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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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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憋出病了

书籍名:《帝都殇》    作者:雪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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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猫扑中文  )        的我艰难下药山的宽厚背影越见模糊了。我的泪止不住倾泻而来,哽咽着大叫了几声,“师傅。”

        师傅停了步,但没有转身,只是这么停了停,挥了挥手,然后继续走他的路。这一瞬间,我似乎明白了师傅的用意,他从不说一句送行语,大概是因为我终究要走一条与他不同的路。这条路上,他纵使千言万语也送不了我。

        我的路,只能靠我自己去走。

        哥轻声安慰我,“又不是一去不回,怎么就哭成了一个泪人儿了?好像黄河决堤了。”

        “小姐,别伤心了。”磬儿见哥靠近我迅速插入我与哥之间。我抓过磬儿递出的手帕,擦净眼泪,对哥娇道,“要你管。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行,行,我不管你,可你总得上马车啊。”哥说完跳上车,伸手欲拉我,被挡身上前的磬儿拦下,横眉道,“我家小姐是要去帝都选妃的,奴婢请世子爷自重。”哥冲我无奈一笑,悻悻然摊开双手,掀帘进了车内。我只好不顾形象的爬上马车,实在不忍心以马夫佝偻的背为登梯。

        我与磬儿进入马车时,哥与品严已经为我俩挪出了空间。与哥同行既是我所愿也是哥的一番心意,而带上品严则是无奈之举。他的伤势对我的药血依赖太大,按师傅与莫来的说法,我至少还得为这呆子提供一两个月的鲜血作为药引,每五日一滴,不可间断。

        我吩咐了一声,“走吧”。马车开始行进,这时,我透过车帘,看见了不远处楚王傲然的身影。他似在对我笑,又像在说着什么,手中垂着件物什,似乎就是我那把同心锁。

        我迅速转过头不再看楚王,这才发觉马车内一片寂寂,耳边只有纷沓的马蹄声。哥靠着车壁闭目养神,我心闷,挑不起话头,磬儿与品严小眼对大眼,觉得无趣便也不做声。

        静默一直持续到日头偏西,马车入了幽灵山外最大的杏林镇,我重重打赏了天医宫的马夫,遣他回宫,才渐渐兴起说话的兴致。

        用过了久候在此的仆人们精心准备的丰盛晚膳,我当夜便在杏林镇最大的客栈落脚休息。第二日晨曦入了江东王府的华贵车队,一行浩浩荡荡赶往帝都。快出江东王府辖地时,二哥慕容景林领着一队人赶了来护送我随行上京。

        车队沿着官道北上。一路穿州过县,各处春色旖旎,风土人情别具滋味,但因赶路的缘故,无暇赏景观游,只能望天兴叹,不啻为一大憾事。

        大约十五日后,车队似乎渐渐入了帝都地界,眼见的景色人物都浓妆艳抹起来,与之前所过的车河王府辖地相比,就如由无声的黑白世界走入了有声有色的炫彩天地。空气中都能闻出帝都异于别处的似锦繁华。行在帝都大街上风尘仆仆的车队瞬时就变成了脏兮兮的蚂蚁,与似火艳丽的街道阁楼,酒肆商铺格格不入。更遑论有“帝都玉带”之称的漯河上还有足以令现代艺术家汗颜的绝美画舫游船和船内色艺双绝的歌舞艳姬,哪一样不是光彩夺目的?

        车队缓缓前进,抵达大哥在帝都的府邸时,正是晌午,日头照在大门外的漯河上,耀出潋滟波光,我蓦然意识到,我的生命兴许也会如这漯河的水一般,在不一样的日头照耀下闪现不一样的色彩。

        第一卷  红尘泪  第十五章  飘香酒楼

        到帝都的第二日算是颠沛半个多月来最轻松惬意的一日。我软磨硬泡向大哥慕容景夔要来这入宫前的最后一日闲暇作为半月辛劳奔波的犒赏。

        瓦蓝的天,明媚的阳光,热闹的街巷,还有据说两年一度的帝都花魁大赛。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我拉着磬儿满街乱跑。不是没有逛过古代的大街,只是没有逛过这么繁华热闹的街,琳琅满目的物品令人目不暇接,说书唱曲的把戏让人百听不厌。我像一只穿梭花丛的蜜蜂,舍不得放弃任何一朵未曾采撷的花,因为懒,所以绝对要一次赚个够本。

        好不容易吃饱了沿街的新奇小吃,这才转到帝都久负盛名的酒楼——飘香楼,坐在大哥、二哥、墨阳世子(哥)和品严的身边,看一楼大堂上正在上演的花魁大战,说是已到了最后一日的角逐。

        帝都的花魁大赛历史悠久素来有名,算件不大不小的雅事。不同于一般青楼妓院娱人娱己的节目,似一场面向大众,别开生面的选美大赛,评审也多为洛朝闻名的官绅贵胄或文人骚客,因而举办的地点才会定在“好酒飘香”的帝都第一酒楼。

        一路从江东行到帝都,浪荡的二哥早与风流的哥结成了莫逆,这会儿正饶有兴致地对台上表演画技的女子品头论足。一时间整个豪华包厢内就只听闻“腰不够细”,“肤色不够白”……的流气评语。

        大哥正身而坐,无奈的看了看激烈讨论着的两人,沉稳的淡笑并不制止。而品严的整副心思似乎都在那块方圆的表演台上,眼一瞬也未眨过。我凑近他耳边调笑,“呆子,你要是看上了人家姑娘,改明儿买下不就是了,用不着这么狠命的盯着人家瞧,也瞧不下来一块肉。”

        品严一愣,耳根霎时泛红,支吾回道,“弟子……不喜欢她。”

        “不喜欢她?那你干嘛瞧得那么起劲儿?”我佯装不解的反驳。

        “弟子……是看她左侧的那位姑娘,”品严一本正经,“她好似中毒了。”左侧?中毒?我顺着品严的目光看去,比试台左侧的确站了一位十七八岁光景的窈窕女子,该是正等着要上台表演的选手。

        端看上去,除了样貌清丽娇美,气质也显得不俗,宛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尘埃的待开清莲。她只上了点淡妆,额头有标准的美人间,明眸皓齿,柳眉绢唇,脸色确有些苍白,但看不出中毒的迹象。

        我敲了敲品严的头,“呆子,不要瞎说,那姑娘脸色虽白了些,未见得是中毒。你连‘药考’都未通过,就操心起‘症考’的事了?”品严摸了摸头,眉头拧到了一处,一张平凡的脸更不耐看,嗫嚅道,“小师叔祖,弟子没有看错,她真的中毒了。”我不想再纠结这个话题,往椅背上一靠,不耐烦地摆手,“行了,就算她中毒了,也没你什么事,你穷紧张什么?”

        “可是,为医者不是该有……仁心吗?”品严小声反问,“您是神医,不该……”

        “该什么该?”我弹起身子又敲了品严一记,“你不知道我是柔弱女子吗?什么事都管,还不累死我?到时候看还有谁能救你?”要我出手救人,不是不可以,但要看心情,心情不对,我绝对懒伸医手。

        “好了,堂堂一个郡主没点儿郡主样子,让外人见了成何体统?”大哥见不得我欺负品严,肃着脸声讨。我噘了噘嘴,吊住大哥的手,知道他一贯疼我,有恃无恐道,“那你做一个郡主的千娇百媚让我瞧瞧,不然我哪里学得来郡主的样子?”

        话刚落地,大哥还未责骂,就见他身后的贴身侍卫阎三忍不住哧了一笑,我兴起逗弄的兴趣,冷起脸道,“阎三,本郡主有说笑话吗?你要是胆敢再笑,我就把磬儿许配给别人。”

        磬儿是阎三的死穴,打蛇就打七寸。阎三立刻恢复骇人的阎王脸,低声道,“小人就是有一千个胆也不敢笑话郡主。”

        “好了,语儿,”大哥板正我的脸,“你少逗阎三,明儿都要进宫了,还这么没正没经。”正经?“我哪里不正经了?”我拉住大哥的衣襟,一副怨妇状,“难道非得像个小老太婆一样才叫正经?那你看,二哥不也没正经吗?”二哥的目光已经胶着到那名清莲似的女子身上了。

        “哎,我说语儿,”二哥急于撇清的转头看我,“你和大哥那儿可没我什么事儿,别有事没事把我扯进去。”我这厢正要回话,就听“啊”一声惊叫,老鸨失礼的呼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方圆的花魁比试台上那名清莲般的女子,訇然倒在冲上台的老鸨身上。然后,两道身影一闪而过。顷刻,二哥与哥已经踏上了比试台,二哥亟亟抱起那名女子冲入幕后的休息间。这场景似乎正验证了多情的男人很会疼惜女人的混话。

        场面一时失控,一众观战的看客喧闹起来,纵使八面玲珑的酒楼老板和剩余几个老鸨也全然没了办法。我身边的大哥与阎三倒是镇定的紧,一点儿没把骚乱看在眼底,仍坐在桌前喝酒吃菜,美其名曰,静观其变。果然是在沙场上用血水浇铸出的人,沉稳老练,处变不惊的火候已臻完善。

        这会儿品严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而磬儿则谨守着丫鬟的本分,不多舌。

        一会儿,似乎对面包厢内有人出面调控了,场内安静了许多,花魁比赛意欲继续进行。大哥了然的看着对面,脸上闪现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想来他一定知道里面人物的来历。我正好奇要问,又听那个满脸脂粉的老鸨走出幕后高呼,“可有大夫在?”一声落下,场内应声之人有三四个,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我笑了笑仍静坐着嗑瓜子,大哥蓦地转头,沉声对我道,“到了宫里,也要有这份镇定自若的气度,明白吗?”

        “明白。”我无聊的回答,哥继续道,“酉初静嫔娘娘会遣人来教你规矩,你仔细学着,我今夜要宴请贵客,就不过去看了,可别没大没小的得罪了静嫔娘娘底下的人。”得罪了又能怎样?我头一偏,眉一挑,嘴上乖巧说好,心里却满是不屑,若非目前形势不允,我还真想得罪得罪这位娘娘。

        静嫔不过一个过气的嫔妃,没为皇上留下一男半女,料想在宫中并没什么地位。如不是挂着我父王表妹的头衔,月月受江东王府的供奉,花银子讨好了得势的各宫娘娘,皇宫里哪里还会有人记得她是谁?可她倒好,在江东王府人的面前总一副不可一世的高姿态,见了就令人作呕。

        我正暗损着静嫔,二哥突然跳到眼前,吓了我一跳。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一把拉起我就往幕后的休息间走,还一口一个,“都是些庸医”。我就这样搞不清状况的被拉到了古色古香的房内。

        哥看戏似的闲闲的笑看着我和二哥,一脸焦急的老鸨则不置信的睁大眼,“这位姑娘是大夫?那几位大夫都没瞧出是什么病症,这小姑娘行吗?”嗯?怀疑我的专业素养?我眼一眯,掉头就要走,二哥拉住我道,“好歹你过去看看。”

        一听这话,再见二哥神情中的一丝紧张,我立刻得出结论:这姑娘对了二哥的口味。我含糊一声,“二哥,记着,这可是你欠我的一个人情。”走到床前,我捋袖搭上女子的素手,静默了一会儿,又察看了该看的地方,起身笃定道,“是中毒了。

        中了一种无色无味不易察觉的毒,叫‘醉人散’,不过可以放心,不会有性命之忧,也无须解药,睡上一觉一两个时辰之后就会醒。”想来这女子夺魁的风头很盛,这次该是着了有心之人的暗算。对了,回头还得拷问拷问品严那呆子,这姑娘中毒的事,竟让他蒙对了。

        “一两个时辰?”老鸨听了乱挥着艳红手帕哭叫起来,“出尘,我的姑奶奶哟,我的命根子呐,你可不能就这么睡呀,我砸了全身家当在你身上,你若夺不了花魁,可不叫我去跳漯河?”我笑呵呵的看着老鸨作秀似的哭喊,全当看场不花钱的戏。哥这时一脸狐笑的倚近我,耳语道,“你肯定有办法让她醒吧?”

        我别过脸,忍笑假装嘟囔,“我又没说不能让她快点醒来,是老鸨的反应太快了,我话还没说完,她就急着表演了。”二哥一听笑起来,“语儿,那赶紧让人家姑娘醒过来吧,别耽误了她的大事。”

        哈,我等的就是这句,急忙补充道,“二哥,这可又是你欠我的一个人情,别忘了”。我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手起针落,精准的扎入女子的几处大穴,她痛呼一声旋即转醒,老鸨见了喜得冲过来把我当活菩萨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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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红尘泪  第十六章  景王谦益

        我收起银针眉眼一展,环视了众人,定向哥,“没事了?没事我可出去‘看戏’了。”就知道哥跟着二哥冲进来无非是想看看二哥的好戏。我没有这嗜好,只好准备自己出门左转再右转而后回大哥身边坐下。

        谁知,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我刚刚右转跨出一步,迎面便撞上了人,碰撞的过程还没有结束,身体就被人钳住,一柄长剑立马到了颈项。三秒钟后,剑体的冰冷,剑光的殷红传入我的大脑神经中枢,我这才反应过来,我被挟持了。周身血液在大哥高呼的一声“语儿”之后凝固,连同空气和眼前鸡飞狗跳的人也一起凝固。

        耳后传来低沉,冰冷,带着血腥味的气息,“放我走,否则她就没命。”我浑身一抖,不知身后这人是何等模样,竟在这种生死时刻仍没有一丝慌乱与无措,冷静得令人害怕,言语中完全没有一点儿人的情绪。

        “若不束手就擒,只怕你今日没命走出这儿了。”更胜一筹的镇定与冷静,眼前黑领锦袍的俊逸男子似乎全然没看到我这个人质,那表情像是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入眼,目空一切的眼神却又叫人不得不折服于他的威仪。他身侧的十数来弓箭手拉箭在弦,只待号令。我颤着心弦只能将乞求的目光投向另一侧的大哥。

        大哥寒着脸,眸光中充满计量,示意我镇静。阎三拦住慌乱的品严和磬儿握剑在手。

        僵持着,就这么僵持着。

        汗珠渗出额头,沿着脸颊迅速滑下,我感觉脖子吃痛,知道那是剑锋划开了一道口子。磬儿哭喊起来,“大爷,快救救小姐啊。”大哥冷冽的瞥了眼磬儿,仍不作声,目光转向黑领锦袍的男子,像是忌讳他的决定,不敢轻举妄动。

        “放了她,拿我做人质。”剑拔弩张的局面蓦然挤进哥这句话,就如平静的海面猛然掀起了一阵风浪,把一切汹涌都拿到了台面上。哥对我的紧张程度毋庸置疑,他无视所有人错愕的表情继续道,“我是墨阳世子,墨阳王唯一的儿子,你拿我做人质会比她有分量。”

        “不要……”我刚呼出声,剑又紧了几分。哥急叫道,“别伤她!万事好商量。”

        “商量?”我身后之人冷冷嗤笑,“只怕你做不了主。”

        “那么,我来做主吧。”人群中走出一个飘逸尔雅的男子,淡泊的衣着,长衫上的水墨竹叶,古韵十足,配上他天然而成的高贵气度和刀削斧斫的俊朗,别有一番儒林雅水般的逍遥洒脱。但隐约的,他的眼角眉梢似乎又充盈着桀骜不羁和灼灼骄傲。电光火石间,仿佛一物直击了我的胸口,一块巨石坠入平静心湖,唤醒千层浪,一种莫名的情愫自此便植入我心。没来由的,心头一紧,酥酥麻麻的感觉溃堤泛滥。

        在场识得这男子的众人,恭敬的唤了声,“三爷。”连大哥、二哥、哥这等身份的人都称之为三爷,那么此人只能是当朝的三皇子——景王竹谦益,一个传说中逍遥游江湖的皇子。黑领锦袍的冷脸男子微微侧了头,无喜无怒道,“三哥怎也下来了。”景王听了,笑得清淡,“总不好叫你莽莽撞撞伤了人家姑娘,这也是大哥交待的。”

        “那就真放了他?”冷脸男子平静无波道,“逮着他不容易。”

        景王笑了笑,没应话,缓步上前对我身后之人道,“我做主,只要你不伤了这位姑娘,你若想走,我绝不拦你。”

        “此话当真?”我身后之人冷问。

        景王依然云淡风轻的笑着,“空空公子的门人自然知道我有没有信义。”

        感觉身后人轻微一颤,在场多人也跟着惊咦了声,纷纷道,“原是空空公子的门人”。提到空空公子,我心中也是一惊。

        须臾,我身后这人笑了起来,笑里却没有温度,“三爷好眼力,不枉我家公子对您推崇备至。只说老天见怜,总算给他留了您这么个对手,不让他红尘寂寞。”

        “好狂的口气……”众人纷纷议论。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也跟在这简简单单几句话之后消失大半。

        “哈哈哈,”景王坦荡大笑,“这倒象空空公子的话。只是他到底是抬举我了。这么着吧,你向左转直走,那儿有扇后门,放了这位姑娘,你去就是了,我担保绝不派人追你,何如?”

        “三哥……”

        景王挥手止住了冷脸男子的话和骚动的弓箭手,泰然道,“空空公子的人,你擒住了又能如何?不过替人收具尸体而已。”

        我身后人听了,冷哼一声也不说话,挟持着我就往后门退去。对我来说,当真是一步一煎熬,却不敢做声,脖颈上的剑痕咬噬着心,痛得我咬牙切齿。猛然,身后人将我一把推向前,他夺门飞掠而去。

        我重心不稳,眼见就要跌得难看,一只手及时地伸了过来,将我拉住。我借势一个旋转,稳稳落入这人怀抱。不是别人,正是前一刻谈笑风生的景王。淡淡的书香味儿钻入鼻翼,我顿时尴尬,睇了眼景王近在咫尺的笑颜,退了一步,福身答谢救命之恩。

        景王若有若无的看了我一眼,“姑娘客气了,今儿这刺客是冲着我兄弟几人而来,本是我等连累了姑娘,何来救命之恩?着实言重了。”景王说罢,清风一笑转身走到我大哥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赶紧去照顾你家妹子吧,我这就着人请个大夫过府上去。”

        旋即,他又叫住正走向我的哥,暗含深意的冷道,“墨阳王可就你这么一个世子,做事该知些轻重才是。”看来景王对哥适才冲动的表现十分不满意。

        哥躬身应了一声“是”。景王恬然笑了笑,领着一堆人离开了。

        看着景王离去的身影,一种说不出口的情怀涨满了我的胸口,有喜悦,有欢愉,也有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地苦涩。

        我久久的浸淫在这种从未有过的情绪里,或傻或痴都忘了,便连如何到的家也忘了。

        到家不久,就来了个五十余岁的水太医,说是要为我治疗脖颈上的剑伤。但此时,磬儿早为我抹好了止血修伤的“百沁露”,一会儿只需炼些百味草敷上,日后也不会留下疤痕。本说不见太医了,但这个水老头相当顽固,无论如何也要验验我的伤,说,不然不能向太子和景王交待。

        好不容易送走了水太医,我正想清静清静,理顺纷乱的心思,就见丫鬟来报,说静嫔娘娘派来教习宫中规矩的嬷嬷到了。哥一听指着我的伤口对大哥道,“我说大世子,朝恩今儿都受伤见血了,就不能让她休息休息?”

        大哥缓缓起身,意味不明的看了哥一眼又转向我,叹道,“语儿,大哥知道难为你,但这规矩若是不学,明儿进了宫怕就不只是划出道血痕的事儿了。走吧,让磬儿服侍你去桃苑。”

        “罢了,”哥跟着站起,“我陪朝恩过去。”

        大哥一把拉住哥道,“千度老弟,为兄有事与你商讨,你暂且歇会儿,让磬儿陪语儿过去。”

        “那我先去桃苑了。”我识趣的跟哥与大哥告辞,由磬儿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走向府邸右翼,我的居所——桃苑。这本该是给大嫂预备的宅院,只因大哥赴京仓促,而大嫂身怀六甲不便远行,暂没跟来帝都,这才给了我居住。

        说是桃苑,其实并没有几棵桃树,合围的院子中间也就四、五株吧。不过正是花季,满树的烟雨红倒是极为绚烂。似蘸水烘开的花枝,斜皴出一片比空蒙天宇的朝霞晚彩更亮丽的风景。只是这样的风景中站了一个厚抹脂粉,身形圆敦的宫装嬷嬷,无疑是一败笔。

        嬷嬷见我来了,俯身行礼,问郡主安。我急忙上前一步,虚扶她一把,没让这礼行完,嘴上直道她见外多礼了。

        嬷嬷这便笑了,对我颈上的剑痕疼惜了一番,说话就教起了宫中礼仪。无非是些有关吃相、坐姿、步态、应对福礼的事儿。譬如,见了什么样的主子,该在几步外问安行礼,该答什么话,该忌讳什么……极为繁琐细仔。

        而后,嬷嬷又再三强调了太子选妃该注意的事宜和该准备的事项,我趁机问了些早准备好的问题。再之后便听嬷嬷把“竞争对手”的底细一一细数了一遍。

        依她的说法,这次奉旨入宫的四大藩王的适龄郡主中,只有西面麓山王的宜凌郡主在姿容、才情上堪与我争锋,其他几人皆不足惧。我笑了笑,不管这是她的恭维还是实话,都没有太大意义。

        不久,送走了嬷嬷,天边的日头只剩了小半张脸留恋在远处高阁之上,苑内的笑颜桃花晖映斜阳余光,在黄昏下艳丽无匹。

        接着我眼前就幻出一个绝美的典雅女子。她迎着夕阳而立,缤纷落英在身侧旋转飞舞,浅颦浅笑间千千柔情软了人心。我一时来了兴致,想到一曲以配之,就让磬儿把前些天二哥送我的名琴“回韵”端出,借着余阳残辉,信手弹奏起来。

        第一卷  红尘泪  第十七章  夜半来人

        弹的是唯美静柔中带着风情的《流光飞舞》。受琴声所染,我也跟着唱了起来。

        半冷半暖春天(秋天),熨贴在你身边。

        静静看着流光飞舞。

        那风中一片片红叶,惹心中一片绵绵。
>        半醉半醒之间,再认笑眼千千。

        就让我像云中飘雪。

        用冰清轻轻吻人脸,带出一波一浪的缠绵。

        留人间多少爱,迎浮生千重变。

        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像柳丝像春风,伴着你过春天。

        就让你埋首烟波里。

        放出心中一切狂热,抱一身春雨绵绵。

        我正唱得婉转悱恻,哥负手进了桃苑。我见了,手没闲,歌没断,送去一个带着秋波的笑。哥信步走了过来,在我身旁回廊的扶手上坐定,摆出一副赏琴听曲的架势,手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节拍。我笑意盈盈的与哥对视,眼波流转,早忘了身外物。

        哥拍手道,“这曲《流光飞舞》经你一唱,韵味十足了。”

        “是吗?”我付之一笑,“若真有韵味,怎么让你听得眉头都拧到一处了?要不就是刚才大哥和你商讨了个让你为难的事?”

        哥倚靠着廊柱,夸张的仰天一叹,“我就说你火眼晶晶,有事瞒不了你。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大概非要你入住东宫不可,刚才不过是在警告我少招惹你……我只是担心他会有什么动作坏了你落选的计划。”

        我浅笑,“了解。他怕慕容植语对墨阳世子重燃爱火,耽误了江东王府的家族大事。”身为江东王王位继承人的大哥一直是这么个家族利益大于一切的推崇者。我承认他成熟、稳重、坚毅而且睿智,只可惜太愚忠于家族了。

        早很多年前,他就为了江东王府的利益牺牲了一生挚爱,并娶了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所以,对这样一个人即便他真有什么阻扰我的行为,我也很难怪他。就像我完全不怪他在今日我被挟持时克制到近乎冷酷的表现,因为我清楚地知道他确实真心疼爱我,只是他的家族使命感太强了。

        “算了,这事再多想也没用,总之兵来将挡,谁来土湮,难得我有雅兴,”我伸了个懒腰,“哥点首曲子我唱给你听。”

        哥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老规矩,唱我最爱听你唱的那曲。”

        我轻笑摇头,“还没听厌《豪情笑江湖》(范文芳唱)呀?居然到了这里还爱听?”

        哥淡然一笑,“以前爱听这歌,纯属欣赏词曲,现在,倒是颇多感慨与之相映……雨儿,别这样看我,我知道你有话想问。不过有些事,不让你知道那是为你好。你放心,总有一日我会全都告诉你。”

        哥绅士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现在,唱歌吧。”我只好吞下口边的询问,吸了口气,手下找准了音,清了清嗓子,弹唱起来。

        滚滚巨浪,红尘纷乱,淘尽英雄汗。

        笑里藏刀,人心难料,无奈世态皆炎凉。

        知音难寻访,痴心愁断肠,多情总被无情伤。

        风云多变幻,缘聚又缘散,浮生若梦一场欢。

        人生路漫漫漫漫路遥长,看透繁华落尽见真章。

        豪情肝胆照,千杯醉难倒,伴我逐浪迎风笑。

        一曲罢了,我抬头看哥,蓦然响起了一片掌声。我转头四望,但见身后的桃苑月门旁立了七人,认得的只有四个。一是大哥,一是二哥,三是景王,四是早先那个冷脸的黑领锦袍男子。

        我见了景王一时怔住,此时的他又是另一番倜傥风姿,戴金冠束玉带,华美的墨色锦服完美的诠释了他浑然天成的贵气,举手投足间高贵不凡。哥给我使眼色,轻叫我跟他过去见礼,我这才反应过来,跟过去附和着哥道,“臣女朝恩给太子和各位王爷请安。”

        “起身吧。”七人中立首的华贵男子笑道,“朝恩郡主今日之曲,本王闻所未闻,可是自创?”众人皆未说话,唯独这人,十有**他就是太子,我恭敬道,“回太子殿下的话,此曲名为《豪情笑江湖》乃承袭自家师。”

        “哦?”显然被我蒙对了,太子凝眉问道,“可是百煞天医所作?”

        我吃定太子无处去对证,应道,“回太子殿下,正是。”

        太子含笑定论,“天医之作果非凡品,看透了世情的贤人,大智慧无一处不彻明。”他停顿片刻,又直视我,“听闻郡主自天医宫而来,可知七弟安好?”

        我低头回答,“回太子殿下,据臣女所知楚王一切皆好。”楚王本是以养伤为名入住天医宫,但我看来,他未必真受了伤。

        “这就好。”太子温善一笑,这笑像一涓潺潺溪水,清净明洁,流入人心霎时澄明了心魂,洗涤所有的焦躁。

        太子的面相,是一个极和蔼的人,有一份深沉的刚毅俊朗,周身沉稳没有一丝凌厉。他眸如月,皎洁,温柔,包容,宽慰,除去一身华袍定会亲切如相熟的邻人。男人的力与厉,皇族的骄与贵,沉静如水内敛到极致,便是他这样得心应手,收放自如。

        再看我,太子挑眉,暧昧不明道,“今日,可算不枉此行。”这话似他自言也似说与众人听。众人听了,有人不语有人附和,大哥则笑得一脸高深。冷脸的男子只觉无趣,浓眉高挑,泄露了情绪,但言语依旧平稳,冷问,“大哥,今儿这酒宴是吃还是不吃了?”等待,大概让他失了耐性。

        太子展眉,了然笑对大哥,“大世子且带路吧,九弟是不经饿的主。”

        这话一出,众位王爷都笑了。我一听BBS.Jo  OYOO    .,才知这冷脸男子是九皇子越王。只见越王冷脸变了三变,但最后一语未发仍是一张举朝闻名的冷脸。

        大哥不敢怠慢,前行引路,一众人包括哥便出了桃苑,我矮身道,“恭送太子与诸位王爷。”送走了众人,我回到厢房,坐定铜镜前,却提不起精神,镜子里女子脸上的一朵苦笑让我的心隐隐抽痛。

        适才自以为出彩的弹唱,品味起来只剩苦涩。心像进了一个黑暗的匣子,没有出口,烦闷得透不过气来。

        “郡主,用膳了。”磬儿端着托盘进房,笑看我,“奴婢听说刚刚太子殿下循着您的琴声来桃苑了……”

        “磬儿!”我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话,下意识的截断磬儿。

        磬儿愕然一愣,而后低问,“郡主,您这是怎么了?”

        对呀,我这是怎么了?

        为何景王未置一语,便让我失了好心情?那曲子,他大概并不享受,我初看他时,他的眼中只有无动于衷,之后也未看我一眼,只清清淡淡的笑着,清清淡淡的站着。景王的眼底根本不曾存有我这个弹唱之人。

        “郡主,您倒是说句话啊……”

        我理了理青丝,“磬儿,我没事,只是累了,放下东西你先下去吧。”

        “郡主……”>
        “下去。”

        “……那奴婢先告退了,郡主有事唤奴婢一声……呃……郡主,别忘了用膳。”

        磬儿不厌其烦的交代,又挑明了悬挂的彩纸油灯,点上两支蜡烛这才出去为我掩上房门。

        我久久的静坐在镜前,过窗的夜风吹撩青丝,跳跃的灯光下镜中的芙蓉面略微扭曲变形,沉重,幽暗的影像就像我此刻的心情。只是一日光阴,我却这般不同了。今日发生的事,遇到的人转眼就会忘却,为何独独烙印下了景王的身影?

        只一眼,景王的逍遥洒脱竟已深得我心,他眼中隐约流露的骄傲与桀骜更令我没来由的心颤神酥。这就是一见钟情吗?从未体味过这种酸酸涩涩中带着甘甜的感觉。仿佛遥望之处是神往已久的人间胜境,脚下也许刀山火海,却依然一心向往之。仔细想来,竟有些飞蛾扑火的苍凉。

        我随意用了些晚膳,失神间拿出医书《劫问经》夜读,心思萦萦绕绕却仍在景王身上,未翻几页,不觉已过了一个多时辰。

        一阵邪风入室,窗户“哐当”了几下,房内的灯顿时全灭了,耳后涌来一个温热的气息,远远又飘来一声轻笑。我心中骇然,正欲大叫,一人狂野笑道,“郡主,我若要伤你,此刻你还能说话吗?”这声音傲中夹狂,若近若远,飘忽不定,全然不像是人声,倒似金石撞击般铿锵,难辨雌雄。

        我立身紧握随手拽住的玉梳,颤声紧问,“谁?谁在装神弄鬼?再不出来,我可要叫人了。”漆黑的夜,漆黑的房,根本辨识不了这人的方位。

        “叫人?不妨告知郡主,我今夜之言乃以传音术催发,仅你一人能闻,众人就是来了,又能如何?……哦,对了,郡主以为一把玉梳能耐我何?”这人狂肆的笑起来,声音依旧满屋子乱飘,忽左忽右,忽前忽后,但这次能听出他是一男子,而且该是个年轻男子,低沉慵懒的嗓音中蕴含着柔韧的磁性,煞是动听。

        我紧了紧手,一面暗讶他竟将我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一面琢磨着他的藏身之处。正上下思量,一只手轻风般抚过我的脸颊,留下一片清凉。我唾骂未起,这男子正声先道,“肤胜凝脂,眸如星月,身似傲梅,面赛仙钗。郡主明日皇宫一行,定能博得头彩。”

        第一卷  红尘泪  第十八章  仙姿绰绰

        听这人笃定的口气,可见对我知悉彻底。且他谈吐不凡,神龙见首不见尾,绝不是一般的杀手刺客或者采花贼之流,他话中有话,但似并无伤我之意。我暗松了口气,竭力镇定道,“公子今夜前来,不只是夸赞本郡主的身姿容貌吧。”

        “从容自若……有趣,哈哈,有趣。”这人轻笑道,“郡主可夸之处绝然不只身姿容貌,神无娇纵,目无霸戾,端庄雅致,幽娴贞静,有一国之母的气度。”

        我嗤笑,“难道公子踏夜而来,就只是要告诉本郡主,堪当一国之母?”

        “非也,非也,”这男子故意拖了长音,语调更见傲慢,“我今夜所来只为一事,郡主天资虽好,但缺了调教,火候不足,未必能成大器……”

        “这个,怕不劳公子费心了吧,公子有话旦请直言。”我留意这人说话的口吻,自然而然在我面前以“我”自称,可见自视甚高,狂傲得很。

        “哈哈,我见郡主乃难得的璞玉,心生怜才之意,方特来自荐为教席,若能经我调教一番,他日定能以美玉之姿傲世,郡主以为如何?”

        毛遂自荐调教我?我哑然失笑,“公子怕是说笑了,我并无延请教席的打算。”莫说没有打算,纵使有,也断然不会拜这么个藏头露尾不请自来的老师。

        “郡主,玉不琢不成器,且自三思……”男子的这句话由四面八方而来,时有时无,时强时弱,在耳边如连绵不绝的回音般旋转了两圈,搅得我顿感眩晕。

        我急忙定住心神道,“不必三思了,本郡主怕是无福聆听公子的训喻。公子若无其他事,朝恩这就恭送了。”这人简直就是疯了,哪有人半夜私闯女子闺房硬要给人当老师的?

        “郡主何必急于回答?”这人仍一派慵懒,傲然一笑,“璞玉难寻,匠心难觅。坐拥风云者,风云必拥之,年关之内,郡主必会寻我,到那时再回复也不迟,我自有耐心等。”

        “寻你?”我轻哼出声,“那就请公子回去‘耐心’的等着吧。”

        “哈哈哈……好,果然是上等的好玉……那么,后会有期了,小郡主……”这人未见恼怒反而开怀一笑,话语也随笑飘缈而去,远远传来一句似有似无的,“生亦空,死亦空,生死之外尘世空,空空如也……”

        声音消弭,灯瞬时亮了,我大骇跌坐椅中,手中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这人就是朝野上下传奇到了神奇的空空公子?

        生亦空,死亦空,生死之外尘世空,空空如也。

        是空空公子常挂嘴上的谶语。

        空空公子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无人知晓,只知他狂傲至极、脾性怪异,亦正亦邪,时善时恶,能文能武,从不按牌理出牌,来无影,去无踪,伤透了某些人的脑筋,也极讨某些人欢喜。

        据说空空公子门下还有一大群能人异士活跃在朝堂民间,所作所为特立独行,很难以好坏二字加以评定。

        我凭窗眺月,任夜风灌满外袍阔袖,百般思量,仍猜不透空空公子今夜所来的真正目的。难道他当真只是为了自荐担任我的教席?

        百问纠结,终无果。

        我只好关窗,拉帐,睡下了。

        翌日,晨曦的时候,磬儿进来伺候,在房内拾了一张药方,上头罗列了十几味珍奇医药,让我看得一头雾水。这些药三五分开,能各成一副良方,可合起来,其中七八味药药效相克,煮后药汤有毒,能治何疾?

        寻思了一刻,仍不明白这药方的玄机,我只好将其夹回医书。《劫问经》是临行时师傅搁在我包袱内的,这两日我取出来随手翻了翻,这本医书的作者不详,但内里夹带的诸多方剂却是绝妙的奇方。我料想昨夜翻书遗落的这一方,必定也是一剂妙方。

        我看了看天,已泛白,吩咐众人动作快些。窗外云天晴朗,初阳给了一个暖人的笑脸,艳红红的,很讨喜。我的桃苑内人来人往,哥、大哥、二哥着一身烫金紫袍朝服都已在苑内等候。屋中只为我今日进宫的装扮,四五个嬷嬷丫鬟已经折腾了快一个时辰。

        一个清雅高贵的流云髻,插了支玳瑁制步摇、一支玉制翠翘,配上采翟、珠滴和鬓发两侧的博鬓;一张清灵滴澈的幽兰面,唇不点,眉不画,额前缀了兰花华胜;一袭加了阴金香草染成的对襟绯色深衣(长至坠地的一种衣裳),纱罗质地,色泽胜花,葳蕤生光,散发出芬芳的清香。

        这一身,初阳下洁辉流霰,绝无纤尘,镜中成幻,皆是清影。这周身的美寄语在林中,荡漾在水中,飞扬在风中,停歇在云中。嬷嬷丫鬟们不住称奇称仙,我抬首勾出一道浅笑,这就是我要的效果。

        我在婢女簇拥下出了房门,磬儿为我套上素白的缎面纹兰锦袍朝服。依洛朝的朝规,我这样的藩王郡主矮亲王郡主一个品阶,从三品,不能着紫色、黑色、蓝色朝服。因而只好在红、白、绿三色中做文章。从哥、大哥、二哥怔愣的表情看来,我的文章无疑做对了。

        二哥围着我转了一圈,“啧啧”道,“真没想到,咱王府的懒丫头打扮一下也能变成个天仙。意外,当真是意外。”

        哥跟着也眯眼凑趣,“要是早知当年的丑小鸭能变成如今的绝色美人,当初就是打死我也不退婚……”哥的话还没完,这边就遭了大哥一记横瞪冷眼。我轻笑解围,“祁大哥这话听来可别扭了,‘打死’才不退婚?那若是‘打不死’岂不就坚决要退婚了?你这说来说去横竖不还是要退婚吗?天下可没几个人能打死你啊。”

        二哥“噗嗤”一笑,“懒语儿这话说得妙,说得好,他小子……”

        “行了,”大哥终于沉不住,冷肃道,“一个个全没正经,也不想想今儿什么日子,有的没的也张口胡说,还不赶紧收拾好,上轿准备入宫。”说罢他转向哥道,“千度老弟需护送德颜、德月两位妹子入宫,也快些去吧,别误了时辰。”哥看向我,我回他一个安抚的笑,要他放心去,哥这才告辞离去。

        德颜、德月是墨阳王府的两位郡主,一个芳龄十七,一个十六。她们是墨阳世子同父异母的亲妹妹,据说五日前就到了帝都,一直住在宿馆中。刚到帝都的那日哥也在宿馆留宿,见过了他这两位妹妹。

        哥一走,大哥近身对我如何如何交待了一番,只说宫中一切他已打点好,我只需按部就班的好好表现就是了。我浅然一笑说,好。这才上了轿,一路由二哥护送着往帝都的皇宫而去。

        洛朝每三年有一次选秀,秀女们也都走过这条通往皇宫的道,从此或鱼跃龙门,或空闺白发便注定了。我这一次,虽不算选秀,却还是走了她们走过的路。而这条路在未踏上之前就已经昭示了它的凶险。

        英明的皇帝为中央集权属意削藩,在后人读来定是功德一件,事不关己时我也会这样评论。无奈的是,即使我不愿意,却也早早沦为了藩王争相保住现存利益的工具。其实又何尝不是皇帝意欲突破藩王防线的工具?

        名义上,这次选妃像是君王拉拢藩王的举措,可谁又知道这不是皇帝分裂藩王联盟,寻求突破口的招术?眼下四大藩王拧成一股绳,颇有些同仇敌忾,要削藩谈何容易?可若是藩王们为了选妃之事彼此内斗,伤了元气又伤和气,得益的可就是坐山观虎斗的皇帝了。

        所以,太子选妃是皇帝扔给四大藩王的一个饵,只要有人争,这场选妃就大有文章可做。为了挑动狗咬狗的局面出现,选妃之事想必皇帝会做足功夫。此外,四大藩王也各有私心,谁不想借太子妃一位保存权势财富?此去凶险在所难免。

        我思忖间,轿子行了约半个时辰,到了第一道宫门,黑墙紫瓦,戒备森严。宫门宛如一张巨大的阴森的嘴,等待着吞噬每一颗原本纯洁自由的灵魂。门前正停着三顶轿子,井然有序地等着宫人查验,算上我的,该是四顶了。二哥下了马,在我的侧帘边低声道,“居然有比咱王府语儿还懒的姑娘。”

        我掀帘白了二哥一眼,“你当真是到哪儿都不忘糟践自家妹子。”我接着瞥了瞥轿后,问道,“都还谁没到啊?”

        二哥嘻笑,“还不就是德颜、德月,怪不得她们,都是叫千度给耽误的,关键是那个麓山王府的宜凌,她没到,就有些名堂……”

        “迟到能有什么名堂?”提到她,我想起昨日嬷嬷的话,问二哥,“都说她是个绝世美人,你见多识广,可有见过?”

        二哥敛笑道,“美不美不消说,倒是大哥让我提醒你入了宫得当心她,据说她手段了得,翻江倒海不过举手间,在麓山王府早当了半个家。原说她已快应了一门亲,可为了这太子选妃,硬叫她给推了。”

        “还有此事?”想一想倒颇有大哥舍己为家族的范儿。

        第一卷  红尘泪  第十九章  深宫鬼歌

        “这可不,你当每家王府的郡主都像你那般潇潇遥遥待在天医宫里养花种草,不思凡尘俗事?”我见二哥越说越来了精神,冷言打断,“你这么说,活像我不顾及咱江东王府似的,若真不顾及,我早天涯海角的藏了去,任你找个三年五载的……”

        “是,是,”二哥点头笑道,“知道你顾念王府,要是没你,府里还真送不出人来了。这嫁人的嫁人,小的小,正赶上咱王府‘青黄不接’的时候太子选妃,你说这算个什么事儿?”

        我嫣笑,“我都还没抗议你倒是有意见了?难不成你还想让太子等咱王府的几个妹妹长大了再选?”

        二哥接道,“我这是替你叫屈,他们哪家不是送了两位郡主来?虽说人多未必有用,可至少也能在宫里添个照应,总比你单枪匹马的好。”

        我叹了一声,“进了宫白衣苍狗,没准一个人更好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没了顾忌反能放开手脚,这话虽俗,道理却很真。

        “行了,快别说话,公公来了。”二哥示意我噤声,刚放下侧帘,那边轿帘就被掀开了。一个上了些年纪的老太监睁着双贼亮的眸子傲慢的看了进来,只一眼却呆愣住了。我心中暗笑,这见惯了各色美女的老太监竟也有这般失态的时候,可见我的美真有些分量。

        我娉婷一笑,柔声道,“公公可觉得有何不妥?”

        老太监这才回神,忙尖声道,“没,没,奴才给朝恩郡主请安。”老太监一看就是只修炼成精的狐狸,见风使舵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好。

        当然,看人做事我也不差,我识趣的伸手掺扶老太监,“公公说哪里话,快起来。”说着顺手塞了一锭百两的银子过去。老太监睇了眼银子,推拒起来,我赶紧笑道,“还请公公代我向太后老祖宗问安。”

        老太监登时明白了我的用意,这才笑意盈盈收了银子道,“太后要是知道了郡主的孝心准保高兴。”接着他压低了嗓音道,“今儿太后说身子不适,想来不会去暄和殿。”暄和殿正是皇上准备接见我们这些藩王郡主的地方。

        太后不去,那我还唱哪出戏?于是我又随手塞了一锭银子给老太监,从袖袋内取出一幅卷轴,笑道,“素闻太后老祖宗甚喜雅兰,对画兰更是颇有造诣,我这儿正好偶得了一幅名家的雅兰图,还请公公带给老祖宗鉴赏鉴赏。”

        老太监深深瞅了我一眼接过卷轴,笑得含蓄,“难得郡主有这等孝心,奴才一定带到。”说完他放下轿帘,扬声道,“请江东王府朝恩郡主入宫。”

        入了宫门,远远就瞧见了雄壮魁丽的乾坤殿侧景,衬上紫金色的琉璃瓦,无比的庄严神圣。那是皇帝与臣子们商议国家大事的地方,这时正在早朝,它正对的宫门必定是大哥刚刚走过的。

        轿子又行了两炷香的工夫,到了第二道宫门,我下轿步行,一众随从都挡在了门外,只有二哥仍能随行在旁。我们跟着领路的太监穿行在花径游廊中,两边的盎然春色,别样景致都难入眼。二哥忽然小声问我,“你哪里学的花银子的本事?”

        我淡笑,很清楚二哥话中的深意,低声道,“你放心,那二百两花得值,我跟嬷嬷打听过,那迎门的老太监是宫里的刘副总管,太后跟前得宠的老人,不然他也不敢接银子。”而江东王府没什么多,除了银子。若能籍着老太监引得太后注意,我落选的计划就有得唱了。二哥见我自信满满,理了理朝服也不再多说。

        通往暄和殿的长廊九曲十八弯,雕梁画栋,美不胜收。长廊沿途点缀了四座名字清雅的重檐八角亭。每座亭子都有颜色鲜艳的彩绘,一座亭以一种花为主题,无论是亭檐的彩画还是亭柱的雕刻,花形花色都栩栩如生。第一座亭雕画了牡丹,第二座雕画了清涟,第三、四座分别雕画了金菊与寒梅,看来这四座亭子寓意着春、夏、秋、冬四季。

        但有一点我颇觉奇怪,亭子位置的选定显然很突兀,很别扭。洛朝人建房修园喜遵风水玄术的道理。玄术之道我学艺不精,却都能看出,这四个亭子放置的极无章法,与其他的建筑极不和谐。只是一时间我也说不上何处有问题,只好不再深想了。

        我与二哥继续沿长廊前行,因工匠处理巧妙,几乎感觉不到地势与方位的明显变化。走了一盏茶的工夫,入目的假山水榭,庭轩春华越发如江东织锦般精妙绝伦。纵使见识过颐和园与故宫古建筑的巧夺天工,大气磅礴,我仍然为这一隅胜景折服,唏嘘不已。二哥见我感叹,笑了笑,说皇宫这处景致胜过江东最美的织锦。

        他口中所谓的江东织锦又称南绣,素有“天下第一绣”的美誉。南绣的针脚细腻,针法独特,色彩高雅,画风讲究写实,锦上多衬云雾山水、亭台楼阁,绣纹虚实交错,动静相谐,能将人的玲珑匠心与自然界的鬼斧神工和谐到极致的神韵悉数展现。

        我感叹着,长廊终于到了尽头,不远处百级石阶上古意恢弘的殿堂该是暄和殿了。相传暄和殿是前朝遗留的行宫别苑建筑之一,洛朝定都丝城(后改名帝都)后保留了下来。因为暄和殿中有一处天然温泉的泉眼极为难得。

        我听莫来说,在前朝,只有皇帝专宠的贵妃才能享受到这里的温泉——濯清池沐浴的殊荣。

        莫来一说,我当时就想起了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杨贵妃与千古涌流,不赢不虚的华清池。这时立于殿前,看着金柱紫橼,想着前朝宫娥,白居易的《长恨歌》便脱口而出,“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二哥听我吟诵,颇觉莫名,笑说,这暄和殿中只有濯清池,哪里出了个华清池。我付之一笑,暗忖,幸好他不通前朝历史,否则就不止深究这个了。我正要说话,就见一个中年太监到了跟前,说是引我去殿中稍做休憩,而二哥则被原先引路的小太监引向了别处。

        我进入暄和殿,才知这殿堂出奇的大。东西宽九间,南北进深五间,明柱十二根,沿墙是整排的花纹镂空窗,阳光探射,殿中光线极好,并有奇特的光晕出现,打在明柱上,使得凤舞九天,祥龙腾云更加逼真。

        正殿深处,一张雕着九龙的深紫龙椅坐北朝南,泛出深沉柔润的玉光。龙椅的两侧各成角度拱置了两把雕凤的凤椅,看不出何种质地。

        此时正殿两旁的长矮木桌前已经端坐了几名盛装打扮的女子,应该就是先我而到的几位郡主。我平日不串门,分不清谁是谁,只好什么都不说,挑了座自己坐下。可就在我坐下的当口,突然一声尖锐的鬼哭狼嚎刺破天宇般冷冷传来。

        我打了个寒颤,差点跌下矮凳。就听那尖锐的声音慢慢变成了奇怪的歌声。听不清歌词,歌声时而软弱无力,时而强劲高亢,时而像名伶的催眠曲,时而又像野兽受伤后的嚎叫……

        反正,听来听去,怎么听都像鬼在唱歌,否则一人怎能唱出这么多种变化?这歌听得久了我又从中听出了浓重的悲伤,有种让人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魔力,使我渐渐悲由心生,心情黯淡了下去。

        我便小声问身侧的小太监,“敢问是何人在唱歌?怎么这般凄凄惨惨?”

        小太监听我一问,眼瞪得极大,回道,“奴才没听见有人在唱歌啊,郡主是不是听错了?”

        “错了?怎么会呢?你听嘛,明明现在还在唱。”

        小太监又仔细听了听,还是摇头道,“郡主,奴才真没有听见歌声。”我不禁开始怀疑小太监是不是耳朵有毛病,于是转向身边的一个小郡主,问她是否听到歌声。

        这个郡主不知来自哪个王府,脸蛋园园的,很可爱。她闪着奇怪地眼神看了看我,道,“没有人唱歌啊。”

        “轰”的一下,我登时傻了,难道我产生幻听?要不真是有鬼在唱歌?可为何这么歹运,偏偏又被我听到。

        我正心慌自怜之时,墨阳王府的德颜,德月两位郡主匆匆奔入了殿中。不一会儿,殿外的太监尖声叫道,“皇后娘娘驾到。”

        这下,殿内的所有人都立刻站起,躬身出殿行迎接叩拜之礼。皇后娘娘声润气威,让众人平身。我跟着众人起身,平视了一眼,但见宝相庄严的皇后身侧还立了个美得咄咄逼人的女子。这女子的美如同钻石一般,挟势凌厉,光芒四射,极具侵略性。

        皇后慈善的托着这女子的手,与她谈笑着进殿,只要不是瞎子,任谁也能看出皇后对她的独宠。进了殿,皇后轻拍女子的素手道,“宜凌,且自坐下吧。”接着皇后又环视了众人,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旋即转开,道,“大家也都坐吧。”

        我一听皇后口叫“宜凌”,立时想起了二哥之前的话,看来这个麓山王府的宜凌郡主“迟到”果然内含玄机。据我所知,皇后与麓山王府并无什么私下情分,宜凌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把皇后哄到偏宠外显,可见“功夫”了得。外界传闻果然不虚,这样工于心计的女子当得起王府半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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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红尘泪  第二十章  才智比试

        俄顷,皇后于殿中的凤椅上坐定,言语故作随和,与众人谈笑间,慈祥中隐带威严的皇上领着一众华服皇子入了殿中。场面一时热闹,皇后引着众郡主叩拜皇上,太子则领着自家兄弟向皇后请安。

        待众人各自坐定,郡主们一一自我介绍之后,我粗略算了算,太子选妃竟然还来了近十位已届婚龄的皇子或王爷,其中包括我认识的景王与越王。景王今日的装束又有不同,身着金紫色吉服蟒袍,缂丝金龙在身,三爪龙纹配以日、月、星辰、山、火、黼、黻七章纹,祥瑞而庄严,紫金冠白玉带则更张显他身为皇族的浓重贵气。

        我眉目横扫,忽觉一道眸光射来,相寻望去,只见太子眼正深邃,敛笑看我。我嫣然回以一笑忙别开眼眸,皇上一席光冕堂皇的开场白就已经说完,接道,“今日都是自家人,且当戏耍,无需拘礼……”

        说罢,皇上一挥手,他身侧的太监总管何公公便肃色上前宣读太子选妃的细则。

        接着,才智比试开始。这一局,昨日嬷嬷已经向我透露过,但她没说具体的比试方式,我原以为也就是吟诗作对,可今日一听细则我隐约觉得凶险起来。比试规定,文题不拘形式,由在座的皇上或皇子随兴提出,并由提出者指定一人回答,答对者有赏,错者要罚,而对错的判断全凭出题者一人定断。

        五十有余的皇上“哈哈”大笑补充道,“难得今日喜庆,朕就先出一题暖暖气氛,全当抛砖引玉,郡主们可听好了,我朝疆域有多大?”

        此题一出,众女嗟叹。我心道皇上确是只笑面虎,所出之题绵里藏针,让人无从应答。所谓郡主者乃养尊处优之人,非地理学家,没走遍洛朝千山万水,谁人会知道洛朝有多大?况且即便真知道具体丈量数据也不可照实回答,否则岂不表明当今圣上没有开疆拓土的能力了?

        我正寻思着,皇上和蔼一笑,“朝恩,你且来说说。”

        众女见我被皇上亲点,都暗松了口气,原本焦虑的神色也瞬时焕发了异彩,一个个优雅端座,除却宜凌外其余各位皆目透幸灾乐祸之光,期待着我人前出丑。

        我缓缓起身,一面答谢皇上隆恩眷顾,一面急想对策,估摸着要答此题,只能避其题锋,化具体为抽象……我神思一凝计上心头转而笑答,“回禀皇上,臣女回答完了。”

        众人一听错愕不已,郡主们面面相觑,王爷们诧色凝思,唯皇上不动声色含笑看我,几个沉不住气的皇子则疑惑道,“朝恩郡主,你尚未回答父皇的问题,何来‘回答完了’?”

        我不紧不慢清雅笑道,“臣女以为,国乃吾主圣君之国,国之疆土莫非王土,皆在吾君心中。先帝英明神武,以佛之大慈悲心救民水火;今圣仁德睿智,以佛之大包容心宽慰万民。是以御宇内,制**,异邦来朝指日可待。臣女以为,君心有多大,吾国之疆域便有多大。因而臣女的答案已然在君心之中,岂不是回答完了?”言下之意,其他人若想知道答案就亲自问皇上他的“心”有多大吧。

        我如是回答,说白了不免有投机取巧之嫌,但这个问题如不取巧实在难以应对。我心道皇上既然自己说了自家人聚会不必拘束,那么我采用这种俏皮的答法也无可厚非,一来拍了皇上马屁,二来也解除了自身危机。皇上定然不能说我答错了,否则就自毁了我对他“仁德睿智”的赞誉。

        皇上高坐龙椅,右手倚椅托腮,依旧温和慈祥的笑着。见我说完,他伸手示意我坐下,温言道,“朕看朝恩巧思敏捷,才学不浅哪,江东王有女若你,令朕羡慕啊。此题算朝恩答对,有赏。”说着何公公开始高呼赏赐之物,我急忙上前叩拜谢恩。

        这时年轻的辰王蓦然站起,在我尚未退回座位之前道,“既然父皇夸朝恩巧思敏捷,才学不浅,那么本王就来讨教讨教。”

        “朝恩且听好了,敢问陋室一间,何物最不值钱,却能瞬时将之填满?”

        众人听了纷纷低声推敲答案,我稍稍一想自信答道,“回辰王殿下,臣女以为火最不值钱,然火光却能即刻填满陋室。”

        我的答案,辰王大概满意,但见他唇角微弯,露出一个赞赏的笑,接道,“那本王再问你。一公子向某家小姐求亲,小姐赋诗一首,诗中少了一字,请公子作答添上。公子一看,随后黯然离去。别人问他,可是答不出小姐难题?公子曰:吾已答对。敢问朝恩,何解?”

        众人又开始纷纷议论,我细细一品,顿时了悟,这种智力问答我那时代的人自小玩到大,此题明显属于答对答错都是错的类型,于是道,“回殿下,依臣女揣测,小姐诗中大约缺了一个‘姻’或‘缘’字,因而无论公子答对答错皆是‘无姻’或‘无缘’,所以公子暗然离开。”

        “哈哈,好一个‘无姻’,‘无缘’,妙哉!妙哉!”年轻王爷双手鼓掌,睇了眼静默不动的景王,转道,“朝恩才思果然敏捷,本王佩服,赏你玉麒麟一对……”

        我急忙谢恩,心下却疑惑,辰王特意看景王一眼是何道理?

        岂知辰王一波刚息,另一波又起。

        一个我昨日尚未见过的王爷冷声道,“既然朝恩郡主才学不凡,本王也来讨教一二。”

        我一时怔住,心想这个王爷定然是受了皇上和辰王夸赞的刺激,意在挑衅。可眼下的问题是,我想应对却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个王爷。正尴尬时,太子呵呵笑道,“莫非十一弟又诗兴大发,要与朝恩切磋诗词文章?”

        我感激一眼看向太子,急忙转而应道,“臣女不敢以才学之人自居,只是父王疼惜,自小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罢了,青王诗词双绝若肯不吝赐教,臣女自是万分感激。”

        青王听我把话说的谦卑,又赞他“诗词双绝”,很是受用,语气明显软了下来,“本王也不难为你,且出两题,只要你能在半盏茶之内作出与之意境相映的诗词,不论优劣,本王一概有赏。”

        半盏茶作两诗?我顿时傻眼,他当我才高八斗还是学富五车,能如曹植般七步成诗?居然口口声声道不为难我,这样都不叫为难,我名字倒过来写。

        奈何,他是王,我是臣,他出题,我回答。青王说着兀自念起了诗,一首《喜宴》,一首《秋愁》,大概都是他的得意之作。我认真听着,细品诗韵。见青王神目炯炯,意气风发,料想他是一个恃才傲物之人。

        这种人自视甚高,一贯喜出风头,如果我真的对出了劣质诗词,他一定会逮着机会穷追猛打,绝不会善罢干休。现下当真是应验了我起初的“凶险”预感。

        这么一想我立刻打消了凭借自己之力作诗填词的想法,迅速在脑海中搜索能与之意境匹配的诗词曲赋,再一一筛选,挑出最适合者。我自秦汉古诗乐府思索而下,到唐诗宋词再到元曲。幸亏我当年随江家爷爷学习中医的时候,阅读过大量的古代诗词曲赋。加之我天生过目不忘,将之存入了大脑,这回用时方才觉得上天厚待我如斯矣。

        我正搜寻着,蓦地一道恶毒眸光像一柄利刃般刺入我心,我惊诧抬头四望,却哪里又能找到那眸光的出处。青王已经诵完其诗,众人都在看我如何应对。可说几乎所有人的眸光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看不出谁有异常。

        倒是太子眼中有浓重的担忧焦虑之色,而皇上皇后含笑静待,景王,宜凌平静无波,其他一众郡主颇有看好戏的心态。青王则姿态高高在上,目光傲慢,显然没把我放在眼中,也显然随时恭候着逮我劣诗烂词加以践踏。

        事到如今,我若不抢尽风头,就势必会被踩到地底永不翻身。我已骑虎难下,再也管不了大哥叮嘱的“不可风头过盛”的警告,立时站起道,“回禀皇上,皇后,诸位王爷,臣女已得两词,献丑奉上。”

        皇上温善如昔的点点头,青王有些迫不及待道,“快诵来听听。”

        我立身站好道,“第一首应王爷《喜宴》之喜气乃作《春日宴》(南唐,冯延巳):

        春日宴,

        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长相见。”

        “第二首应王爷《秋愁》之哀伤臣女作《声声慢》(宋,李清照):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第一卷  红尘泪  第二十一章  百鸟朝凤

        我语音正落,余韵未完,原本一直冷黑着脸的九皇子越王突然大呼一声,“好词!”他的声音若破空而来,险些吓着了我。他这一声大吼之后,其他王爷的好评如潮水而来。

        有人说,“《春日宴》语浅情深,思深语明”;也有人说,“《声声慢》首句连用十四个叠字,本朝虽擅词者众,亦未曾见有一下十四叠字者,实属旷世之作”;还有人说,“《声声慢》用字奇横,却是不妨音律,可谓千古绝调,本朝有女若此,当不负我主圣君之名。”

        又有人说,“十一弟的诗用字向来偏怪生涩,往往眼观其诗都难以扣准意境,朝恩单凭耳听,就能准确体悟其精髓,如此短时内写出绝佳两词,惊世才学直令吾等男儿汗颜。”

        这一刻,青王灰头土脸无地自处的悻悻然,瞅了眼景王,拂袖坐下。其他皇子王爷对我赞不绝口,尤以太子赞意最浓。而始终平淡静坐的景王这时也终于有所动容,只是他面色深沉,令我难以看懂他眼中的,究竟是赞赏还是别的什么。

        皇上显然也为我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所作的两词而感震撼,只是他半响无语面色也未见太大变化,使人难以揣测圣意。

        皇上平静深沉,皇后倒颇有些坐不住。端庄的皇后冷然道,“朝恩之词亦令本宫甚喜,然女子终归是女子,切不可因此荒了主务,始终还是……”

        “太后驾到——”皇后的训示未完,尖刻有力的太监之声盖了过来。众人望去,一个身着紫金缂丝百鸟朝凤锦缎袍,熏一脸素雅兰花妆,雍荣华贵的白发老妇人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跨进殿来。皇上皇后皇子们见了急急迎上前问安行礼,我们这群郡主也急忙叩跪在地。

        原来这就是太后,远比我想象中更加威仪年轻,隐约仍能见其年轻时摄魂夺魄的风采。太后大概已在殿外静等了一些时候,见时机到了,方才进来。

        皇上上前搀扶太后,言语柔和,关切问道,“母后身子可有好些了?”

        太后不答反问,“哀家听说宫里来了朵空谷幽兰?”

        太后的话皇上没反应过来,应答不上。太后却是眼尖,朝我走来,可见刘副总管已向她描述过我。

        太后道,“原是这朵,可让哀家找到了,快起身让哀家好好瞧瞧。”我迅速站起来,笑看太后,太后慈眉善目的笑着,脸上的皱纹绽成一朵美丽的山丹,说道,“瞧瞧,多水灵的姑娘啊,灵气逼人,快告诉哀家你叫什么?”

        我乖声应道,“回太后老祖宗的话,臣女是江东王府的慕容植语,封号‘朝恩’。”

        太后点头笑道,“我说朝恩啊,哀家活到这把岁数也没见过女子之词能比肩男子,你是我朝女子第一人哪。你说说,你的小脑袋瓜子里都装了些什么,怎就能想出这样绝妙的词?”太后说着宠溺的点了点我的头道,“改明儿个我得传你父王来问问话,看他都给吃了些什么好东西,怎生得这般聪慧?”

        我哪是无敌聪慧?不过巧借了他朝古人的佳词而已,太后一称赞,我猛为自己汗颜了一把,赶紧谦虚道,“朝恩谢太后老祖宗夸赞,可臣女之词乃青王殿下引导有方而出,臣女不过顺势偶得之,实不敢受太后之称誉。若比聪慧,太后自当是我朝女子第一人,无人能出之右,臣女岂堪比较?”

        太后听我这么说,笑得明朗爽利,摸了摸我额前的兰花月华,一语双关道,“这朵幽兰当真是与众不同哪。人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皇家不比别处,无才的女子多了,皇嗣如何能聪慧?不聪慧如何能治理国家?依哀家看来,宫里的女眷都得多读读书,学学江东王的这朵兰花。”

        太后后一句明显意有所指,大概就是针对皇后的。皇后一时窘迫无语,却不敢发作,只能强忍着附和太后的说辞,那模样让人看了怪别扭。

        据说皇后惯无才品,也一直主张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当年太后就曾属意让七皇子楚王之母封后,只是先皇为嘉奖功德无量的左相在遗诏中封了其女为当今皇后,太后也无计可施。

        太后说完转身由皇上搀扶着走上凤椅坐定,看向众皇子眯眼笑道,“哀家今儿也就是来凑凑趣,你们都是哀家的好孙儿,比试什么,尽兴就是,别让哀家坏了气氛。”

        “皇奶奶说哪里话,您能来,孙儿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太子仁厚,虽然接了句场面话,但能让人觉得真诚。太后也是爽利一笑,道,“那就继续。”

        才智比试接着进行。只是经太后这一下,风向立时转了,我变得乏人“问津”。众皇子王爷都把题目转向了其他六位郡主,六人中有答对受赏的,也有答错受罚的。单从赏罚情况来看,宜凌成绩最好,所有问题皆答对。

        渐渐我看出些异样门道,几位王爷的问题像是早商量好的区别对待。提问宜凌的时候浅显到幼稚的地步,比如青王问她,何谓妇容妇德?这种问题随便抓个宫女来也能说得一字不漏。

        显然对宜凌有意放水。

        可青王提问车河王府那个脸圆圆,很可爱的征莲小郡主时,竟换成了对对子,且都是千古一绝的绝对。小郡主已连错了四题,这会儿又被罗王问了个怪问题答不上来,坐在我身边眼圈红润想是要哭了。我看了颇为不忍却也无可奈何。

        倒是太后也看不下去了,状似玩笑道,“檠儿(罗王的名字),你怎不学好,偏学晟儿(青王的名字)欺负人家车河王的宝贝闺女。”

        罗王语塞,怔愣之下忘了回话,太后也不理他,转向我道,“朝恩,你帮帮征莲,把这个问题答了。”

        我心中一震,奇道,太后怎知道我一定能答出这个问题?还是她也想拿这个问题考我?但无论怎样,太后金口一开,我只有遵命回答的份。
>        罗王问的问题是,为何竹筐只能装“东西”,而不能装“南北”?

        我起身镇静道,“回太后老祖宗,玄学之中,‘东’为甲乙木,‘西’为庚辛金,‘南’为丙丁火,‘北’为壬癸水。木与金能放竹筐中,水与火如何放的?所以竹筐只能装‘东西’而不能装‘南北’。”

        太后一听直道,答得好,答得妙,哀家总算是服了这朵小兰花了。可我看向太后,却觉得她要我答此问题似是要验证什么,而此刻她已得到了答案。

        我的回答,众人想是闻所未闻,新奇之间更是对我另眼相待,只差夸到天上有地上无。

        其时,何公公在皇上授意下站出来尖声道,才智比试结束,才艺比试开始。

        才智比试其实皇上并未看中比试的结果,倒是过程中各人所表现出来的涵养,气度与品性才是他真正关注的。因此,在这一比试环节中,宜凌虽然不出彩,然她始终沉稳如镜,娴雅如水,却也没失分。

        接下来的才艺比试,显然是其他六位郡主的强项,人人漾着一脸自信的光彩,仅这份自信便如霞光锦缎般夺目。各人或歌或舞,或弹或唱,八仙过海,尽显神通,让一众皇族成员饱享了一顿声乐艺术大餐。

        说话间轮到宜凌上场表演,她轻说弹奏曲目,我登时暗叫不好,没想到宜凌会与我“撞曲”。我计划着弹奏洛朝久负盛名的《百鸟朝凤》曲,原是想取悦太后。谁知宜凌竟要先我而弹奏这一曲。

        宜凌的琴技不可谓不高超,轻摇慢捻间,琴声起伏,时而如百鸟齐鸣,时而如鸾凤翱翔,铿锵激荡间自显气势。师父曾说弹琴讲心,最高境界便是琴声通心。大约宜凌的心声便是凤凰涅槃,携凤之凌然傲气,百死求生,静待时过五百载,一唤百鸟,皆朝其前吧!

        宜凌的琴音与心通,境界超凡,众人莫不陶醉赞许。尤以皇后为最,更借题发挥般直说得宜凌的琴技天上地下唯其独尊。

        我暗叹连连,此番败矣。我无心为凤,用师父的话说,弹《百鸟朝凤》绝到不了琴诉心声的至高境界,纵使我琴技再高又能如何超越宜凌?可眼前换曲便似阵前换将,大大不吉,思前想后,我只能硬着头皮弹奏下去。但求不输宜凌太多,皇后与几位王爷口中能多少为我留存点颜面。

        曲子弹了三分之一,比之宜凌,逊色不少,青王已有贬损之势。此时,琴曲转入一组变音,空空间我身上某物好似在琴曲中得了共鸣,发出一阵似有似无的浅浅怪音。这声音被激昂的琴声掩住,连我都难听分明,外人更无法听见。而奇怪的事情便在此刻发生,先是听到一阵清脆悦耳的鸟鸣逼近,再见一群群羽翼光亮色彩斑斓的鸟儿不畏人群飞入大殿内,其中领头的大鸟朱冠彩羽异常绚丽。

        当时景象——我在殿中弹奏,美丽的百鸟在头鸟的带领下萦绕着我或高或低飞旋鸣叫。有如会唱歌的彩色光带,附和着琴声模仿出来的鸟鸣,一时间真真出现了百鸟齐鸣,飞身朝拜的绝世奇景,简直美胜仙境。不仅我看得呆了,在场恐怕没人不为之惊叹动容。

        我一曲罢了,百鸟们飞旋着流连离去,众人仍沉浸在那一幕奇异美景之中,久久无语,皇后更是目瞪口呆,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正在众人沉静时,直爽的冷脸越王又冷沉一句掷地,“依我看《百鸟朝凤》谁弹都没用,任凭你技艺再高,百鸟不赏脸,就认朝恩这一曲,看谁以后还敢弹。”

        第一卷  红尘泪  第二十二章  潜龙入水

        越王的话像巨石投湖,瞬时激起千层浪。

        众人惊叹议论,宜凌的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难堪,隐忍,暗怒……各种神色在她脸上变了几变。

        我收琴回座,小心翼翼的看向越王,他仍是目空一切的冷黑着脸而坐,仿佛一切都不入眼,倒不似有心帮我说话。此时,太子脸上惊喜甚盛,看着我,眸光如炬,痴缠交融,已不复此前的沉稳内敛。我赶忙撇开眼,看到景王,他的神色颇有异常,卸下了原本的平静,眉头深锁。

        我不禁心中疑惑,何事能让潇洒如风的景王伤神蹙眉?

        我正看着,景王似察觉到我的眸光,转而看我,凝缩的眉竟慢慢展开,一点一滴,忽然便笑了。那笑灿若春花,如暖日春风吹来,点点滴滴,眼角眉尖都是温馨,瞬间绿了我的心。

        我渐渐便忘了皇上在说什么,太后在说什么,只满心欢喜的想着景王对我的笑。所有的赏赐都比不了景王这一笑,我想,我大约是着魔了。

        之后种种便如镜中花,水中月,皆是梦幻,难入我心。太后疼宠,皇上赐浴,太子赠诗,外人皆道我洪福齐天,却岂知哪一样也不是我所想要。

        是夜,我披散着发裹着白狐衾披静坐在喧和殿偏殿前的玉阶上。一个人望着星光淡薄的夜空,捧着景王遣人送来的百叶兰,想着,我是喜欢景王的,景王,大概也喜欢我吧。

        一隅的几个当值宫女正在窃窃私语,讲述的传奇无非是百鸟来朝的我。宫中的流言总比外界传得更快些。我前脚刚踏出喧和殿正殿,后脚便已传来“百鸟郡主”的称号。适才便又来了几个娘娘相见问候,仿佛间,我已登上了“太子妃”宝座,离皇后之位也不远了。

        人人道我风光无限,慕我才貌双全,却哪知,我想要的只有这盆百叶兰。

        百鸟朝凤之后,不知皇上会如何定夺?而我是断然不想做太子妃的,明日,只怕势必得求太后一回。

        “你很喜欢那盆兰花?”有人说话。

        我循声望去,竟是越王仰躺在重檐琉璃瓦之上,冷黑着脸问我。

        “那是三哥送的?”越王接着说,是问句却没有相问的意思,“看来你不想做太子妃。”

        我浅浅一笑,藏住心中的惊愕,“越王殿下似乎什么都明白。”

        “依我朝规矩,你回我话前,该向我行礼问安?”越王冷冷道。

        我宛尔一笑,站起来,福了福身子,“王爷看重此礼么?”

        越王纵身一跃,潇洒落地,缓步走到我身旁,“看来你把本王看透了,狗屁的虚礼。”

        越王的性子直爽不做作,虽然总冷着一张脸,说话不留情面,却是这皇宫里十分难得的真诚之人。我顿生好感,追问道,“王爷适才在看什么?”

        越王淡淡道,“看你,看你能否做太子妃。”

        我来了兴致,“那王爷以为朝恩能做吗?”

        越王仰头看了看夜空,“我倒希望您能做。只怕你却不愿意。”

        “王爷如何知朝恩不愿意?”我自信并未在众人面前表出心中所想。

        “你捧在手中的是百叶兰,而不是太子的诗,这还不明显吗?”越王冷眼依旧,却没想到也是心思玲珑的人。我不知如何应答,他也无需我应答,转身走了。
r  />        这夜无梦。

        第二日,我很早便去向太后请安,在寿宁宫外等了约一个时辰,方才得见。

        我入了房间,太后威仪而慈祥的端坐用膳,没有妆容,素袍一件却依然庄重而高贵。太后笑着拉我陪她用膳,她的早膳没我想象中丰盛,只有清粥一盆。太后盛了一碗给我,我轻轻一闻,清香袅袅,入口香滑甜软,细腻入心,竟是粥中极品。

        太后祥和笑道,“哀家知你是个大夫,可尝出这粥里加了几味药材?”

        我静心细细一品,“回老祖宗的话,可是加了二十一味补身养颜的妙药?”

        “嗯,不愧是天医的高徒。”太后笑道,自己拿起瓢又盛了一碗,“这喝粥呢,只看是没有用的,需要慢慢品。否则你瞧它清淡不入口,岂知它却是粥中极品,百金莫得?”

        “太后?臣女愚钝,还请老祖宗明示。”难道太后希望我做太子妃?以粥寓太子?

        太后慈祥而笑,“你这朵兰花就爱鬼机灵,喝粥就是喝粥,哪来那么多明示暗示……哀家昨儿画了幅兰花图,你过去看看与你送来那幅可像。”

        太后也画了幅兰花图?我揣测着太后话里的深意,走向她所指的内室。一抬眼,果见两幅一模一样的雅兰图挂在墙上,只是一幅淡淡发黄,上有题诗,一幅墨色清明,无题诗。我凝神看了看前者,一看到那首诗,便知太后精明,已洞悉一切。我“咚”一声跪地,“太后,臣女该死。”

        我原以为莫来画兰卓绝一世,求他为我画得一幅,却不曾想太后这里本已有一幅同样的兰花。难道莫来早已算出我会将兰花图献给太后,而故意画了这幅?莫来啊莫来你这是何故啊?

        两画画风不同,显见出自不同人之手,但意境却惊人的相似。空谷青烟无人,雅兰高洁而绽。但兰花的君子气度下隐隐约约流露出淡淡的哀思愁绪。再看太后这幅画中的题诗,不正是莫来日日对望的那幅发黄女子图上的诗?

        我心中一时慌乱不宁,忽然想起昨日太后点我回答罗王那题,便是想验证我与莫来的关系吧?她是否已猜出莫来未死?她会如何决断?我是否已为莫来惹上杀身之祸?

        五十年前,先帝诏书有云,莫来其人,杀无赦。我心猛跳几拍,太后会顾念以往与莫来的情分吗?

        太后慈眉善目的笑着,缓步走了过来道,“朝恩献画,哀家高兴不及,何来‘该死’?快些起来,跪着是何道理?”太后一派恬然,故作不明所以。

        我跪地仰望太后,不知从何说起,久久无语。太后见我不动,低叹一声走至我献上的那幅雅兰图前,伸手轻轻抚摸,就像拍抚婴儿一般的轻柔。但不知她手上涂抹了何物,一摸之下,画上竟浅浅现出两行龙行书体的字:百鸟朝凤,潜龙入水……

        我惊震万分,这字我认得,是莫来惯用的书法。显然“潜龙入水”一句之后仍有字,但太后的手停了下来,便无字再显,而先前的那行字也慢慢褪去。良久之后,太后转身对我道,“此画中景物东木南火西金北水,各有玄机,寻常玄术之家是不明这份道理的。你能正中,缘分自是不浅。”

        “太后……”我无以应对。显然太后是个玄学大家,言下之意,便是告诉我“东木南火西金北水”的玄妙只有玄学宗师才明了。而我受莫来所教,耳濡目染,只当这是寻常的玄学学问,竟拿来对题。

        难怪我对答当时众人皆不明所谓,唯太后一句称赞之后,众人才纷纷称颂。

        太后接道,“哀家知你心意……雅兰高洁该种幽谷,岂能容身百花杂园?……哀家累了,你且起来退下吧。”

        我心中这才稍稍镇定。

        太后明知兰花图乃莫来新作,却只字未提,又道“雅兰高洁该种幽谷,岂能容身百花杂园”,可见,莫来安全,我亦能如愿。这才平复了惊魂,起身告退。

        出了寿宁宫,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我极力平复的心情,却又莫名高悬起来。莫来为何会在画中隐写那些字,而那些字后面还有什么内容?百鸟朝凤,我从未向莫来提过,可他却早已在画中写出,这是偶然吗?

        我昨日翻遍了全身,所带之物没一件能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那么那种浅浅的怪音发自何处?百鸟又是为何而来?

        还有那句“潜龙入水”,又该作何解?

        纷纷扰扰的问题,一个个涌了上来,剪不断理还乱,明明艳阳高照的春日,我却没来由的感到寒意。

        我正值烦乱时,远远瞧见太子款步走来。他的神色有些许的慌张,直到确确实实见我在眼前时才淡淡溢出一笑,“我去喧和殿找你,岂知你早来了寿宁宫。”太子温和的说词,没有储君的锐气,只是个平和温文的邻家哥哥。

        我留意到他用了“我”字,在我面前,一个臣女面前。“我”字从他口中说来极是自然,对我却是天恩浩荡。我安静的欠身福礼,“不知殿下找臣女何事?”

        “为昨夜之事。”太子淡道。

        “昨夜发生何事了吗?”我想不出,也未曾听过。

        “你不知昨夜之事?”太子蹙眉疑问。

        “不知道便罢了,也不是何大事,”太子儒雅的端看我,淡淡开口,“我原想找你一同觐见太后,谁想你已先见过了。”

        “那臣女不打扰殿下给太后请安。”我礼貌的欠身打算离去。

        太子原想留我,但似乎确有更重要的事非得见太后一面,因而只好罢了,放我离去。

        我一路冥思,到了喧和殿也还是一团混乱。

        下午申时,女官便来唤我们一众郡主到喧和殿正殿候旨,大家从申时坐到酉时,酉正时分终于等来了皇上圣旨。

        第一卷  红尘泪  第二十三章  圣旨赐婚

        众郡主跪了一地,聆听着何公公尖声喧念的圣旨。

        这是一份十分奇怪的圣旨。

        洋洋洒洒已过近百字,仍对太子妃花落谁家一事只字不提,只是言语灼灼把其他六位郡主挨个夸了个遍。

        车河王府征珍郡主温婉古静,征莲小郡主甜美玉润。

        麓山王府宜凌郡主淡雅静淑,宜裳小郡主明丽亮洁。

        墨阳王府德颜郡主温润端庄,德月小郡主娇艳莹秀。

        轮到我时,皇上的语锋一转,洗尽了溢美之色,道:江东王七女慕容植语,赐号朝恩,性洁智慧,才思敏纳,朕甚喜,特赐……

        还剩几字未完,何公公却从圣旨中抬首,意味不明的看了我一眼。直把我看得紧张万分,暗唾,这关键时刻你停下来,存心想急死我?到底皇上要赐我什么,颁下这般怪异的圣旨,你倒是接着念啊!

        “特赐婚配朕三子歉益……月后初九成德殿大婚……”

        婚配朕三子歉益……婚配景王?我省悟过来,瞪大了双目,惊大了嘴,没听错吧?我是来选太子妃的,皇上却把我赐给景王为妃?他这是做哪国的和尚?念哪国的经?难道是太后的意思?……不会,太后并不知我喜欢景王。

        我一时呆怔住,没留意何公公已经念完“钦此”等着众人叩谢皇恩。德颜轻撞了我一下,我才醒然随众谢恩。何公公笑着向我道贺,又道,“朝恩郡主今夜便可离宫回家,不必再留宿喧和殿了。”

        何公公说完便走,我急忙追出去,本想问个彻明,谁知话刚开口,何公公对天拱手道,“此乃皇恩浩荡,郡主厚福绵长。”接着他深意一笑,带着一众侍卫走了。

        我莫名其妙的转回喧和殿,几位郡主正笑开了花,见我闷闷进来,又都马上噤声。宜凌始终静立在人群的边角,美得刺目,从容淡定的看着我,只是那清冷的眸光中却隐隐带着不善,透着不甘,又似恨得妒嫉。

        可转念一想,我这已被皇上三振出局,摆明了太子妃一位从此与我无关。她怎可能妒嫉呢?难道她是因为再没机会公然把我比下去而心有不甘?

        料想便是如此了,此女在麓山王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才情不凡又貌若天仙。此来定然踌躇满志,对太子妃一位志在必得,却没想到比试场上我这个隐居山野的世外郡主成了黑马。她在我这里吃了大亏,失了颜面,却没了机会报复,能甘心吗?

        “慕容姐姐,伤心的话就哭出来吧。”德颜不知何时来到我身旁,递出了一方锦帕。

        我怔怔的看着她,伤心?我哪来的伤心?又为何要伤心?

        我平静环视众郡主一眼,这才发觉她们竟都这么认为,甚至女官们也都面色戚戚。众郡主见我这个最大的敌人已然没了威胁,这时竟都大方起来,伸出友爱之手,你一言我一语的温言相劝,诚意安慰。可原本震惊之后,对于赐婚景王的消息,我是高兴的想哭的,直呼老天有眼,想我之所想。

        众郡主温词一来,我反倒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能傻傻的呆站着。许久之后,我不得不在心里想,是否也表演一下悲痛欲绝,万念俱灰,呼天抢地的戏来应应景,衬衬气氛?

        场面悲壮起来,我所过之处,宫女太监们无不在惋惜声中摇头。我似乎一下子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娇女,变成了苦大仇深的悲情女。就连后来赶至接我回家的二哥也一路谨言慎行,怕一句话不对,刺激了我。

        难道就没有人相信我现在高兴得直想仰天大笑三声?

        回途中,我一直缄默不语,心中却喜悦泛滥。但在二哥谨慎观注的眼中,我的沉静,是为落选出局一事自艾自伤,便安慰我道,“语儿,你可想开些。这也不是你的错,”他转而愤愤然,“要怪便怪景王。”

        我抬头直道,“关景王何事?”

        二哥一脸愤慨不平,“若不是他昨夜在皇上的乾坤宫里跪求了一夜,皇上如何也不会下旨把你赐给他。宫里宫外谁人不知你正是太子妃的大热人选。昨夜大哥从东宫回来还言辞凿凿道,太子定然会选你为妃……”

        “你说昨夜景王到乾坤宫跪求赐婚?”二哥其他的话都没能入我心,只有这句。难道这就是太子所说的“昨夜之事”?那么太子去寿宁宫见太后,是想求太后不允赐婚?

        我暗拍胸脯,好险,幸好太后言明了站在我这边。

        可是细细一想,即使景王求婚,太后声明,皇上不封我为太子妃也就是了,并用不着应允赐婚啊。他的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况且照我之前的想法,皇上怎么也得折腾我们一番,不弄个鸡飞狗跳,内斗连连势必不会罢休。可如今他却一道指令把我踢出了内斗圈,是何道理?

        难道他认为我的存在反而会坏了他的计划,所以借着景王这个台阶干脆把我清除出去?

        我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鹤立鸡群,要看鸡打架,怎么也得先把鹤赶出去。看来皇上与太后通过心意了,知道我无心争抢太子妃一位,却又技压群芳,高高在上的形象压制了其他郡主的斗志和争抢之心,所以弃我而留宜凌。

        宜凌的争抢之心路人皆知,我一走她必能挑动争斗的混乱局面出现。而且宜凌虽然貌美耀眼,又似乎得了皇后的宠爱,但才智上却没能服众。众女不服她,自然就会有一番精彩的拼抢之战上演。

        到时只要那三个王府争得一塌糊涂,我们江东王府虽未参加,四王联盟依然会土崩瓦解,皇上必能渔翁得利。

        我一路寻思着,全没把二哥在轿外絮絮叨叨的话听入耳内。自以为想明白了,便喜滋滋的转为景王夜跪求婚一事心神驰骋,得意非凡。原听说景王与太子关系甚好,没想到,他却是个敢爱敢恨之人,不惜为爱与太子争我,难道他已爱我不可自拔?

        我欢喜着,不觉已到了漯河畔大哥的将军府。二哥本带着我要去见大哥,管家却跑来道,“大世子说夜深,七郡主和二世子也累了,且先回房休息吧。”

        这正合我意,领了话我便直接回了桃苑。推开房门,磬儿正守着一盏如豆的灯昏昏欲睡的等我,见我进来,她登时醒了,急忙迎上来语气哀伤道,“郡主,您可要节哀顺变,千万别伤了身子。”

        我笑道,“你这是唱哪出戏?我又没缺爹少娘的,节哪门子哀顺哪门子变?我现在高兴还来不及呢。”

        磬儿一听,悲伤渐重,“郡主,奴婢知您委屈,本该是太子妃,现在却成了景王妃……您就别强颜欢笑了,奴婢见了难受……”磬儿说着就快要哭出来,“大世子已经气得病了,您可别再出什么事才好。”

        大哥气病了?我神色微诧。转而一想,也对,他本已认定太子妃是江东王府的囊中之物,如今落空,由极喜转极悲,真真容易气血攻心。不过大哥那样浴血沙场的强健之人就算再多呕几口血也绝出不了大问题。

        倒是眼前的磬儿,红着眼圈,显然已经哭过一回了。我不得不好言安慰几句,却没想到越说越发让磬儿哭得凶了。我禁不住头痛,为何她就不信我现在真的很高兴呢?

        不是强颜欢笑,是喜由心生。

        我喜欢景王,景王又为我跪了一夜乾坤宫,这是多么浪漫的求婚宣言。一个女人最幸福的时刻就在此时,能得知钟爱之人也心系自己,岂会有悲伤?

        可是偏偏就没人能分享我此时的幸福喜悦。这才是我最大的悲哀。

        而我这悲哀渐渐便蔓延了整个帝都的王府,高官之所。甚至包括哥,不知何故,哥得知消息后,一直闷闷不乐。他似乎并不乐意我嫁给景王,但又碍于某些隐衷不便把话说明,或是觉得说了倒不如不说。

        而现在大约隐隐知道这事的人,谁人都为我扼腕叹息,不信我真心欢喜,甚至谣传我为此寻死。

        谣言听得多了,我也懒得再与人解释争辩,索性过了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生活。

        这几日,景王请了左相做媒人来下文定,聘礼连送了数十车。大哥已沉稳如昔,只字不再提太子妃的事,只管为我筹备婚嫁事宜,打点父亲,母亲来帝都所需的寝居之物。

        今天,帝都城南有庙会,大哥想了想,便让二哥带我去逛逛,大概他怕我在桃苑里闷出病来。我让二哥去请哥一道前往,派去的人回话说,墨阳世子一大早便出去了,说是去了趟宫里面,回来后又出去,不知去了何处。

        我只好跟大哥要了阎三,带着品严,磬儿随二哥去见识帝都的庙会。

        到时,迎神出巡已经结束,但乐舞百戏,诸般杂耍仍使庙会显得热闹非凡。我穿过涌动的人群,远远望去,目光尽头的福灵寺,善男信女云集,大约佛事活动仍在进行。

        我正欲去看看,这时品严忽然在我身旁低声道,“小师叔祖,有危险,冲着您来的。”

        我心一惊,四顾乱看了看,并无异常,小声喝斥,“呆子,别瞎说,满街的平民百姓,谁认得出我来,能有什么危险?”

        品严却是神色凝重,“小师叔祖,这股危险一直从将军府外跟到这里,弟子也是此时方能确定,它始终凝聚在您的周围。”

        第一卷  红尘泪  第二十四章  庙会夫人

        我又看了看,仍未觉察出周围有何异样,但见品严神色郑重,也重视了起来,让阎三格外警惕些。

        因为我想起了上次花魁大赛品严看出出尘姑娘中毒的事。我之后问他,他说他自小便能感觉到旁人察觉不到的危险气息,但不是对任何人都灵验,却似乎对我有效。

        我在天医宫中音幻术时,他就是循着感觉到的那股危险气息找到了我。而飘香楼我被挟持那次,他也觉察出了有人身处危险之中,只是不知是有人要行刺太子、景王和越王,误以为是出尘姑娘的中毒事件。

        出于谨慎,我也不去福灵寺了,那里人多容易被冲散。想来我们也已经逛了一个多时辰,口干舌燥,干脆叫二哥挑间茶楼酒肆润润喉,歇歇脚。

        岂知这时临近晌午,茶楼酒肆皆已人满为患,要找个座并不容易。我们随二哥转了一圈,好不容易才在一家其貌不扬的酒楼高价买到一个雅间,索性叫了酒水,点了菜。

        这个雅间,位于酒肆二楼,其实也就是相对而言“雅”了些。一面临街,以工艺粗糙的镂空窗相隔。一面为门,一面为木墙,墙上挂了几幅不知哪个街边小摊买来的廉价字画,墨色也已经灰旧。余下的一面是一块画着几只展翅雀鸟一枝横梅的长高屏风。屏风的另一边像也是一间相似的雅间,似有几个府衙差官酒足饭饱,醉意熏天,正要结帐。

        就听一人道,“兄弟几个,听好了。这些日子可得把招子放亮些。大爷在三爷那里吃了闷亏,肯定憋着一肚子火,哥几个要是再找不到空空公子的线索,当心大爷那里吃不了兜着走。”

        另一人打了个酒嗝接话,“岑头儿,好不易今儿休息半日,哥几个出来喝酒,你尽说些……扫兴的屁事儿……干啥?哎,你们说那个什么鸟……郡主……就真是仙女下凡不成?竟连三爷……三爷那样的人……也红着眼跟大爷抢?”

        又一人借着酒劲嘻笑道,“什么鸟,鸟你个乌龟王八头,是百鸟郡主。老子听大爷身边的小德子公公说,那可是天上的仙女,能使唤百鸟,你小子就看一眼都会折寿个七儿八年的。还说,说……说她什么才什么世,反正就是连十一爷都被她给比下去了……大爷可欢喜的不得了……”

        我静听着这几人的谈话,言语中虽隐了身份,说的却是太子,景王与我,便示意众人不动声色,继续往下听。

        “欢喜?现如今还不是空欢喜一场,”又出来一人插话,停了停他接道,“不过没准儿三爷那里也是空欢喜了。”

        “哦?这怎么说?”嘻笑那人追问。

        最后这人故作神秘道,“你们都还不知吗?听说那个百鸟郡主不乐意嫁三爷,从宫里出来就抹了脖子,现如今也就吊着一口气了,谁知道她还撑不撑得到成亲那日。”

        “这可……当真?”打酒嗝那人凑上来问。

        “这当然……”

        正说着,那边似乎已经结帐完毕,几人彼此搀扶着,声音低了下去,流里流气,说说闹闹就走了。

        我正听得一脸怒意,二哥却追着我打趣道,“听了这许多日的谣言,你还为这话发怒?他没把你直接说‘死’,就算口下留德了。况且为兄我怎么横看竖看,左看右看,也没瞧出咱王府的懒语儿是仙女下凡?你们说是不是。”

        哥说着看向阎三,品严和磬儿,想获得点儿群众响应。

        众人却不理他,我看了好笑,美目圆睁道,“二哥,你可得忧着点儿,没听那人说吗?看我一眼都得折寿个七八年,你这一下子看了我这么多眼,少说也要折寿个七八十年了。还不赶紧上山觅一块风水宝地……”

        二哥嘻道,“你没听过一物克一物么?你二哥我何许人也?风神俊逸,倜傥潇洒,本朝还有哪个堪与我比较?……”二哥说完见众人忍笑的反应,似乎又觉得话说得太满,接着补充道,“嗯,当然,楚王,景王与千度还……还能与我比较,但也只他三人了……”

        我笑了笑,继续语损二哥,两人便你来我往,胡扯乱说起来。庆幸大哥不在场,否则我与二哥的言词句句超了他的尺度,保不准他会气成啥样。

        闲聊中,酒菜端了上来。我便拉着磬儿,品严,阎三同坐而食。

        二哥风流惯了,一边下筷吃菜喝酒一边还唠叨,“要是能再叫个水灵灵的姑娘听上个小曲儿就更好了……”

        我停箸轻笑,“是啊,最好还是你那皮肤白皙滑嫩的出尘姑娘唱的小曲儿,肯定让你**。”

        二哥一听猛咳了两声,喝了杯酒润喉道,“我的好语儿,‘**’这字眼,你千金之躯,大家闺秀可胡说不得。要是让大哥听了非得把‘带坏你’的罪名扣到我头上,我还不去层皮?”

        “呵,你都能去找出尘‘**’了,我却还说不得这两字了?”我故意大声强调了一遍“**”,磬儿听了脸红着瞥了眼阎三,阎三与品严则故作低头苦吃。

        二哥咳得更重了,正要作势训斥我一番,此时一个酒肆伙计进来上菜,他只好装着埋头吃菜。酒肆伙计端着盘香气腾腾的煎炸鲈鱼走到我身旁,意欲将其放在我面前的空位上。我正在想,改明儿把我那时代的餐桌旋转盘在这地方推广推广,方便劳苦大众,免得上个菜还得伙计东跑西转。

        正此时,就见一道白光闪过,我还没反应过来,身侧的品严已猛推了我一把,我仰天跌倒,摔得七荤八素。等磬儿把我扶起,阎三与那上菜伙计已在雅间内对打开了,身形灵动迅捷。刺杀事件就这么突然的发生,二哥急急将我护在身后,镇定道,“阎三,留活口。”

        阎三得令,招式凌厉,杀气却去了大半,但那伙计却是招招狠毒,拼了命也要杀出一条血路出去。眼见手下功夫斗不过阎三,那伙计把心一横,整个人撞向雅间的窗户。只听“咚”一声,如西瓜坠地般闷响,伙计已经摔出窗外。

        阎三驭剑箭一般飞身而出,我们赶至窗口外看,那伙计竟好死不死的砸中了街上一顶四人抬轿子。幸好他没把轿子砸穿,轻身滚落一旁爬起来就跑,阎三急忙追去。我们则迅速下楼出店,查看轿中人的情形。

        轿中人已被丫鬟搀扶出轿,娉婷身姿颇有些惊魂未定的轻颤。

        这是一名素面朝天的仙姿国色,眼含秋水,眉颦春山,美目黛眉间楚云晓雾缭绕不散,书一缕淡淡愁绪,谱一段幽远哀思,风情楚楚撩人心魂。但从发髻上看,她已嫁作人妇,脸色病态泛白。看气色,除了受到惊吓之外,这女人本身还有些问题,像是怀有身孕却胎位不稳。

        二哥一时看得呆了。我便撞了他一下,示意他去酒肆善后。自己转身上前与女人搭话,安抚其惊魂。说话间我为这女人把了把脉,她的病情,掌握了**分,这才顺手扶她进轿,小声问道,“夫人这一两日是否有少量出血,且血色浓黑,但无腹痛下坠之感?”

        女人一听惊问,“姑娘果真是大夫?”

        我淡笑接道,“夫人这两日已在服药,药方是南北沙参、玄参炭、淮山、生白芍、生地炭、藕节炭、仙鹤草、银花炭、旱莲草、化龙骨、乌贼骨、桑寄生、炒杜仲、炒桑叶各五钱,炒丹皮、麦冬各三钱三分,川连两钱,黄芩四钱,菟丝子、太子参各一两,生草一钱。我说的对吗?”

        女子怔住,“姑娘所说一点都不错。”

        我心想,能错吗?从你的症状与恢复状况看,用的是天医宫出来的大夫才开得出的保胎方子。

        于是接道,“为夫人开方子的大夫颇为高明,这方子对夫人近三个月的身孕而言是保胎妙方,寻常的郎中大夫开不出来。不过若是你能每日再吞服陈阿胶五钱,白芨粉二钱的话会更好。另外,夫人断药之后,可试着服用续断汤,以续断、茯苓、阿胶珠、桑寄生、白术各五钱,川芎、酒当归、炒香附各两钱,人参、炙甘草各一钱,生姜五片,用水煎服,每日一剂,其对调利血脉,止血安胎有奇效。我的话是对是错,夫人可回去相询为你开方的大夫。”

        女人满眼感激的看我,“多谢姑娘。”

        我宛尔一笑,“夫人不必感谢,先前本是家人鲁莽,追擒匪贼却让匪贼惊扰了夫人。我们自该赔礼道歉,敢问夫人府邸……”

        “不必了,”女人见我打听她的来历,紧声打断我的话,莹洁一笑,纯如白兔,“劳姑娘挂心了,我已无大碍。出门拜神还愿也久了,这就该回去,姑娘不必在意,告辞了。”

        我见这女人一听我问她来历就急着离开,也不再说什么,笑了笑,退开几步。女人轻声吩咐起轿,轿子便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二哥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后,突然出声,把我吓了一跳,他粗眉微蹙,轻声道,“这女人是景王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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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红尘泪  第二十五章  临风君子

        我心中“咯噔”一下,像是忽然失落了什么,想抓却抓不住。心跳陡然快了起来,有些紧张,慌乱,不知所措。

        我转身问二哥,未觉声线已在颤抖,“你如何知她是景王府的人?”

        二哥并没看出我的异样,专注剖析道,“你就没留意她适才用的那方锦帕吗?那是咱王府去年年关上贡的‘南绣’。因皇后言明了封赏的主子,御衣制造院下了很长的单子,这批‘南绣’都是因人而绣。父王为求慎重,曾命我亲自督工,上京派送,我记得梅花图案的织锦该是配送给景王府的。”

        梅花?

        一幕幕画面在我脑海里回放,娉婷的女子俏立轿前时紧握在手中的那方锦帕,垂下的一角确是冷艳艳开了一朵孤红的梅花。

        我的心一紧,隐隐有些说不出来的抽痛。

        这带着点点忧云愁水的梅花夫人,会是景王的谁?又能是谁?

        不是王妃,不是侧妃,那么是侍妾么?

        或者,只是一个他爱的女人?所以才能拥有专门配送景王府的贡品?只是却没有华贵的身份而荣登王妃,侧妃之位?

        那么,景王真的爱她么?我暗自神伤……那样的女人,有几个男人会不爱呢?若笑,似摇碎繁天星辰,若哭,恰点醒梨花带雨……那么我呢?我在景王心中又是什么?又能是什么?

        他爱我,不爱我,爱我,不爱我……我的心一点点揪紧,疑窦令我烦闷难耐,像被大石压住的弹簧,不甘心的收缩,拼命反弹却力不从心。

        这才惊觉,原来我是这般在意那个怀有身孕的女子,这般在意她手中拽着的那方绣梅的锦帕,她的存在突兀的像我心里横生的一根刺。我是个奇怪的爱情完美主义者,我要的夫君只能爱我一个。

        他可以曾经爱过别人,但在我之后,他需是只爱我的。这是我的坚持,也是我的骄傲,我的清高绝不容忍与别的女人分享一个丈夫的爱。

        我是追求完美的,但我不偏执。景王那样飘逸尔雅,淡泊高贵,逍遥洒脱,桀骜不羁的人,常年游历江湖,曾经必是有过几段情的,无论是逢场作戏还是真情所动,那都是我无力参与与改变的“昨天”。

        而我想要的是“今天”和“明天”的完美。

        我想我这几日,大概真是高兴过头了。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一生一世一双人……

        景王,会是我想要的那个人吗?

        我不敢想,也不敢问,甚至,有些害怕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我若无其事的跟着二哥回家,所以我并不想做何事去揭开那女人的真实身份。

        唯一想做的,只是以时间洗尽心中的彷徨与落寞。

        现在,心情一团遭就一团遭吧,也许待到平静之后我的思绪会清明起来,知道该何去何从。

        只不过这时候,平静越加显得弥足珍贵。

        自庙会回来的这天,我的心情不好。大哥为我的安全考虑,在桃苑加了几重侍卫。因为那日,阎三擒回来的酒肆伙计,在半路上已被人变成了一具尸体,而尸体上了无可追查的痕迹。大哥道,这是杀手组织的惯常做法,任务失败后也绝不留下任何线索。

        我无心理会这个,大哥自会操心。

        第二日,景王大概得知了我遇刺的消息,派人送来了好些宁神静气的东西。接着哥也来了,陪我坐了半日,闲话了半日,我几次冲动想提起“梅花夫人”让他为我打探其身份。但最终也不知为何忍住了只字未提。

        第三日,我懒在床上,东想西想,磬儿把端进屋的早膳换了几遍,我仍不愿起来。这日,景王亲自过来探望过,只是我赖床不起,未得相见。

        众人只道我性情一贯慵懒随意,景王不责怪,便也没人深究我为何贪睡不起,更无人知我此刻小女人患得患失的气闷心思。

        第四日,我早早便起了床,用了早膳,倚腮坐在窗前。独自看着满眼的桃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该想些什么,失神间,竟低低吟出,“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题都城南庄》唐,崔护)”

        吟完一遍,仍觉不够,又幽幽想起了纳兰性德(清)的《采桑子》,接道,“桃花羞作无情死,感激东风。吹落娇红,飞入窗间伴懊侬。谁怜辛苦东阳瘦,也为春慵。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处浓。”

        浅浅吟罢,忽然想起“一片幽情冷处浓”一句原本出自另一个不甚出名诗人的《寒词》,“个人真与梅花似,一片幽香冷处浓。”思及梅花二字,便像一物坠湖,我的烦闷心绪被撩拨了起来。

        为平心境,避烦闷,我索性发泄般把唐伯虎的《桃花庵歌》又吟了出来,“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正这时,清脆的掌声在耳边想起,景王着一身轻衣软袍自我窗旁的游廊边信步走出。含一眼笑意道,“丫头的心里烦乱的很?”

        我立时站起,见是景王,隐隐有些为“梅花夫人”而气责于他,没留意到他用“丫头”二字亲昵称呼,冷了脸回道,“谁说臣女心里烦乱了。”

        “哦?那是我会错意了?”景王随性笑道。

        我冷道,“那可不?如今春意正浓,桃花潋滟,臣女心情岂会不好?”

        “难道不是春阑花残,春尽人慵,满腹哀伤惜惋情怀?”景王假意皱眉道,“你的词可是这般意境?”

        我不欲与景王争这个,扬头道,“王爷此来是与臣女论诗说词的吗?”

        景王似瞧出了我在气闷,也不知他是否知道原由,但见他尔雅一笑道,“不需多久,你便是我的妻子,还用臣女自称?该称我为‘你’或是歉益,自称‘我’了。”

        景王清淡说出“妻子”二字,我没来由的心神一荡,竟颇为感动。他没说王妃,说的是妻子,这二者是不同的,前者疏远而冷漠,后者亲切而有情。“妻子”是否意味着一种无言的承诺?我正寻思着,景王蓦然自身后拿出一小盆翠绿的植物送至我眼前道,“送你。”

        我瞥了瞥那盆植物,只见一层层嫩叶清翠,形如心,惊道,“这是痴心花?”我眨了眨眼,确定没看错。这种花只产于北方雪原,花季在秋冬交接之时,花开时,所有的叶子都会以保护的姿态围在花侧,如痴心的男子护着心爱的女人,因而得名痴心花。而痴心花在洛朝的寓意正有如中国古代的南国红豆,有相思相亲的深意。

        而且这种花本也是药草,只是极难寻觅,就连收尽百草百药的天医宫里也只有制成药的干花干叶,未能得种其花。

        我捧花问道,“你怎会有痴心花?”

        景王洒脱一笑,“这花虽难觅,只要有心,却不是不能。丫头喜欢就好。”

        “谁说我喜欢了?”我讷讷言不由衷,其实能不喜欢吗?可是心却更乱了。

        景王一面对我这般用心,一面却又敛藏着一个绝色的梅花夫人,他的心意究竟为何?我就如雾里看花,不明不彻。

        我想不通,烦乱道,“你送我这花作何?”

        景王深意浅笑,凝黑了眼眸,不答反问,“丈夫送妻子痴心花你说为何?”

        我心中漏跳一拍,气闷的心结稍稍松动,只是半响怔怔无语。景王便转了话题接道,“春江水暖,鱼正多时,丫头可愿陪我去垂钓?”

        我看着景王清雅的笑,扪心自问,我不愿么?显然我的心告诉我,我愿意。

        我轻轻颔首。

        却不知,颔首间已交托了心。

        大哥放我只身随着景王而去,我入马车,他骑马,侍卫随行,很快到了春江垂钓之处。这里两面奇山绿林,形如峡谷,中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景王说这就是漯河的上游。

        此处的景色是奇美的,或许受了环境感染,我的心境渐渐明朗起来,不想“梅花夫人”,不想景王是否爱我。只想着将自己浸淫在无边无际的春色中。

        此时的景王如玉佛一尊,坐在河畔,放饵垂钓,衣带迎风翻飞,飘飘然,逍遥若仙。我渐渐看得呆了,痴痴吟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临风君子,淑女好求。”

        景王听见了,微微侧头看了看我,然后一笑。

        这一笑就老了天涯,老了时光。

        直到艳阳敛光,景王看了看远处飘来的乌云,收杆而起,欲走了。我静坐在河岸,看着乌云投在河中的片片身影,颇有些懒意,便不动。

        景王回头,诧异的看着我,“丫头,怎么不走了?”

        我慵懒一笑,“我累了。”

        “想我抱你走吗?”景王仰天挑眉,挑起的眉梢更见洒脱不羁,“再不走,怕是要下雨了。”

        “其实,我很喜欢雨中漫步的。”我柔柔笑着,依然纹丝不动。

        “当真不走了?”景王欺近我,倏地揽我入怀,我腰间一紧,景王的气息带着邪魅便已将我笼罩。他的脸几乎贴上我的脸,鼻翼有意无意的碰触我的脸颊,那模样性感到了极致,以致我忘了呼吸,只闻心跳。

        景王邪魅的眼蓦然一软,溢出些许温柔,他拧着我的鼻子轻笑,“傻丫头,再不呼气,你可要憋死了,本王上哪儿再去找这么一个傻王妃?”

        第一卷  红尘泪  第二十六章  雨中真言

        我瞬间红了双颊,低眉颔首,娇羞下来,急道,“我自己走。”

        景王听了坏笑一声,手下使劲,打横将我抱起,“当真愿自己走?”

        我惊呼一声,低眉点头,止不住一阵心悸。忘了自己也忘了烦扰,只是想,天涯海角,时间就这么停止了吧。景王这时松手放下我,急急将绣着墨竹的素雅外袍脱下罩在我的头上,笑道,“丫头,看来不雨中漫步亦不行了。”

        我茫茫然从自己的遐想中抬头看景王,方注意,大颗大颗的雨滴已经坠落下来,打在他刀削斧斫的脸上。他举手抹干沾湿眼睫的雨珠,冲我淡笑,拉住我急往停在远处的马车而去。

        景王的外衣轻轻柔柔,带着属于男子的阳刚气息,罩在我的头上,其实做不了雨披,但真真实实让我觉得甜蜜。雨珠渐渐急切,落在河水上,如同滑落玉盘的大珠小珠,溅起一朵朵洁白莹霞的水花。

        前方两个侍卫跑了过来,一手拿着蓑衣与油纸伞。景王前行几步接过雨伞,撑开,交给我,再拿过蓑衣,轻轻披在我的肩上。而他自己什么也没留下,转头对侍卫们道,“把马车驾到庄子里去。”

        侍卫们得令离开,景王对我道,“这雨来得虽急,怕是去得晚,幸而这是我的封地,前头转角两里地有一处别庄,我们先去那里避避。”

        我含笑点头,将伞递给景王,他柔笑接过,撑起,另一手揽过我的肩头,让我与他共享一把伞。我穿着厚厚宽大的蓑衣,雨滴打在上面隐没了声响。倏然我想起了《上海滩》里许文强与冯程程雪地共撑一伞的经典温馨镜头,心里一片暖融融。

        景王高出我一个半头,他斜斜的支着伞偏向我这边。我斜抬首看他时,他也正侧脸看我,笑问,“丫头,可还在怪我?”

        我迷惘的眨了眨眼,没明白景王这句话的含义,模样兴许有些痴呆。

        景王开怀一笑,戏谑道,“丫头,众人面前你机灵的很,怎偏偏在为夫面前傻了起来?”

        “傻?”傻?我有吗?

        “倒也傻得惹人怜爱,”景王伸手轻揉我的眉头,“姑娘家,总皱眉可不好。我是问你,你可还在为太子妃一事,责怪于我?”

        我这才明白景王话中的意思,看来外头的谣言当真是传得厉害了,急忙澄清,“我原本就没想做太子妃,何故怪你呢?”

        景王淡然接过我的话,“看来我确没看错,只是你虽无心,却该知依你在喧和殿之上的表现,势必是太子妃之选。”

        我暗惊,原来他早知我无心争夺太子妃一位了。但听景王又道,“父皇心思,常人难明。原你只是聪慧些,才华出众倒也罢了,偏偏一曲《百鸟朝凤》引来百鸟相拜,亦令太子为你倾心不已,这众目睽睽之下的种种,逼得父皇若不赐你为太子妃便难以服众。”

        景王顿了顿,“天子行事,‘服众’二字最重,父皇若不赐封于你,一来不能服众,二来将与太子有隙。可你的聪慧才品皆在太子之上,锋芒毕露又不懂敛藏,在父皇的眼中断非太子妃的人选。父皇两难之境,你的命已悬于刀尖之上。”

        刀尖之上?我惊讶,难道皇上会背地里要我的命?我骇然暗道,没想到太子的眷顾与一曲远远超出我意料之外的《百鸟朝凤》已经将我置于凶险万分的境地。

        那么景王……我疑惑的看着他,他一夜跪求便是因为猜透了皇上意欲杀我的心思而为求替我保命?那么……

        没等我深想,景王似看穿了我的思虑,道,“父皇心思早定,此次太子选妃,所来郡主皆会赐予各亲王,是以选妃比试当日众适龄亲王会悉数在场。”

        景王拉紧了我的蓑衣,“我想你也知道,父皇曾赐予我一任王妃,一任侧妃,皆是与我志趣不合之人。那二人命薄早早去了,我府中空缺,这次父皇招我回来自是算好了,再赐一人予我。与其坐等父皇赐人,倒不如将你求下。你我志趣相近,相处或许不坏。”

        景王说着,话锋陡转,“然你若觉委屈不愿,你我且做无实夫妻亦可。待过些时日,我与父皇求得外封出任,再设法放你出府另觅良人。只是大婚之前,外人所见,你我该亲密些才是。否则若令太子心中仍存有念想,就算太后助我求得了你,父皇又如何能放心于你?要知道,适才我的侍卫中亦有父皇的眼线……”

        我呆呆怔立住,这么说来,刚才河畔景王对我的亲昵动作是做给皇上看的?目的是保我一命?难道庙会之上的刺客是皇上派来的?景王此后勤来看我便是知道了皇上对我仍不放心,便欲故意与我亲密相处,以冲刷谣言,保我小命?

        我强压住震惊道,“那么庙会……”

        景王打断我的话轻轻笑道,“傻丫头,有些话是不可说的。”

        不可说?那么就是了?

        我的心忽然闷起来。不酸不涩,只是闷。却闷得难受,像待在急火之上的蒸笼里。没想到,那个看去慈祥和蔼的皇上早已对我起了杀心。皇宫深院果然是一处吃人的泥沼,只轻轻踏入一脚便已危及小命了。

        我定定的看着雨中不甚清晰的前路,路已不远,尽头出现了一座偌大的宅子,高大的漆红宅门,门上匾额写着“葳蕤山庄”四个苍劲雄浑的烫金大字,门前守着一对威武雄壮的石麒麟。

        身边的景王小心的为我撑着伞。我脚下一路泥泞,湿了裤脚和鞋袜,阵阵冷意传来,倒自烦闷中清醒了些。前一刻知道了因果,便也知道了景王一夜跪求并非出于对我的爱。他对我大约只是喜欢加心心相惜吧,就像对妹妹,对知音那样的感情。

        那么太后呢?她也看出了皇上的心意吗?所以她没有协助太子留我为妃,而是助景王求下了我。兴许在她眼中,把我赐给景王能保我一命。她这是顾念与莫来的情分吧?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

        天阴沉而低郁,映衬着我此刻的心情,我闷不出声,无意间又想起了“梅花夫人”。一时心潮起伏,百味陈杂,冷雨中身子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景王发觉,转头轻问,“怎么了丫头?可觉得冷?”

        我本已心烦意乱,更拒绝景王这种不参杂爱的关心,蓦然激动道,“你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好。”如果不爱我,你对我这般好做什么?存心让我误会还是存心戏弄我的感情?

        景王被我一喝,神色有些莫名,但转而又似想明白了,淡然笑看我道,“丫头,别使性子……我知道你喜欢我,我呢,也喜欢你,但喜欢不是爱,它可以是朋友间的欣赏,是兄妹亲情,也可能变为男女之爱,但眼下你我之间一切皆是未定。”

        “我长你十岁,男女之情总比你冷静明晰些。你此时,或许只是囿于心中迷障,一时痴迷于我,可痴迷虽看似凶猛却不是真爱,你可明白?这世间本无多少真爱,万不可轻易许心。你我现今倒不如坦然相待,平心相交,一切顺其自然,若真有缘自能成正果。”

        景王说得坦诚,我原本正要驳斥他的话,大呼,我是真爱你的。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为何,心里莫名一虚,震撼不小,痴迷二字给了我当头一棒。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词会冠在我的头上。可如今再深入细细想来,却觉不无可能。

        我心中原本对景王笃定的爱,有些迟疑迷惑起来。我不知道怎样算是真爱,也不晓得什么是爱,只是像磁铁受到了磁场作用力一样,跟着感觉走。

        爱,该是心灵的契合吧?

        那么我是真爱景王?还是一时的意乱情迷?

        我并不了解景王是一个怎样的人,这是真爱吗?景王一席话,我忽然就迷惘起来。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万情千绪倾泻而出,连自己是谁也已看不分明。又如何看清心中所爱?

        景王不语。带着同样沉默无言的我一步步进了葳蕤山庄。庄子傍山而建,规模不小,构造也精致。只是很清冷,所见除了先到的侍卫们,也就一个管家四五个丫鬟,小厮。

        众人礼毕,景王命人把热水送到我所在的房间,让丫鬟们伺候我沐浴。我把身子缩进暖热的水中,看着氤氲水汽和制成干香的兰花花瓣,周身一暖,索性闭上眼任人伺候。丫鬟们尽心而不多舌,只在换衣的时候才道,葳蕤山庄是景王府的别庄,景王从来不带女子来庄里,因而山庄中没有得体的女子衣物,我只能暂以丫鬟的衣服遮体。

        听到这个消息,我隐约是有些高兴的,能成为景王第一个带来葳蕤山庄的女子,多少也是虚荣的。可这时我的心思全纠结在了是否“痴迷”景王的深潭中,心情仍显沉重。

        景王却淡泊如昔,我梳洗完毕出房找他的时候,他已打理好了自己,换了干净的衣物,披散着发坐在花厅中饮茶。我站在门口看去时,只觉眼前人是从极美的文字中走出来的高雅逍遥客。

        景王察觉了我,淡然一笑,向我招手道,“丫头,外头有风快进来。”我依言缓步走入花厅,景王上下打量了一番,玩笑道,“丫头换上这身衣物倒是别有一番爽丽之美。我看,你以后可以多穿穿看。”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翠色丫鬟服,何美之有?迎上景王戏耍的灼灼眸光,我更觉得这衣服捉襟见肘,十分不合体,越发不自在了。景王见我窘迫,意外的大笑起来,“傻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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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红尘泪  第二十七章  拜仙宋白

        景王再一次叫我“傻丫头”的时候,他送我回府的马车已经到了漯河畔,大哥的将军府门口。

        夜墨浓染,景王跳下车,登时被笼罩在一片黄晕的灯笼光中,说不出的高贵斯文。他伸手托我下车,含笑道,“你是个大夫,自是比我懂得照顾自己的身体,回去早些歇息吧。替我与你大哥交代一声,我就不进去了。”

        景王说罢便道别离开,我正要进门,见二哥从一旁窜出,嘻皮笑脸道,“语儿,今儿可钓到大鱼没?哟,还换了身衣裳?怎么?景王喜欢让人扮成丫鬟?”

        我白了二哥一眼,骂道,“就你没正经,也不知刚从哪个姑娘怀里钻出来,满身的胭脂味。”

        二哥贼笑着打了我两下,“你这张嘴越来越不像姑娘家了,要让大哥知道非关你十日八日,闭门思过……况且这回你也说错了,我去的是青王府。”

        “你去青王府做何?”我没什么兴趣,直接往府内走,随口问了问。

        二哥道,“皇上已经下旨将麓山王府的宜裳郡主赐给青王为妃,我不就是替大哥去贺喜……”

        “那太子封妃了没?”我只对这个还有些许兴趣。听说这些日子来,宫里头热闹的紧,不是这个郡主有状况就是那个郡主出事故,早已鸡飞狗跳一团糟。连带着三家藩王世子之间也隐隐有些刀光剑影的火药味道。哥这几日便是为此事疲于奔波,难得与我见上几面。

        二哥跟上我道,“太子妃哪那么容易出来,皇上圈定了几人让太子去选,太子每每摇头,总不决断。倒是其他亲王颇有些迫不及待,好些人已经陈表求赐。这才有了青王之喜。”

        青王?我对他敬谢不敏,无言。

        二哥接道,“你可知,我今儿在青王府见到谁了?”

        “我哪知道你见谁了。”原不想再理会二哥。但他下一句话却让我停下了脚步。

        二哥道,“还记得庙会那日见过的那个女人吗?手拿梅花锦帕的那个。你猜她是谁?竟是青王的侧妃。”

        梅花夫人!青王的侧妃?我诧异转头,“你不是说她是景王府的人么?”

        二哥挠头笑道,“我记得梅花图案的织锦确实是送往景王府了,可谁知道,景王说府中留着无用,甚喜梅花的景侧妃早归天多年,后就悉数转送给青王了……”

        二哥说罢,我正满腹问题待问,忽见磬儿急急跑了过来。她神色慌张,见着我与二哥大喜过望。我开口要问,磬儿已道,“二世子,郡主你们可回来了,大事不好了。”

        “何事?”我与二哥异口同声道。

        “大世子……他……出事了”磬儿颇有些慌乱无措,二哥紧拽了她一把,“边走边说。”三人便急向磬儿指的桃苑而去。沿途,磬儿也只是断断续续把事情说了个半清不楚。我们大概听明白,刚刚有人入夜潜入我的房间被大哥发现,一众人进去擒贼,结果却如石沉大海,凡是进去的人都没了音讯。

        就像是所有人都被卷入一个黑色旋涡里,莫能出来。

        其他人不敢再进,只能把我的房间围个水泄不通。

        我与二哥赶到时,桃苑里人满为患,家将,小厮,丫鬟遍地都是。管家在人群中急得团团转,一见二哥和我,切切迎上来,七七八八说了一通。只道大哥还在我的房间里,生死未卜。

        二哥听管家说的邪乎,他偏不信,要进房去。我一把拉住二哥,摇头道,“不可莽撞。”我吩咐管家赶紧把丫鬟,小厮们清出桃苑,只留了十几个家将守在我的房外。二哥带上留守的几个家将小心翼翼靠近我的房间。

        这时有风,我的房门轰然打开,一阵**的恶臭气味随风四散,飘入众人鼻翼。只一瞬,数只灯笼落地熄灭,仅余的两盏火光跳耀,我房门口的二哥与家将们忽然怔立不动,不言不语如同泥塑的人像。在昏暗摇动的灯光中,这一幕格外的诡异。

        我心里一动,难道是……

        一团黑影闪电般从我房内冲出,我只来得及看清那是一个人,便被这黑影中的人如老鹰抓小鸡般提起,径直上了屋顶,或跳或跃,往黑暗深处而去。

        再停下来时,到了间城郊的废屋,我已头昏眼花,五脏翻动,比晕车还难受。我扶着根房柱干呕,眼前的黑衣人冷言沉声道,“圣毒令何在?”

        我扬首一看,心下暗道,果然是拜仙教的人。这个全身裹在黑披风中,连长相也瞧不见的人浑身散发着毒气,那感觉,那气质,与我初见吴萧(萧重天)时一般无异。只能用妖冶来形容。

        这人的脸隐在帽子的阴影中,他点燃的火堆照不到,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听语气他很诧异我竟没有中毒,冷冷道,“说话!”

        我斜瞥了眼这侧立之人,心想,他如何知道我有圣毒令?口中便道,“什么是圣毒令?”

        这人阴森一笑,“百鸟郡主,能引来百鸟相朝,岂会不知何为圣毒令?”

        “百鸟朝拜,跟什么圣毒什么令,能有何关系?”我心知这人只想要圣毒令,一时半会儿绝不会对我不利,害怕减轻了不少,虽仍觉发寒发毛,却已能正常应答。

        这人冷喝,“快说,不要逼我动手。”<br  />
        “可我真不知什么是圣毒令,你要我说什么?随便一说,你也不会信。”我有圣毒令的事只有吴萧,哥,我知道,这人怎么会知道?难道他摸黑到我房里就是为了找圣毒令?

        这人走近一步擒住我下颚,邪魅笑道,“这世上能驭虫驭鸟者唯有圣毒令,你若不知那是何物,如何驭鸟朝拜?得个百鸟郡主之名?”

        我就是死鸭子嘴硬,“我是王府郡主,从未行走江湖,哪里知道这些,更是没见过什么圣毒令。”

        “你当真没见过?”这人擒住我下颚的手不安份的往下移动,触感一片冰凉,在我脖颈上游动抚摸,他暧昧的吐气在我的脸上道,“我看你倒不似一般的郡主,不受我毒障所迷,又能在陌生男人面前应答如流,怕是不简单吧。”

        他说着,手猛然向下,竟……竟摸到我胸前,罩住我的……我一个激灵,条件反射的挥出一掌,“啪”一声响亮打在这人脸上,骂道,“色狼!”

        这人显然没想到我会有这般反应,没躲过我这一掌,帽子也被我打掉。露出一张极端阴邪俊逸的脸,脸色相当难看,眼中寒光连连,像是动了杀气。

        他出手如电,就在我惊震中以为小命难保之时,他却只是点了我的穴。双手齐上,在我身上乱摸起来。我动弹不得,心中羞愤,口里不停乱骂,“下流,色狼,色鬼,无耻……变态……救命——”

        我叫救命的时候,这人的手正摸向我大腿内侧,我羞愧得连死的心都有了。这人猛然停住,点了我的哑穴,把火弄灭,随手又将身上某物扔出老远,转身将我卷起,一带一跃,进屋上了房梁。我被平放在很窄的房梁之上,仰天躺着,他身体直接压了上来,用黑披风将我与他一起裹住。我马上变成了一只茧里的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