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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定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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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书籍名:《风雪定陵》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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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过两天,工地上来了一个疯老婆子,白发披肩,披发垢面,上身穿一件破烂不堪的桃红色大褂,形同妖怪。她疯疯癫癫地在工地上来回游串,见人就躬身作揖:“求求你们,饶了我吧,饶了我吧,不敢害人了,再不敢了……”大家一见,不禁毛骨悚然,民工们悄悄地说:“这叫狐仙附体了”。赵其昌见被她搅得无法工作,便率四名民工,前来驱赶,老婆子躺在地上,死活不肯离去,怪叫之声令人心寒。大家见软的无效,干脆将她按倒在地,然后抬出陵园,扔入野地里,并派两人把守大门,以阻止她再次向工地“进攻”。

            紧接着,定陵周围的村庄,也不时传来女人们中“撞克”和“狐仙鬼魂附体”的可怕消息。一时间沸沸扬扬,老乡们议论纷纷,民工们情绪低落。昭陵村一个发掘定陵的民工,找到赵其昌,近乎哀求地说:“赵先生,我老婆在家中邪了,锅碗瓢盆全砸了,你快去帮忙镇镇吧。”

            赵其昌一听,热血在胸中奔涌,心中腾地升起一股烈火。这些天来发生的一幕幕闹剧,使他越来越感到心烦意乱,他觉得必须站出来真的去镇“邪”。除此,别无选择。想到此处,他把手中的铁锨一扔,冲这位民工说:“好,我去。”

            那女人仍在家中怪叫着摔砸东西。赵其昌捡起一块砖头拿在手中,扒开围观的人群,来到女人面前大吼一声:“姓赵的来啦!你到底想干什么?!”声音传出,如同炸雷,众人大惊,那女人也立即停下举着瓦罐的双手,望着面前这位铁塔般魁梧的大汉,呆愣着不再动弹。有人上前将罐子夺下,把女人拉进里屋。女人哼哼几声,坐在炕上,不再声张。一场闹剧平息了。

            白万玉组织民工全力排水,可有的民工借口回家拿排水工具,趁此机会不来了,有的则推说家里有事告假,即是在场的一些人,也懒懒散散无精打采地应付着。这情形显然与这几天发生的事有关。有人曾在民工中散布:“真龙天子不是咱乡下人能惹得起的,连陵里住的鬼魂都受不了啦,要再挖下去,非得像看陵的老头一样被劈死。这几个城里人命根子硬,咱们山里人可别跟着他们瞎闯祸了……”

            面对骚乱和眼前的景况,工作队再也沉不住气了。刘精义找到白万玉,极为恼怒地说:“白老,去给民工们讲讲,这雷电是自然界的正常现象,鬼魂之说纯属迷信!”

            白万玉望着刘精义激动的面庞,轻轻摇摇头:“不行。你不了解他们的心理。这些民工祖祖辈辈都住在这片皇陵区内,好多人还是当年护陵人的后代,对皇帝有一种盲目的崇拜心理,必须慢慢地来。等闹过这阵之后,我们再做说服工作,自然就会成功。”白万玉笑了笑接着说:“我有办法,看我的吧!”大家望着白老充满自信的面容,心里似乎踏实多了。

        “火神爷”  的传说

            探沟的积水终于一桶桶排完了,下一步怎么办?8月11日,吴晗副市长召集有关人员在北京西郊公园开了个气氛沉闷的会议。赵其昌向各位领导作了汇报,夏鼐和吴晗的意见又发生了分歧。一个主张把所有资料记录、整理好,存封起来,改变计划,发掘献陵;一个坚持不改变原订计划。两人似乎都有充足的理由。夏鼐提出改掘献陵,其根据是献陵规模小,明楼下面有自然通道可直达宝城前的地宫入口;而且对献陵详细地勘察过,借鉴两个月来的发掘经验,在献陵找到地宫将不会有太大的困难。

            吴晗的意见却恰恰相反,他坚持认为既然定陵发现了砖隧道,肯定了入葬时的入口,那就应该按这条线索继续找下去,这比到献陵重新寻找入口要容易得多。各说各有其理,又各不相让。夏鼐了解吴晗的犟脾气,望着他那张坚定的面孔,最后作了让步。会议再次决定,按已有的线索,继续发掘定陵。时光过去多少年之后,与会者回首前尘才真正领悟到夏鼐的苦心,也许那时他就已经预感到,在以后的岁月中发生的种种悲剧了。正是出于一个学者对文明的爱恋和避免更大的悲剧,他才提出如此方案。要不,作为一个国际级考古大师,是不会弃定陵而改掘献陵的。

            如果说发掘工作遇到了重重困难,那么工作队的生活更是让人感到困苦不堪。定陵发掘完成的三十年后,我们采访当年的发掘人员,在他们纷繁复杂的人生旅程中,印象最深的仍是这段生活。

            陵区的八月,天气闷热,山村里蝇蚊成群,寂寞难耐。白天忙着工地的发掘,晚上几个人挤在一盏煤油灯下,看文献、记笔记、写简报,或者相互打趣、逗乐,以排除心中的烦闷与寂寞。在这段日子里,大家时常看到赵其昌挥动一把大斧“咚咚”地劈着木柴,似乎那郁闷的心情只有通过这高强度的劳动和沿着脊背淌的汗水才得以排遣。要不他就和几个人抬陵院内的大石头,三个人在一头,他独自一头,抬着大石无目的地绕院子转。白万玉老人总爱叼一支烟,找个不显眼的屋角蹲下,独自品尝个中滋味。阵阵白雾从他的口鼻喷出,弥散在整个木板小屋,使人越发感到压抑和沉闷。

            在他们中,唯独23岁的刘精义生活别具一格。他整天唠唠叨叨地说一些无聊而略带幽默的话:“天又下雨了,真讨厌!”“苍蝇这么多,真哄(混)蛋。”“路这么难走,真讨厌”,这“讨厌”和“哄(混)蛋”构成了他语言的主旋律。或许,从这些无聊而简单的话语中,可以窥视到年轻的刘精义,此时的心境也是怎样的烦闷。

            30多年后的今天,数以万计的游人,每天在北京乘上汽车,沿着水平如镜的柏油马路,可直达定陵门前的广场。此时的游客也许并不知道当年发掘定陵时,是怎样的一种景况:没有公路,只有残桥;没有公共汽车,要进一次北京,就得步行十几里到长陵去搭运输公司的卡车。刘精义第一次来定陵,就是背着自己的行李,从北京西直门坐火车到南口下车,一路打听、询问,翻越了两个山口,经由银泉山,一步步走了四十多里,才找到这里的。他在接受采访时,又说出了这样一段轶事。

            进入六月,山水积满河沟,工作队的于树功从北京回来,走到定陵前面的小石桥时,发现大雨后的山洪把桥面淹没了,水深齐胸,水流湍急,无法通过,他只得在对岸大声呼叫,一个小时后才被工地民工发现。民工们解下抬筐的绳子,扔给于树功,让他绑住身子。这边连拉带拽,终于使他越过洪水,爬上此岸,全身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西郊公园会议之后,夏鼐来到了工地。他和赵其昌在探沟里仔细观察土层、辨认土质后,确定夯土遗迹。这就是说自然土被掘过之后,再度埋到原有位置,尔后夯实。赵其昌说出“宽度不够,才没有发现砖隧道”的看法,并得到夏鼐的赞同。二人决定,加宽探沟。

            民工的情绪依然低落,干起活来松松散散,工作队望着大家,急得手足无措。

            在压抑烦闷的气氛中,赵其昌倒是偶尔来点略带诙谐的小插曲。比如一次在饭桌上,他见又是一大盘野菜拌豆腐,便说:“我看这个盘子像古瓷,你们说是哪朝的?”众人不解,他伸出粗大的竹筷子,把菜使劲夹到自己碗里,然后笑道:“这是‘嘉靖’的,‘嘉靖’‘嘉靖’,一‘夹’就‘净’。”刘精义会意,立刻端起大汤碗往自己碗里一倒,然后翻过碗底说:“这个是‘道光’,一‘倒’就‘光’!”管伙食的庞中威送来一大盆熬倭瓜,也接上话:“我光给你们续菜,这个盆准是‘光绪’!”曹国鉴见白万玉端着白瓷碗盛饭去了,低声对冼自强说:“白瓷、白瓷,白老要改名‘白吃’了!”不料被白老听见,分辩道:“我怎么白吃……”一阵捧腹大笑之后,方才各自低头吃起饭来。一大盆倭瓜,一会吃光了。

            这天夜里,天气闷热,赵其昌检查过大家的工作日志之后,又和大伙聊起了闲话。他说,甲申年三月,李自成大军围了北京,朝野顿时大乱,文武百官四散逃命,崇祯皇帝猛敲景阳钟,百官没一人前来,只有太监王承恩侍奉左右。崇祯慌不择路地出得皇宫,来到街上,见一卦摊,就上前问个凶吉。先生说:“我是梅花测字,你说个字,我凭解字定吉凶。”崇祯顺口说了个“友”字,想看看这时刻有没有人来帮一把。不料先生面带难色,说:“此字犯忌,是‘反’字出头,造反的来了,正应了当前时局。”崇祯立即改口说:“不是那个‘友’,是有无之‘有’。”先生大惊:“此字更是大忌,‘有’字拆开是‘大’字一半,‘明’字一半,这不是大明江山丢了一半吗?”崇祯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悲痛,有气无力地说:“是时辰上酉时之‘酉’。”先生顿时掩面作哭泣状:“哎呀呀不好!此乃不详之兆:‘尊’者无首无脚,预示贵人将有杀身之祸,速避速避!”这时京城九门已被攻破,杀声震天。崇祯在王承恩搀扶下,仓皇登上煤山,回首宫中,迷迷茫茫、乱乱纷纷,长叹一声“大明江山气数已尽”,解下白绫长带,在一棵歪脖子槐树上吊,自知是亡国之君羞于见到祖先,遂以长发覆面死去了。听到这里,冼自强赶紧问:“后来呢?”“后来嘛,就有许多小说演义编造出来了……”

            晚上,白万玉提着一瓶老白干烧酒,约来组长王启发、许崇仪和部分民工,来到明楼的石阶上边喝边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