车之内。起初之时,两人对我恭敬到家,慢慢离耶开始恢复品严亲近我时的感觉,而索里也渐渐学会松开过分的拘谨。

        据说我---妮雅二公主旗下其它的人马正分批乔装由各地马不停蹄的赶往淼水国边境。

        我与离耶,索里白天驱车赶路,晚间住店。连日来,离耶开始教我学习秒水国的语言,风土人情,皇族典制......还有皇族幻术。

        我不得不佩服自己真是个天才,离耶教我的东西,我学习掌握的极快,常常令他瞠目结舌,难以置信。我想也许是因为我占用的这具身体的骨血确实是原滋原味的“淼水国制造”,所以无形中对于故乡的一切自然接受的迅速,体现出一种本能似得消化速度。

        但是一日日过去,我懒怠的“劣根性”也一点点显露无疑。长期以来,因着学习理解能力极强,我一贯做事都不下苦功。除了个别感兴趣的科目,课题外,我学的只是虽博而广,掌握程度却也浅。好比弹琴,我掌握的技艺尽管高超,弹出的曲子却并不精妙,只缘无心。

        而我在学习淼水国皇族幻术时忽然觉得自己如同金庸笔下的黄蓉,聪明终有聪明误的无奈。其实黄蓉资质远胜于略有憨傻的郭靖,却因没有郭靖吃苦耐劳的精神和一根筋通道底恒心。所以郭靖能练周伯通的左右手互博之术,而黄蓉练不了。

        与此雷同。我对淼水皇族幻术掌握的很快,但使用时却远不如资质平庸的索里好,极少能达到幻术的效果。可我明明没一个步骤乃至细节都严格遵照离耶所传一般无二,偏偏他与索里曾经只学了几遍就能到达的境界,我就是上不去。到最后,离耶,索里为了不让我灰心,分明没被我幻术所迷上也尽量装作中了幻术。

        十几天后,马车入了墨阳王府辖地,眼见就能见到哥,欣喜之下我整个人似乎也快找到了宁毓儿,皇上也已经启程去了逸莲山朝山祈福,但帝都仍然一片祥和宁静......所有的事目前看来都是利好消息,而这些消息让我曾被乌云遮盖,悲愁压抑的本性不自觉的流露了出来。

        这日晌午,花谢草哭。初冬的阳光将储存的一些暖意,不吝啬的倾洒而下,浇了我一身。

        我与离耶,索里将马车停在官道一旁,三人坐在车上用些吃食。

        我第N次尝试施放所谓的形幻术。

        形幻术,就是我曾经走出戏棚,见到索里时,看上去,他的脸仿佛藏在云雾中瞧不清楚的那种幻术。据说,这种形幻术的最高境界完全可以让人将一个人看成另一人。譬如,我站在某人面前,施展了这种幻术后,在某人看来,他眼里面前站的也许是宁毓儿。

        只是这样的境界,对目前的我而言,实在太过高深了bBs.JOoYOO.。

        我无趣的扔出两个核桃分别打向离耶和索里,嗔道:“还装?没有演技,连眼睛都没有了?我的幻术都还没施展,你们中哪门子邪?”要装也不会换一副表情。千年不变那副目瞪口呆的模样,白痴都知道是装出来的。

        “演技?”两人异口同声道。他们两人说话的感觉非常像,一起说出来,就像一个人在说,引起了回音。

        “演技就是说表演能力,”我看到两人又有话要问的神情,截断道:“你们也不懂表演能力是什么,对不对?”两人齐点头,我翻了白眼道:“算了,我们有代沟,懒得跟你们解释,把我刚刚扔出的核桃运功捏破,我要吃。”

        有高手在身边的日子就是好,比如吃核桃,哪里还需要找把榔头“当当当”卖力敲,只要他们在手中轻描淡写的一捏,核桃壳就破了,而且破的形状还非常好。

        离耶,索里听了我的话脸上都浮现一种汗滴和黑线乱闪的神情,但也无可奈何的遵命行事。离耶已然放弃再提醒我,公主殿下该表现出怎样一副高贵姿态。他已经接受我这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散漫,毕竟我在天医宫的时候也就是这个样子。

        而离开天医宫后,我太久没有自由,愉快的心情了。

        我好不容易偷的没有头顶愁云,脚踏悲土的日子,岂能不纵情的放纵自己一回?就当是把憋闷许久的另一个自己放出来透透气也好。我不知道下一刻,或者明日,或者后日,是不是又会突然冒出什么折磨我心肝脾肺的事情来,让我又不能自由呼吸新鲜空气。

        我仰天一叹,颇有感概,口中朗道:

        “仰天听鹤行云鸣,

        江山峥嵘问雨情。

        来去无意东风暖,

        红尘未挂轻车行......”

        “陛下,这诗叫何名?”索里以为我诗已诵完,出生打断了我。

        我瞪着他,“名字?这首七律我还没做完呢。”其中还有平仄不符之处。可是这首七律似乎注定作不完了。

        我冥思下句的同时,官道一旁的树林里快速窜出几条身影。“嗖,嗖,嗖”几个深青色长衫的男子筷子般插在了官道上,一个个削瘦的身形,衣着打扮看上去更像寒窗苦读的书生而非江湖中人。他们拦在我们简陋马车之前。也许因为有高手在旁,或许因为他们打扮很斯文,见了这场景,我非但没有害怕担忧,反而摇头感叹,莫非墨阳还有“穷不择手”的路匪?

        离耶高度警戒的抱拳道:“诸位一路随我等南下,究竟有何赐教?”

        一路随我们南下?我抬头斜睇了眼离耶。难怪入了墨阳之后,他曾让索里绕路走。原来是为了摆脱这些跟屁虫。那么,这些甩不掉的尾巴到底是什么人?如果是一路跟着我们而来,就不会是抢劫这么简单。

        难道是太后为永绝后患派来杀我的杀手?可是他们为什么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这个时候才跳出来?

        我跳下马车兀自揣测着,谁知为首的青衫男子根本就像没听到离耶的话,只是死死地看着我。而后非常恭敬地带头单腿一跪,铿锵有力道:“小人叩见夫人。”

        我惊得退了几步,这出戏大出我意料之外了。怎么没来由的跳出这几个叫我夫人的人  ?莫非是楚王派来保护我的?不会,我跟他说过了,有人能保护我安全抵达墨阳,不需他再劳神派人。

        那么,“你们是什么人?”我站在离耶侧后方道。

        带头下跪的这人不直接回答我的话,从身上摸出一封信和一只钥匙状的东西双手奉上道:“夫人看过信后就会明白小人的来历。”

        “信和钥匙都是给我的?”我问了句废话,不是给我还能给谁?我点头让索里接过信和钥匙,走上前拿过信,极快的拆开。

        信纸展开,墨子一眼而尽。我忽就止不住手中一抖,信翩然落下,我的心跳的如急鼓在擂。惊讶,愕然,还有不知所措。阴云再次遮顶,倒映在我的心湖,依然是一片阴霾。

        离耶捡起信,没有看,折叠好轻唤我一句传递给我。我抓过信,揉成一团,远远地抛向了官道下的河流。

        回转头,我冷生问带头之人,“这要是能干什么?”

        带头之人恭敬斯文的问答,“主公说夫人见了墨阳世子自然会明白。”

        就这样?“他还说了什么?”我冷冷追问。

        “回夫人,主公还说,小人等暗中将夫人送至此处即可,不必随夫人入城......还有,主公说,夫人素来喜温淡斯文之人,小人等务必要作书生打扮,方能入夫人眼。还有......夫人喜青色,小人等需着青色......”

        我立时升起怒火,“谁要你说这些?关于这把钥匙就没有别的话了?”

        “回夫人,没有了。”带头之人低眉顺目道。

        我闭了闭眼,打发这些青衫人离开,再回到车上,只觉浑身乏力,马蹄声中倦意浓。

        原来,我自以为跳出了别人的掌控,却根本从来也没有翻出如来佛的五指山。有一个太后和空空公子还不够,居然......居然连谦益也知道了我并没有真正死去,而且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信是他写的,钥匙是他给的,青衫人是他派的。

        这一刻我只有一种无力感。可是转念一想,既然空空公子能查到我没死,谦益自然更应该能查到,毕竟我与他做了半年的夫妻,虽未见恩爱,却也是与我最亲密的人。

        我一直以侥幸心理安慰自己:谦益不会知道我诈死的事。

        最后,奇迹没有发生,他恐怕不仅知道我没死的事,大概连别的事也知道不少。可是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为什么要写这样一封信?而且派人一路把我护送到墨阳之后才让人转交给我?

        再则,他怎么还能用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口吻给我写信?他怎么还能有那么疯狂地想法?

        “丫头,功成业败在此一搏,为夫若成,必亲迎你高登后位;若败,此钥匙开启之物便是为父唯一之遗物。望妻珍重。”

        谦益,居然没放弃让我为后的承诺......

        第二卷  水龙吟  第14章    除非不爱

        远峰跌宕,沐浴晨光。近树枝头,两三鸟儿尽披霜,唱晓寒。

        我披上外袍走出客栈房间,伸了个懒腰,看见的就是这幅如山水画般写意的晨景。

        墨阳位于洛阳最南偏东之处,初冬与江东类似。若以女子比喻此处的初冬,便如见了清丽的小家碧玉,不显张扬的大气,没有乱扫苍穹的冷冽朔风,飘飞的雪,刺骨的寒。

        这里是墨阳城以南,离淼水国最近的小镇----平南。从这里再往南约六七十里的地方就是墨阳世子驻军之所。

        我立足于这间普通而简陋的客栈院门之内,拼命吸着清凉中平南小镇朴实的宁静。希望寻得我遗失已久的淡定心境---“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可是自惊见谦益送来的信与钥匙,几日过去,我的心总难得安宁。即使这偏远小镇洗尽繁华色的朴素无华,扔给不了我一份超脱。

        “丫头,功成业败在此一搏,为夫若成,必亲迎你等高后位;若败,此钥匙开启之物便BbS.jOoy  OO.是为夫唯一之遗物。亡妻珍重。”

        我并不在意后位,亦不在意谦益所谓遗物是什么。

        我只是......害怕。

        曾经那么亲密的人,终也用上了“害怕”这个专用于陌生人的词汇。不过,现今的谦益于我而言,不已是个熟悉的陌生人?我何曾真正认得他?

        淡泊洒脱,不过是张面具。

        谦益的功业,我一度愿倾尽全力组他,哪知世事难料,尚未任我付诸努力之时,一切已花谢月凋,烟散无痕。如今他又重述那个承诺,我却是希望他功败垂成......身.....不死吧。

        矛盾,还是矛盾。谦益若败了,便是楚王登帝,潜光从此需过上于他或算悲哀的生活;谦益若成了,饶是真扶我登那后位,岂非又延续了我的悲哀?

        何去何从?何从何去?一封信,扰乱了一颗心。

        谦益,他究竟想做什么?任我千般思量万般计较也难明晰,他根本不爱我,又为何要重提那个承诺?

        “小姐,该用早膳了。”非私下场合,索里总唤我小姐。

        我回转身,柔声问道:“离耶回来了?”昨日抵达平南,我命离耶亲自夜探哥的军营,捎去我的信。一来哥认识离耶,会信他的话;二来,离耶身手了得,只身进出军营不成问题;三来,引哥悄悄来平南相会比我冒冒失失去军营寻他更妥当。

        “小姐用膳吧,大......管家想必在回的路上了。”索里恭敬回话,不妄言多语,一句大祭司也及时换成了大管家。他其实心里头有疑问,关于我坚持要见墨阳世子的事,他与离耶一样存有疑问,只是也与离耶一样,什么都不说。

        吃过早膳,我无事,只好在房内翻看离耶呈给我的地图。这是一份新近完成的军用地图,山水城镇勾勒清晰,描绘的地方,西临鄂仑旗边境,东到浩瀚大海,北起洛朝平南小镇,南至淼水国国都尔水。“尔水”在淼水国的语言里是“生命之岛”的意思,而“索里”是“舟”的意思,似乎淼水国人尤其喜欢把自己当做生活在水中的人。

        图中一笔一画,或山或水,渐渐让我看的忘神,却听敲门声起,索里低声道:“小姐,管家回来了。”

        那么……哥哥是否也来了?

        我一喜,匆匆收起地图,理了衣裳,深呼吸一次,急忙开门。门前一前两后站了三人。一派倜傥风流却难掩苍白憔悴的各个立于最前。与哥哥对视的一瞬我的心头掀起浪千尺,波千丈。波浪穹出一个巨大起伏,风卷浪滚后提起的心又徐缓而下。我忽如停下仆仆风尘倦足的浪人,一抬头,猛觉看到了无风的港湾,家的剪影。

        我与哥哥隔着门槛,门里门外对视了许久,相望无话,眉宇间纠缠的情意却早已胜过言语无数。离耶敛藏了眸中的询问,带着索里识趣的走开。我退开一步,让哥哥入房,哥用一种恍如隔世再见的激动一把抱了我满怀,下巴抵着我的头,孩子般喜道:“太好了,雨儿,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听到哥哥的声音真实的回荡在头顶,我压住流泪的冲动回抱住哥,“我没死,哥,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雨儿,当我得知你……我……你瘦了。”哥难抑激动地说着,语不成句。

        “你也瘦了……”

        哥将我搂的死紧抱至桌前,仍不舍得放下,仿若便要就此抱一辈子,手上的力度只增不减。我噙着泪笑了,扬起埋在哥哥胸前的脸,“哥,你想让我成为闷死在你怀里的第一人吗?我可不愿创这吉尼斯纪录。”

        哥开怀大笑,放开我,宠溺的揉乱我的头发,“死妮子,你命硬得很,上帝和撒旦哪个敢收你?”

        “哥,上帝和撒旦不敢收我,我可差点儿就到阎王殿报道,排队等轮回了……”

        “好了,”哥拧了把我的鼻子,抢白我的话,“这不是逃过一劫了?别动不动把生死挂嘴上,不吉利。”

        “呵,你向来枪下不留人,什么时候也忌讳这个了?我记得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还想上打阎王,下虐小鬼……嗯,你还是个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我抛却一切烦恼,昂首笑道,有哥在身边,我原来还能做前世的江暮雨。

        “死妮子,都传到这鬼地方了,我还唯物个屁?”哥口中话语粗俗,俊美的脸上却自然荡开一朵勾魂摄魄的笑,尽管面色苍苍,风流韵味倒是不用雕饰而浑然天成,尤其那双含情流意得黑亮眸子怕是能看的久在风尘中打滚的女子也神颤魂酥。

        只可惜,我早已免疫。

        我勾了张四足长凳坐下,一手探向哥的腕脉,凝神听了听,倒无大碍,这才舒了口气,责道:“风流鬼,死性不改,笑也没正经。”

        哥双手抱胸含笑凝视着我,忽把头凑上前一本正经道:“有没有听过‘好男人风流,坏男人下流’?我既是好男人,自然风流,莫非……”

        我大笑,“是,天上人间就你一个好男人了!”

        我的话似乎触动了哥,他挂着笑耸耸肩在我面前坐下,却是良久不回话,再说时伸出双手扶上我伤疤纵横的脸,只得一句,“雨儿,当真苦了你了。”

        哥离开帝都之后,我的诸般境遇已在信中与哥交代了清楚,连楚王对我的情意也未曾瞒他。他此时的一个“苦”字倒是用的贴切,入了我的口,竟真品出了苦味。

        哥疼惜的描着我脸部轮廓,眼中闪过一抹痛色,“他怎舍得如此上你?”

        我摇头浅笑,“他从不爱我,也不曾想过要爱我,哪里会舍不得?总之是过去了,我会好起来。”无论是心里的伤痕还是身上的伤疤,“倒是你比他还狠心,离开数月,竟然只字片语也不给我,枉费我写了那么多信给你……”

        哥眸中乍亮,眉斜提,诧异道:“你给我写了信?”

        我惊讶的弹起身,“你果然从没收到过我的信?”否则又岂会不回我呢?那么……每封信都遗失了?那么,这该算奇闻了吧?我命人将信送至墨阳王府,怎会都遗失呢?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是景王府的小厮没把信送出,还是墨阳王没把信转交给哥?

        哥拉我坐下,摇头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给我写信吗?这里战事一完,我自然会去帝都看你。”

        “你何时告诉我不要写信给你?”我不自觉拔高了声音,并不记得有这回事。

        哥皱眉道:“我离开帝都前派人送去过一封信……”

        我低叹,这就是了,“那信也落入了许诚手里,他自杀后那封信连同你放在城堡里的东西全都消失了,或许毁了,或许还在他主子的手中,只是我不知道他真正的主子是谁……可是,你为什么不让我给你写信?”这才是重点。

        哥的脸上浮现苦笑,“傻雨儿,你我关系密切早引人猜忌了,你还浑然不知?”

        “猜忌?你是说……谦益他……”怀疑我与哥的关系不一般?

        哥叹了口气,“恐怕他一直就怀疑你我的关系。还记得你替他挡剑受伤后,我与景夔去看你吗?”

        我点头,当时我已卧床七日,谦益好不易才肯让我见哥与大哥。

        哥又道:“那日他留我与景夔用晚膳,席间就曾试探过我。我虽言辞凿凿表示你我只是兄妹之情。他笑我多心,我却看得出,他并不信。”

        难道那时候,谦益还怀疑我并不如自己说的那般真心爱他?

        我盯着哥,“所以你怕他误会,竟连离开帝都也不来与我当面辞行?”

        哥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倒也不全是这个原因。”

        “那还有什么?”我追问。

        哥避开我的眼神,“别问了,雨儿……”

        “哥!”我坚定追问,“你与我还有什么不能说?”

        哥凝视我,面色复杂而认真,“雨儿,就因为是你,有些话我才更不能说,既然你没看到城堡里的东西和那封信,”他深叹一句,“就算了,不要再追究。”

        我斜睨哥,疑问,“你在城堡里到底藏了什么?”

        哥的表情透着说不出的古怪,却是任我软硬兼施,如何也不肯说出他藏在城堡里的东西究竟为何物。我挫败的坐下来,无力道:“哥,我求你还不行?你以前从不拒绝我,我要月亮你都可以摘下来给我。”

        “哥--”我缠上哥的胳膊,撒娇唤他。

        哥双手高举过顶,做投降状,“好了,我怕了你,明年你生日,我再送你座城堡,你不就知道我在里面藏了什么。”

        哥点头,我挤到哥坐的长凳上坐下,笑着把头靠在哥的肩上。哥无奈的挪动屁股让了几寸,口中满是宠溺的抱怨,“死妮子,坐也没正经……老是跟我抢,难道我坐的凳子还香些?”

        我“呵呵”笑了声,“你身上没了古龙水的味道倒真是香了很多。”<br  />
        哥不愿说的话,依然没人能逼他说。我也是,明明知悉这一点,又何苦逼他?……倒是该想想,我写给哥的信怎会丢的那么彻底?

        哥拍拍我的脸,柔声道:“雨儿,可别赖在我身上睡觉。”

        “我想事情呢。”我不满的嘟囔,忽来了兴致,“要不,你猜猜我在想什么?”

        “又玩‘猜心’游戏?”哥低头看我,“你肯定在想,谁偷了你写给我的信。”

        我笑打了一下哥,“你就不能假装猜不到?假装一次也好。每次都能猜出人家的心思,就没有猜不到的时候?”

        哥动了动唇,没有出声,嘴角开出一朵苦花。我侧靠在哥的肩头,所以知道许久以后才知道今日错失了哥一句,“除非我不再爱你。”

        第二卷  水龙吟  第15章    该怎么爱

        这一日,我与哥聊了许久,天上地下无所不聊,分明关不住自己的嘴巴。

        但话题聊到最后,却又不得不回到战争的问题上。

        我不希望哥在战争中哪怕受一丁点儿的伤,尤其是与淼水国洛奇军队的战争中。在洛朝大多数人的眼里,与哥对峙的只是一群边境流民,不足为患。但哥知道,我也知道,他面对的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淼水国正规军队。

        两者之间进行的是一场名副其实的战争,而不是平乱意义上的剿匪。

        我或许有办法让这场战争化干戈为玉帛,虽然只是或许,但总该试一试。和谈大概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哥宠笑着捏了捏我的脸,“我的雨儿真的长大了。”

        “我长大很久了,哥好没良心,现在才知道?”我嗲笑看哥,“我叫离耶与索里进来,商讨一下和谈的事?”

        哥抛了个媚眼,慵懒应道:“你做主。”

        我扮个鬼脸,出门唤了离耶与索里进屋。两三句把和谈的计划说开。他们先是大惊,一惊惊我提出和谈的构想,二惊惊我轻松摆平了墨阳世子。离耶扮作品严时虽早知我与墨阳世子交好,却也未曾想到我能说服他同意和谈。

        离耶哪里知道,若非皇命难违,哥岂愿开战?

        且洛奇顽固,实力不可小觑,短期内速战歼灭之法行之不通。朝廷不依哥的奏请,仍以流民坐乱定义洛奇军队在边境的蓄意挑衅,不额外调拨军饷和战备物资,墨阳王府财力根本不能支持持久战。

        长此以往不是良策,即使哥最终能战胜洛奇,墨阳王府也已财亏兵残,从此就是俎上鱼肉,任凭瞩意削藩的皇上挥刀宰割。

        哥正进退两难。如今若有和谈之机,顺水推舟最好不过。

        再说洛奇,他领导的这支军队是离耶控制下唯一一支正规军,也是拥戴“我”——妮雅二公主殿下入主淼水国最强有力的复位武器。保存这支有生力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停战和谈百利而无一害,亦算上上之策。

        剩下的问题只有一个,如何磨合双方的谈判条件达成最后的共识。

        离耶与索里见我成竹在胸,一直沉住气,静待下文。哥适时插上几句,真是灼见有的放矢,直言战局变幻,句句点中要害,话语虽不多,可谓字字千金。离耶,索里不知不觉间已为哥的不俗见地折服。我亦然,心里大大暗赞了哥一把。没想到他当了将军,果是有了将军的风范,令人刮目相看。

        四人渐谈渐拢,日落寒鸦啼晚,墨浸天时,总算商量出个草案。离耶,索里疑眉舒展,像是消了心头疑惑。他们定是以为我坚持要见墨阳世子是一心为了和谈之事。

        彼此散了各自忙开。

        因我不肯离开平南,离耶无奈,只得留下索里护我。他趁夜赶往洛奇驻扎在淼水国边境的军营。那里是拥戴我复位的据点,老一辈的逃亡之人大约都聚了过去。我虽是主,却是个无权无势的嫩主。和谈的事还需与那些老一辈实力派“忠臣良将”商议后方能裁断。

        相当于,我这个临时“总统”提了个议案,还需交由“国民议会”投票裁决。

        离耶走后,哥道这十余日洛奇虽未有大举动,但墨阳军不能一日无将,他也需连夜赶回军帐。又说,第二日晚些时候他再带景王送的物件来看我。

        第二日,冬阳洒暖,缓风阵阵。

        我与索里闲逛在平南小镇街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客栈,酒肆,茶棚……应有尽有。据说平南未有战事之前,不少内地的药材贩子会来此收购药材,行商之人渐众,多少带动了平南这偏远小镇的经济发展。

        茶棚里的茶博士(伙计)乐道,平南人在靠近淼水国边境的地方采获的冬虫夏草,弄到的麝香总能卖出个好价钱。

        我轻笑了笑,他所谓的好价钱其实不过是这两味药材真实价值的十分之一。冬虫夏草有“人参姐妹”的美称,麝香被“神农本草经”列为上品。这两者都是极珍贵的药材,一旦贩卖到内地,身价就会暴涨。

        茶博士口中滔滔,又道若能翻过淼水国边境肯定能捞到更多值钱的宝贝,那里的山水都是天神庇佑的,好东西特别多。可惜淼水国人跟神鬼似的,惹不起。听说一两百里开外有一处鬼林,只要进去就没人能好好出来。

        “什么叫‘好好出来’?”我抿了口茶笑问,难道又是一座“死亡迷林”?

        茶博士乐了,“这您就不明白了。出来的人不是疯了,就是傻了。”他神秘兮兮的把脸凑过来,“都说那里头遍地是宝,随便捡一两样也能几辈子受用不尽。可就是有鬼看守着,全是供给神仙的东西,凡人没福享用。”

        “当真?”这句话我问向对面的索里。年轻的茶博士呵呵一笑,“真不真?小的可不知道,小的没去过,也不敢去,还要留着这条小命娶房媳妇儿多生几个崽。”他笑说着转去另一桌斟水。

        索里低声对我道:“属下也没去过鬼林,不过听老人们说,鬼林里长了一种‘地域魔花’。它的香气能使人产生幻觉,勾起心里最恐惧最黑暗的东西,唤醒人的心魔,把好人变恶人,神变鬼。只要心里存了伪善的欲念,心志不坚定的人闻了花香就会被自己的心魔折磨发狂。”

        我一听来了兴趣,递了杯茶给索里让他润喉,他一饮而尽,“谢过小姐。不过属下也只是听说,不知道是否属实。”只是传说?难怪师傅的《邪物录》里没有关于“地域魔花”的记载。师傅向来只收录有据可考,经人证实过的“邪物”。

        索里接道:“属下在雪原住了十多年,听说雪原也有相似的传闻。”

        “雪原也有地域魔花?”惊奇之下,我声音一时失控过大,急忙压低头瞄了四周一眼,倒是各人饮各茶,没人留意我说什么。

        索里想了想,“似乎是差不多,不过不是‘地域魔花’,是什么属下也不清楚。”索里又想了想,终是没有多余的话补充。

        我偃旗息鼓的歪了歪嘴。说来说去一句什么都不清楚收尾?

        回头一想,却也不能怪他。他在雪原那苦寒之地生活十多年,天天除了练武就是学习幻术,哪有闲功夫挖掘小道消息,剖析江湖传闻?

        提起雪原我禁不住猜想,那地方年平均气温估计不超过0摄氏度吧(纯属个人主观臆断,有人居住的地方,想必温度不会这么低)?我与师傅都是极端畏寒之人,走过四方的百岁老妖,且从不愿去寒冷的雪原,我听了他对雪原的描述,更曾誓死不去那地方。

        我斟了杯茶喝了几口,起身付帐后又继续逛平南。

        我和索里回到客栈的时候,日头已经西坠入山,如大火烧天一般的晚霞逐渐被墨色驱逐到不知名的国度。

        客栈老板笑脸迎上来道:“将才有两位客官来找您,已经照您吩咐请到房里了。”

        我点头让索里打赏了点碎银,老板眉开眼笑,一脸灿烂无涛,退了下去。

        我一路疑惑,怎么是两位客人?不该是哥一人么?

        这么猜疑着,我人已到了门口,还未伸手推门,门忽从内里打开。一个侍卫装扮的俊美男子忽档在我眼前,高出我大半个头,冷眼像寒剑般射到我身上。索里见了,霎时神经紧绷,斜跨一步上前护住我。他这一动,平白无故惹出一种剑拔弩张的紧然气氛,只差吓得我逃窜开去。

        我刚想动,猛闻哥的声音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哥一出声,我立时松了心弦,索里也乖乖退到我身后。

        我大步进屋半是撒娇半带责任的凑至哥的耳边道:“你带侍卫也不带个面目和善的,这个半男不女的虽长得不错,却一脸凶相。”

        哥的脸部肌肉抽动了两下,极不自然的捏着嗓子道:“你当我想带他?甩不掉。”

        “甩不掉?何解?”我一脸疑惑。

        “他是我父王派来盯梢的。”哥含糊道,言语满是无奈,“他武功比我高出岂止几个段位?”

        我了然道:“墨阳王怕你跑去帝都,所以找了个高手来看着你?”

        “你来了,我自然那不会再往帝都跑,所以找了个高手来看着你?”

        “你来了,我自然不会再往帝都跑,偏偏我那视儿如命的父王不信,死活不把他撤走。”哥痛惜扼腕。

        哥果然是为了我才不要命的奔赴帝都!我鼻头一酸,赶紧用笑声掩饰。

        “我昨日怎么没见到他?”我回瞄了眼那侍卫,他老神在在的冷瞳打量着索里,索里也以眼还眼冷眸睇他。他们之间流转的那种冰冷气韵,冷不防让几丈之外的我打了个寒颤。

        哥的声音又低了几分,“昨日他被离耶放倒了,今天没了离耶,我哪里能搞定他?”

        “那也没办法了。”我坐下来,哥的一身本领在现代武林算翘楚,在这人才济济的古代江湖就排不上号了,谁让他连轻功也不会?

        我瞅着索里,“你先出去。”

        哥也看向他的侍卫道:“你也出去候着,我有公务要谈。”

        那侍卫应了声,跟着索里出房掩门。

        我惊诧的回转头睨着哥,“她是女的?”哥的侍卫居然是个女人,一个冰山似的,俊美中性的女人。

        哥扯动嘴角,“你没看出她是个女人吗?”我滴汗……我确实没看出,是听出来的……那细脆如黄莺、百灵鸟般的女音……都怪荣沐那厮,阴柔的太似女人,严重影响了我的眼力,害我出现性别分辨障碍。

        “她叫什么?”我问。

        “好像叫叶……如雪,大概就是这个名。”

        哥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从桌下搬出一只色泽高贵的紫黑色长方体小木箱。

        我侧脸道:“这就是你说谦益派人送给你的物件?”

        哥轻拍了拍木箱,“送来的人当时让我暂为保管,说是有人会来领取。我见了这木箱几乎吓了一跳,现在看来这就是他要给你的遗物。”

        送我钥匙的人……说我见了墨阳世子自然会明白钥匙的用途……原来是这样。我细看了看,目测小木箱,长约20厘米,宽15厘米,高10厘米。箱子六面都雕有彼岸花图纹。箱子上挂有一把泛着尊贵之光的紫金锁。

        我皱眉摸出钥匙,试着插进锁孔,一拧,锁真的弹开了。

        我与哥对视一眼,缓缓打开小木箱,两人探头细看,一惊,良久也说不出话来。

        不知过了几何,哥幽然出声道:“雨儿,我想……他可能还是爱你的,只是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爱你。”

        我怔愣叫道:“这就叫爱?他怎么可能爱我!”

        哥幽幽感慨,“雨儿,我忽然想起了西方一句话。

        Just  because  some  one  does  not  love  you  the  ay  you  ant  them  to,

        does  not  mean  they  do  not  love  you  ith  all  they  have.”

        我品着哥的话,直摇头。

        爱你的人如果没有按你希望的方式来爱你,那并不代表他们没有全心全意地爱你。

        “谦益不可能爱我,我也不需要他爱我……”我冷声道。

        “雨儿,他很可能已经爱上你了,只是从这遗物看,他根本不懂得该怎么爱你。”

        第二卷  水龙吟  第16章  唯一遗物

        枯月无声,残烛有泪。

        紫金色的尊贵流光倾泻了满室,我与哥沐浴在这样璀璨的高贵光华中,相对无言。

        静,能听见遥月似水般静淌过天幕的声音。

        哥带着两分认真,三分揶揄,五分感叹,终于出声,“早听说景王是个极致的妙人,无论何事,不轻易为之,一旦做了必臻至完美。现在看来,着实不假。他这人当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此番一出手就羞煞风月圣手。如此大手笔,又如此情怀浪漫,情场之中可以‘孤独求败’了。我若是女人一定拜倒在他长衫之下。”

        我冷冷白了哥一眼,仍是无语,耳边回旋萦绕了一个声音,谦益到底想干什么?远月排闼送辉来,躁闷心中起。

        哥懒然看我,毫不在意我冷白睇他的眸光,随手拈起箱中一枚心形的紫金笺“啧啧”道:“雨儿,我来帮你算一笔‘极品’帐,如何?”

        虽是相问,没待我回话,哥已悠悠然兀自说开,“紫檀是木料中的极品,檀香紫檀是紫檀中的极品。檀香紫檀一般要五百至八百年才能长成使用,树径太小不行,太大内里中空也不能用。景王送来的这只小木箱用的木料黝黑如漆,古雅静穆,看不出纹理,手感异常细腻,确是檀香紫檀无疑。如此极品,天下难觅。”

        哥指向木箱上的纹饰,“这箱子六面的彼岸花雕纹精细绝伦,线条流畅无一丝紊乱。层次得体,前后下刀约有二十余次,雕纹错落中推拿到位,丝丝入微,就连花的微细脉络也能清晰可见。‘线雕’和‘沉雕’两法的运用已步入炉火纯青的境界,可谓鬼施神设,巧夺天工。”

        从刀法特点上看,这是首富沈家的雕刻大师石先知的作品,此人乃洛朝第一雕刻家,经他手雕刻的东西必定是艺术极品。但石先知脾性极为古怪,每年只雕三件作品,听说三个月前,他就已经雕完了今年的三件预定品。能让他破例出手雕刻第四件绝非权势威逼能够办到,景王确实非凡。”

        “再说木箱上的紫金锁,这可是一把鎏花紫金暗门锁,其艺术价值......”

        “行了,哥!没人让你做珠宝鉴赏,也不需要在我面前彰显你贵族的涵养。”

        “那就再说这些心形紫金笺。”哥眯了一双桃花眼,扯动嘴角,勾出一抹魅惑人心的笑。

        “哥!你就不能歇会儿?没人请你歌功颂德......”

        哥摇头直视我,轻笑道:“以贵金作笺,每笺薄如蝉翼,遇水不巧,遇火不化,光晕独特迷人,能令极品南海珠逊色......紫金的价值就不说了。每一紫金笺上以透空双面雕手法题上诗词,正反两面题诗各异。”哥微蹙眉自言自语的小声呢喃,“不知这又是哪位大师的杰作?据我所知,石先知并不擅长这种雕刻手法。”

        哥郑重的转向我,“以这种手法雕刻的作品,就算原本是根朽木,其艺术价值也能让它成为天下人共争的珍品。何况这些笺上还有貌似文学价值不菲的诗词,即使我这个‘诗词盲’也读得出这些词句里的深情重意,可见作诗填词的人真是惊才绝艳。雨儿,你听这句......”

        “哥!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一把抢过哥捏在手中,不停在我眼前摇晃的心形紫金笺。

        “雨儿,他送了你一箱子的金‘心’,一箱子的情意......”哥从木箱内又取出了一枚紫金笺托于掌上,凝眉看我,“份量不轻啊。”

        “就算是一箱子金‘心’,那又怎样?”我夺过哥掌心的紫金笺,扔回紫檀木箱,“如果这只是片寻常树叶,或许我还愿多看几眼......他的‘心’,我早已不要了......”

        哥眨着一双明亮的桃花眼,忽而微笑感叹,“他真是不懂得该如何爱你......其实他那样绝品的人怎会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只是他却不能给你想要的东西。”

        哥目不转盯的看着我“不过,至少他极用心的,意图把他认为最好的东西留给你。一个男人肯为一个女人如此用心,我想他还是爱你的......呵,他真是个高雅的人,即便留给你的是令人咋舌的财富却也绝不以财富的方式送给你。竟将所有的财富化成这些罕世的珍品,让人无法忽视他的用心......他这样的妙人,世上真是绝无仅有。”

        我故意惊诧,夸张的伸手探向哥的额头,“你今天是吃错药了,还是被金子蒙了心?干嘛时时处处为他说话?”

        “有吗?”哥慵懒一笑,“你不觉得我只是客观评价?”

        “他这样的妙人,世上真是绝无仅有’,这也叫客观评价?!”我终没能抑制住排斥抗拒的情绪。不知不觉间自拔高的音量中泄漏了躁闷和不满。

        “雨儿!”哥板正我的脸,收起了前一刻的慵懒风流,蓦地变身前世那个循循善诱的“良师”,认真的看进我的眼睛,“我希望你快乐和幸福。”

        “你说的话与我的幸福快乐有什么关系?”我冷硬的顶撞哥,“我现在很快乐!”

        哥锁眉缓缓出声,“雨儿,你我自小生活在一起,你快乐与否,我一眼就知。”

        “哥,我很好......”哥提起的话题,我直觉不愿继续深入。

        “你若不能彻底走出那段感情的阴影,如何会好?又怎么幸福快乐?”

        我不假思索的反驳,“我和他,早已相忘天涯,各不相干,哪里还有什么感情阴影?”

        “雨儿,别忘了......你是我教大的。”哥不依不饶的继续道:“你的习惯是做一只鸵鸟。小时候就是这样,把什么都堵塞在心里,不想着疏通......受到伤害之后的做法不是将一切都想清楚,而是关闭心门,从此什么也不去想,以此来拒绝一切可能的伤害。”

        “可是你该知道,在你逃避伤害的同时,也可能错过了幸福。你关上心门,拒绝的不仅有景王,还有楚王。你用那扇心门阻挡了所有爱你的人,还谈什么幸福快乐?雨儿,这世上,有些幸福,有些人不会总出现在你的生命中,你要懂得适时把握.......”

        “哥!我现在真的挺好......”我想说些什么,话出嘴边却又词穷。我苦笑,我能说什么呢?天底下最了解我的人从来都不是我自己,而是哥。

        哥缓了语气,“雨儿,忘了我教过你什么?很多事若要真正放下,就须彻底看清它。要看清一件事需要有个客观的态度。要想有客观的态度就该有多个视角......你对景王的感情,对楚王的感情,真的想清楚想明白了吗?”

        哥陡升了音量,皱紧了眉头,拍着紫檀木箱道:“我评论景王送来的这箱东西,只想为你提供一个客观的、思考问题的视角。你曾经看到景王的虚伪,冷酷和权欲之心,现在也该看到他对你的爱意和用心。雨儿,只有完整的信息才能让你真正明晰心底深处的想法。”

        “为了你自己的幸福,你该静下心来,认真想一想。龟缩在心门之内始终是逃避,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哥,”我舒一口气,“我并非不愿面对,只是觉得好累,累得没了力气......就让我再逃避一段时日吧,哥——”我可怜巴巴的望着哥。

        许久之后,哥叹息一声,终是抵不住我的柔情攻势,正经的面色又轻佻起来,我猛得扑到哥怀里,口中一声接一声嗲道:“哥。”

        “哥——”

        “哥————”

        哥疼宠的拍拍我,“死妮子,又开始撒娇。”

        “谁让你是我哥呢?”我抬起头,再不去想其他,冲哥抛了个媚眼。

        哥拍着我的头笑骂,“简直班门弄斧,你那点**伎俩也敢在我面前显摆?”

        “是,是,是,小女子花拳绣腿,哪能入您的眼?您过的桥比我走的路还多。”我挤进哥的怀里。

        “死妮子,当初就不该教你撒娇,教会了徒弟,来对付师傅......”

        “错了,哥,撒娇是女人的天性,可不是你教会的。”

        “是,你的天性还真多,好吃又懒惰。”哥在我额头弹了一指,“快起来,别像我懒猫一样赖在我怀里。都多大的人了?还好意思?”

        “怎么不好意思了?我再大,你也是我哥。就算我一千岁,你还比我大五岁呢。”我笑捏了哥一把,坐起身子。

        哥魅笑,“一千岁?那你我不都成老妖精了?”

        “妖精?你想得美,你有妖精那么帅吗?再说,我有妖精那么丑吗?”我促狭道。

        “自恋鬼!”哥点着我额头笑笑说,双瞳一滞,随意翻动紫檀木箱的手忽然顿住,“雨儿,紫金笺下面还有封信和一只紫金盒子。”

        我微愣,凑脸上前,哥已将信与盒子取出。盒子上有“浮云绕竹”雕纹,从纹饰的线条特点来看,应该也出自石先知之手。这只纯金属的盒子,颜色深沉,表面光滑,外侧悬挂了三把色尊泽贵的紫金锁。

        哥仔细端详后道:“这紫金盒子水火不侵。三把锁中,一把是需两把钥匙同时开启的鸳鸯锁;一把是需对上诗句方能开启的藏诗锁;一把是有九拨轮的极品拨轮密码锁。这种拨轮锁,常见的是三拨轮到五拨轮,八拨轮就属罕见,这把竟有九拨轮。防护如此严密,恐怕这盒子里装的东西才是景王真正的遗物。”

        我将手中展开的信递送给哥,冷声道:“哥,不是‘恐怕’,是‘确实’。他说,这盒子外力无法打开,只有他死了,才会有人将盒子的钥匙送来。这里面,装着他唯一的遗物。”

        哥一眼扫尽信中字句,讶然接道:“这些价值连城的紫金笺竟只是你以备不时之需......”

        第二卷    水龙吟    第17章  匪夷所思

        五日,已经过了五日。

        冬日晴好。

        南方的冬,向来无寒风,倘使日头暖和,热光足可以温了人的心和身。我抱膝坐在平南镇外无名的土坡之上,眺望远处,除了山,除了日,其实看不见更多的东西。我身下芬芳香影无踪,只剩枯寂的冬草,仿佛冬眠了,不知道梦里它们是否已逢春?

        索里站在我身后,几个时辰过去,一直静默无言。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亦如他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这几日,尚未收到楚王自帝都的来信。

        我时常坐在桌前盯着三把紫金锁严密守护的紫金盒子,猜想,谦益的遗物究竟会是什么?五日来,我的思绪早已跋山涉水,过了几重山,却总无头绪。这两天,哥在做军事调整和部署,无暇前来,我捧着手中的信,独自思量了许多。

        这封与紫金盒子一同出现的信,只是寥寥数语,却撩拨了我的心湖久久难以平静,甚至令我慌乱和无错。

        谦益在信上说,紫金盒子外力无法打开,只有他死了,才会有人将盒子的钥匙送来。这里面,装着他唯一的遗物。

        他说,要我留着那些紫金以备不时之需。

        他还说,他若真去了,唯一的奢望是我的原谅。无论他做过什么,欺骗抑或伤害,他奢望我可以原谅他。

        这是很特别的一句话。他用了“奢望”一词,他的口吻像在乞求。

        原谅?如果已经不在意了,也就无所谓原谅了吧?

        而我,还在意他吗?

        他总是像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云淡风轻,绝妙极致。那般洒脱随性的风采,那般澹泊镇定的气度,姿态高贵而优雅,声音如祭奠了千年,满载厚重。可他偏偏彻头彻尾不是个君子。

        他又说,只要他活着,就绝不允许有人从他身边把我抢走。谁敢与他争,他会遇佛杀佛,遇魔杀魔。只要他活着,他绝不会放手。

        我轻蔑的笑了笑。

        他,和我一样,变得一厢情愿的蠢了?

        我曾经以为,爱情,只要有一方心中有爱,就能够经营起来。

        可我错了。

        他以为,婚姻,只要有一方坚持,就能够维系下去吗?

        他呵,不知道终究是他从来不懂我,还是我从来不懂他。

        或者,我们从来都不懂彼此吧。

        他深爱着宁毓儿。到如今,却又为何对我执着起来?无论哥如何推测,我始终不相信谦益爱我,他只是不习惯吧?曾经那么爱他的一个人忽然不爱了,疏离了,任谁也不会习惯的。无关乎爱情,只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

        我收回远眺的眸光,在低低的马蹄声中,瞅见哥与他的女侍卫叶如雪各驾一匹快马,衣阙翻飞奔驰而来。两人的马上神姿,那般相似,率然而潇洒。哥没有褪下盔甲戎装,近了,勒马停住,却是一脸凝重神情。

        叶如雪紧跟在哥的身后。她高束长发,一身黑衣,迎风飘逸,高挑的剑眉显出英姿飒爽。她表情冰冷,睇着我的双瞳中却闪着猜疑,同第一次见她时一样,恍似猜疑着我的身份。

        哥看我一眼,翻身下马,我笑了大叫,“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我还以为你这几天都不会来。”

        哥大步流星奔上土坡立在我身前,“客栈老板说你或许来了这儿。”

        呵呵,我又笑,“这地方是他介绍的,清静。”

        哥始终没有笑,面色凝重的睇我。我被他睇得很久了,皱了皱眉,“我做错什么了吗?这般看我?”他回神淡道:“没有。”

        他摊开手心,递出一封短笺,正色道:“帝都出大事了。”

        我接过短笺,平静浅淡的笑笑,“怎么面色这般不好?其实你我都知道,帝都迟早要出大事,不是吗?只不过没想到是这几天。”皇上去逸莲山朝天祈福这么长时日,谦益该有所行动了。他若动,帝都定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大事?不就是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结果?

        这封短笺只是这件大事的序幕罢了。

        哥解开头盔托于手上,语调有些沉重,“平南地远,即使飞鸽传书,途中也要经由三座鸽楼转传,耽搁了时日,这事是好几天前发生的......不是你我想到的情形。

        哥这么一说,我好奇心甚,什么情形是我与哥没想到的?一场夺嫡大战的开始会有什么特别情形呢?我忙打开短笺,细阅之,忽然便手抖心颤,震惊无可复述,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句话来。

        怎么会这样?我着实从来也没想过这般情形。我以为是开始,却原来就结束了?

        以这种谁  也不想不到的方式结束?我不停的摇头。

        皇上在逸莲山遇袭驾崩,随行的景王救驾负伤,性命垂危。太子在皇后与左相支护下,代掌国玺,将择日登基。

        哥蹙眉看我,”这事,你怎么想?”

        这言语不详却又直白的几句话,我能怎么想?

        皇上驾崩?景王命危?都那么不意思议!似乎可能,又似乎绝无可能!

        我傻傻愣愣的瞪着短笺,仿如要从上面瞪出逸莲山上的血杀场景,“他怎么会性命垂危?”他的身手,我亲眼见过,天下第一杀手宋白都远不及他,他会性命垂危?

        哥微怔,没想到我竟回了这么一句话。他专注看我,许久后叹息一声,“他也是人......”

        “我以为他不是人。”我轻扬头,忽觉阳光刺目,我闪着羽睫,喉中有火,说不出心中是何感觉,只是不信,坚决不信,“这事不可能就这么完结。这消息太匪夷所思。”谦益那样谋略天下的人怎可能输给太子与皇后?

        这短笺记载的事,实在透着一股子难以畅言的邪异。这股邪异堵在我心口,堵在嗓子眼,让我不得舒服。

        哥摇了摇头,言语坚定道:“这消息不会有假。”

        “可是天下三足,哪这么简单就......”我一个激灵,天下三足......那么......还有一足......“楚王和太后呢?怎没记述他们?”我来回翻转手中的信笺,留意到,它仿若被人撕掉了一部分。

        哥听到这话,神色蓦地古怪起来,别开眼,眸光远去,不看我。

        我猛然意识到什么,箭步上前抓住哥的手臂嚷道:“他们怎样了?楚王和太后也出事了?这怎么可能!”太后是什么人,楚王又是什么人!他们这一足不是还有个狂傲的空空公子?!

        哥疼惜得掸掉沾在我群裳上的半截枯草,艰涩道:“太后没事,仍在宫中。楚王,楚王他......”

        “楚王怎么了?”不觉间,我尖锐的指甲已经深深插进了哥的手臂肉里。

        哥眨了几下眼,桃花目中尽是不忍。他停顿了很久,转过头,“听说遇伏......失踪,详情不知。”

        “失踪?”我抓住这个词,心里“咯噔”一下,升起不好的感觉,对哥的回答并不满意。哥闪烁的眸光告诉我,他隐瞒了什么,我紧追着哥的眼,“跟我说实话,楚王到底怎么了?”

        哥静静地看着我,不动声色。

        我激动起来,摇晃着他,叫囔,“说啊,我要听实话,他到底怎么了?”

        哥久久的直视我,没有一句话。

        我渐渐有些失控,用力的拉扯哥,他终于起唇飘出一道长长的叹息,“有传言说,楚王遇伏身亡了......但只是传言,实情不详。”他瞧见我的异样,紧补上后一句。我身子陡然一软,似万千气力被人如抽丝般瞬间抽空,声音与身体一同颤抖起来,“遇伏身亡了?”止不住,痛楚丝丝如针般扎进眼里,撕咬着心,一抬头,泪已千行。

        “这怎么可能?”我整个人迷惘起来,咬着唇,早已控制不了自己,无论身体还是思绪。我嘴上不停的说着,这不可能。可心里,是真得信了几分。我第一次觉得这个信息闭塞的时代能将人逼疯。实情不详?什么叫实情不详?

        “他一定会化险为夷的。”我痴痴的说,只说给自己听。

        百味陈杂,品在嘴里,苦到了极致。我的思维完全紊乱了,眼前模糊一片,风影,人影,马影,山影,草影......所有一切都成了不真实的影子,跳跃,晃动,重叠,分开......

        我不知道怎么回了客栈,也不知道为何屋里只剩下了我一人。

        浓夜云疏,西窗寂。

        烛火不停的闪耀。闪花了我的泪眼,我的脑海里不停歇的流淌着与楚王有关的记忆。他天神般的高贵,他傻子般的憨愣,他情深似海的爱恋......

        有个东西在我心里东冲西撞,拼了命的往外窜,碰撞我的心门。

        就如同心里藏了只气球,正离奇的膨胀,撑满了整只心房,马上就要炸开。

        心被揪痛,我弯腰捧住心口。耳边回旋着许多声音,嘤嘤嗡嗡,吵闹不休。

        “有些人......是不该放在眼里的,应该放在这儿——心里。”

        ......

        “你是不希罕做皇后的,你要的无非是他的心。而他,是这么多年来我唯一看不透的人,他的心就像幻海里的月亮,说变就能变......你与他,一个为情,一个谋权,亦如一个在天,一个在渊......”

        “有种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偏你就是这种人。”

        ……

        “我瞧着四嫂盯着十一弟在看,其实看的是十一弟妹的耳坠;十三弟妹瞅着六哥在看,也不过看的是六嫂的发髻……”

        “三嫂嘛,看的也不是大哥,而是大哥身后那盆百叶兰。”

        ……

        “只是有些人或许永远不会知道,远处还有一个克制着距离爱她的人。”

        “公子此乃‘襄公之问’。在下亦作‘荆臣之答’。”

        ……

        “你没事了,太好了。”

        “先吃,吃不完再给我。”

        “谁说红颜多薄命?靡靡之音,污人耳根,你还是不唱的好。”

        ……

        “你与她们自然不一样,我想见的只有你!”

        “我爱你,朝恩。不是喜欢,是爱。”

        “不要哭,若是知道会把你弄哭,我情愿一辈子不说。”

        “如果三哥能让你快乐,为了你的幸福,我愿放弃一切帮你......包括放弃你。但是......”

        “如果三哥不能给你幸福,请给我等你的权力。在此期间,你可以让我伤心,但求你千万不要让我死心。”

        第二卷  水龙吟  第18章  已有答案

        “你身上有伤,一个女人天没亮去山里太危险,以后若要去记得找我陪你......”

        “我知道它很痛......我只是离开一月有余,再相见你已将自己的身子折腾得这般虚弱。”

        ……

        “慰亲节怎能不吃桂花糕?找了这许久,就得这一家的糕点厨子会做江东的桂花糕?找了这许久,就得这一家的糕点厨子会做江东的桂花糕,你尝尝味道对不对。”

        “好,‘有人滋事’行了吧?你说什么,都依你。”

        ……  />
        “雨儿,我不愿你也如我这般为难。”

        “只是下跪道歉?我跪!”

        ……

        “雨儿,我是男人,温香暖玉抱在怀的又是我最爱的女人。我若没有反应,才不正常......”

        “是,我多次一举。我多此一举关心你!”

        ……

        “难道……你还不能信任我?若有事,我可与你一同解决。”

        “雨儿,你还想骗我?你能骗得了你自己,却骗不了我,你对我绝不似你说的那般没有感情。你在为我哭泣流泪,我怎舍得你为我流泪……”

        “无论你心里还住着谁,我都愿意等,直到你找到真正的幸福。就像杨过能等小龙女十六年,我为你愿意等一辈子。”

        我心痛得直不了身,忽而再也听不下去。楚王曾经说过的每一句都如一只重锤敲打着我的心。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笑都那么深刻的刺痛了我。我双手捂了耳朵,却是喉头一滚,口中顿甜,咳咳两声,锦帕上居然开出一朵艳丽无比的血色红花。

        这花开得不大,在我眼角的晶莹中折射出绚烂无涛的红光,触目惊心。红光似刀如剑般直插进我的心里,“哐当”一声,门开了。哥挺拔的身姿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不欲他为我担心,急忙收了血渍锦帕,泪眼婆娑的凝望他。哥见到我狼狈的模样,眼底藏不住无尽的疼色,上前搂住我道:“雨儿,那只是个传言,墨阳王府的密探并未证实。”

        我点头,“我知道,可我就是止不住把这个的、传言当真,我也不想这样......但我害怕……”

        哥淡然打断我,“景王命危,你不怕他有事?”

        我一愣,停滞了一刻,昂首,“他?怎么会?”似乎在我的潜意识里,即使所有人都死了,他也不会有事,“他怎么会有事?他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去死?”

        “他也是人,雨儿。”

        “雨儿,听听你心里的声音吧……”

        “哥——”

        “我不说,你自己听,总会有答案。”

        “我不说,你自己听,总会有答案。”

        是的,总会有答案。

        我或许还爱着谦益,或许已爱上了楚王,又或许两人都不爱,更或许两人都爱。答案看似像个谜,我却知道在那个无名的土坡上当我得知那些消息时,心底已有了答案。只是我,不愿去看,或者,我不愿承认。

        心里有一片荆棘林,前路没有光,每走一步我都有种被刺痛的感觉。

        我瞵视哥,眼前的雾气渐渐散去。哥放开我,温暖的,带来太阳般的温度的手抚上我的面颊,轻轻地,疼惜地摩挲掉我的泪痕。他的手掌很大,力度很柔,掌心有些糙,男人的手大多这样。但哥的手指修长,极好看。即使温雅的谦益与完美的楚王,也没有这样修长好看的手指。

        哥的手指摩挲到我的嘴唇,轻柔的在我嘴角留连擦拭。惊见他指腹上沾染的一点殷红鲜血,我恍然明白他将手指停留在我唇边的寓意。

        他知道我咯血了。

        “哥,我……”我拽紧了带血的锦帕,藏进阔袖内。

        “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