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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定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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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书籍名:《风雪定陵》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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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法不行而人心去也”,明帝国的灭亡乃势在必然。

            经过一夜痛苦的沉思,我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在旭日东升中随着昂奋的人流走进定陵地下玄宫。这是明帝国向后人敞开的第一本《百科全书》。阴森、神秘、恐怖、苍凉、辉煌、热烈、悲壮……各种情绪召唤着我们去寻究这个已经消失了的帝国之谜,去一睹帝国主人昔日的风采英姿。可惜的是他却早已香消玉殒,无法见到了。不甘心的游客用指甲在朱漆的棺椁上用力抠挖,致使棺椁露出一个个白色的深窝,不知道是出于好奇,还是发泄心中的愤懑,或是两者具在其中。

            对发掘这座皇陵的得失,现在做出结论恐怕还为时过早。但它留下的诸多事实,又不能不令我们静心反思。历史中确有属于未来的东西。

            2100年前,阿房宫和秦始皇陵相继升起冲天烈焰;20个世纪后,明定陵园内又燃起了大火。悲剧总是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上不断地上演,中国的文明几经兴衰沉浮,变得残缺不全,给后人留下了许多无法弥补的遗憾。当定陵园内烈火升腾、万历帝后的尸骨化为灰烬时,也许我们并不知道拿破仑皇帝的一根头发在西方竟以五百万法郎的价值拍卖。我们最早地拥有了火药,却不能有效地保卫国家,而备受洋枪炮舰的袭击。我们拥有灿烂的敦煌瑰宝,却眼看着外国人一车车运走。直至今天,尚有人不惜一切代价,将祖国珍宝偷运出境,以牟取暴利。在世界的每一家博物馆里,几乎都有中国的文物,而我们却很少有外国文物的收藏与展出。破坏与出卖,几乎形成一个独特的文化怪圈,困惑着我们的身心。不知何时才能冲破这个怪圈,重新认识和保护我们的文明,并以热情与责任构筑起民族文化的大厦,使这个五千年文明古国再展昔日的盖世雄风。

            凯罗·纪伯伦说过:“当你们中间有人跌倒的时候,他是为后面的人跌倒的,是一块绊脚石的警告。”这极富哲理的箴言,对于定陵的发掘和今天的我们,都是一个深刻的启示。

            失去的,永不再有。

            现存的,应该珍视。

            让我们肩负起中华五千年的古老文明,同我们的祖国一同走向二十一世纪新的征程。

            1990.10—12.29一稿于北京魏公村

            1995.10二稿于圆明园画家村

            1996.12三稿于北京花园村

        往事如烟(代跋)

        赵其昌

            往事如烟!

            定陵发掘,已经四十多年过去了,面对着文稿,那些悠悠往事一齐踊来,千头万绪。随着时光的流逝,有些事已经记忆不清,有些事也确实有意无意地不再去想它;那些终生难忘的,再度浮现时却又乱糟糟如一团麻絮,真不知从何说起。

            文稿中写了万历皇帝、皇后、妃嫔、文臣武将,也写了明朝历史、考古学史、考古工程,还涉及一系列历史事件、人物,方方面面,影影踪踪,就像是乱麻中又洒上一杯胶水,使我越发择不出个头绪来。掩卷之后,我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苦苦思索。

            “啊,原来我是在读一部报告文学!”我倏然顿悟。

            考古总要去考证历史,多年的考古生涯,使我的脑筋禁锢了,思想僵化了。文学史学,虽然同源,却不同流,文稿是文学,又何必非像考古那样,桩桩件件、点点滴滴去作详尽的考证呢?一部《红楼梦》,本来是文学,又是历史,对曹雪芹来说,不过是顽石一“梦”,如果非去考证大观园处所,宴会的座次,真宝玉假宝玉,岂不真的陷入“繁琐哲学”,这样的考证又有何益?更何况文稿已经清清楚楚地说明,这只是定陵发掘的一个侧面记录。定陵发掘已经过去很多年,地下宫殿经年开放,它本身也在阐述着历史,现在又添了个文学,有文有史,源流俱在,还有什么可讲?如果非讲它的是非得失,那就请广大的读者去评说吧。想到这里,我的思想也豁然开朗了。

            考古学是历史科学的组成部分,其任务在于根据古代人类通过各种活动遗留下来的遗迹遗物,用以研究人类古代历史。古代人有意无意遗留下来的遗迹遗物很多,古城古堡、洞穴废墟、居住村落、建筑遗址等等是一类,而更多的则是墓葬。人总是要死的,古今皆然。按照一般习惯,人死去要埋葬,一代一代的死去,又一代一代的埋葬,形成了为数众多的坟丘。社会向前进,各个时代的埋葬形式也随之发展演变,葬制、习俗、随葬器物也就千差万别。如果把它们一个个完整地挖出来,按照时代、地区加以排列比较,先民们所走过的脚步,也就成了看得见摸得到的形象逼真的历史。不管故去的先民承认不承认,也不论他们留给我们的是石器、青铜、金银、碑刻、陶瓷等等,抑或坛坛罐罐,一抹丹青、半爪鸿泥,甚至一堆遗弃的废物垃圾,但是,其中却无不积淀着他们的思想意识、风俗习惯,包涵了科学、技术、文学、艺术等等,再加上多种部落、民族、地区相互交往、学习渗透、取长补短所构成的物质文化——现实人们常叫它文物,莫不正是我们今天的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之源呢?如果说考古是在“寻根”,寻人类的根、民族的根,寻我们文明之根、文化之根,那些书写考古的文学之作又是什么?时下社会上有“寻根文学”一说,要说它是真正的“寻根文学”,该是名实相符吧。

            考古、历史工作者的历史寻根,常以文物展出或论文、专著的形式展现出来,普及不免受到影响。而文学工作者用生花之笔去寻根,以广大人民喜闻乐见的文学形式表现,影响所及,使人们对先辈的历史文明作更进一步的理解与认识,其作用也许要远远超过前者。我们的民族之根很深,根深必叶茂;文史同源,文明之源很远,源远流长。祝愿老树新枝,让文明之花开得更艳。

            定陵是帝王陵墓,封建帝王以全国的人力物力财力营建陵墓,埋葬自己,其规模之宏大可以想见。就建筑讲,地上的、地下的构成一个整体,它包括了对生与死的认识,对周围环境——所谓“风水”的理解、运用,同时涉及选址、布局、设计、测量、施工等诸多实际问题;就出土器物讲,又联系到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科技水平等。一个地下宫殿,不只是皇帝生前生活的再现,实际上应该视为明代社会的一个缩影。皇帝生前可以建陵埋葬,但现在的陵墓已经不再为他所有,而是祖国文化的组成部分。如果把它完整地揭示出来,对出土器物进行修复整理、妥善保存并展示出来,再进行多方面的研究阐述,无疑对祖国文化是一大贡献。定陵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次主动发掘的帝王陵墓,四十多年以后,如果回顾这一历程,值得反思的地方的确不少,有些也不能说不是教训。

            考古发掘,是要把埋没在地下的遗迹遗物揭露出来,在揭露过程中,遗迹遗物不可避免地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坏,从这个意义上讲,任何发掘都是对遗迹遗物的破坏,古今中外皆如此。考古工作者的责任在于采取最妥当最严密的方法,使这种损坏降低到最低程度,从这一原则出发来检验定陵发掘,年青的工作队经受住了考验。按照考古常规,发掘工作完毕,只是完成了全部工程的一半,最重要的工作是将出土器物进行整理,然后写出全面的发掘报告,这才是全部工程的最后结束。但定陵的发掘却不是这样,发掘工作完成后,工作队解散了,各自回到原单位或下放劳动。工作队解散,定陵博物馆建立,开放参观,但是并没有继续工作队未完的工作。20多年之后,再到定陵整理器物、编写报告时,有些器物已经面目全非了。损坏没有发生在发掘之初,而是发生在发掘之后,这是万万没有料到的,痛心遗憾之余,而损失已无法弥补。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运动的冲击、人为的破坏,也许主要还与认识或当时当地当权者责任有关。一个文化工作者,如果对祖国的历史文化没有一定程度的理解与认识甚至起码的热爱,损失自然也就不可避免了。30多年以后,夏鼐所长说了句不无遗憾的话:“如果现在挖,后果会好些,再推迟30年也许更好。”至此,我才理解他与郑振铎当初一再反对发掘的含义和后来上书国务院请求制止再挖皇陵的良苦用心。

            定陵发掘完成后,地下宫殿开放,陈列一些出土器物,并不能满足多方面研究工作的需要,因而全面地系统地详细地反映陵墓发掘与出土文物的“报告”就显得特别重要。正是由于这一原因,中外学术界对它的盼望、催促与责难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遗憾的是,报告问世,已经30多年过去了。对人类历史来说,30年不算个大数字,对一个人来说,一生之中又能有几个30年?发掘工作于1958年完成,再回定陵整理器物、编写报告已是1979年底,而1991年新年前夕我才看到发掘报告的样书。我久久地望着几十万文字、几百幅图像、拓片、照片、厚厚的八开版两大册,心潮起伏,又勾起许多往事。

            编写的曲折过程不必再提,而发掘委员们关心发掘报告的一些零星琐事,却难以忘怀,怎么也排遣不开。

            郑振铎当时是文化部副部长兼文物局局长,主管全国图书馆、博物馆与文物考古事业,又兼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所长(时夏鼐为副所长),关心定陵发掘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