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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妻火葬场失败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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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下雪

书籍名:《追妻火葬场失败之后》    作者: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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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场雪。
  听完四日徒弟的话,  葛长老面容一肃。
  凡人进妖池本就非同小可,更何况还是来自凌云宗的凡人。
  便肃声问:“你看见了?”
  四日徒弟摇头:“弟子只是猜测。”
  话虽这么说,但四日徒弟心里已经认定事实必定如此。
  自打那个凡人来了万音宗,  不仅惹得凝碧道君与乌致峰主决裂,  更明里暗里唆使楚歌峰人诋毁凝碧道君,意图坏了道君名声。甚至据狄副堂主有意无意地透漏,那凡人前不久还搞了出栽赃嫁祸,就为了恶心道君。
  这样的人尾随凝碧道君进入妖池,焉知能做出多么惊天动地的好事来?
  早知她别有用心,  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又去招惹道君,  简直有病!
  四日徒弟咬着牙想着,  忽的眼角余光瞥到什么,忙拔腿跑过去。
  葛长老正要说没有证据不可胡乱猜测,  就见四日徒弟一股脑儿地冲到白衣化身前,弯腰揖了一礼:“敢问道君,  刚才可有留意楚歌峰那个凡人?”
  白衣化身没说话,只点了下头。
  不过没等四日徒弟惊喜,  她又摇了下头。
  四日徒弟懵了。
  这是何意?
  他不禁开始猜测:“莫非是最开始有留意到,  但后来又没能留意?”
  他分明是随便一猜,可白衣化身点了点头,他说对了。
  四日徒弟恍然,  沉吟道:“所以那凡人应当是动用了能够隐藏气息之类的法器……她手里肯定还有别的法器,保护她不受凤凰火灼烧之类的……这么大费周章地去找凝碧道君,她想做什么?”
  至此,四日徒弟没再继续思索。
  总归不管那凡人要做什么,  都是对凝碧道君百害而无一利的。
  便又向白衣化身揖了一礼:“这位道君,  可否请您转告妖池里的那位道君,  请她务必小心提防楚歌峰的凡人?”
  白衣化身颔首,随即闭上眼。
  同一时刻,妖池最中央,同时也是最深处,正小心压制着周遭凤凰火,以便取走凤凰木的拂珠似有所感,侧首回眸。
  只见楚秋水捧着个瑶琴模样的小法器,一步步地朝她走来。
  不止瑶琴,楚秋水身上衣裙有流光若隐若现,正是法衣;楚秋水发间系着的丝带、腰际的环佩、裙下的绣鞋等,样样皆是法器。
  这么多的法器一同动用,连凤凰火都近不得身。
  楚秋水莲步轻移,到离拂珠丈许远时停下。她站定了,抬头冲拂珠嫣然一笑,美得不可方物。
  “没想到这里这么热。”
  少女徐徐开口,轻声细语:“若非离开万音宗前,乌致哥哥担忧我的安危,一定要我带上这么多法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进来找凝碧姐姐。”
  拂珠没说话。
  只压制着凤凰火的手,不动声色地微微收拢,悄无声息地变换了印诀。
  拂珠不回应,楚秋水却也没觉得难堪。
  她自顾自把玩着手里的小瑶琴,继续道:“凝碧姐姐可知我是如何劝动乌致哥哥答应让我来妖池?说出来也不怕凝碧姐姐笑话,我不过哭了几日,将嗓子哭哑,喝不下水,吃不下饭,生了一场病,跟乌致哥哥说我没脸留在万音宗,我要回凌云宗,他便心软,告诉我可以将功补过。
  “可我想了很久,竟想不出我犯了什么过。
  “明明是凝碧姐姐你抢我东西在先,我才想让凝碧姐姐也吃点苦头。这不正是你们修士常说的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吗,我哪里有过?”
  说完这番,楚秋水停了停,欲休息会儿再说,就听拂珠突然开口。
  “抢东西?”
  拂珠品味着这三个字,忽觉有些玩味。
  她指的,是乌致吗?
  乌致在她看来,竟只是个东西?
  不期然想起北微师父天天挂在嘴边的狗东西,包括师兄也说过乌致不是东西,拂珠觉得,这二字真是甚妙。
  楚秋水毫不犹豫地点头:“对呀,凝碧姐姐抢走了我的乌致哥哥——凝碧姐姐应当知道的吧,我与乌致哥哥从小一同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辈们都说等我身子好起来,就送我去东海,让我继续和乌致哥哥在一起。”
  在她心目中,乌致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
  可偏偏,她在凡间慢慢将养着身子,转头却听闻远在东海蓬莱的乌致与人定下婚约。
  她还听闻,乌致与那位凝碧道君情投意合,琴瑟和鸣,不知多少修士羡慕乌致,说乌致居然能抱得这等佳人归。
  如此种种,听得她再坐不住,跟长辈们哭了很久,长辈们才勉为其难地点头,求了当初给她治病的那位凌云宗大能送她去东海,又给乌致传话,让乌致接她到万音宗小住一段时间。
  临行前,长辈们告诉她,乌致既已定下婚约,她只能拿乌致当哥哥。
  长辈们说仙凡有别,她与乌致不是一路人。
  她当时乖乖点头。
  但转过头来,她跪在那位大能脚前,跪得对方答应收她为徒,她因此入了凌云宗。也因此,乌致的宗主师父亲自接见她,暗示她乌致道侣或许有更好的人选。
  她知道她赢了。
  而今她想赢得更彻底。
  “凝碧姐姐何必用这种眼神看我,”楚秋水歪头道,“你们修士不都常说,修道在于一个争字,与天争,与地争,也与修士争。我很快就会成为修士。我与你争乌致哥哥,不是理所当然?”
  拂珠摇头:“我早就不争了。”
  楚秋水跟着摇头:“凝碧姐姐说的不对,只要你在万音宗一日,乌致哥哥便念着你一日,他忘不掉你,你依然在和我争。我最讨厌别人抢我东西。所以,凝碧姐姐。”
  她又对着拂珠笑。
  笑容恬静柔美,然说出口的话语却仿佛淬了毒的刀子,刀刀尽是见血封喉的恶意。
  她说:“凝碧姐姐,不如你别回万音宗了,这样就不会有人抢我东西。”
  话落,扬手往前一抛,小巧的瑶琴法器被抛向拂珠所在。
  拂珠早有警惕,见此立刻闪身避开。
  也不知这瑶琴法器作何用途,甫一落到池底,那些被拂珠压制住的凤凰火便好似受到了莫大的刺激,“轰”的一下,陡然沸腾震荡起来。
  眼看这片地域又要恢复原先状态,拂珠皱眉,楚秋水这是想把她困在妖池里?
  不,不对。
  连楚秋水都能在诸多法器的保护下不受凤凰火侵扰,楚秋水焉能想不到她手中也有法器?更枉论以她的能力,她不用法器也可以直接隔绝凤凰火,她根本不会被困住。
  那么楚秋水此举意在……
  “噼啪。”
  树木燃烧声响起,拂珠忽然顿悟,楚秋水是想毁了那棵最好的凤凰木!
  果见突破了先前压制,复苏的凤凰火势头骤然变得猛烈。一缕缕火舌蜿蜒流动如鲜血,哗哗作响着,飞快缠上那棵盛开着凤凰花的凤凰木。
  很快,被凤凰火炙烤了成千上万年也从未枯萎过的枝叶悉数被点燃,树冠的凤凰花在烈焰中一朵朵慢慢败落。花间那道虚幻凤影也渐渐停止舞蹈,啼鸣一声比一声凄厉,整个凤凰木不堪重负般,颓然地往旁侧倾了倾。
  “哎呀,不好,这棵凤凰木要倒了。”
  一直站在原地没动,好整以暇地观赏着这一幕的楚秋水半捂住嘴,佯装吃惊地道:“凝碧姐姐不是想要这棵凤凰木吗,还不赶紧去挽救?”
  她倒要看看,她这样的阳谋,这位道君打算怎么接?
  到底是要舍了这棵独一无二的凤凰木,退而求其次去选别的,还是怎样都不愿意放弃,顶着完全爆发的凤凰火,也要将这棵救下来?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她今日却偏要赌,赌她躲不过她的明枪,赌她绝对会保下这棵凤凰木。
  楚秋水眼也不眨地盯着拂珠,眸中流露出少许疯狂快意。
  ——毫无意外,楚秋水赌赢了。
  连她这等初入修真界的凡人都知道像这种开满凤凰花、凝有凤凰影的凤凰木堪称可遇不可求,本就为最好的凤凰木而来的拂珠又如何会轻易放弃?
  孰料就在拂珠靠近过去,准备重新压制凤凰火时,就听楚秋水突地笑了下,笑声畅快极了。
  “凝碧姐姐,不好啦,这边的凤凰木也要倒了。”
  楚秋水说着拽下腰间环佩,往指着的地方一砸,此前被拂珠小心绕过未受惊扰,安安静静蛰伏在池底的凤凰火被惊动,眨眼即成燎原之势,凶猛地朝上方的凤凰木扑去。
  随即她换了新的方向,将身上佩戴的法器一件件摘下扔过去。
  每扔一件,她就觉畅快一分,眸中快意更是浓郁得惊人。
  她真的要赢了。
  “凝碧姐姐,这边、这边、还有这边,所有的凤凰木都要倒了。”
  直至身上扔得只剩能护她周全的法衣了,楚秋水终于停手。
  此时此刻,几乎整个妖池的凤凰火都陷入了暴动。赤红火焰状若遮天巨蟒,呼啸着腾空而起,又重重扑下,势如大日坠落,炽烈火芒点燃一棵又一棵凤凰木。
  此情此景,令得楚秋水颇为满意。
  她一边含笑欣赏,一边催拂珠赶紧去救凤凰木,再不救就连片叶子都无法到手。
  拂珠没说话。
  独眼底倒映着烈烈火光,面色沉凝。
  楚秋水见拂珠不动,有点急了:“凝碧姐姐,妖池这里的凤凰木可是全九州,唔,按照修士的说法,这里的凤凰木是全中界最好的凤凰木,别处再没有能开花现出凤影的。你不赶紧动手,难道是在故意拖延,不想和乌致哥哥解除婚约?”
  解除婚约四字咬得极重。
  听出楚秋水的刻意,拂珠抬眉。
  不仅告诉她找寻凤凰木一事,退婚的事也告诉了她。
  乌致确实与她很亲近。
  于是总算开口:“不是我在拖延,是你。你还有后招。”
  楚秋水眸光闪了闪:“我有后招?我怎么不知道?”
  拂珠静静道:“你丢法器很有规律,你的站位也非常讲究。若我没猜错,你此刻位置的后半寸,应当是个阵法的阵眼之处。”顿了顿,笃定道,“你就是阵眼。”
  楚秋水沉默。
  下一刻,她拊掌,赞道:“不愧是凝碧姐姐,全猜中了。既然凝碧姐姐这么聪明,那不妨再猜猜,我这个阵眼一旦入阵,阵法运作起来,凝碧姐姐你可有把握能破得此阵?”
  说着足下往后一滑,极轻巧地退了半寸。
  这半寸可谓是楚秋水此次谋算中最为重要的一点。
  为了达到即使看出她在布置阵法,也绝对赶不及阻拦她的程度,楚秋水来来回回演算许久,做梦都不忘在算,方有眼下的完美无缺。
  再行拊掌,楚秋水身上法衣流光不断闪烁,其余被扔在各处的法器也顺应地亮起光芒,映照在周遭被焚烧着的凤凰木上。
  等到光芒全部连接在一起,便形成个以整座妖池为阵盘、所有凤凰木为节点、楚秋水为阵眼的巨大阵法。
  阵法缓缓运转,宛如沉眠万年终于醒来的古老巨兽,散发出略显滞涩的危险波动。
  “这个阵法的名字有点拗口,我不太记得了,”楚秋水歉意道,“我重新取了个名字,叫‘绝杀阵’。怎么样,是不是很好记?”
  拂珠不答。
  但听“锵”的一声,乱琼剑出鞘。
  刹那间乱琼碎玉,这从古至今都只存在着凤凰火的妖池里,竟凭空出现了少许白雪。
  剑出瑶琴静,
  雪落凤凰默。
  只见拂珠仗剑之地,洁白雪花自乱琼剑尖所指之处蔓延开来,自成一个冰天雪地的独立世界。白雪的出现无疑给凤凰火带来阻挠,火势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退,那棵最好的凤凰木与离得近的因此得到挽救,没有毁在原本与它们共生的凤凰火下。
  似是察觉到拂珠用意,那道虚幻的凤影终于停止哀鸣。
  它重新在花间起舞,啼叫清越非常。
  凤影如有神智,舞完竟离开树冠,绕着拂珠飞了几圈,随后化作一束比凤凰花还要更灼灼的赤光,倏地没入拂珠眉心。
  拂珠微微愣神。
  不过没等楚秋水趁机运转阵法,拂珠已然恢复清醒。
  她沉吟一瞬。
  那凤影像是凤凰残留的半抹灵识……可真仔细感受了,又觉得不太像。
  还是等回去问师父吧。师父特意叮嘱让她带最好的凤凰木,师父肯定知道些什么。
  于是五指一抓,凌空一摄,最好的那棵凤凰木与临近的一棵被收入须弥戒中。此行目的达成,拂珠再不分神,她转过身,直面操控着绝杀阵的楚秋水。
  乱琼斜指,她一人一剑,欲与整个妖池为敌。
  不得不说,楚秋水其实很欣赏这种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之的气魄。
  但也只是欣赏而已。
  毕竟今日之后,这份气魄就要永远地留在这蛮荒北域了。
  “看来凝碧姐姐已经做好接我这个后招的准备了,”楚秋水抬了抬下巴,神色傲慢且骄矜,“凝碧姐姐,请。”
  楚秋水学乌致的样子挥袖。
  霎时池底大动,赤红的色泽从一棵棵凤凰木中升到半空,汇聚成一道庞大凤影。
  楚秋水仰头,赞叹地看着这道凤影。
  长喙尖锐,蹄爪锋利,阴鸷瞳眸里暗光死寂。
  这并非真正的凤凰。
  同时也非先前凤凰木上现出的那种凤影,而是楚秋水依靠绝杀阵的运转,强行凝炼出来的攻击手段。
  这赫然是凝聚了整个妖池之力的一击——
  楚秋水扬唇,伸手一指拂珠:“去。”
  “唰!”
  展翅声骤响,凤影朝着拂珠疾速俯冲而下。
  凤影带起的狂风仿佛刀刃,刺得人面颊生痛,妖池里火浪也翻滚不休。这凤影来得实在太快,拂珠剑阵一起,再将乱琼剑往身前一挡。
  “砰!”
  凤影又狠又重地冲撞而来,那一瞬间的冲击犹如泰山压顶,迫得拂珠不断后退。像是螳臂当车那样极端的大与小的较量,在庞大得难以看清其全貌的凤影的压迫之下,拂珠双足重重踏地,几乎要陷入池底。
  直至终于停下了,她长发凌乱,身上青衣更是破开许多口子,鲜血缓缓浸染,可见伤势不轻。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拂珠凝视着挡住凤影的乱琼剑。
  只见剑身正中,与凤影最先相撞之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裂痕。
  “咔嚓。”
  断裂声响起,乱琼剑骤然断成两半。
  半截剑刃落地,拂珠没伸手去接。
  她就那么看着,口齿间尽是腥甜之意,实在来不及吞咽的便自唇角溢出,她竟是因乱琼的断裂伤及了命脉。
  ——于剑修,剑就是半条命。
  剑伤则剑主伤,剑断,剑主也好不到哪去。
  看出拂珠元气大伤,对面楚秋水一下子喜上眉梢。
  楚秋水欣喜地道:“枉我还以为凝碧姐姐打遍天下无敌手,来前夜夜辗转反侧,生怕凝碧姐姐一招就能破掉我这绝杀阵。原来这阵这么好用。”
  早知这么好用,她在来万音宗的第一天就该用上,这么多时日全浪费了。
  正想着,就见拂珠抬头,目光深沉如海。
  “一招破阵?”拂珠轻声道,“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
  楚秋水说:“不然呢?打从乌致哥哥接我来万音宗的那日起,我无时无刻不在听他们夸凝碧姐姐,什么修为高强,剑术高明,名士榜同境界无人能敌。没想到……”
  没想到这才刚开始而已,乱琼剑就已经断了。
  她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她甚至开始忧虑她还没将绝杀阵的精髓运作出来,凝碧姐姐就先死在她面前可如何是好。
  “凝碧姐姐还能受得住吗?”楚秋水担忧道,“接下来我可要动真格了。”
  拂珠目光更深邃了。
  继而颔首:“你来,我给你一招破阵。”
  这话说得平淡,楚秋水不禁心生怀疑:“凝碧姐姐,你伤得不轻,剑也已经断了,你千万别太逞强。”
  拂珠道:“你尽管来。”
  拂珠还是没捡地上那半截剑刃。
  她只握着手里的,轻轻一划,前方凤影散去,她重新面向楚秋水,已是做好再度接招的准备。
  见她如此上道,楚秋水也不跟她客气,再度挥袖。
  这回不止池底大动,整个妖池全在震动。
  还是那汇聚在半空的赤红色泽,一簇簇凤凰火争先恐后地融入其中,最终形成道身形庞大如绵延山岳,双翼展开如垂天之云的凤影。
  很显然,这次的凤影,倾尽了妖池全部的力量。
  楚秋水欣慰地看着这形容可怕的凤影。
  这样的攻击,想来纵使是乌致哥哥在此,也无法轻易抵挡吧?
  便含笑道:“凝碧姐姐,请指教。”
  语毕“哗”的一声,凤影双翼一展,霎时除却楚秋水所在之处,整个妖池犹如降下万钧雷霆般,掀起惊涛骇浪。无穷无尽的火浪奔涌着朝拂珠席卷而去,沿途的凤凰木尽数化成齑粉,天地将湮。
  此情此景比先前更壮阔。
  楚秋水情不自禁双手交握,既是忐忑拂珠的手段,又是期待拂珠的反应。
  想想看,她不过一介凡人之身,竟能动用出这等声势惊人的阵法。先前的小试牛刀,就已逼得声名赫赫的凝碧道君剑断人伤,不知这次,凝碧道君又当如何?
  若无意外,该就此陨落了吧?
  楚秋水愈发期待了。
  她极目眺望,就见火浪尽头,面对着铺天盖地的攻势,那位青衣已有大半被鲜血染红的道君并未取出新的灵剑法器,而是一手执着半截断剑,另一手动作生疏又熟稔地,于那半截剑身上屈指轻叩。
  “当。”
  只这么轻轻的一下,甚至狂涛怒吼间,楚秋水根本没听到什么声音。
  她很是茫然地看在青衣道君这一下叩击之后,那即将扑到道君面前的火浪竟齐齐一滞,旋即倒卷而归。
  紧接着,像是突遭反噬,火浪转头朝空中的凤影扑去,更有一部分朝着楚秋水的所在淹没而来。
  “锵——”
  凤影声嘶力竭地发出一声凄鸣。
  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庞大凤影在火浪的反扑下寸寸碎裂,赤红光泽散了满天。
  凤影碎裂,重重火浪再没了阻碍,咆哮声震耳欲聋。
  越来越多的凤凰火当头逼来,滚烫热意足可杀人,由无数天材地宝制成的法衣一时都有些抵挡不住,流光忽明忽暗。楚秋水却顾不得那么多,她惊愕地睁大眼。
  绝杀阵破了。
  就这么破了?!
  “答应你的一招破阵。”
  拂珠垂下手,说话声比刚才叩击断剑的音色还要更轻。
  她脸容有些苍白,衣衫再看不出一丝青色,全数被浸染,她又流血了。
  感受着从心口传开的熟悉疼痛,以及刚才强控绝杀阵时侵入体内的一簇凤凰火带来的狂暴燥意,拂珠蹙了蹙眉,继而抬头,望着在凤凰火侵袭下狼狈躲避的楚秋水,缓慢道:“这一音如何,可还合你的意?”
  ——拂珠是懂乐音之道的。
  从小耳濡目染,听独孤杀背谱子,听北微哼小曲,听白近流嗷月亮,听乌致弹瑶琴,她熟悉这世间所有的音调,宫、商、角、征、羽,她闭着眼都能默写出不下千首曲谱。
  可除捡到她的北微外,无人知晓她与常人不同——
  她生来只有半颗琴心。
  打小北微便告诉她,天生琴心之人,注定会成为举世无双的音修大能。但她不行。
  北微说她的琴心不完整,这就导致她此生绝不可修习乐音之道,否则哪日她听到什么天音,或者她自己突然心血来潮唱了句歌,以她仅有半颗的琴心,她根本承受不住那种音道意境。琴心一旦碎裂,她必死无疑。
  为此,北微动用所有能动用的人脉,求助所有能求助的修士,总算琢磨出一种封印,能暂时封住拂珠那半颗琴心,免得一个没注意,拂珠就琴心碎裂而死。
  之前在楚歌峰,拂珠为乌致所伤,封印出现松动,但很快就被北微加固。
  而今日乱琼剑断,拂珠一音强破绝杀阵。
  她亲手叩剑成音的后果,便是封印大动,琴心崩裂,凤凰火入体,此刻的她俨然已是将死之身。
  不过没关系。
  她至少还能撑得到将凤凰木带回去。
  满池火浪渐渐平息,此地又恢复了原先的风平浪静。拂珠抬眸,不远处楚秋水扶着棵幸存的凤凰木站着,满身的狼藉。
  拂珠抬脚过去。
  一步一步,烈焰加身,鲜血滴落,触目惊心。
  这乱琼碎玉的道君就这么缓步行来,一身的血,连同眼底都遍布着深重血色。
  楚秋水油然感到惊悚。
  尽管那名扬中界的乱琼剑已断,更名扬中界的凝碧道君也一眼便可看出已经身受重伤,但楚秋水仍然觉得,她若胆敢妄动,那半截断剑势必会穿透她的身体,将她钉死在这妖池里。
  楚秋水下意识想往后退。
  她想找地方躲起来,想离那道君远远的,可双脚却仿佛黏在池底,怎样都动弹不得。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道君在离她三步远处停下。
  这距离太近了。
  近到楚秋水有种凤凰火随时会烧到身上的灼痛感。
  正恐惧间,就听道君问她:“我可是以前曾害过你,你竟想要我的命?”
  楚秋水说不出话。
  即便是那条紧紧追着她的剑河,也没有让她如此深刻地觉得,她会死在这位凝碧道君的手里。
  死在那把已经断成两半的乱琼剑下!
  这时,一道声音自远处传来:“凝碧道君?楚姑娘?”
  是狄副堂主。
  ……他怎么会进妖池?
  不及多想,心知眼下局面对自己不利,楚秋水干脆一咬牙,迎着拂珠寒凉目光,她飞快迈出三步,主动往乱琼剑的断口撞去。
  “噗嗤!”
  断剑入肉,楚秋水腰腹处的衣料立时被血染红。
  这等伤势产生的剧痛足以让人昏厥,然楚秋水死死撑着,没让自己昏倒。
  她扬起惨白的脸冲拂珠说话,声音微弱,却仍满怀恶意:“堂堂道君对凡人动手……你说世人若知晓了,会如何看你?”
  如何看?
  不知道,也不必知道。
  修行百年,功名利禄皆为过眼云烟,她从未在乎过那些虚名。
  今日自然也不在乎。
  于是面对这明目张胆的陷害,拂珠神色未变,她甚至好像根本没听见楚秋水说话似的,不仅没有立即将剑拔.出来,反而还顺着楚秋水的力度将断剑捅得更深,直至断口从楚秋水背后透出,血流如注。
  楚秋水未料她竟敢这么做,望着她的目光又惊又惧。
  下一刻,楚秋水张开嘴,却半个字也没能说出,硬生生昏死过去。
  又一道声音传来:“凝碧道君!”
  还是狄副堂主。
  拂珠终于拔出断剑。
  失去乱琼断剑的支撑,楚秋水身体软绵绵地滑落下去。
  便是那么恰恰好的,正围在妖池池畔,努力伸长脖子观望池中动静的楚歌峰一众人看到这一幕,纷纷倒吸口气:“凝碧道君害了楚姑娘!”
  “慎言!”
  狄副堂主回头,遥遥冲池畔斥了句。
  被斥的楚歌峰众人俱都一脸的难以置信。
  慎言什么?
  楚姑娘难道不是为凝碧道君所害?
  这是明晃晃的包庇!
  楚歌峰众人一时愤怒极了,有心要冲进妖池,却碍于身上法器品级过低而止步。
  狄副堂主没再理会楚歌峰众人。
  毕竟以他的目力,他自是看清刚才那一剑是楚秋水主动撞上去的。
  不禁想幸好他被四日徒弟劝动,亲自进妖池寻人,否则恐怕连他都会先入为主地以为是凝碧道君先动的手。
  走近了,见道君浑身是血,手里的剑也断了,狄副堂主不由皱眉:“道君怎么伤得这么重?道君快些回宗疗伤吧,这里交给我和葛长老就好。”
  拂珠不语。
  她垂眸,看着手里的断剑。
  少顷,她取出剑鞘,将这半截断剑与另外半截小心收入鞘内,然后走到妖池正中央,整个埋入了那棵最好的凤凰木原本生长的地方。
  狄副堂主对此不解:“道君这是何意?”
  拂珠埋完剑起身,低低咳了下,咳出一小滩血。她随手抹去了,答:“凤凰火乃神火,有凤凰火淬炼,日后修复会更简单些。”
  狄副堂主想想是这么个理,便不再多言,催她赶紧回宗,她伤势太重了。
  拂珠这次伤的确实重。
  琴心将碎——
  普天之下,唯有乌致的春生秋杀曲还能救她。
  于是再不迟疑,出妖池上了岸边,无视楚歌峰众人敢怒不敢言的目光,拂珠迅速安排好此次历练任务最后的收尾,便在四日徒弟等弟子带着担忧的恭送声中御风而去。
  以合体道君天人合一的境界,纵使拂珠手里没了乱琼剑,从北域到东海也不过弹指间。
  很快入了东海境内,从云层中穿梭而过,拂珠觉出今日的云比出来的那日厚上许多,颜色也有些昏暗,不知是要下雨还是下雪。
  拂珠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然后她整个人宛若一颗流星,以守在山门前的万音宗弟子丝毫没有察觉的速度,越过重重山峦,降落在楚歌峰上。
  一如往常,整个楚歌峰都是安静的,拂珠只能听得熟悉的琴声。
  也一如那夜,琴声断断续续,毫无连贯之意,显然琴者神不守舍。
  拂珠轻轻喘了喘气。
  稍微平复了下心口的痛楚,拂珠走进峰主洞府,迎面就见乌致正坐在神女奏乐图的亭子里。他单手按着琴弦,时而勾挑,时而停顿,果然心不在焉。
  “乌致。”
  拂珠喊他。
  他抬头。
  拂珠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她看不太清乌致的眉眼,只依稀觉得他神容似是有些寡淡。她放慢语速,尽量不让他听出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乌致,你能不能……”
  话刚开口,就被乌致打断。
  他面无表情道:“凤凰木呢?”
  拂珠一下哑然。
  她伤成这样,浑身的血,他是看不到吗?
  竟问都不问一句,只要凤凰木?
  “没带回来?也罢,”乌致又道,“先前我去主峰,同师父提起退婚,师父考虑再三,还是准许了,不日便会召北微峰主一同商议。如你所愿,你我很快就再不相干。”
  拂珠还能说什么,她只能点点头说知道了,然后接着刚才被打断的地方继续说:“你能不能弹……”
  却听乌致问:“伤这么重,你是要死了?”
  拂珠茫然摇头。
  琴心虽裂,但她还能撑住的,否则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回来。
  只要他……
  这时乌致抬袖一挥。
  这一手没留情,他的话也更无情。
  他道:“你若要死,就死远些,别脏了我洞府。”
  此时的拂珠哪里能受得住乌致这随手一掌。
  她踉跄着,步步后退。
  身上衣衫早被血染得通透,有新溢出的从衣角滴落而下,蜿蜒成线,染红片片枯叶。
  等好容易站稳,再看亭子,乌致已经不在了。
  原来所谓的不相干,于他而言,是这样的不相干。
  连救她都不肯。
  拂珠抬起手,手竟控制不住地发颤。她捂了捂心口,那半颗琴心也在颤,她不用内视都知道,裂纹必然越发严重了。
  拂珠忽然就有种预感。
  乌致说得没错,她要死了。
  她没死在妖池里,却死在乌致的手里。
  这多可笑。
  纵使下一刻乌致回心转意,重新出现在她面前,给她弹几十上百遍的春生秋杀曲,她也要不行了。
  琴心一碎,鬼神也难救。
  楚歌峰再没有待下去的必要,拂珠强行稳住气息,转身去越女峰。
  离宗这么久,越女峰上的灵力古钟早已散去,漫山琼花连绵成一片雪白。拂珠遥遥望着这白,忽的止步。
  不能回越女峰。她想。就到这里吧。
  再靠近,白白会闻到她的味道。
  然后白白就会知道她要死了,师父会知道,师兄也会知道。
  ……她不能死在他们面前。
  于是临时改了方向,拂珠绕开越女峰,抄小路去到少时与独孤杀为逃避北微布置的功课,钻遍万音宗里所有山洞,方郑重定下的位置极其隐秘的秘密基地。
  多年不来,秘密基地外的灵草灵木长了不知几茬,看起来更隐秘了。若非拂珠还记得大致的方位,如今的她怕是会错过。
  拨开即使在这冬季也仍生龙活虎的厚厚藤蔓,拂珠将两棵凤凰木藏进洞内,然后几乎是调动她全部的灵力,给此地布下一道又一道的屏障,免得在独孤杀寻来前,被别的人捷足先登。
  确定凤凰木上残留的那些凤凰火被屏障牢牢挡着,丁点儿热意都散发不出来,拂珠收回手,扯着藤蔓深呼吸几下,终究右手并成剑指,朝左手腕处重重一切。
  “嗤!”
  剑指破开肌肤,深入皮肉之中。
  很快,那在中州初遇时,由独孤杀从她左腕取出精血,以此根源签订了已有百年之久的契约幽幽浮现而出。
  纹路黯淡,不复往日明亮。
  正是她与白近流的契约。
  看这契约状态,她这个饲主的确是命不久矣。
  饲主若死,在不及时解除契约的情况下,妖兽也会随之身亡。
  “白白对不起,”拂珠轻声道,“姐姐不能拖累你跟姐姐一起死。”
  她闭了闭眼,剑指再度深入,触碰到刻印在血骨上的契约,她没有犹豫,狠狠点下。
  顿时难以言喻的疼痛自左腕传开,锥心蚀骨般,令拂珠浑身剧震,又开始吐血。胸腔里的半颗琴心受到牵引,一下增添了许多裂纹,岌岌可危着,似乎马上就会崩碎。
  至于那一簇侵入体内的凤凰火,这时也仿佛嗅到猎物气息的毒蛇,不甘寂寞地跟着发作,让本就破败的身躯变得越发残损。
  鲜血不断流出,青衣成红衣,她还是头一次穿这个颜色。
  不过好在,契约已解。
  契约刚解,就有隐隐的狼嚎声从越女峰的方向传来。拂珠侧耳去听,却发觉耳中嗡鸣声太响,她根本听不清楚。
  她垂眸,怅然地笑了笑。
  以后她再不能摸白白的白毛毛了。
  也再没法等白白长大了。
  随即想起什么,还未散去的剑指改成半副印诀,与鲜血淋漓的左手合在一起,又慢慢松开。
  与此同时,北域。
  白衣的化身原本立在妖池之畔,默然看楚歌峰那一众人焦急商讨该如何救治楚秋水,忽而白衣化身感受到什么,身形微晃了晃。
  自凝碧道君本尊走后,一直偷偷观察着这道化身的四日徒弟见状,忙喊:“道君?”
  白衣化身回眸,看了他一眼。
  下一瞬,身影消散,白衣不见。
  四日徒弟愣了愣。
  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收回化身,拂珠没再停留。
  一如回来时的无声无息,她离开万音宗时也无声无息。
  没有灵力,没有乱琼,拂珠无法御风,更无法御剑,她只能凭着一双脚,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不知方向,亦不知距离。
  直至再提不起一丝力气了,她双腿一软,整个人颓然瘫倒。
  尽管是倒在草丛里,但这一下还是摔得疼极了。拂珠没忍住咳了几声,又咳出点稀薄的血。
  眼前阵阵发黑,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心口尤甚,灵台也动荡不堪。拂珠缓了缓,努力支起手臂,想从草地里爬起来,可试了几次,怎样都起不来,无奈之下,她勉勉强强地翻过身,微抬着眼,虚虚看向天空。
  空中不知何时堆满了铅灰色的云块,拂珠恍然,这是要下雪吧。
  算算这应当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也算她此生见到的最后一场雪。
  挺好的,拂珠想,死前不能回去看越女峰的琼花,躺在这里看雪也不算太孤独。
  然而还没等到落雪,拂珠便忽然感到累极了。
  琴心已碎。
  她沉沉闭上眼。
  恰在这时,细小的晶莹缓缓自空中飘落,皎白如琼花,繁密如星辰,是那一簇凤凰火都无法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