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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谜样女子

书籍名:《帝都殇》    作者:雪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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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猫扑中文  )        来就不以睿智著称,皇上气气也就罢了。可这回的谣言中伤兄弟,可谓在太子的‘仁厚孝义’上重重打了一个耳刮子。龙凤袍一事皇上本就心存芥蒂,这事一出,皇上会如何想?此时若有心人再吹吹风,东宫不就要被吹倒了?”

        大哥把茶杯往红木茶几上重重一放,“所以你要守好自己的本份,千万别横生出什么枝节来。依我看,这次‘以谬制谬’的遏制谣言之举只可能出自楚王或景王之手,这是高手的睿智。他们的招数太子是接不住的。”

        我静静的听着,没有回应大哥的话,思绪停止在太子擅闯御书房见驾的事上。这事谦益没有跟我提起过,虽然似乎也与他先前告诉我的圣上赐婚理由互不冲突,但我心中却有一丝异样的情绪在慢慢滋长。

        大哥说完叫了我一声,我怔愣之后回神反问,“为何你与祁大哥都觉得谦益不简单呢?在我看来,众王爷中他似乎并没有特别的作为,除了琴棋书画颇具造诣,性情淡泊不说,也不见主理什么要紧的朝政事务……而且以往他一年之中还有大半年在游历江湖……”

        大哥含笑打断我的话,“韬光养晦听过没有?我原本对景王的看法也与你无二致。但前些日子我听千度老弟提起了他父王说的一件旧事,结合今日朝局来看,料想景王经年行径不过是韬光养晦而已。”

        “什么旧事?”我追问,哥似乎从没跟我提过有关谦益的旧事。

        大哥不紧不慢道,“据说二十多年前,先帝还健在的时候,曾评论过当时的小皇子们。谈三皇子时说了这么一句话,‘此子绝非池中物’。虽然此后楚王冒出,景王隐没了下去,可你想想,先帝是何等英伟大智的人物,他夸赞的皇子还能是个庸才?再有,你别忘了空空公子也曾赞誉过景王。”大哥说完自言自语道,“那么这次出手究竟是楚王还是景王呢?……”

        大哥接下来的话,我已无心听了。心里生出许多的陌生感和不安。仿佛黄粱一梦,醒来发觉,我根本不曾了解过这个时空,这个朝代,还有我的这个丈夫。

        这一夜的月色极美,遥望月空我却享受不到这份美。这一夜我第一次体会到我是一个王妃,不是妻子而是王妃。无论我愿不愿意参与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风已经刮起来了,我也已经被卷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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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红尘泪  第四十章  礼物城堡

        今天天气很好,天朗风爽,比前几日多了份难得的清凉。

        我特意挑了件素雅的金绣鸟纹丝绸裙穿上,随意绾了个花髻,插了支翡翠黑玉钗,两只金步摇,自然随意倒也不失端庄秀雅。

        磬儿端着早膳进来,兴奋的告诉我清宁院外的荷塘里已经出现了花苞,想必再过一段时日就能欣赏到满池的清丽荷花了。

        用了早膳,王府的管家照常来汇报了今日的诸事安排。而后几个管事又说了一阵,从我这里取了相应的执事令牌便各自去了。如果没有意外,我上午的工作就算完结了。

        闲着无事,我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坐下,看了会儿医书。清风撩逗着我垂在耳际的青丝,我盯着手中的书,思绪渐渐飞远。

        回想到昨夜大哥跟我说的话,那股陌生,不安的感觉仍徘徊在身侧,细想起来不免有些胆寒。我的丈夫,谦益,当真不是我所看到的那种淡泊之人吗?他野心勃勃,心机深沉,手段高明?他瞒骗了所有人的眼睛?那么楚王呢?也跟他一样么?也这般表里不一?

        表里不一!

        我忽然像是抓到了一点什么东西,可是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想到这个词,我会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似乎有些地方不对,但是哪里不对呢?

        “王妃——”磬儿轻轻唤我。

        我醒过神来,“怎么了?”

        磬儿拾起医书递给我,“您还在为那些谣言的事不开心么?看医书都走神了。”

        我淡淡一笑,藏起了心中疑惑,接过医书,“我不是为那事烦心,想着别的事了。”

        “王妃……”磬儿眼神有些奇怪,有闪烁又像是……同情?

        “出了什么事吗?”我急问。

        磬儿扯出一个不甚好看的笑容,“没事,只是刚刚侍卫过来传话,说王爷今儿又不回来用膳了。”

        我心中一痛,急忙掩饰住,“知不知道王爷在忙何事?”

        又,是啊,又不回来吃饭了。前几日可说是为了流言蜚语的事吃睡不宁,在外忙碌,那么今日又是为了什么?照大哥昨夜所说,谣言的事不是已经解决了?

        谦益到底在忙什么?前些日子我待他疏远冷淡,他也会亲自过来问候几句,陪我用膳。可这两天……难道又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大事?

        “王妃,奴婢问了,但传话的侍卫也不知道。”磬儿回答的谨慎,像是怕一句话不对,伤了我的心。她也看出来了吧,我与谦益的相处早不复往日的温馨。算到今日我已两日未见过谦益一面了。这两日,他总是早出晚归,与我没了交点,唯一还能让我感觉到他没遗忘我的,就只剩下侍卫那几句不痛不痒的传话了。

        不是早知道他不爱我了吗?我为什么还会难过?为什么还要难过呢?

        爱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为何我偏偏在它的面前,如此失败,如此无奈。

        我本不是这样的。

        我该怎么办?爱下去赢得谦益的心?还是慧剑斩情丝,了结这段一厢情愿的爱恋?这段感情,自始自终都是我一厢情愿吧。我以为爱情只要跟着感觉走就好,我以为我感觉到谦益的爱了,可是我的感觉却错了,错得一塌糊涂。

        错了就应该改,错了就应该回头,不是吗?……可我失了心还能回头吗?

        爱,难。不爱,也难。

        我到底该怎么办?要怎么做才能变回那个笑闹人生的自己?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我无措的站起来,踌躇思忖间,小丫鬟来报,说管家求见。

        景王府的管家姓许,名诚,是个四十余岁的冷面男人。他长相忠诚,一眼看去会觉得这是个做事很有分寸,也一定很忠心的人。

        只是他刚刚才从我这里出去,这会儿又来求见,所为何事?

        我揣着疑问,步入大厅。管家上前恭敬行礼,道,“奴才督下无方,特来请王妃责罚。”

        “何人犯了何事?”我不兴波澜的在首位坐下,看了眼磬儿,磬儿摇头表示她不知道。

        “回禀王妃,适才墨阳世子遣人送了份礼物来,说是辞行礼。奴才一时不查,底下人不慎将礼盒给摔了,还请王妃治奴才失职之罪。”管家句句铿锵,状是诚心领罪。/>
        “那礼物呢?可有何损坏?拿来我看看。”既然是哥送来的东西,想必该是送给我的,若是没有大的损坏,我也不会计较,随口叫管家等一众人起身。

        “还不抬上来?”管家喝斥着身后的那群小厮。

        众人慌忙从屋外进来,抬进一个方正的木盒子,约有一个八寸的生日蛋糕盒般大小。盒子外面渡上了红漆,上面雕有花纹,安静的爬着满盒子的……彼岸花!

        我禁不住退了一步,心中无限动容。这礼物,只会是送给我的。因为这个时空,除了我再也不会有人认得这种花,这个时空不存在的彼岸花。开到荼蘼花事了,佛家曾言,荼蘼是花季最后盛开的花,荼蘼花谢后只剩下开在遗忘前生的彼岸的花。

        人们皆以为我最喜幽兰,只有哥知道,我真爱的是这传说中的引魂之花,生长在三途河边的接引花,冥界唯一的花——彼岸花,曼珠沙华。

        “花开无叶,叶生无花,相念相惜不得相见,独自彼岸路。”我低吟着对彼岸花的注解,激动的冲过去夺过木盒,回身将它放在桌上,小心翼翼的打开。

        盒盖掀开,里面出现一个我梦想过十几年的童话世界。一片广袤的草原,苍翠的树木零星点缀,原野上矗立着一座欧洲中世纪的城堡……

        “哥,雨儿要做城堡里的公主。”

        “等雨儿长大了,哥送你一座城堡,让你做公主。”

        “那哥要做雨儿的白马王子。”

        “我不做白马王子,我做黑马王子。”

        “可雨儿喜欢白马王子。”

        “白马一点都不酷。”

        “我就要白马王子。”

        “你要求怎么这么多?……这样好了,等我送你城堡的时候再告诉你,我做白马王子还是黑马王子……”

        ……

        “哥,明天是我二十岁生日,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送我城堡。”

        “死妮子,这句话你问了十二年了,你没看到老顽固还好好活着吗?本大少爷无望继承遗产了,上哪儿弄钱给你买座城堡?”

        “别想骗我,哥,你房里明明有一座很别致的城堡。可是说好了的,我要白马,你怎么还是弄了匹黑马在上头?”

        “死妮子,你又偷进我的房间。我又没说那座城堡是给你造的。”

        “不管,我就要那座,不过你得把黑马换成白马。”

        “你还真死心眼儿,我决定了,把两匹马都放上去,你回答了我的问题再把黑马取下来。”

        “什么问题?”

        “我会把它藏在城堡里。你自己去找,等你有了答案,就可以把黑马取下来。不过你要记住,一定要你自己把它取下来,否则我可不死心。”

        “哥,什么问题非要弄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哈哈,秘密,等明天你找到城堡里的‘问题’,就会知道。”

        可惜,第二天,我没有收到那座城堡,也没有看到城堡里的“问题”,因为那时哥已经殉职了。

        我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城堡,它还是童话里的模样,只是已经残破了,锥顶坠落了下来,城壁也倒塌了。一黑一白两匹木雕小马倒在城堡门前。我冷然一笑,这副残破的城堡模样绝不是摔成的,而是人为翻动造成的,甚至有人原本想把它复原。只是可惜,搭造城堡,不是人人都做得到的。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明白了整件事。虽然已不抱希望,我还是认真的将城堡内外看了个仔仔细细,意料中的,没有找到我想找的东西。

        可我知道,它原本该是在里面的。

        我深深吸了口气,敛住双眼愤怒的火光,幽幽转身,缓慢的,缓慢的问磬儿,“今日是几时了?”

        “六月十八,王妃。”磬儿疑望着我。

        六月十八了?我居然忘了日子,我竟然忘了它!我前世的生日。

        “许管家,”我缓缓坐下,端起茶杯看了看,借此使自己冷静下来,“这东西,墨阳世子是何时遣人送来的?”

        管家躬身道,“回禀王妃,就是刚才。”

        “你确定?”我冷冷问,并不看他,“是哪个奴才经手这件礼物的?”

        “回……王妃,是奴才。”一个颤巍巍的声音自管家身后传来,他颤抖着跪下,我看出他正是许管家亲信的一个小厮。

        我冷哼道,“依许管家看,这个下人犯了事违了规矩该如何处置?”

        管家神色纹丝不变,恭敬道,“回王妃,下人损坏府内物品应杖刑二十。”

        “如果是盗窃呢?”我轻轻泯了口茶,声音柔和,状似不经意的随口问问。

        许诚不愧是王府的管家,沉稳老练,脸上只微微闪过一丝惊讶,开口道,“回王妃,依规矩可杖毙。”

        我咬着牙冷笑一声转头对身边一个小丫鬟道,“去传主理刑罚的管事来见我。”

        小丫鬟领命去了。许管家身后的小厮一见,神色顿变,大叫起来,“王妃饶命啊,奴才知罪了,求王妃饶命,王妃开恩。”

        “哦?你知罪了?”我冷冷笑问,“那你可知你犯了何罪?”

        “奴才,奴才不该摔了王妃的礼物。”小厮战战兢兢的回答。

        我看到许管家脸色一变,笑得更甚了,“这么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要送给本王妃的东西了,对吗?”

        小厮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反口否认已来不及,只能拼命磕头求饶。我忽然想到什么心中一紧,急忙叫过磬儿,在她耳边如何如何吩咐了一遍。磬儿快步出了门,我这才又看向底下跪着的小厮,冷冷问,“既然你知道这是本王妃的礼物,却还敢偷窃里面的东西,是觉得自个儿皮太厚呢,还是认为本王妃愚鲁不会察觉?”

        “王妃,奴才没有,奴才也不敢啊。求王妃饶命,王妃饶命。”小厮的声音已经开始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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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红尘泪  第四十一章  攻心为上

        “那么你是说本王妃冤枉了你?……又或者除了你之外,还有别人碰过礼盒?”我略拔高了音量,再扫向众人,一字字说得坚硬,“你们以为这是墨阳世子送来的礼物我就不知道里面该有些什么?”

        我有意无意的瞥了瞥许诚,只见他依旧一派低眉顺目,恭敬沉稳的模样,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我恨恨的咬紧了牙,看向那吓得发抖的小厮,云淡风轻道,“你是不是还有个妹妹也在王府?好像是叫……”我状似思考了一下,“容香,对吗?”我记得有次闲聊,磬儿提过容香有个哥哥在管家身边颇为得势因而被破格提为了一等丫鬟。如今看来,这小厮的容貌与容香有五六分相像,要说两人没关系,还真难以相信。

        小厮听我提到“容香”,脸色霎时涨青,神情恐惧慌乱,“王……王……妃,此事……与奴才的……妹妹无关,求王妃……开恩。”他的心防像要崩塌了,我暗道,只要再加把火应该就能把他烧得胡言乱语。

        “此事?”我缓和了语气,握着锦帕的手却紧了几分,“你是说偷了我‘上古奇方’的事?”我故意将遗失之物说成医方,一是避免再起谣言,传出我与哥暗通曲款的下流话;二来,我是天医宫的神医,神医配奇方,这样说比较可信;三来,料想哥留在那物上的文字是外人看不懂的,我扯上“上古”二字,也方便解释,避免节外生枝。

        “那可是世间至宝,上古遗物,本王妃请托墨阳世子寻了许多年这才偶得孤本下落,求其重金抄写下来……汝等俗人莫懂上古遗文……偷盗此宝又有何用?当真是要为你九族造福吗?”我重重强调了“九族”二字,意在有诛灭九族的可能。话音刚落,厅内众人都暗暗抽了口气。

        小厮瘫软在地,双目空洞浑身颤抖已说不出话来。我也不再说什么,自顾着喝茶。大厅之内,一时静默,静默到恐怕掉一根头发的声音都能听到。

        这才是最折磨人心的时候。

        许诚见苗头不对,上前欲进言,我又怎会给他机会说出暗藏威胁的话,抢先道,“你们都听好了,他未交代之前,你们谁也脱不了协从盗宝的嫌疑,需知此事已不是几十棍杖刑可了,谁敢为他求情,罪同连坐。我想——你们不会希望莫王府的事在景王府重演吧。”

        两年前,莫王遗妃丢了一支莫王生前送她的珠钗,找了几日未得,竟生生打死了六七个府内的丫鬟小厮。此事后来传出,皇族内外只道莫王妃霹雳手段。可见在这身份等级森严的社会,奴才的命,命薄如纸。

        我冷冷一笑,许诚终是缄默了下来,所有人都不敢再动,也不敢出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仿佛连厅内的空气也跟着一同流逝。小厮越发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神慌乱的看着许诚,那模样像似要说什么,却又有所顾忌,不敢妄言。

        这时,主理刑罚的管事来了,我喝完了一杯茶。管事恭敬问我,是否现在行刑,我放下茶杯轻道,“此事是连坐罪,恐会殃及九族,草率将他处死,倒不如给他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说呢?”

        管事是个玲珑人,自然知道我言下之意,顺着我的话道,“王妃说得极是,您真是菩萨心肠……”

        “行了,”我颇不耐听管事的谄媚之词,“你去好好问问他,此事可有同谋,偷盗之物可还安在,若能原物返还,一切罪罚作罢。否则你也不必罚他了,趁早把他给我送到帝都府尹衙门去,免得他九族之中有人得了消息逃走。”我就不信威慑到这个份儿上了,他还想死命扛住,不交代,不认罪。

        果然,小厮一时慌乱无措,一把抱住了许诚的腿叫道,“大管家救奴才。”

        许诚急忙退开几步,冷狠道,“小禄子,你若真犯下了如此重罪,还不快向王妃坦承一切?难不成你想连累他人?”此话一出,小厮神色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顿时煞白,不再开口。

        我心下疑惑,难道许诚还握有什么东西让小厮顾忌?可是会是什么呢?我看了眼许诚,他平静的眸色里好像暗藏了几许得意。我更是气愤难当,却又不能发作,只得握紧拳头强忍着,细细寻思,会是什么让小厮连诛九族都不怕。

        难道……我灵光一闪,只有没有九族的人,才不怕诛九族吧。

        那么,他唯一的死穴只能是……容香!

        “来啊,”我站起身叫道,“去把容香那丫头给本王妃找来。她哥哥的事,她不会不知道。也让她在一旁听听,若有遗漏好做个补充。”当然,补充是假,解除小厮的后顾之忧才是真。

        我如是一说,有人领命下去,许诚与小厮都是一惊。我看在眼里,暗思,总算找到病症所在,可以对症下药了。

        可惜,我这一句庆幸还未叹完,奉命找容香的下人回来却报,找遍了王府也没有找到容香,听说是让哪个嬷嬷唤出府购置东西去了。我心里一跳,知道此事绝不简单,恨得牙紧,气血翻滚,却知不能声张,只能竭力平息怒火。

        看情形今日再审下去也不会有收获了。

        思虑良久之后,我只得佯装猛咳一阵,作势虚弱不支,软软道,“本王妃今日累了,就先这样吧,明日再审,且把他带下去好生看管。”

        说罢我遣退了众人,只留下管事,对他道,“我把那小厮交给你,你好好掂量掂量轻重,这丑话说在前头,他若在这一夜出了个好歹,你的结局如何,自己应该可以预见。”

        “奴才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啊,”管事谄笑道,“王妃请放心,奴才保证绝不让任何人接近他,也不会让他自个儿想不开做出傻事……”

        我见答案满意,摆了摆手让管事走了,随口招来一个丫鬟,交代她立刻带人去寻容香。

        丫鬟走后,我依然坐在原处思量。可这件事多想一分,愤怒就多一分,心也多痛一分。

        显然,此事与许管家脱不了干系。他原想以礼物被摔坏的说辞蒙混过关,照我的脾性,若只是摔坏寻常礼物必不会过多责怪,即使责怪,依规矩也只能杖刑二十,死不了人。只是他没想到这礼物并非寻常之物,我一见此物便知他对我说了谎。他道礼物是今晨刚刚送来,可我前世的生日是六月十七,哥断然不会晚一日送来生日贺礼。

        而他明知是给我的礼物,还胆敢私查私藏。如此胆大妄为原因何在?答案不是已经呼之欲出了?

        我拧紧了锦帕,谦益,你怎么忍心这般对我?

        我怒痛不已,却哪知今日果非黄道吉日,一事未完,一事又起。

        磬儿从宿馆赶回,带给我一个震撼的消息,果然应验了我先前不妙的预感。磬儿道墨阳王夫妇还在宿馆,但墨阳世子已于今晨天未亮之时启程离开了帝都。

        我跌坐在椅上,心里火辣辣的疼。哥原不是说后天才走吗?怎突然……这般无声无息的走了?我不知道打翻了什么,伤心,难过,痛楚,悲戚……统统流淌了出来。

        许久之后,一个失措,听得“叮当”一声,见到原在茶几上的茶杯碎了一地,我这才恍然醒来,追问磬儿,“可知墨阳世子为何走得这般仓促?”

        “奴婢不知。”

        “去将军府问我大哥,他肯定知道。”墨阳王府辖地莫不是出了什么刻不容缓的大事?

        “王妃,奴婢碰到大世子府里的管家了,他说大世子不在府中……奴婢听说……”磬儿支吾迟疑道。

        “听说什么了?大哥可是出了事?”我一把紧抓住磬儿的手,可千万别再出事。

        “不是,不是,奴婢听管家说好像皇上又要大世子领兵去打战了。”磬儿小声道。

        又打?“大半年前不是刚跟鄂仑旗人打过吗?管家有没有说跟什么人开战?”我揉了揉太阳穴,今天是怎么了?事情扎堆儿似的冒出来。

        “管家也不知道,只说大世子吩咐他置办一些物什。奴婢在街上遇到管家,他便让奴婢先告知您一声。”

        这么说,大哥很快也要离开帝都,离开我了?

        一个个都要离开我?一件件不如意的事突如巨浪滚来,已经搅得我不堪重负,大脑一片混乱,不知道该想哪件事情,该做什么,说什么。

        一夜都是如此。这一夜,谦益没有回来,我早早上床却辗转难以成眠,不停的想着白天的事,难受,烦躁,仿佛下雨前的压抑沉闷,心里堵得慌。

        而这种堵得慌的感觉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清晨才稍稍缓和。我洗漱完毕用了早膳,磬儿来说管家与诸位管事都到了,我这才想起昨日没办完的事今日该画句号了。于是对磬儿交代了一番,让她做好安排。

        接着请管家与管事们在大厅候着,传了昨日那个小厮来继续问话。

        我先说了些没用却不能不说的开场白,完了就再次命人去传容香前来。我不动声色的端坐在大厅首位,只说容香未到之前先不问话,静静的听着管家与管事们汇报府内事务,有要领执事令牌的,也让领了去,但不允离席。

        时间很快闪逝,我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厅中各人。如此压抑的气氛下,管事们都已显得有些焦躁不安,更遑论那个本就心虚的小厮?他已神情憔悴,焦虑难耐。

        我见时机成熟,对磬儿使了个眼色。磬儿借机为我更换茶水出了大厅。

        突然,一个一等丫鬟慌乱的跑过来求见,大叫着,“不好了,王妃,不好了。”

        我轻咳了咳,冷肃道,“何事惊慌成这样?还有没有规矩?!”

        “王妃恕罪,奴婢知错了。”丫鬟喘着粗气道。

        “何事不好了?”我端出王妃该有的镇定姿态。

        “启禀王妃,找到容香了……”

        “找到了?这是好事,何来不好?”我冷眼扫视了许管家与小厮,但见二人的眼中都有东西闪过。

        “回王妃,奴婢们找到容香时,她……她已经去了。”去了,也就是死了。我握在手中的锦帕猛然坠落,冷看向许诚,只见许诚也大惊失色,而小厮双目倏地通红似要喷出火来。

        众人莫不惊咦对望。我拾起地上的锦帕,颇为动容道,“在哪里找到容香的?”

        丫鬟低泣答道,“在府外的窄巷内……容香昨日一夜未归,谁想……”

        小厮听到这里,忽然发疯似的跳起来扑向许管家又打又踢,狠叫道,“你还我妹妹命来。”

        “快拉住他。”我眼见许管家挨了好几脚方才迟钝的反应过来,命人扯开小厮。谁知小厮此刻竟力大无穷,众人扯了半响才艰难拉开。而许管家已是衣裳不整,青发乱垂,狼狈之极。

        小厮被拉开后像是忽然清醒过来,跪倒在我面前,痛哭道,“王妃,奴才全招,求王妃为奴才妹妹作主,杀了这黑良心的许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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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红尘泪  第四十二章  事情真相

        我状似一惊,“这与许管家有何关系?”

        小厮急道,“回禀王妃,您的宝物奴才并未见过,该是许管家盗走了。”

        “这怎么说?”我假意惊愕柔和了语气。

        小厮止住痛哭顿了顿缓道,“回王妃,墨阳世子的礼盒本是十七日早晨遣人送来的,早晨是奴才当值,便要送往清宁院,许管家却拦住奴才,要奴才先去办另一件事。等奴才办完事回去,却见小福子和小喜子正在摆弄礼盒里面的东西。那时候宝物应该就不在里面了。”

        “……可是谁也摆弄不好,小喜子就跟管家说,要不把礼盒扔了不上报。许管家说不妥,若是日后事发,恐怕就没命了。然后管家命奴才到府外寻了个木匠,让他把礼盒里的东西摆弄好,可那个木匠摆弄了半日也没了法子。”

        小厮停下来咽了咽口水,我命人递上杯茶水,他喝下接道,“一更的时候,奴才听小喜子说,墨阳世子又遣人送了一封信来。幸好是他当值,怕是世子爷催问礼盒的事,他就把信呈给了许管家。第二日早晨,奴才当值,许管家当时给了奴才十两银子,要奴才带着礼盒跟他来领罪。”

        “……他说世子爷出了城,正好是机会,可以将礼盒的事办妥。就算世子爷日后与您提起礼盒,也觉察不出这一日的拖延。他还说,王妃您向来手软,奴才去领罪,惩罚必定不重,就算依规矩处罚也只有二十棍杖刑,要不了命。”

        “奴才当时被银子蒙了心,想着许管家待奴才也不薄,就应了。那时奴才也怕出个好歹,便央求管家照顾奴才的妹妹。许管家说他自有安排,奴才这才……奴才知罪,还请王妃替奴才的妹妹做主。”

        小厮断断续续说完了前因后果。我已怒到五脏冒烟,想不到许诚不仅私藏了礼盒里的东西还扣押了哥给我的信。我差点儿就拍案而起,想了想,终还是忍住了。无论如何先让许诚交出私藏的东西与哥的信。

        “去把小福子与小喜子给我抓起来。”我冷淡说完看向窗外,只见风吹树妖,好不动荡。我冷眼回睇,一字字问许诚,“许管家,你有何话说?”

        许诚跪在地上,形容狼狈,气度却不失镇定,“回王妃,这纯属小禄子推托诬陷奴才的一面之词,不足采信。”

        “是吗?这么说来你对此事毫不知情?”果不出我所料,老狐狸!看我怎么对付你。

        这时,磬儿进来,在我耳边嘀咕了几句。我冷冷一笑,BBS.  JoOyOO·    看向许诚,“有人说昨日见过容香去找你,那之后容香便失踪了。本王妃问你,你没事见容香作何?”

        许诚大骇道,“请王妃明察,奴才并未见过容香。”他直直的看向我,像是忽然察觉到什么异样的东西,身体动了动。

        “可是有嬷嬷说,她亲自将容香带到了你房里,这又作何解释?要我带人进来与你对质么?”我淡淡抛下一句,看着厅内众人惊诧,愤怒的表情,冷然,“来人啊,去许管家房里看看,可还有什么线索留下。”

        几人领命去了,许管家冷哼一声别开了头,我也不看他。

        不一会儿,几人回来,说是在许管家房内找到了一支发钗,小厮与先前那个一等丫鬟见了直道,那就是容香的东西。

        我重重一拍桌子,怒道,“许诚,盗宝之事本王妃先不与你追究,如今人命关天,人证物证俱在,你是轻易脱不了干系的,还有何话要说?”

        许诚一听,忽然大笑着站了起来,有如恍然大悟一般。众人骂道,“放肆”,他也不顾,睇了眼我身后的熏鼎香炉冷森回瞪我,“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看来今日,我是想认也得认,不想认也得认了,横竖不就是个死吗?只是你若想从我口里套出什么,是万不可能的。只可惜我活到这把岁数,没想临终却栽倒在一个小丫头手里。”

        许诚的眼,冷冽可怕,决绝如冰,寒光一样射入我心,瞬间冻结了我的愤怒。我蓦然一个激灵,叫道,“快把他带下去看好!”我叫声刚停,许诚大笑道,“你是神医又能如何?我就是死,也不会受你掌控。”说罢他向我冲来,目光凶狠要与我同归于尽。

        电光火石间,一个管事闪挡到我身前,“啪”一掌将许诚拍出门外。许诚爬起来对着管事冷笑一句,“原来他一直防着我——”转身抢过侍卫的剑,仰天大叫,“主子大恩,奴才来生再报。”

        然后……然后……许诚……就生生割断了自己的喉咙,轰然倒下,抽搐了几下,不再动,却是双目圆睁,死不瞑目。我看着那暗红的血液汩汩冒出,仿佛许诚的冷笑还回荡在耳际,心中再难承受,干呕起来,竟是连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了。

        我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原只想拿回我要的东西,并无意伤其性命,为何,为何会变成这样?我到底做了什么?

        众人都吓坏了,良久之后,才有管事反应过来,命人将尸体抬走,冲洗庭院。我被磬儿搀回了房间,半躺在床上,满眼都是那暗红的血色和圆睁的恨目,耳边依旧是许诚冷冽的笑。

        很久之后日暮降临,直到我听到一声温柔的“丫头”,才缓缓回神,猛地扑倒在来人怀里哭道,“我没想杀他的,我真的没想杀他的。”

        谦益柔和的抚着我的背道,“丫头,没事了,都过去了。许诚是咎由自取,与你无关。”

        “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要死?我没想要他死……”我只想威慑他交出我要的东西。

        “他害人在先,自己了结已算得了便宜。”谦益安慰我。

        我吓得傻了,直觉叫道,“不是,容香还没有找到,说她死了是我设下的计谋,那些都是我事先谋算好的。我原以为,只要把许诚关起来,他的同伙为了替他消罪会放回容香的。”

        一切都是我使的计。我昨日没有拆穿许诚的谎言,没有把他关起来,是因为若把他关了便很难将容香的“死”嫁祸到他头上。而容香只有死了或是出现在众人面前,小厮才会指证许诚的罪名。然而遍寻不见容香,我只好让她“死”了。

        这个计谋能唬住小厮,骗过众管事,可是骗不住许诚,我也没想骗住他。他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他是聪明人,我放着盗宝罪不查,却追究我设计嫁祸的人命案,用意何在还不明显吗?我接下来会将他关起来,只要他把东西返还,放了容香,我不会为难他的。

        他为什么要自杀?完全没有必要呀,他为什么不继续否认,他应该知道我没有把他的罪名做实,就是为他留了后路。

        我的思绪一片混乱,实在被刚才的状况吓傻弄懵了。

        才稍稍清醒,蓦地想到许诚正是受了我面前之人的指使才私查我的东西,顿时怒火攻心,一把推开谦益,吼道,“是你,是你指使他私查我的东西,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丫头,你冷静点。”谦益上前抱住我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指使任何人查你的礼盒。”

        我死命挣扎着,已经被怨怒蒙了心智,怒道,“如果没有,那许诚做的算什么?!”

        谦益见抱不住我,叹息一声在我耳边低语,“丫头,许诚真正的主子,不是我。”

        这一句话够震撼!震得我半天说不出话,许久后才回神,“你说什么?”

        “他是有人安插在我府里的眼线,只是这个人我目前尚不能告诉你他是谁。”谦益替我拂开垂发,“其实今日在大厅上救你之人,才是我真正信赖的亲随。”就是那个打了许诚一掌的管事?

        我疑惑的眨了眨眼。谦益眼融歉意,继续道,“一直没告诉你,是不想让你担心,另外也没到揭穿许诚的时候。却没想,他被你误打误撞给逮住了。”

        我听得有些糊涂,“你到底什么意思?”

        谦益舒展了剑眉,“丫头,我该感谢你。你为我除去了一个我想除却不能除的人。”

        “你是说许诚?”我疑问。

        谦益点头,“自我十六岁封王开府时起,许诚便一直跟在我身边伺候,多年来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汇报给他的主子。我以往为了反利用他,曾请友人将书信放于礼物之中送到府里。他自那时起,对送入府中的礼物都会私查,再将书信誊抄一份交给他的主子。我虽知此事,但一直装作不知……”

        这就是大哥说的韬光养晦?多年来借着他人安插的眼线示弱于众,这是高明的手段吧?我忽然觉得眼前的谦益有些陌生,他还是那般的俊逸,眉宇间透出几许疲惫,可是有那么一瞬,他的眼深得可怕。我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再看谦益时,他的眸色已恢复如常。

        我问道,“你为什么把这些告诉我?”

        谦益温柔的握住我的手,我又抽了回来。他摇摇头道,“丫头,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希望你因为许诚的作为而误解我。你我前些日子已闹出不快,可受不住再一次误会了……丫头,再给我一些时日可好。这几日里,我想得清楚。我想我会爱上你,只要你再给我些时日。”

        “你说什么?”我诧问,好似听到外星人袭击地球一般,“我记得你自己说过,什么都能给我唯独不能给我爱。”

        “丫头,忘了那句话,让我们从头来过,好吗?这几日没见到你,我真的很想你。”谦益笑中带柔,暖暖看我,“丫头,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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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红尘泪  第四十三章  曼珠沙华

        乱水摇动芙蓉面,急雨敲打一夏荷。

        夏日的雨总是说来就来,上午还晴空万里,下午就听惊雷大作,雨点子砸了下来。

        我蹲在阶檐上,用木棍捅开了一个蚂蚁窝,看着慌乱逃窜的蚂蚁,想起了几日前那个夜晚,谦益说的那句话,“丫头,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我那时是不敢相信的,甚至不敢仰视谦益的眼。忽然酸酸甜甜,忽然涌上一种酸涩的欣慰,冲昏了头脑,竟把连日来所有的委屈和心中的痛楚统统冲散了。我没有回答那句话,只是当冰凉的东西自脸颊滑落,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等待着它。

        因为等待,所有委屈,所以痛。

        所以那夜我允他留了下来。

        现在想想,还真对自己的无用颇感愤忿不满。至少我应该痛陈谦益十大罪状,再把他赶出门外罚站三天,然后命他抄写一千遍如下台词:

        “曾经有一分真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时候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哈,这些事我居然一件都没有做,我不是心太软太善良就是太愚蠢外加超级大白痴。

        可是无奈啊,爱得多一点的人总要吃亏一些。

        似乎有人说过:

        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种幸福;

        在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份悲伤;

        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声叹息;

        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句无奈。

        我不想去猜测我与谦益的相遇是对还是错,至少在我还没学会放弃的时候,我应该拼尽全力去争取一次。无论成败,至少能赢得一个确定,至少不会在多年后的风烛残年猜想着如果当初怎样……也许会怎样……

        雨下得很大,带着丝丝凉风格外舒爽,吹走了我积压多日的阴霾。我抬头仰望着雨帘,想到了今日早晨,大哥离开时的景象。

        大将军率领十万大军开赴西南战场,再次追歼鄂仑旗进犯部族,意在一举杀灭其屡犯中土之心。皇上亲自为大哥饯行,那是何等的尊荣?饶是大哥那般稳重如山的人也露出了意外的得意神色。

        相形之下,几日前,天未亮就单骑离开帝都的哥未免走得太过孤凉,想到哥我没来由的暗自伤怀。谦益告诉我墨阳王府与淼水国边境最近兴起了一股流民暴乱。墨阳世子收到传信,立即上呈了皇上,皇上命他即刻赶回剿灭暴乱之贼。

        同样是平乱,大哥有天朝的十万大军,哥却只能出动墨阳王府的府军;大哥走时天威亲临,百官贺祝,哥离开时几无人知,形单影只。诸般境遇真是莫能比较。

        大哥跟我说,只怕这就是风向要变的一个征兆。墨阳世子与太子是姻亲,而他与景王是姻亲,显然只要他在西南大获全胜,便能为景王夺储添几分功勋挣几分把握。

        可是,他怎么忘了,谦益从来也没说过要争夺储君之位。

        “丫头,怎么一个人蹲在这里?”

        我抬起头,看见谦益撑着纸伞翩然而来,颇有些讶异。前几天,连着两三日不见他一面,这两日,他却晌午过后就会来陪我。他走上阶檐,收了伞,嘴角弯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蹲下来看我在做什么。

        我“呵呵”一笑,扔了木棍道,“你怎么来了?朝堂无事了么?”

        谦益把头凑了过来,“该忙的事前几日已忙了七七八八……怎么就你一人在这里,下人们呢?”

        “我嫌人多跟着烦,便让她们各自回去歇了。反正下这么大的雨我也不出去,没必要让人都守着我。”

        “我看你不出去,蚂蚁可遭了殃,连窝都被你端了。”谦益看着我的“杰作”朗笑起来。

        他的浓眉细匀,笑起来斜飞入鬓,一双眸子黑亮如玉,额宽鼻高,俊逸不凡。要是生一个女儿肯定好看。

        正想着,我脱口道,“你若是生个女儿肯定好看。”

        “嗯?”谦益一时没跟上我思维的跳跃性,停滞了一瞬,才笑道,“你若喜欢,那便生个女儿好了,女儿若能长得如你,将来必是倾城倾国之姿。”

        “哦,那我倒情愿她没有倾世的容貌才好。”我站起身顺势转了一圈,“要知道,世上的红颜美人大多薄命,寿终正寝的没有几个。”

        谦益笑着轻点我的额头,“你啊,总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世上哪有父母不期盼儿女才貌出众的?”

        “哎呀,不跟你说这个了,”反正我思想的进步性,你追一千年也追不上,“让你帮我找许诚盗走的东西,有消息了么?”

        “暂时还没有,”谦益拿过我的锦帕替我擦拭头上的雨水,“当真是上古奇方?你这么日日逼,时时问的。”

        “自然是上古奇方,很重要的。”那可是我前世的时候,哥就该给我的东西。

        谦益释然笑道,“难怪许诚会将原件盗走,想来上古遗文他短时间是临摹不来的。可是……难道你能看懂?”

        我昂首眯眼原地转了几圈,“那当然,我师父可是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的神人,我是他的高徒,想不懂也难。”我四两拨千斤的巧答,总不能说那上面可能是英文吧,反正骗死人不偿命。

        谦益听我这么说也不再追问,见我不停转圈奇道,“丫头,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跳舞呀,”我看到谦益眼中透出一抹不解,顿时起了逗弄的兴趣,“我教你跳一支舞吧。”

        “跳舞?我是个男人,跳什么舞?”谦益暖笑道。

        我咯咯娇笑,“这舞原本就是要男女一同跳的,它叫爱情之舞。”拉丁舞当然要男女同跳才有韵味,“我跳一遍给你看?”

        “好,你跳,我看。”我心里暗笑,只怕待会儿你就不好意思看了。哥说的,与其我去迎合谦益的喜好厌恶,倒不如做个真切的自己。就算败了,也败得甘心。

        谦益,接我第一招。

        当抒情的英文伦巴舞曲《1000years》的旋律自我口中吟唱出来时,我旋身摆了一个魅惑的姿势。“瞬间,你碰巧走进我的心里,对我来说你并不陌生……”跟着舞曲旋律,我踏着节拍舞动起来,扭胯,捻步,抖肩,动作浪漫热情而性感,舞态柔媚,步伐曼妙缠绵,婀娜款摆,眼中却敛着清纯娇弱之色……

        谦益起初还觉新奇,满脸溢笑,到后来,笑容淡去,越看越惊,脸上渐渐蒙现一层异色,显得颇不自在。

        终是看不得了,未等我一曲跳罢,谦益猛然将我拉入怀中,反抱住,在我耳边暧昧吐气道,“丫头,你从哪儿学来这种大胆挑逗的歌舞?就不怕为夫把持不住?”

        “可你不是把持住了吗?”我揶揄道,“这舞若是你来跳,肯定特别的性感撩人。”一定迷死万千美少女,就像哥那样。

        “性感?”

        “性感的意思就是看上去坏坏邪邪带着风流却能蛊惑人心的感觉……”

        “三哥,三嫂——”

        我的话还没说完,一道浑厚磁性的声音破空而来。一转身,只见楚王撑着雨伞站在雨地中,俊美高贵的一塌糊涂,令人难以正视,尽管他只是简单的穿了件家常便服,可是所谓谪仙,大概也不如他那样。

        谦益放开我,招楚王近前。我暗自思量,刚刚那曲邪魅撩人的伦巴,楚王有没有看到,或者他看到了多少?

        楚王走近跟我问了声好,接道,“小弟情急,未及等侍卫通报就自个儿闯了进来,打扰了三哥,三……”

        “你我自家兄弟,还这么客套?”谦益截住了楚王的话,淡问,“出了何事?还劳你亲自过来?”

        我听这话,心知他们有公事要谈,便道,“你们进屋谈吧,我去沏茶。”

        楚王却道,“还请三嫂留步,小弟今日是专程来找三嫂的。”

        “找我?”我疑惑的看向楚王,对上他的眼时却打了个颤,他看着谦益的眼里竟像藏了一道……愤怒与……嫉妒?

        我眨了眨眼再看时,却已风平浪静,一切痕迹也无。

        谦益似乎没有察觉,笑邀楚王进屋再谈。

        我跟着坐定,楚王笑道,“小弟前来,是想请三嫂为我辨认一种花。我已请宫里的太医和花匠们认过,却无人相识,这才想起帝都之内若论对花草的修养造诣,该首推三嫂。”

        我谦虚一笑,应了一句,“天下花草品种繁复,吾辈未能得见的十之**,我可不敢妄言造诣。且先看看吧。”

        楚王旋即从袖袋内取出一方湖丝手帕,递给我道,“就是这手帕上纹绣的花。”

        我接过手帕,摸了摸触感滑腻,是上等的丝绸。再展开来看,手上却是一抖,心中一块重石落水,涟漪不绝。楚王见了忙问,“三嫂认得这花?”

        当然认得,这是曼珠沙华,我最爱的彼岸花。俗称恶魔的温柔,冥界唯一的花。传说里它是自愿投入地狱的花,众魔不待见,将它遣回,它仍徘徊在黄泉路上,众魔不忍,遂任它留下,接引离开人界的灵魂。

        从此世间便多了一种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生于弱水彼岸,叶生无花,花开无叶,绚灿绯红的花。

        佛说那是彼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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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红尘泪  第四十四章  一石二鸟

        “七弟,这手帕你从何而来?”我正沉思间,谦益先问了。

        楚王顺口道,“三哥可记得去年江湖中出现的暗杀缇骑——刺。”谦益点头,楚王继续道,“这是我昨夜从一个‘刺’杀手身上找到的东西,我想或许能从中找出一些线索。”

        “这是件好事。”谦益淡淡道。

        “可惜了,”楚王语气颇为惋惜,“昨夜刺杀失败,小弟赶到时,他已遭灭口。”

        我拽着手帕,心里一阵紧过一阵,“刺”原是检举不法的意思,怎成了一个杀手组织的名字?而且“既然专司暗杀,又为何叫缇骑?”要知道,缇骑愿意是指专门逮捕犯人的骑兵。可是帝都真正的缇骑不是都掌控在主管京畿安全和刑狱衙门的楚王手中吗?

        楚王神色平和的看了看我,“‘刺’里的杀手专司暗杀朝廷官员,他们得手之后会将一张自制的逮捕文书留下,上书此官员经年的罪状,自称为‘刺’。江湖中人则送了他们缇骑的称号。”

        谦益接过楚王的话,“这群人神出鬼没,天南地北的犯案。一年来行踪不定,他们杀过朝廷三品大员,也杀过九品小官,犯案手法奇特诡异。最近一次犯案是在三个多月前岳丈大人辖地的灵通州,官道上截杀了一个前去赴任的正四品宣慰使司同知。”

        灵通州?我的心湖开始翻滚,天医宫和幽灵山不就在灵通州?三个多月前不就是我遇到哥的时候?难道……我被自己的揣测吓了一跳,慌忙出声掩饰自己的心绪,“他们暗杀的官员真的罪重当诛吗?”

        “这个也不尽然。”楚王轻抚着手上的玉扳指,微侧了头,“好比那个宣慰使司同知惯有清誉,为政倒也不差,说是还得过‘万民请功书’,”楚王扬首,“是吧,三哥,他似乎原是你的门人。”

        谦益不置可否的淡笑,“他的功过想必吏部会有记载。”

        这么说来,“刺”也有滥杀无辜的时候?那么哥……我握紧了湖丝手帕。

        楚王见我神情有异,言语温和道,“这等血腥事物原本不该惊动三嫂,只是这或许是破获‘刺’的唯一线索。”

        我迅速压下心中震惊,面上柔和笑道,“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七弟放心。”

        “这么说三嫂确实认得这花?”楚王急切相问,可我隐隐觉得他的眼神并不急切,似乎并未把这方手帕看成“唯一线索”那般重要。

        我深吸了口气,暗想着景王府上次的盗宝案闹得沸沸扬扬,谦益和家里许多下人都见过那个礼盒上的彼岸花。我若此时否认识得这花,日后楚王查出,更加不妥,倒不如……终于决定,“我的确识得这花,只是这方手帕恐怕对七弟破获‘刺’没有助益。”

        楚王眉头忽皱,眼里闪过的却不是失望急切,而是兴味,“三嫂这话何解?”

        “这方手帕是我遗失的。”我幽幽然吐出,淡淡的笑开,仿佛如释重负,“这手帕上的花叫彼岸花,只存在于传说中,这里没有。佛典里曾将此花看作天上之花,说是见此花者,恶自去除。所以它本是善良之花,并不邪恶,因此我常以它做装点的纹饰。”

        我如是说,谦益与楚王皆是大惊。但两人都完美的控制了表情,惊讶只是一瞬,没等显露出来脸色就已回复如常。

        我见两人都不说话,又道,“我这方手帕是随着府中盗宝案遗失的。七弟若是认为我与‘刺’杀手有关的话,我愿意跟你回去……”

        楚王听了嘴角一斜,挑眉道,“三嫂严重了。小弟就算不信别人,也不会不信三嫂?此事想必有些误会。”楚王这话说的很是平淡,可在我听来却极为暧昧不妥。我与他本不熟念,他这么说实在有些过了。什么叫不信别人也不会不信我?

        谦益却好似没听出什么异样,只是笑着转头拉住我的手道,“此事详情如何,相信七弟自会彻查清楚,丫头别太在意。”我看着谦益,他只字不提哥送我的那个爬满彼岸花的礼盒,难道他已经猜到了我的心思?

        楚王也跟着笑了,“三哥倒是很信任小弟,那么依小弟看手帕既是三嫂遗失,该是与此案无关,理该物归原主,三嫂收好就是。”我心中一诧,手帕就这么给我了?这不是很重要的物证线索吗?

        诡异,这是很诡异的情形,我傻傻的想,谦益与楚王的谈话看似平静却又暗潮涌动。然而这件事好像就此结束了,在我莫明其妙的时候。我编好的满腹说辞也没了用武之地。究竟谦益与楚王想到了什么是我没有想到的?

        我们三人安稳坐着,各怀心思。我怕手帕牵扯到哥,也怕哥真是“刺”里的杀手,只好冒领此物,转移楚王追查的方向。谦益大概看出了我的想法,缄默着。而楚王……楚王好像原本就只是想验证什么,此刻他也得了答案。

        屋外风雨稍缓,楚王已没了先前急切的神色,一派闲逸的与谦益胡扯瞎谈起来。我便趁着沏茶之机出门透了透气。待我心情平复,端送茶水过来时,却见屋里只有楚王。我尚未开口,楚王道,“三哥有事去处理一下。”我笑了笑没说什么端茶给他,他猛得抬头睇我,眸色深暗,瞅得我瑟缩了一下。

        楚王邪目冷道,“三嫂怕我?”

        “怎么会?”我偷偷退了一步,笑得有些勉强。我可没忘东宫碧云湖中他偷吻我那次,想来能不怕吗?

        楚王放肆的看我,如同要把我整个人摄入他的眼中,半响才慵懒开口,“你要怎么谢我?”他竟然连“三嫂”二字都省了,未免过于无礼。我稍带愠怒道,“还帕之恩虽小,七弟若要讨谢,我让你三哥重礼相谢就是……不过,七弟似乎还有一物未曾还予……”

        “你是说这个?”楚王脸上掠过戏谑,从胸前取出一物在我面前晃了晃,又塞了回去。那不就是我的同心金锁?他……他竟然自己戴上了!

        我再也顾不得形象怒道,“你快把它还我!”

        楚王见我发怒反而笑了,“你若想要,就自己从我颈上把它取下来。”

        我有些气极败坏,“你到底想做什么!”

        楚王磁魅了声音,站起身逼近我道,“你以为我想做什么?……那就静观其变吧。”我被楚王唐突的举动吓了一跳。

        待我反应过来,他已坐回原位,眸光飘向屋外的风雨,自言自语道,“‘刺’杀手若要灭口定会做的干干净净,断不会留下一方湖丝手帕任人追查……我原在猜这股风会把雨吹向何处,没想竟是停在了三哥的府上。看来有人想逼我出手呼风布雨,你说这场风雨我施是不施?”

        楚王的话像在问我,可实质上却又什么都没问。我正咀嚼着他的话,谦益便回来了。楚王又恢复了人前那副高贵的模样,起身告辞。谦益与他说了几句没营养的话,便也让他走了。

        楚王撑着伞很快消失在烟雨之中,谦益回身问我,“丫头,手帕当真是你的?”他虽用了问句,但我听得分明,谦益的言下之意是,手帕不是你的。

        我忽觉一丝凉意袭来,正了正身子,冷冷道,“手帕就是我的。”如果不是我的,有心人就会查到哥的头上。哥若不是“刺”杀手的话,这就是栽赃,哥若是的话,就遭殃,横竖对他不利。我只能出此下策将矛头引向自己。

        谦益听我说得坚决忽而一笑,轻轻搂住我道,“既然你肯定,那么这场风雨,就让为夫来挡吧。”

        我心知谦益的意思,登时涌上暖潮,感激动容的看向谦益,想说些什么,可是踟蹰了半天,终是只说了两个字,“夫君……”谦益柔和的笑了笑,搂得我更紧,“我听说墨阳世子曾救过你的性命,你如今想替他挡这一劫,乃是重情重义之举,为夫甚感欣喜。”

        “夫君,”我不忍看谦益温柔的表情,“我这样做已将你陷于不义之地了……”

        谦益笑道,“傻丫头,这本是有人布下的嫁祸之局,与你无关。以七弟精明的个性岂会看不出其中道理?他今日前来只不过想借助手帕查知是何人布局,嫁祸何人。其实这个局嫁祸的本就是我。”

        谦益搂着我进屋接道,“这个局虽不甚高明,却也是个一石二鸟的妙计。其一,逼出七弟的立场。七弟若是执意追查此事,等于告诉他们,他与我是敌非友,否则便是与他们为敌。其二,诱我与墨阳王府反目。我若想破此局,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将此事推给墨阳世子。墨阳王爱子如命,我若真这么做,不就相当于把墨阳王府推给了他们与我为敌?……”

        谦益缓缓说着,眼中闪着睿智的光芒。

        我看得出神,忽觉自己能站在这样卓绝的男子身旁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谦益没有停下来,继续道,“其实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全看七弟如何抉择。七弟才智非是凡品,若他决定追查到底,而我不愿转嫁墨阳世子的话,与七弟过招,无论胜败,皆是我输。败,他们目的达成;胜,我亦精疲力竭……如今,端看七弟如何选择了……”

        谦益眸光渐渐又飘向了屋外风雨,他似乎对楚王的抉择毫无把握。我纳闷的抚上他的脸道,“楚王与你为敌毫无益处,他那么精明的人会傻得行此下策么?”

        【

        谦益只是无奈一笑,“再聪明的人也会有解不开的心结。我与七弟貌合神离时日已久了。”

        貌合神离?难怪我会觉得他们之间的谈话暗涌连连。

        “难道过了这么多年,那个心结还是解不开?”

        谦益苦笑,“只怕难了。他母妃……秦贵妃是因我而亡……”谦益说出“因我而亡”四字时声线颤动闭了眼,仿佛难以承受这段往事一般,再也说不出内里详情。我的心也跟着疼楚起来,虽然满腹疑惑,却不忍碰触谦益这段回忆。

        在我的记忆中,秦贵妃是病死的,据说当时皇上哀恸过甚,接连十日未曾早朝。如今谦益这么说,想必其中另有内情。

        “那之后,”谦益睁开眼,眸色缓缓淡去,呈现出风雨洗涤过后的明静,“七弟与我结下心结,他面上虽不说,却是处处与我争锋,我退避多年,实是不愿与他冲突。”

        “夫君,楚王若要追究,这事全让我担了吧。”我疼惜的握紧了谦益的手。

        谦益神色一变,“丫头,此话休说,我宁愿与七弟冲突也不愿你受伤害。”

        “可是……”我又如何忍心你受伤害呢?

        “没有可是,丫头。”谦益揽住我的肩,加了几分力道,“我不希望你受到风吹雨淋。”

        第一卷  红尘泪  第45章  熏香毒素    --第46章  初出帝都

        两天后,预料中的风雨并没有来到。

        楚王终是选择了息事宁人的方式,结束这件“彼岸花手帕嫁祸事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为那名殒命的杀手对号“入室大盗”的身份。同样,还从他身上“搜出”了十数条风格各异的绣花手帕,皆是上等湖丝所制,谓为名贵。自此,那条绣着彼岸花的湖丝手帕再无文章可做。

        我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带着五分惊喜,三分错愕和两分感激。独独缺了一分轻松。

        今晨朝霞流动,斑斓映天,艳丽的色彩陪衬艳丽的季节,越发让人觉着夏日娇俏。清宁院外的荷塘里,满池的映日荷花浮于碧绿之上,花色粉中揉白,香嫩如处子。

        我将雪岩信笺纸折好,塞入信封以蜡封口,再交给随侍的小厮,嘱托了一番让他去了。磬儿端着瓜果点心进来,我正忙着收拾满桌的散乱碳条。

        “王妃,您又用碳条写字?”磬儿飞扬了声音,对我自制的“铅笔”颇感新奇。

        我点了点头,眉宇间始终难以消除那份焦虑。这是我写给哥的第三封信了,因为担心信件遗失,加之内容紧要,我特意制了“铅笔”以英文书写。难道信到底还是遗失了?

        那么这些日子以来,哥的境况如何?他与“刺”杀手是否有关联?那方湖丝手帕是否是礼盒内的东西?

        ……若是,为何上面除了一朵传神的彼岸花外再无其他?若不是,又是谁将其绣上去?不是哥,不是景王府的人……会是谁?许诚真正的主子么?那个主子又是谁?谦益为何总不愿透露?许诚又为何会失控自戕?

        满腹的疑问急待解答,偏偏能消我疑虑的关健回信却久久不来。

        而今日,品严也要离开帝都了。

        自我与谦益成婚以来,极少见品严,他所需的药血也一直是磬儿每隔五日送去将军府。他自己几乎不会来景王府见我,我只是由磬儿处得知他这段日子看过哪些医书,去过哪些山辩识药草。想必他一刻也未曾忘记天医宫“药考”的事。

        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我总也不得安生,便总也不曾将品严记怀在心。若非昨日磬儿报部品严伤愈将回天医宫,只怕我现在也还记挂不到他。

        我换了身出行的便服,素净的浅蓝色纱质地裙裳,上面绣了朵开得灿烂的粉荷。那是磬儿前几日刚添加上去的。磬儿的女红很见功底,只一朵荷花便是用了“南绣”的三四种走针手法。端得把水荷绣得清凌凌,洁雅脱俗,怕是高明的“南绣”师傅也不及她。

        我再次称赞了磬儿的手艺,让她重新为我绾了个荷花髻,别了几支珠钗,刻意低调了妆扮。磬儿手下自如,嘴里也没闲着,总是唠叨着王府上下的八卦无聊事。尤以新上任之祝管家的趣闻轶事最多。

        祝管家是个五十多岁的精瘦老头,原是主管买卖家奴丫鬟的管事,都说他性子糊涂。我本意原想升迁大厅上救过我的那个甄管事,不过谦益笑说罢了。我只好择了这么个看似糊涂的年长管事为新任王府管家。

        这几日来,祝管家没少犯糊涂,倒也都无伤大雅。反令下人们谈笑间,放松了自许诚列后紧绷的神经,更使王府内充斥了前所未有的祥和安宁的气氛。

        “王妃,大家都说,照祝管家的糊涂劲儿,指不定明儿就把他自己给卖了还替人数钱呢。”磬儿眉开眼笑,仍沉浸在管家犯的糊涂事中,乐不自禁。

        我戳了戳她的额头,笑道,“糊涂之人必有精明之处,人生在世最是难得糊涂。若非祝管家犯的那些糊涂事,你俩如今能笑得出来?就只会跟着别人玩笑,几时也能学得来这份沉稳老练的糊涂才好。”

        “王妃,您又说奴婢听不太懂的话了``````”磬儿讷讷道。

        “你以后也许会懂,”我笑了笑走了几步回眸道,“不说这个,马车和礼物都准备好了没?”

        “好了,已经在侧六候着了,”磬儿忙着帮我理了理裙裳。

        我唤了个丫鬟过来,吩咐她,若是王爷早朝回来,就说我已去了将军府。嘱咐完毕,我带着磬儿和两个便衣侍卫乘着马车往城东的将军府而去。

        帝都的布局是遵了风水玄术的,城北是皇宫与各王府贵族的居所所在地,城南为繁华的待市中心。城东主要为大小京官和富户巨贾的府邸,城西则是普通百姓的聚居区。以漯河为界,划分了城东与城西。

        我一直未曾去过城西,只是隔着漯河遥望对岸,一片木房矮楼,与城东的朱楼高阁无可比较,更休说与城北的黑墙琉璃瓦,雕梁画栋相提并论。

        马车自城北转行到城东,街道上无甚路人,轻车带起微尘杂露,晓霞晨色中更显得我绮罗生澜。

        不自觉问,借着无尘可碍之景,我又想到了杳无音信的哥,忧虑上心,清音悄起,“朝霞白云如有待,清风流水长自在。我却如何方能真的自在呢?”

        磬儿大概思及了随大哥元赴西南战场的阎三,小女人般蹙眉担忧着,也有一瞬的失神,未听清我的话。她回头追问,我却懒得再说。

        马车转折,很快到了将军府。此时,府内管家已为品严打点好了一切,正在等我。这是我昨日交代过的,说好了,我若未到,品严不能走。我上前与品严话别,嘱咐交代了几句,又仔细分清了各人的礼物。说起师傅,终是忍不住落了泪,絮絮叨叨竟也讲了半个多时辰。

        品严还是一如既往的呆样,一口一个小师叔祖,对我垂泪颇感慌忙无措。我只得再度微笑,送他走了。

        送走了品严,我在将军府内又歇了一会儿,这才返程回王府。没想到半途晴朗朗的天空竟下走来瓢泼大雨。我正欲就近择个客栈,藏马躲雨,却见不远处行来了楚王府的豪华车驾。

        车驾停歇,恰恰拦住了我的去路。车帘一翻,出来的正是丰神俊逸的楚王。此刻他却是眉头深锁,神虑情忧,匆忙间也无心与我客套,开门见山道,“毓儿恐是中了毒,还请三嫂过府探诊一二。”

        一听此话,我也不多言东西,吩咐磬儿速回王府取来我的药箱,抬脚上了楚王的车架直往宁右相的相府而去。楚王递上一块丝帕让我擦拭头上的雨水,急道:“毓儿今晨呕吐不止,滴水难进,三四个太医都束手无策,才几个时辰的工夫,人已昏迷不醒……”

        我睇了眼楚王,只见他面露忧色,毫不掩饰,全无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可见宁毓儿的安危真是牵动了他的心。

        车架转眼到了宁相府,宁相领着家奴在门口迎候,见我与楚王下车忙撑伞过来相接行礼。三人说了几句,便急急赶到宁毓儿的闺房。这个房间古朴雅致且婉约别致,与一般大家闺秀的房间迥异,置放了许多经史典籍,甚至包括医书,品位高低立时可见。

        我进房时,内里正由四个太医商榷着什么,见到我纷纷行礼,其中有两人还行了天医宫的师礼。我急忙走向穿上的宁毓儿,只见宁母在丫鬟的搀扶下立于床前抽泣,哭声嘤嘤咛咛却也不失贵妇仪态。

        我上前替宁毓儿把脉,又问了问她之前的症状,望闻问切一应做全,心中有了**分了然。宁毓儿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嘴唇青黑发紫,从气色和症状上看该是中毒。

        然想询之下,宁毓儿所食与府内众人皆同,并无额外,几个太医也已查验过昨日的食物残渣和茶水并无有毒迹象。寻不出毒源便难以断症医治。我寻思着,起身环视宁毓儿的闺房,想找出蛛丝马迹。

        除了爱书,宁毓儿似也甚爱花草,在不起眼的角落还养了一盘“痴心花”,从品种上看比谦益送我的那盆更好。我瞅了眼楚王,没想到他也会有这份细腻用心。

        我的目光在室内巡视了几遍,并未发现有何不妥之处。心里正蹊跷,忽瞥见宁毓儿床下有一只紫铜芙蓉刻纹熏鼎,随口问宁母,“宁姑娘晚间歇息时惯用什么熏香?”

        宁母未及反应一时哑口,倒是宁相反应快,点名让墙角一个叫“素琴”的丫鬟回话。那丫鬟一身湖心蓝的夏裳,低垂着头,嗫嗫道,“回景王妃,小姐多用雪黎香。”雪黎香?我嗅了嗅,感觉不像。

        雪黎清香淡雅怎会有如此奇怪的异香?“还劳素琴姑娘为我取些鼎内的香灰……”

        “景王妃,可是熏香有问题?”宁母急迫的看着我,泪眼婆娑。

        我浅浅一笑,“尚不足定论,且看看再说。”

        素琴  依言取出了些熏鼎内的香灰递给我。我接过道了声谢,她颇有些惶恐的抬头看了我一眼。那瞬间,我蓦地怔住,这名叫素琴的女子不仅有娉婷身姿更有足可与宁毓儿匹敌的美貌,宁雅如月季。她面色诚惶诚恐,但眸子里却丝毫没有慌乱,甚至在看我那眼时,还隐约闪过灼人的愠怒,直刺我心。

        一缕异香伴随着瞬间闪逝的愠怒钻入我的鼻翼。我脑海里警钟大作,只瞧了一眼香灰,掩住惊诧转身对宁相道,“宁姑娘乃是熏香中毒,昨日食用的雪鲤想必是用金松仁汁浸泡过。雪梨香原本无毒,但遇到金松仁汁却会转化成毒物……”

        “此毒可能解?”宁母听到“金松仁汁”不待我说完,急切追问。

        我镇定道,“不好解,但可解。”

        我详详细细将解毒方法说了一遍又开了张药方交给宁相。他当即便命人前去抓药熬制。

        一切交代妥当,我见无事便起身告辞,宁相留步,楚王送我出门。屋外雨势转小,但依旧斜雨如织。此刻的楚王已柔和了僵硬的神色,看上去一派玉树临风气度。游廊中,我与楚王并肩而行,两人无话。直到离了宁毓儿的居所,楚王忽然道,“三嫂似乎还有话没说?”

        我微愣,旋即笑了笑,“七弟怎知我还有话没说?”

        “只因我不曾遗漏过你任何一个表情。”楚王语不惊人死不休,高深莫测的凝视我。

        我脸颊微热颇感窘迫,只好转移话题道,“七弟可知素琴是何来历?”

        “你怀疑素琴下毒?”楚王一瞬不眨的看我,听不出语气中的情绪。

        “我只能说她很可疑。宁姑娘确实香薰中毒无疑,且毒素在她体内已积了多日。但毒源不是雪梨香,而是素琴身上的异香。那种异香是由多种毒物混合而成,只有惯常用毒的人身上才会有,也只有识毒之人才闻得出。”大自然的法则就是这样,越美丽的就越危险,越是香气浓郁,毒性就越大。

        “素琴是两年前毓儿买回来的贴身丫鬟,其他,我亦无所知。”楚王聪明的冷道,“我想她是该离毓儿远些了。”

        我皱了皱眉,素琴既会用毒又待在宁毓儿身边两年?那么要用毒喂出宁毓儿的“寒体绝脉”已够时间了。可她既然想取宁毓儿的性命,又为何用那种慢性毒药?既然已用了慢性毒药,如今又为何设此巧妙的熏香中毒?

        而且……她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我兀自寻思着,脚下未停,已近了相府门口。猛然间脚下生拌,一个趔趄,失措无倚我往前跌去。就见楚王从容一个箭步上前伸手轻揽将我抱了个满怀,姿态暧昧不容我挣脱。饶是四周无人,我亦已恼羞成怒,正欲发作,楚王嘴角斜提,眸色深暗,放开我低语了一句,“三哥来了。”

        我迅速站定了身子,隔着雨帘望去,谦益洒脱身姿已立于游廊前方,而磬儿抱着药箱站在其后,欲掩未掩的狠瞪着楚王。

        我心跳急漏一拍,谦益是来接我回府么?一股暖意升腾,我狠踩了楚王一脚,忙奔向谦益唤了声“夫君”。谦益淡淡的应了,面无表情的与我身后的楚王闲扯了几句场面话,转身拉住我的手出了宁相府大门。

        上了景王府的马车,谦益依然面无表情,淡泊不言。我不住的赔笑道歉,心里已将该死的楚王骂了个通透。良久之后,谦益才缓缓呼出口气笑道,“丫头,不用道歉,我信得过你。”

        “你不生气了?”我质疑道。我倒很乐见谦益因我而生气,至少能让我感到他在乎我。

        平日的谦益太淡了,淡到不可捉摸,淡到根本抓不住,像一缕烟,一湾水。有宛如镜中花,水中月,仿佛就在那里,可仔细追究起来,实际什么也没有。我一直有种错觉,谦益就是天边淡漠的云彩,其实有颜色,可你永远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色彩是什么。

        他把一切情绪都隐忍了,练就了隐忍一切的温和淡泊。

        可我有时候觉得,那些温和淡泊正是我与谦益之间最远的距离,那是心与心的鸿沟。

        谦益扶上我的脸庞,燃气眼底的暖火道,“丫头,我不会生你的气。”

        “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不生气么?”

        谦益点点头,“只要不触犯我的底线,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可以不生气。”

        “那你什么时候会生气?”我撒娇嗲道,“你就生气一次让我看看嘛。”我顺势偎向谦益,赖在他的怀里小猫一般的磨蹭。

        谦益朗笑道,“你再磨蹭,我可就要生气了。”

        我把脸贴到谦益的脸上,听着他明朗的笑声,眼前浮现第一次见到谦益时的景象,那般的倜傥洒脱,神姿卓越。我的心莫名地颤抖起来,有些痴迷,有些恍惚,突然好想在谦益的脸上……咬一口。

        事实上我居然真的咬了。

        谦益吃痛,不敢置信的凝视我,模样很有趣,“丫头,你……”

        “你生气了吗?”我忍俊不禁的问道。

        “生气了……”谦益无可奈何的点头。

        “真的?”我展颜明笑,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尽管车外仍然雨丝不绝,如凄如泣。

        “丫头,听说宁相千金中了毒?”良久之后,谦益敛笑收眉低问我。

        “是啊,中了熏香毒,”我浅笑道,“不过有本神医在,自然能药到毒除。”我顿了顿又补充道,“幸好昨日宁姑娘吃了一道雪鲤,雪鲤在烹煮时一般会用到金松仁汁。金松仁汁有加速毒素运行的功效,使得宁姑娘体内的熏香毒提前发作。否则那种毒素再积上几日,宁姑娘恐怕会在睡梦中毒发身亡,让人难查其死因。”

        谦益蹙眉许久后淡道,“看来下毒之人倒是颇有心机。”

        “你猜是谁下毒?”我微微扬首,“竟是宁姑娘的贴身丫鬟,不知宁姑娘何处得罪了她……”我看向谦益,他表情淡然,完全没有我想象中该有的讶异,我道,“夫君不惊讶么?”

        “我很惊讶,”谦益轻描淡写的说,撩起侧帘看了看车外的雨景,不再说话。我无力的翻了个白眼,心知谦益又把所有心绪隐藏了下去。

        还好,至少我身边还有个不会隐藏情绪的磬儿。

        从回到景王府用过晚膳到翌日清晨用过早膳,磬儿的嘴就一直没歇停过。此刻已不知是一百零几遍的重复,“王妃,楚王殿下当真是太无礼了,他居然故意绊倒您,您说王爷他……”

        “stop!  ok?”我紧盯着细小的针眼,本已有些烦躁,平日磬儿做女红时走针自若如飞,以为容易,没想到我却连穿针引线都觉吃力。磬儿赶上这时在一旁唠叨,我更是没了耐性,脱口冒出句英文。

        磬儿哪里听得懂我在说什么,想了半天问道,“王妃,您刚刚说什么?”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热起来了,你去取几块冰来搁着……对了,顺便让人去门房交代一声,若是有我的信速速送来。”

        “是。”磬儿应声下去,我继续专心绣我的香囊。奈何一朵艳丽的彼岸花生生被我绣成了乱草模样。磬儿和几个小丫头实在看不过眼要替我绣,可这是我要送给谦益的东西,死活不能假借他人之手。

        我自绣着,外室几个丫头打帘,谦益束带顶冠,着一身紫金朝服径直进了来。

        我忙放下手中活计,倒了杯自制的凉茶递过去道,“今日无事么?就下朝了?”

        谦益喝了口茶,缓道,“因是有事,下朝才早了。”

        “有事?难道沙陀国人也打过来了?”

        谦益噗哧一笑,“傻丫头,只有战事才叫有事?”他说着,眸光忽然偏向我身后的红桌,先我一步抓过我尚未绣完的香囊。细看了看目瞪口呆的摇头苦笑道,“丫头,这是你绣的?”

        我见已藏无可藏,只好堆出满脸的笑道,“呃,还没有绣完,等绣完之后,你就能看明白了。”

        “你确定?”谦益不敢认同的疑笑,“我也不猜了,丫头直接告诉我,这时何草?”

        草?我瞪大了美目转而讪笑道,“你不觉得……它,其实……是一朵……花?”

        “花?”谦益大笑起来,“好,权当它是一朵花,那你告诉为夫,它是何花?”

        “它是……”我仰头要说,却看到谦益揶揄的表情,眼半眯逗嘟了嘴,抢过香囊不再说话。

        “生气了?”谦益从身后搂住我的腰,在我耳边呼气道,“丫头,你绣什么,为夫都喜欢。”谦益停了一瞬,忽然忍笑补充道,“难得誉满帝都的才女也有一样是做不好的。”

        “这……就好笑了?”我故作冷声掩饰窘态,“术业有专攻,人家女红不好也不是多丢脸的事……”

        “是,”谦益放柔了声音,“是一点儿也不丢脸。可是丫头,你很热么?脸这么红?”

        “啊?没……有,是,很热……”我嗫嗫道,抬头撞进谦益含笑的眼眸,便呆住了。他深暗的眸色仿佛有无穷的魔力,吸引我的心,步步沦陷。

        “丫头……”谦益低低唤我,“你真香……”

        我甩头应了声,不自然的转身问道,“夫君不是说朝堂有事么?到底是何时?”

        谦益听我想问,倏然变换了脸色,捏了捏眉头叹息道,“涁河出现百年未遇的大水,冲毁了堤坝,受灾州县达到数十个,给朝廷出了一大难题。”

        “夫君是指为灾区拨发救灾粮资的事?”涁河就像黄河,是中土的母亲河,文明的发源地。涁河每年夏季都会发水,没想到今年竟然出现了百年未遇的洪水。

        谦益点头道,“朝廷正在西南用兵,此时遭逢天灾难免加重国库负担……”

        “还有呢?”我看着谦益的眼,知道肯定还有下文。

        “还有,”谦益淡淡苦笑,“父皇命我明日押运三百万两赠灾银款前去治理受灾州县。”

        只有三百万两?杯水车薪吧。“这是个又苦又难的差事呢。”我的语气有些艰涩,不忍目睹谦益的表情,想了想接道,“夫君能带我去么?我是大夫,该是会有些助益的。”

        谦益眼神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丫头,太辛苦了。外头比不了王府……”

        “我不怕的,只要有夫君在,去哪儿,我都不觉辛苦。”夫妻本就该同甘共苦的,不是么?

        “丫头!”谦益猛的抱紧我道,“得妻如你,夫复何求?”

        我晕开一笑,贪婪的闻着谦益身上好闻的味道,有些迷醉起来。却不知我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已悄悄改变,朝着不可逆转的方向,改变。

        第二日,晨风微露,天亮得很早。雄伟的帝都城门前,迎风站了几个雄姿伟岸的男子。马车缓缓前行,哪几个男子的影像便越来越淡,越来越小,直至终是隐没于视野的极限之处。青王,辰王,罗王……我再心里默默念诵着,皇家子弟到底还是有人心存兄弟情谊的,刻薄如青王……我摇头笑了笑。只是太子,越王,楚王……未到,隐隐似乎已在昭示什么。

        我忽然便兴起了一股冲动,冲动的看着谦益,冲动的询问,“倘若,倘若可以的话,乾坤殿中的那把紫玉九龙椅,夫君想坐吗?”

        谦益微愣住,被我大胆的话震了一瞬,并没直接回答,含笑隐喻道,“丫头愿坐紫金九凤椅么?”

        我会意了然,闭了闭眼平复心情,其实心里并不吃惊。

        “丫头鄙视有权欲的人?”谦益淡定问道。

        “不会,世上人人都会有欲念,或权欲,或财欲,或**。即使如此,谁又有资格去鄙视别人的欲念呢?”生于皇家,会有权欲是在自然不过的事吧。权欲面前,自古几人能免俗?统一南北的隋文帝杨坚不能,仁纳四海的唐太宗李世民亦不能,就连曾经那个小小的武才人身为女子不是也未能免俗么?

        谦益忽笑,“丫头之言,颇为新奇……”

        “夫君,”我打断谦益的话坚定出声,“夫君若想坐那把椅子,我定会全力助你。夫君若不愿,我亦会永远陪着你。”

        马车穿过州县,远离了带都,远离了似锦繁华。

        因为赶路,我只带了馨儿,谦益也只带了甄管事和四个大内侍卫。大队人马出了帝都,我们便与护银卫队分开而行。我与谦益扮作商贾夫妇,其他人则化身随从,轻装简行奔赴此行第一站……秦州。

        由帝都至秦州,八百里快马只需两日半的光景。但我素来畏惧起码,谦益只好留下一辆马车,为我与馨儿代步。一路行来,夏日晴好,风景别样火热,绿的浓烈,香的醇厚。

        只可惜因在赶路,停歇不得,每到一处,补给了所需物资便匆匆启程离开。坐在马车内,我看的最多的不是车外飞逝的夏日美景二十手上薄如蝉翼的绢纸。浙西绢纸是临行前协理吏部的辰王所赠,上面详细记载着彬河沿岸受灾州县大小官员的情况。事无巨细,该记的都记了,不该记的也记了不少。

        谦益收下绢纸后一直置于行囊内未看,而我看后渐渐心惊起来,原来我们正一步步深入太子的腹地。皇上将谦益插入太子心脏,此举何意?难道真有废黜太子的心了?又或者,他只是想给谦益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用失败来打击其夺嫡之心?

        三百万两,若是给一个州,那是很多了,可现在有十几个州的灾民,每人就算只喝一口粥,也维持不了两天。

        连日来,谦益没说什么,但我知道,他不开心,十分的不开心。像是原来没有愈合的伤口又遭人撒下了一把盐,钻心蚀骨的疼,饶是谦益这般隐忍的人也终于忍不住梦呓连连,睡梦中凄厉的呼喊着“父皇!”

        那时候,他就是一个孤独无助的孩子,慌乱的,彷徨的……无意识地搂着我,抱得死紧,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又像是要用生命守住他想守住的东西。

        我每每心疼的轻抚着谦益的背,描画着他的脸,直到天亮,可是却总也抚不平他纠结的眉。

        我狠感谢这几日的夜晚,因为它让我见到了一个残缺不完美的歉意。没有白昼的淡然镇定,从容洒脱,脆弱,却脆弱的真实,能让我尝试去走进他的心,抚慰他的灵魂。

        清晨,碧云清阔,

        我与谦益端坐在秦州最大最豪华的秦川客栈内用早膳,秦州是彬河沿岸各州通往帝都的枢纽要道,来往商贾官宦众多,像我与谦益这样带了一个丫鬟,一个管事,四个护院的富人商贾颇多,因为两天来我们行走于秦州的大街小巷倒也不引人注意。

        我们正吃着,忽听客栈外的街道上喧闹声起,邻桌一个商人模样的男人很了然似的对同伴说:“看,又抓了一批流民。”

        青衫同伴颇为感慨地摇了摇头,“今年彬河水患,秦州受灾最轻,不拦截这些人从潞州、益州、葚州逃难来的流民,他们拿什么跟钦差要银子?说是帝都来的钦差这一两日就要到了。昨儿已经封了路,秦州这地方,如今是只许进不许出。再过两天,只怕满街都是流民。”

        “我说呢,街上要饭的怎么一下子多了起来。”商人拔高了音量。

        “嘘,小声点,赶紧吃吧。”

        我抬头看向谦益,谦益只是淡淡一笑,为我夹了块莲心松脆糕道,“丫头,这东西现在吃正好,太凉太热都不行。”

        用罢了早膳,谦益说他出去转转,便带着甄管事出了客栈,我在天字号上房内待了一会儿,实在闲闷也出了房。秦川客栈的天字号房有单独的一个院落,院内设施虽比不上景王府讲究,到底也是花了心思的。

        时值巳时,太阳斜挂,热晖打在院内一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上。

        树下坐了一个白衣胜雪的瘦弱男子,眉目清癯,正在一人对弈。他身侧随侍一个管事,四个清秀丫鬟,六个家将,排场远比我们大上许多。

        四个丫鬟,正蹲在一旁用精致的小炉子烧柴煮水,炉边置着上等的好茶……高山积雪。

        只可惜……我摇头笑了。

        馨儿疑问,“王……夫人,您笑什么?”

        我淡道,“茶是好茶,可惜水却错了。”我转身欲走,便听身后有人道,“夫人请留步。”这是非常平和温柔的嗓音,听起来如春风拂面般让人舒心。

        我回头,树下的白衣男子已站了起来,淡淡的笑道,“夫人懂茶?”

        我回笑道,“只是略懂一二罢了。”

        “在下可否请夫人赐教一二?”男子温和的笑着,他的笑不如谦益那般能颤摄我的心,但能让我舒静安定。

        我眨眼道,“有何不可?”

        男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缓步走近他,他的管事极懂察言观色,早已命人取来了一把椅子在围棋桌的另一侧,我淡定道,“公子可愿依我所言重煮一壶茶?”

        男子一挥手,四个丫鬟急忙撤下了原来的茶壶和炉,家奴端来新的,重新烧柴,重新煮水,柴是上好的油木,水是清澈的泉水。我暗叹一声,真是个高雅浪费之人。看他模样不太像是官宦皇族子弟,大概是个家中富贵的商人之子。

        我道:“煮茶首先要讲求茶、水、火、器‘四合其美’,公子已办到。其次是火候以及茶、水、盐的用量比例。‘一沸’时,把握好份量加盐;若出现‘缘边如涌珠连泉’表明已到‘二沸’,请先舀出一瓢沸水待用,气候掌好节奏向同一方向搅水,当茶壶中心出现漩涡时,按量放入茶叶;待茶水‘腾波鼓浪’到‘三沸’时,加进‘二沸’舀出的那瓢水止沸,随即端下茶壶,舀茶汤分喝。”  (这个作者真是个话唠,原谅我打得实在受不了了来唠叨一句)

        男子听罢,兴味十足,对丫鬟们吩咐道,“速照夫人所言煮茶。”回眸看我,男子温言道,“在下可有幸能请夫人共饮?”

        我道:“高山积雪乃是茶中圣者,我自当感谢公子的盛情。”我低头看了看面前的棋盘,随口道,“公子的黑龙危险了。”

        “夫人也精于此道?”  男子惊喜问道。

        我点点头,“亦是略知一二。“

        “可否请夫人与在下手谈一局?”男子眼中满是期待,其中的光辉竟如太阳般磊落明亮。

        我笑回,“那我就执黑先行了。”男子又是一挥手,管事马上利落的换上了新的棋盘和棋子。我夹住棋子在星位上落下,男子跟着举子落下。一来二往,不觉间棋子已落了满盘。

        下棋观心,这男子走棋率性孤高,心思蜿蜒细腻却又大有返璞归真,崇尚自然的意蕴。不若谦益下棋,步步为营,精于落子的变数,亦如海纳百川,看似平静绵柔,却随时都有反击绝杀对手的能力,酝有磅礴大气。

        所以谦益手下走棋,我从未赢过。

        但此时,我似乎要赢了。

        “夫人棋艺精湛,在下认输了。”男子笑得开怀,一点儿也不介意自己输给了一名女子。

        “公子承让,”我莞尔一笑,“公子有俗世玲珑心,却遗世独立,实乃下棋大忌。”你输,就输在你明知活于现实,无奈颇多,却仍想超然独立于现实之外。

        “夫人……实乃在下肝胆之人。”男子略显激动,单薄的身子轻微晃了晃,俄顷叹道,“难挽蹉跎易逝,唯恨此身非我……”

        我接到,“**行云鹤,只道琴卿对错。弦错,弦错。曲上碧云鸢落。这可是公子想要的?”

        男子激动更甚,眼一瞬不眨滴盯着我,大有相逢恨晚之感,笑道“天不曾欺,知音者,知音也。”

        我浅浅颔首一笑,“承蒙公子抬爱。”

        “在下隋若执,借问夫人如何称呼?”男子拱手执朋友相交之礼。

        我婉约得体道,“我夫家姓竹。”

        “竹?”隋若执微微蹙眉,而后释然笑道,“夫人好福气,竹可不是凡姓。”

        “可这世间都是凡人,不是么?”我淡雅而笑。大概他给我的感觉很像我初见  谦益时感受到的那份干净洒脱淡漠。所以我对他隐隐先有了分好感,少了分戒备,便想诚心相交,因而没有隐瞒谦益的姓氏。

        隋若执因我的话大笑起来,清瘦的脸上散发容光,“哈哈,夫人妙语。这世上哪有脱凡之人,倒是在下小人之心了。”

        正说着,路上的茶汤已经煮好,丫鬟们用精致的茶盅子盛了茶汤端送过来,隋若执浅尝了尝,点头笑道,“夫人果是懂茶之人,这茶着实比以往好喝不止数倍。  其中茶道,若有机缘,在下定当向夫人求教。”

        我淡道,“道可道,非常道。隋工资何不自己琢磨?”

        “一语点醒梦中人,夫人之言,在下受教了。”

        隋若执说罢似已敞开心扉转而与我探讨经史子集中对名言圣语注释的理解。接着上谈天地生灵,下谈人生百世,琴棋书画,商道兵法亦有所涉猎。简直欲把我从莫来那儿学来的本事悉数淘尽。

        知道管事提醒隋若执有要客来访已坐等了一个时辰,他才冷冷瞪了管事一眼,朗笑与我道再见,转身离去,相约明日再谈。

        我走出桂树,只见日头当空,骄阳似火,才发觉已到了晌午。馨儿许是站得久了,满脸不乐意。我自嘲的笑了笑,没想到能与我畅快相谈,淋漓尽致的竟是个初见一面的陌生人。毒日刺眼,我快速走回游廊,出生询问正走过来的侍卫,“老爷回了吗?”

        侍卫甲道:“回夫人,老爷刚回来,带了个病重的姑娘请夫人去看看。”

        晌午的太阳,热浪灼人。

        我额头颈項被渗出的密汗浸润,    对襟的夏裳贴住后颈,  渐渐  涌现      烦躁心绪。

        我急急走到有侍卫把守的房间推门而入    ,立在外室门边的甄管事礼道  了声“参见夫人“。我走进去见谦益盘坐在床上如武侠电视所演一样,双手贴着一名蓬头垢面的女子的后背在渡真气,脸上隐约浮现担忧的神情,还有某种痛楚和怒恨……

        谦益这样隐忍的人,如果都没能藏住情绪,那么他心里该是波涛翻滚了  …是因为这穿着男装的女子么?

        我登时泛起      悒郁,心里堵得慌,大步上前,走近床边又忍不住退了一步,捂紧了嘴方才没叫出声。天啊,这个女子是从刀林剑雨里爬出来的    吗?

        只看她一身纵横交错的血痕就可以想象她经历过怎样的恶战,而且她的脸……若非遇上我,怕是要毁了。

        她一定是个……颇为重要的人吧。我睇了眼谦益,掏出丝帕轻轻拭净他满脸的热汗。过了一会儿,谦益    收掌,  吐了  口气,柔和的看着我,“丫头,你快来看看她情况如何?”

        我有些难受的点点头扶这女子躺下,忽闻到一股胭脂香味。我皱眉细想了想。终于自嘲的摇了摇头顿感心里舒畅开了。于是扣准女子腕脉,稍顷回头对谦益道,“这姑娘性命无碍。”

        “她的容貌……”

        “夫君放心,我有办法让她恢复如初,你且先出去,留我和馨儿为她包  扎上口。  ”我貶眼柔美笑道。

        谦益  也回我一笑招了甄管事出房,带上房门。我速令馨儿取来我的药箱

        ,两人合力剪开这女子的衣裳为她清洗伤口上药包扎。血迹凝固,血衣粘肉,剪扯时,生痛,这半昏迷的女子忍不住,脸部扭曲抽动。配上一道道血痕,宛如爬了一脸蠕动的蜈蚣,看了让人恶心不已。

        我强忍住胃部的翻滚,手下不停,尽量轻了力道,      馨儿也是麻利。但我们两人还是忙  了一个下午,直到汗水第N次浸湿衣裳才将这姑娘的伤口处理好,定神一看,她已经成了一个埃及木乃伊。

        待女子安睡之后,  我走出房间,只觉汗渍  粘人,-浑身酸痛,手如灌铅  抬不起来。

        不经意间抬头远眺一眼,天如宣纸,夜如浓墨,在天空慢慢晕开,似一副正待完成的绝美黑白风景画。

        谦益从廊道口走来,带着微笑,如偷下凡尘的上仙

        “丫头,累了吧。”谦益的适时出现,让我心情大好。

        我回以一笑  ,    装是手有些酸。

        谦益拉过我的手,体贴的轻揉起来,“先用膳还是先沐浴?”

        “先解答我的疑问吧,你不说那女子是谁,就不怕我吃醋不理你?”我  嗲道  ,随谦益往廊道走去。

        “我以为丫头肚量堪比宰相……”

        “嚯,我们伟大英明的景……老爷,什么时候也学会花言巧语给人带高帽了?你不知道女人是善妒的么?没准儿我的心比针眼还小  ,你不老实交代我就给你来一招一哭二闹三上吊。”我仰首大笑。

        “那为夫心也不大,是不是也应该问一问与你在桂花树下品茶对弈的公子是谁?你倒是与他相谈甚欢  ……”谦益敛笑礼尚往未了  一句。

        谦益对我身边的异性  上心了?开始在乎我了吗?我仿佛得了某种鼓励,  情绪猛地高窜,驻足转身,高兴的捧起谦益的脸狠命搓揉了几下,又踮起脚尖在他唇上    轻啄  了两下,道,“夫君,ILOVEYOU,记着,这是我爱你的意思。以后我要每天  对你说一遍。”让你快快爰上我。

        谦益一脸错愕,实在被我奇异的举止言行吓到了  ,如木偶人一样,会  转动眼珠手脚却一动也不动。我下意识地回身,只见身后的馨儿和几个侍卫都耳根通红低垂了头。我这才反应过来,难怪谦益呆愣住  了,没想我一脱线露了原形。

        我祭出一脸笑,“哈哈哈”干笑三声,自嘲了一句,“这是pg    级,不  适合儿童观看。”    然后一溜烟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不久谦益亲自端了饭菜进来,神色已恢复正常道,“丫头,过未用膳了  ,你盯着地面作何?  ”

        “你別理我,我在找地缝呢。”我的羞涩晚来了。

        “这会儿知道羞了?”谦益奸笑的走过来,挑起我的下颚,“适才你  干嘛去了?”

        “刚才有点儿情绪失控……”我呢喃道。

        谦益暖目看进我的双瞳,温和笑道,“果然是三年前名震江东的朝恩郡主。性子是收敛了,可这胆子还是天大。我这会儿倒是真相信你当年一个人就把墨阳王府闹了个翻天覆地,鸡飞狗跳。”

        “我……”我有苦难言,哪里是我闹了墨阳王府?大闹王府的正主儿已经魂归西天极乐世界了。

        “丫头,”谦益搂住我,下颚抵着我的头,语气颇为动容,“我不知道这三年来天医事如何教养你,使你有了如今这般与众不同的性子。但我知道,众人眼中才高情洁,淑宁静雅的你,只在我面前会显露慵懒、痴傻、笨拙、羞涩、大胆和叛俗的真性情。丫头,为夫知道,你是真心待我,上天何其眷顾……”

        谦益没有再说下去,搂着我的手又紧了几分,像是要从我身上汲取什么力量。

        我音乐感觉到什么,文静道:“夫君,因为我爱你呀,所以不会在你面前伪装自己。你不能哭的,我替你哭,你不能笑的,我替你笑,你不能怒的,我替你怒,这样不是很好么?”

        谦益听了动容的双手又紧了紧,像要把我揉进身体里,但始终没有说话。

        良久的静默之后,忽然有细碎的吻落在我的脸上,颈上。我半睁了双眸看向谦益,他的眼中燃起来深黑的**。

        谦益暗哑了嗓音,磁魅诱惑,“丫头,我要你。”他抱起我快步走入内室,一把扯去我的衣裳。

        白绡帐垂,掩住了一床旖旎春色。

        我醒来的时候,谦益已不在,屋内点起了蜡烛,我觉得浑身酸痛,叫馨儿命人把浴桶送进屋里来。对我这样的懒人来说,身为古代贵妇最大的好处,恐怕就是可以减少自身的体力劳动量。

        我坐在浴桶内,任凭温热的水放松全身的肌肤,只可惜光滑如缎的冰肌玉肤上遍布的玫瑰色红痕却无法消去。我不知道谦益今日发生了什么事。自从出了帝都,他的情绪总是像快要满缸的水,动荡摇晃,随时都有溢出来的可能。而今日,水似乎是溢出来了。

        所以他才会显得冲动难自抑。所以他要从我身上寻得力量,寻得慰藉。

        水渐渐凉去,我走出浴桶穿好了衣裳招馨儿为我梳妆,随口问道,“王爷呢?“

        “王爷在转角那间屋里和人谈事情。”馨儿细梳着我的柔丝,“王妃,王爷好像很担心那个受伤的姑娘,您不担心么?”

        我知道馨儿所谓的担心是指哪方面,笑了笑道,“原本有些担心,但闻到那姑娘身上的胭脂香味后就不怎么担心了。”

        “为什么?”

        我看了看铜镜里灵动逼人的自己,“因为那股胭脂味谦益身上没有,而甄管事身上有,所以可以肯定把马姑娘抱回来的是甄管事。你想想看,谦益若真对那姑娘有什么……不一样的感情,他能让别的男人抱她么?”

        馨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继续为我梳理青丝。直到发髻别好,馨儿欲言又止的看着我,犹豫了一刻,忽道,“王妃,是不是发生什么大事情了?”

        我心一跳,“为何这么问?”

        “先前甄管事报说王爷请的客人已经到了,让奴婢进来通报,奴婢没敢。王爷自个儿醒着,听见了,说他就出来,奴婢瞧见王爷从您房里出来时,看了看天,脸色有些……阴狠……”最后一句,馨儿说的很轻,说时,仍有些害怕的微抖。

        到底是和我亲了三年的贴身丫鬟,才敢如此直言不讳。而我也相信,馨儿若觉谦益那神情阴狠,想必真是阴狠的。

        果然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我紧然道,“可知王爷的客人是谁?”

        馨儿不假思索,“都不认识,来了四五个,模样像是纨绔公子,但他们的随从都拿刀握剑。王爷进屋到现在已经两个时辰了,也没出来过。甄管事一直守在门前,动都不动。”

        “那我去看看,”我站身欲行,馨儿一把拉住我道,“不行呀,王妃。”

        “怎么不行?”我未及反应。

        馨儿羞涩的指了指我的颈项,我拿起铜镜照了照,恍然大悟,原是颈上密布的玫瑰红痕无可遮掩,我轻笑了笑,这情形馨儿已不是第一次见到。我出嫁的前一夜,母妃向我灌输男女之事时,馨儿也在场,没想到今日她竟然还这般忸怩。

        也对,少妇与少女虽只一字之差,心境毕竟大不一样。再说我是一千年后的灵魂,我的意识形态造就的超强接收能力与馨儿相论,那距离只能用光年来计算了。

        “王妃,用膳吧。”馨儿出声打断我的闲思。

        我展眉笑笑,也罢,我这副仪容还是不去丢人了。

        用罢了迟吃的晚膳,我拿出医书看起来。馨儿将一切收拾妥当,我便让她先去休息。更夫打二更的时候,谦益终于回来了,眼带倦意。

        “丫头,怎么还不睡?”谦益夺过我手中的医书搁在一旁的柜子上。

        “我等你啊,”我撒娇柔媚道,“你不回来我睡不着。”

        “我等你啊,”我撒娇柔媚道,“你不回来我谁不着。”

        谦益温和而笑拦腰把我抱起,轻放到床上道,“你真是个傻丫头。我是前来赈灾的钦差,哪能日日安睡?你等着我可不把自个儿身子折腾坏了?往后不要了。”

        “夫君,”我支起身子,“我只是想为你分忧解难,我不希望你把自己憋坏了。能告诉我今日发生何事了吗?“

        谦益微有震颤,眼里闪过复杂难辨的神色。但那神色也只停留了一两秒钟,山雨未来,风已静。谦益褪了衣裳在我身侧安静的躺下。

        许久之后,久到我都以为谦益睡着了。谦益却忽然出声道,“三百万两赈灾银被劫了……”

        “什么!“哦惊叫着从床上坐弹起来。

        谦益冷静的把我按下,似怒非怒,似痛非痛道,“劫走的是假银。“

        嗯?  我猛眨了几下眼,听谦益平缓道,”这趟差事是父皇亲指,我绝不容许出现半点差池。是以事先做好安排,请十一弟秘密转运了银两。大张旗鼓押运的其实不过是石头。”

        “果然路上有人劫银,”谦益深深吸了口气,以最大的自制力压住胸中波涛,嘲弄地笑笑,笑得凄苦,“他们以为已将所有人灭口,却不知乱尸中还有活口……”

        “就是你带回来的那名重伤女子?”我疑问。

        谦益点头缓道,“她叫月霏,是江湖中人。人称‘前面狐妖’,擅长追踪,我请她混入银卫队,目的是要查出将来劫银之人的身份。”

        “结果……”谦益蓦然难掩痛楚,仿佛有人用重锤狠砸了他的心,砸成肉泥连血都流不出来,“结果……劫银的竟是父皇的秘密缇骑。”

        谦益闭上双眸,静静地,过了很久,“这支无人知晓的缇骑只听命于父皇,我会知道它的存在只因十余岁时,一个偶然,偷听到了父皇对七弟说的话……”

        谦益已经说不下去,强忍着严重晶莹的东西。

        我抚上谦益的脸,心如绞痛。这个大海一样平静隐忍的男人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我一直知道谦益深爱着他的父皇,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无论他说起皇上时是喜是忧,他眼里总含着无限崇拜和隐隐期待的光。我也知道他并非真的喜欢游历江湖,所以多年来他身上的江湖味儿并不重。

        还记得我与他大婚那日,他知道皇上亲临,异常高兴,一贯自持稳重的他才会喝的醺醉。

        谦益是爱皇上的,期待着皇上的注视,可皇上呢?他们父子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我从未听说过皇上冷待三皇子谦益的轶闻,可如今看来,他们父子相处并不如外间想象的那办好。

        晨露曦光。

        我扬起脸沐浴着如梦似幻的圣洁光华,谦益疼宠的吻轻轻落在了我的额头。我吐气如兰,细柔道,“我爱你”,仿若烙下一世的承诺,印入骨髓。

        “佛说,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方能共枕眠。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换今生一次的擦肩而过。夫君,为成你的妻,我修了千年呢。”冥冥中,穿越过千年时空的阻隔。

        “傻丫头。”谦益拉我入怀,搂得仔细,抱得疼惜,千般温言,万般细语都在这一抱中落入心坎。无声之时胜有声。

        “夫君还痛吗?”我侧过身面对谦益抚上他的眉,这眉那样的细致,宛如他的人。

        谦益抓紧我的手贴合在他的胸口,让我感受那平静韵律的心跳,温暖的触感由凝脂玉白的指尖传来。

        “丫头,只有痛过的人才真正懂得选择。”坚毅的光从谦益双瞳溢出,如世间最绚烂的色彩。

        “夫君已决定了什么?”我趴在谦益胸前问得果断。

        “丫头不是问过,乾坤殿内的那把紫玉九龙椅,为夫是否想坐?”谦益嘴角勾出的弧线近乎完美,“如果原本我只是想坐的话,到如今,却是非坐不可。”骄傲,不羁,自信……从谦益的眼里,嘴里流泻而出,萦绕满室,似最美妙的乐章添了华彩。

        “夫君决定了么?”我昂起头,“无论如何,‘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夫君,我最想要的不是那荣华顶峰的后位,只是你的心。”我的素手压上谦益的唇,“夫君,我可以等,等到你愿意把心给我的那日。”

        谦益点头,微笑,蕴含了一切的微笑,那么的淡泊,却又那么的骄傲,淡泊是相,骄傲是心。风雨过后了无痕,若非亲见,谁能相信昨夜的谦益曾有过那样绝望的痛楚,挣扎于崩溃的边沿。但他终是走过来了,由痛中走来,走得风也淡,云也轻。

        这就是谦益。

        一只苏醒了的狮子。

        沉睡的王者,一旦气吞山河的怒吼,那便是火山喷发,深海卷浪,谁有能接住这用时间酝酿沉淀的猛烈一击?

        乳虎啸谷,亦能震惶百兽,何况谦益早已不是一只乳虎。

        谦益深意一笑,披衣走下床,自他随身的行囊内取出一个精致的椴木锦盒,回身递给我,“丫头,这便是我手中的利剑。”

        我接过,缓缓打开锦盒,明明轻薄的盒子忽变得沉重。我禁不住失笑,一双清弱素手如何载得住这可能颠覆朝纲的东西?谦益明媚一笑,上前从中取出三卷锦帛,展开却是三幅区域地图。我从未见过洛朝的地图,如今见了,比想象中要精细,山河城镇一目了然,沟壑荒原亦有标注。

        一幅图上画有正方,一幅绘有小圆,一幅描有三角。

        谦益温淡如昔,解释道:“正方为兵,小圆为官,三角为银……”

        “夫君,确定要我看?”这几幅图该是谦益能调用的军队分布图,能驾驭的官员隶属图和能调用的银两收藏图。

        “丫头不是寻常女子,若要助我,必当看。”

        我低头摸上滑如肌肤的锦帛,将一处处山,一道道水,一座座城镇里标示的符号刻入脑海。曦轩升起,照满室静默,无言。

        许久之后,我方抬起头,皱了眉道:“夫君不觉缺了什么?”

        谦益迎向日光而站,整个人笼罩在光晕中,闻声回眸,面色依然平淡,只那眼却深沉如渊,“其他尚不足惧,唯缺了一个借口。”

        是啊,一个光明正大夺嫡的借口。否则名不顺言不正,即使登上帝位也会天下动荡,国无宁日,“夫君已有腹案?”

        谦益笑笑,“狗急了会跳墙,太子急了呢?”我心一惊,忍不住紧盯谦益,想从他平和的脸上找到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有,那样温柔的笑波澜不兴,无懈可击。

        我的猜想……难道是我想歪了?

        “三个月后父皇会去逸莲山朝天祈福,或许那之后,才是拨云见日之时。这之前有太多事要做。”谦益安静说道:“功败谋千古,变化争朝夕。原天下朝局,三足而立,鼎承安稳;今一足已动,稳居既变,何不让它变得彻底?……”

        我似懂非懂地听着,有些话是我尚听不明白的,但谦益说,我就听。我知道用不了多少时间我就会彻底明白一切,眼前,只是时机未到。

        我第一次从谦益身上看到了王者的霸气,那是他敛藏了多年的东西,在这个早晨流露,足以与日月争辉。

        “丫头,”谦益迟疑了很久,走回我的身边,把我从床上抱起,温热的大手摩挲着我的脸,“你觉得我无情么?”

        “夫君是指……?”

        “父皇。”

        我强震了下,果如我所猜想的那般么?“其实你心里是爱皇上的。”谦益眨了眨眼,不欲眼眶湿润,“或许是吧,但这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从未爱过我。”

        从未爱过我……

        我猛然一个激灵,像是心里进了渣滓,不纯不净,对这话尤为在意。从未爱过我……谦益会爱上我吧?

        我对这话莫名地惶恐起来,脸上的笑容一点点从谦益的指缝间流逝,我想留住却无能为力。每个人都有软肋,都有弱点,谦益有,我亦然。

        晌午过后,谦益回复温淡领着甄管事出了泰川客栈。我们来泰州已四日有余,该了解的已然了解,逝世后与这里的知州照面了。

        看着谦益离去的背影,我心里默念着,但愿我与谦益皆能如愿以偿。

        我吩咐磬儿替我去找隋若执道声抱歉,转身端着特意调配的药走近月霏的房间。其时月霏已经醒来,见自己被我包成……那等模样,情绪颇为激动。我好说歹说,方让她安静下来,相信我一定会让她完好如初。

        月霏给我的感觉,是一个坚强英飒却又不失柔情的女子,就连名字也很是诗情画意。我小心翼翼揭开白布把灵药抹到月霏千沟万壑的脸上,凝想着世上怎会有人能将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融于一身还融合得这般恰到好处。

        月霏睁着乌黑的,亮如星子的眼睛,转动着打量我。

        我笑了笑,“月姑娘从我脸上看到花了吗?”月霏没明白过来,微蹙了蹙眉。

        我接道:“我脸上若是没花,月姑娘何以看了这许久?”

        月霏这才懂了别开眼道:“你就是景王妃?”她没有尊称我为“您”,但我很喜欢她给我的爽朗感觉,不以为意。

        “正是。”我颔首。

        “你很美,美得不像凡间女子。”月霏毫不吝啬地脱口而出,倒让我没想到,直觉回答,“谢谢,我相信你也很美。”

        月霏疑惑地看着我,“王妃不怪民女鲁撞?”

        我好笑道:“你在夸赞我,我BB    s.JOoy  Oo·何来怪责?”

        “王妃——恕民女冒犯,您似乎与别的官家小姐很不一样。”我留意到月霏这时用了“您”,看来她对我也有了好感。

        “哦?”我玩笑道:“哪里不一样了?多了张嘴还是少了只眼睛?”

        月霏失笑,牵动了伤口,“哎哟”叫了声。我连忙收笑沉声道:“可不能再笑了。”再笑“千面妖狐”就要变成“千沟妖狐”了。

        我剪开新的白布为月霏包缠,随口道:“听语气,月姑娘似乎对官家小姐不太有好感。”

        “回王妃,民女只是认为大多数官家小姐的心思都比较多。”月霏看透世情一般淡然回答。

        “或许吧,人都有些坏毛病,类似于‘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居高位者,得富贵者总难以割舍下既得的权势财富,拼命想着如何守住,怕失去就得在‘守’上多花心思。大概官家小姐的出身让她们得到的东西太多。所以只有心思多些才能守得住。”普通百姓拥有的本来就少,**也小,自然不会掏空心思去想那些有的没的,生活反而单纯快乐。

        “王妃您的话很……”

        “奇怪?”我含笑接问,月霏眨了眼,“民女放肆了。”

        “无妨,这儿又不是王府,没那么多规矩,月姑娘用不着拘礼。对了,能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认识谦益的吗?”我很想知道谦益在江湖中的事情,那一面的他是我渴望认识的。

        月霏微微一震,继而道,“王爷救了民女。”只这么简单?我静待着下文,月霏却急道,“王爷是很多江湖女子梦寐以求的良人,即使为奴为婢都好。可惜王爷对谁都是淡淡的,绝不亲近。”

        “呵呵,是吗?那你喜欢谦益吗?”我笑问,听闻谦益不亲近别的女子只觉心情大好。

        “回王妃,民女心里有别人。”月霏坦诚地给了我一个预料之外的答案。

        “那祝福你们……”我话还没完,月霏忽而哀道:“他是个毒人。”

        “毒人?!”我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不知怎的,脑海里唤起了一个毒人的名字——宋白。“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我意图解释,可我自己也不知道应该解释什么。

        月霏听到我那句“对不起”惊愕甚大,直道惶恐,“民女与那人注定不会有结果。再说,他也已经死了许久。”月霏声音有些哽咽,停了半刻接道:“王爷救民女之时,正是他出手杀民女之时。他是个出手决不留情的杀手,纵使民女痴情待他一年,犯了他的忌讳,他依然可以冷血无情,出手夺命。”

        月霏自嘲地淡道:“可笑的是,民女却听说他因对一个官家小姐手下留情而丧了性命。”“哐当”我失措中差点打翻了手中的药钵,心里微微发紧,怎么越听越觉月霏在说宋白?……难怪她对官家小姐不存好感,原有这层内情。

        “那人那般对你,你该是恨他了?”我试着继续话题。

        “恨?恨到最后他死了,民女却发现原还是爱他的。甚至愿为他报仇,却可惜始终查不出那名负了他的官家女子姓甚名谁。”

        ……汗……出来了……

        “月姑娘,恕我冒昧,那个他叫什么名字?”我小心翼翼问道,可千万别如我心里所想那般。

        “宋白。”

        ……汗,滴下来了……

        几回传语东西风,将愁吹去,怎奈何,东风不管,西风不近。这世道,背运的时候,当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最怕什么便来什么。

        宋白二字震得我哑口无言。与爱情无关,我到底还是介怀他的死。心里像梗了什么东西,不得顺畅。便觉这个夏日越发的闷热,令人心绪烦躁。热汗顺着脸颊边沿悄然滑落,打在木制地板上,发出轻细的“啪嗒”声,如遥远的古钟沉闷作响,却声声敲进了我的心里。

        “王妃……有人……闯……”静默无语时,磬儿火烧眉毛地跑来,扶着门框,语不成句。却是“闯”字未完,一阵喧哗,正主儿似乎已经到了廊道口。

        泰川客栈的天字号房共有三个转折,每一转折各有五间厢房,成为一弄。谦益与我租要了第一弄的五间。月霏这间房恰好在正中间,我起身嘱咐月霏好好休息,款步走出了门。谦益留下的四个大内侍卫个个冷凝着脸蓄势待发,阴霾如天边似有意又无意飘来的一朵乌云。

        我轻道:“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轻举妄动,否则严惩不贷。”

        一转头,迎上个高冠束带,大红丝质喜服罩身的猴腮公子。这人精瘦,还很年轻。但那身亮煌煌的喜色红在日光下却将他衬得恶俗不已。宽大的喜袍至少能塞进两个这样的公子。我粗略数了数,这猴腮公子身后跟了四个家奴打扮的粗壮汉子,十余个衙门捕快,排场不小,气势也足。

        泰川客栈的老东家绽着皱纹陪了一脸职业笑容,在猴腮公子身旁道:“二少爷,小的店里确实没有外人进来过……更别说是贼人狭持了大少奶奶躲进来。这天字号房也都是相熟的大主顾,断断不能窝藏了贼人……”

        “你这小老儿真是嘴碎,贼人逃到你客栈的外墙下不见了踪影,不是进了你的店,难不成长了翅膀飞了?再说了,你的客人有没有窝藏贼人,本少爷不会自己看?”猴腮公子不耐烦地挥手挡开客栈东家。

        “可这,这……天字号房都是大主顾,这……”东家为难地看了我一眼。这小老头是个人精,每年所见南来北往的客人多如牛毛,识人的本事已臻化境,自然知道我不是个能得罪的主。

        我淡然一笑,虽还有些糊涂但已大致明白了发生何事,便对身后的四个侍卫道:“你们一直在门外候着可有瞧见什么闲杂人等过来?”

        “回夫人,没有。”四个侍卫还没回话,磬儿突兀地抢道。我蕴含深意地瞅了瞅磬儿,她眸中闪烁垂下了头。我暗叹一句,心下了然,顺口对猴腮公子道:“只怕公子要去别处再找找了。”

        猴腮公子一脸猥琐,缓步欺近我,流气道:“你说没有就没有?我要搜过才行——”他的鼠目在我身上乱瞄,看得我想吐,大喝一声,“放肆!”

        被我一喝,猴腮公子怔了下,旋即反应过来,面上实在挂不住,嘴角抽动几下,对身后的喽啰们一挥手,狠道:“给我进屋搜!”

        我退到四大侍卫身前冷喝,“谁敢!”许是我在王府久了,提高了音量,语气中自有一份不容旁人忽视的威仪,那群家奴捕快都不自觉地愣住。半刻之后,有一谄媚者反应过来,狐假虎威道:“你眼睛放亮点,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吗?”

        我带着十足的讥诮道:“我管你是哪座庙里的神。”

        谄媚者道:“我们少爷可是知州府的二公子。”我料知这猴腮公子有些身份,没想竟是此处杨知州的次子。

        “哦——?”我故意拉长了声音,尾音上扬,“原是知州府的二公子。”难怪能驱动衙门捕快。猴腮公子听我语气婉转,以为便是怕了,如斗胜的公鸡,高昂了猴头等着我讨好谄媚。

        我话锋陡转,冷声冷气道:“那就更不能搜了!”众人未适应这其中转折都惊讶地盯着我,我却睇向一个状似带头的捕快道:“就算知州府的二公子不懂得,难道几位捕快大人也不懂得大洛法令?自己想知法犯法不论,还欲将二公子与知州大人也陷于违法乱纪之地?”

        我站正了身子,语调平静却威势十足,“《大洛律》第七百八十二条有言,未经允许,外人一概不得私入他人长居,暂居之所;官差搜捕寻证需九品以上官员同行而入,否则当出示官府文书。如有违者,视同入室盗窃,入三岁罪(三年牢狱);知法犯法者,罪倍。不知二公子一行哪位享朝廷九品俸禄?又或者哪位能出示一下官府的搜捕文书?”

        家奴捕快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说话。

        “当然,”我柔笑,继续装腔作势道:“二公子若还是要进房搜查也不是不可。只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恰好有一些南海极品珠也不知是搁在了哪个房里,倘若众位走后,万一有一两颗不小心不见了。不怕说句得罪的话,诸位就是有十条命怕也吃不起这官司。”

        众人听我之言抽了口气,面面相觑,都傻眼了。唯这猴腮公子横了一条心,捋了捋衣袖,发狠道:“文书是没有,法令?本少爷就是泰州的法令!我今儿还就不信这个邪,这屋子还搜不得了?!统统给我搜!”

        我不禁摇了摇头,这猴腮公子毕竟太年轻了。不到双十年华,身子已被掏空,想必吃喝嫖赌……“五毒”俱全。料想在泰州这地方他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没见过不买他帐的人,何况在他眼里我还只是个外地商贾的夫人,他要示弱面子上怎么也过不去。

        我看着猴腮公子毫不客气地推开房门,走进房内,只闲闲一笑,急速拉着磬儿往旁边一闪,对侍卫们道:“还愣着做什么?有贼进了本夫人房里,还不把他擒下送官法办?!”

        侍卫们得令,两个护在我身前,两个冲进屋里把猴腮公子拎了出来。家奴捕快们见识了我的气度,又看到侍卫快如闪电的身手,再见猴腮公子在我们手上,投鼠忌器便不敢妄动。

        我稍紧的心弦这才松了,心想我刚才的那些话多少还是起了些威慑作用。否则他们那么多人一起上,就算打不过四大侍卫,也会闹得翻天覆地,混乱中甚至祸及我与磬儿的安危。

        我笑笑,“磬儿,快进去看看可有失了什么贵重东西,速速报来,我也好拟一份账单一道送往杨知州的府上。”

        磬儿机灵,装模作样地跑进房里,一会儿出来道:“夫人,倒也没失了什么东西。”

        我假笑,“既是如此,本夫人也不追究了,就把二公子放了,”我看向那个擒住猴腮公子的侍卫道,“替本夫人好好恭送二公子回府,顺道问问老爷何时回来。”

        我回眸,客栈老东家赞赏也忧虑地看了我一眼,我回他一个“放心”的笑,拉着磬儿急急走回她的房间。

        磬儿小心地把门掩上,我淡道:“bBS.J    oOY    oO.出来吧!”

        “夫人怎么知道……”磬儿嗫嗫道。

        “就你那闪烁不定的眼神,骗得了别人,还能骗过我?”磬儿的心肠一向比我还软,许是听不得别人哀求,救了人。

        磬儿笑笑,走入内室道:“人已经走了,你们快出来吧,见过我家夫人。”

        一个身着青色粗布陋衣的瘦高少年,十七八岁光景,握着一柄剑从床帐后走了出来。他身后紧跟着一个怯生生地穿着大红喜服的水灵少女,约莫十六七岁。

        我心里有了几分底,在桌前坐下。那二人过来谢恩,我问那少年,“你劫了人家的新娘子?”

        “是他们抢了我的新娘。”少年不卑不亢道,剑眉飞扬,面色自然,颇显出与年龄不符的老成。

        “你叫什么?”

        “木扬,草木的木,飞扬的扬。”草木飞扬?

        “她呢?”我看向木扬一直不忘护住的少女。

        “水……凝眸。”少女怯怯回答。

        我暗赞了声,不错的名字,看她秀外慧中的模样,想必也是知书达理。

        我清了清嗓子,“不论是不是知州公子抢了你的新娘,如今你把水姑娘抢回来已是惹了大麻烦。若能把事情仔仔细细跟我说了,或许我倒有法子救了你们。否则你若出去就算能再次躲过知州府的追查,又何忍让水姑娘跟你受罪?”

        我这段话说得入情入理,少年思忖了一番,缓缓道出了原委。

        且说水凝眸是泰州辖下蠡县一个寻常商人之女,自幼习过几年书,才貌品行远近闻名。而木扬原是水家的护院,却与水家小姐相互倾心。岂料知州府久病在床的大公子忽然病重,杨知州欲为其娶妻冲喜,看上了水凝眸,一算二人运程竟是天作之合,当下命人前来提亲。

        水父不忍女儿嫁给将死之人受苦,拒绝了知州府的提亲,麻烦便接踵而至。先是水父经营的药材铺因涉嫌贩卖假药材被县衙查封,水父也被投入大狱,不许亲眷探视。之后,水凝眸的母亲无奈之下安排木扬迎娶水凝眸,却在成亲当日来了一伙匪徒殴打了在场众人。衙役们赶到却将木扬和水凝眸抓了起来。

        两日后,木家母亲花了许多银子把木扬从大牢中救出,让他速到知州府营救水凝眸。

        知州大公子病重,杨知州请人算了日子说是今日适合迎娶,原本顾忌钦差这一两日就要到泰州,行事颇为低调。但昨晚他忽然高兴起来,说既是儿子大喜,怎么也不能寒碜,今晨便铺张地放肆迎娶,还任代娶的二儿子骑马游街。这才给了木扬机会救下水凝眸。

        我听罢,心下计量,陡生一计,面上徐徐缓缓笑开。

        第51章  借刀杀人

        天上风云变幻,地上人心计量。

        乌云遮了太阳,凉风立时而起,我衣裙飘飘,走至窗前推开了窗户,野风卷过树叶夹带着大颗大颗的雨珠子迎面打来。

        我急退了几步,转身对木扬和水凝眸道:“你们若信得过我,我倒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让你们不仅不用躲避知州府的追缠,还能舒舒心心的回家过日子。就连水姑娘父亲的案子也能一并了了。”

        木扬与水凝眸对视一眼,似乎并不相信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法子。但在走投无路,无计可施的境地,他们就算不信,也总会愿意试一试。

        果然,听木扬沉定问道:“能否请夫人明说?”

        我盯着木扬看了几秒,“这个法子的玄机,恕我暂不能相告。但你们放心,我保证这个法子像我说的那么有用。只是接下来你们的一切言行皆需听从我的安排,否则你们之事,我再不理会。”我言语锉锵有力,那二人听了,神色一凛,木扬细想了想,应道:“但凭夫人吩咐。”

        微笑如涟漪般在我脸上缓缓化开,再归于平静。

        屋外的雨来势凶猛,却只暄器一会儿,此刻已见颓势,太阳一点点从云后探出头来。

        我轻轻对自己说,就来一招借刀杀人吧。

        辰王赠送的绢纸,看了,果然是大有益处的。

        秦州杨知州与杜提辖(提辖是洛朝州郡武官的官名,主理军队训练、督捕盗贼等事务)皆属太子派系。

        知州有一个女儿为太子妾室,尚未封妃但曾一度荣宠极甚。杨知州凭着献出女儿的微薄荣勋,也曾一度气焰嚣张目中无人。从五品知州敢抢正五品提辖看中的风尘女子,闹出过极不好的风传,太子甚至为此专门命人前来重责了二人。

        当时,杜提辖正受吏部考察,本是极有可能升迁从四品都尉。被杨知州一闹,不仅佳人别抱,升迁也遥遥无期。冲天怨怒无处发泄杜提辖自此之后与杨知州水火不容。

        奈何太子一贯重文臣轻武官,杜提辖堂堂正五品武官在秦州的地位反倒不如杨知州一个从五品文官。况且杜提辖是军旅出身,比不了进士出身的杨知州心思细腻,两人缠斗多年,他竟从没占过上风。

        以杜提辖好大喜功,睚眦必报的性格,我若为他创造机会,他还能放过杨知州?

        想到此处,我细细思量了一番。把该怎么见杜提辖,怎么说话,怎么做都想了通透。然后仔细交代给木扬和水凝眸。二人先是有些疑惑,直问,“可行吗?”见我答得果断坚定,这才答应依计行事。

        我唤来一个侍卫嘱咐他要一直隐在暗处保护好水,木二人的安全,并妥善护送他们去通往知州府的路上拦截杜提辖的官轿。一切安排妥贴,侍卫领着水,木二人离去。我让磬儿为我取套最素净的衣裳换上,而后带着她和两个便装侍卫也走出秦川客栈直往知州府而去。

        这时的天空乌云已不知飘向了何处,半粒雨星子也没有了。太阳重现笑脸,但没了先前灼人的温度,街上的行人渐渐就多了起来。

        一路行来,大街小巷总有路人在小声谈论知州府大公子新娘被劫的事。

        说什么的都有,张三说是飞天大侠路见不平,李四说是妖魔怪拔刀相助……我真真感受到,百姓的嘴,那是最具娱乐潜质和最富有幻想力的媒体。

        难怪有人说过,梁山泊与祝英台原本都不是活在一个时代的人,却偏偏演绎了世上最凄美缠绵的爱情。

        直令一曲《梁祝》唱响古今中外。

        不久,听得有路人传道,“快去看,知州府的新娘子拦了提辖大人的官轿。”我一听顿笑,加快了步伐。磬儿疑问道:“夫人,您怎么就算准了提辖大人会在去知州府的路上?”

        我神秘一笑,“猜的。”依杜杨二人的关系和脾性,杨府娶亲,即使请了杜提辖,他也断然不会去。可杨府新娘子被劫了,这可是一出花银子也难找的好戏。杜提辖一定会逮着机会嘲弄杨知州,势必会赶往知州府看热闹。

        我赶到时,还是迟了。好戏已临近尾声,水凝眸和木扬跪在轿前本色表演,动情动人处颇多,演技可圈可点。尤其是水凝眸,大概家逢巨变,真的委屈难抑,哭得凄凄惨惨戚戚,惹得围观路人为她垂泪不已。

        杜提辖长相五大三粗,典型的粗放型军人模样。此时他已被水凝眸的哀戚感染,不自觉间顺着她的话问道:“那知州大人却为何非要你嫁给他的大公子?”

        水凝眸抬起婆娑泪眼,楚楚可怜道:“回大人,奴家也不知道,只是好像听知州的仆人说,奴家的运程与大公子相配,只要大公子身子好起来,他的运程就能继续克住总与老爷作对的……什么人,让他无后而终。”

        Good,完美收官。什么人?自然是暗寓杜提辖。

        杜提辖在听到了那句“无后而终”时,原本得意的面色忽变黑青阴森,双目含电藏雷,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那一瞬。

        看来我扎对了死穴,他果然对后嗣在意非常。

        杜提辖四十有余,膝下一直只有几外女儿,直至前不久方喜得麟儿。绢纸上记载,他为此摆了三天的流水宴贺儿子满月。说巧不巧,他那宝贝儿子恰好是在知州府大公子病重之后出生的。

        “来呀!持我令牌速去提点士卒,杨知州素行欺压百姓,本官今日便要为民除害。”杜提辖想到了子嗣,急怒攻心,加上长久以来有口恶气憋闷未出,哪管其他,莽莽撞撞竟要调兵提拿杨知州。

        知州犯罪若罪责确凿亦只能收押上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