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残疾战神嫁我为妾后

宠文网 > 杂文随笔 > 残疾战神嫁我为妾后

第80章第80章;我喝多了而已;……

书籍名:《残疾战神嫁我为妾后》    作者:刘狗花
    《残疾战神嫁我为妾后》章节:第80章第80章;我喝多了而已;……,宠文网网友提供全文无弹窗免费在线阅读。!


        便见桌前的霍无咎站起了身,抬手向上首的方向对娄钺比了一个“请”的动作。

        “是我。”他说。“多年不见,娄将军竟还记得。”

        娄钺面上一时不知该做什么样的表情。

        他站在门口,一步都挪不动,眼睛紧盯着霍无咎的脸,片刻后又不敢置信地往下挪,看向了他的双腿。

        那双腿好端端地支撑着他,站在那儿,身形挺拔,如临风之树。

        霍无咎自然知道他在惊讶什么。

        不过,他却站在原处,也不说话,好整以暇地看着娄钺,只等着他先开口。

        片刻之后,娄钺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的腿……你的腿不是已经……?”他声音有点哑,带着点儿颤抖,分毫没有了方才与庞绍对阵时的四平八稳与咄咄逼人。

        霍无咎淡淡笑了笑。

        “如您所见。”接着,他毫不避讳地抬腿,稳稳当当走到了娄钺面前,抬手将他请到了上首的位置,继而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娄钺这腾出了眼神,四下打量起这件包房。

        房中的位置并不大,周遭站着几人,都是高大挺拔的小伙子。这人他不认得,但站在霍无咎身后的那个人,他却是认识的。

        魏楷,他昔年老友收养的孩子,是个极知恩图报的。

        这下,娄钺隐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眼睛泛起些泪花,连忙抬手擦去了:“原还担心,没想到你这孩子这么有本事,竟能逃开庞绍的眼睛。”

        霍无咎笑了笑,抬手让魏楷给娄钺倒了酒。

        娄钺一仰脖子,将杯中的酒喝了个干净。

        一杯酒下肚,他震惊讶异的心情终于平复了几分,不由得问道:“但是,你们是如何做到的?毕竟你们身在靖王府,那可是庞绍紧盯着的地方,难道说……”

        说到这儿,他惊讶地看着霍无咎,后头的话有说不出口了。

        霍无咎自然知道他的意思。

        他点头:“就是靖王。”

        魏楷在旁侧解释道:“将军应该也知道,靖王殿下与皇帝不睦已久。他们此番作为,不仅是在羞辱霍将军,也是在折辱靖王殿下。若不是有他在,属下也断不可能有机会入王府,寻人借机治好将军的双腿的。”

        娄钺闻言点头,自言自语道:“就说,应该没有看错人……”

        说到这儿,他皱眉不解道:“可是,那靖王不是断袖吗?”

        霍无咎还没开口,魏楷便嘴快地解释道:“那自然是假的了。”

        娄钺长松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酒杯,痛饮了一杯。

        “苍天有眼。”他叹道。

        便听霍无咎低下头,沉声笑了几声。

        “如此,娄将军就可以放心了。”他说。

        娄钺连连点头。

        却听霍无咎话锋一转。

        “但是。”他抬眼看向娄钺,一双漆黑的眼睛深极了。“您虽说是苍天有眼,应该也知道,这样的事情,老天说什么是不管用的,全看人为。”

        他单手按着桌面,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娄钺。

        娄钺看向他,一时说不出话了。

        他知道霍无咎的意思。

        片刻后,他垂下眼,长叹了一口气。

        “就知道,你今天在这里等,不会是只为了向报平安的。”他说。“你说吧。”

        “如今虽已能走,逃回邺城也不是难事,但是我却有担心的事,让我必须留下来,走不了。”霍无咎说道。“但是,留下,也不是为了坐以待毙。”

        说着,他一边抬手给娄钺倒酒,一边缓缓说道:“这段时间,您应该也看见了,南景眼下是什么状况,您比清楚。现在对来说,也不过是从邺城起兵将打下来,还是在南景就地把打下来的区别,想必娄将军,也得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了。”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娄钺,说道:“就直说了。如今这里,万事俱备,只想借娄将军手下的五万兵马一用。”

        说完这话,他将胳膊随意地撑在桌上,只看着娄钺。而娄钺一时也没有出声,房中陷入了一片寂静。

        片刻之后,娄钺低声开了口。

        “无咎,早年欠你一命,都记得。”他说。

        当年他身在阳关,大雪封山,和手下的兵马被困在山里动弹不得,眼看着粮草俱绝,要靠杀战马吃肉活命。那会儿霍无咎不过十来岁,还在长个子的一个少年,带着一队轻骑,进山去将他救了出来。

        这是他欠霍无咎的恩情,他知道。

        却见霍无咎摇了摇头。

        “不想挟恩求报。”他淡淡道。“只问您,南景若破,您又该去做什么?”

        娄钺沉默着没有说话。

        就听霍无咎接着道:“替如今的南景殉国,可有点不值得。更何况,娄家妹妹年不过二十吧?您又要她上哪里去呢。”

        娄钺的眼眶有红了。

        霍无咎说的句句都是道理,他自从得胜归来,每一日过得都不舒心,这事,他不是没想过。

        但是……

        片刻后,他哑着嗓子:“但做不出叛国的事,无咎,你该知道。”

        霍无咎点头。

        “知道。”他说。“但是,如果他们对不起你,要逼死你呢?”

        娄钺说不出话了。

        从数年前定北侯被先帝逼反的时候,他就想过这样的事。无疑,先帝对定北侯做的事让人寒心极了,但他与定北侯虽是好友,却是个局外人,定然做不出带着手下的将士们起兵叛国、只为了自己一人的兄弟义气的事来。

        所以他忍着,只劝自己,那不过是定北侯与先帝个人的恩怨罢了,他不上战场,不管这事,就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但是,这一年年下来,战争四起,生凋敝,南景朝廷一年一年烂到了骨子里,自从庞绍掌权,便更甚从前了。

        他是武将,命定该忠君报国,但这君与国,使生灵涂炭,使百姓流离,已经让他原本的报国之心,反复动摇了。

        但他却偏偏又是这国家的扞卫者,保护大景太平,是他的使命。

        更何况……

        片刻后,他缓声道:“但是,他们还没这么做。”

        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了他口气中的迟疑和动摇。

        他看向霍无咎,眼神中竟生出了几分不安。

        却见霍无咎沉默着看了他片刻,勾起一边唇角,颇为轻松地笑了起来。

        “这倒是。”他说。“既然如此,也没有再逼您的道理。”

        娄钺没想到霍无咎竟会这么好说话,这么轻易地便放过了他。

        他不由得开口道:“可是你……”

        “总有办法。”霍无咎说。“今日,将军只管吃肉喝酒便是,陪将军不醉不归,如何?”

        ——

        娄钺这日回府,的确是醉醺醺的。

        霍无咎手下的兵做事利落,将酒楼里都打点好了。再加上娄钺本就是自己去寻酒喝的,他们二人会面的事,被藏得严严实实,没有走漏半点风声。

        娄钺回府后,却满是怅然若失。

        “好孩子……庭彰养了个好孩子啊!”他嘴里念叨着,语气却是哽咽。“只是我娄某对不起他,对不起庭彰,也对不起他的这个孩子!”

        庭彰是霍无咎父亲的字。

        娄婉君正在侧指挥着侍女们照顾他。她知道自己父亲酒量不大好,连自己都喝不过,今日更是酒气熏天的,喝得走路都打摆子。

        她听着自己父亲念叨,不由得觉得有好笑,问道:“你对不起谁?”

        娄钺摇了摇头,闭着嘴半天不说话。

        娄婉君笑了几声,拧了块帕子,囫囵给他把脸擦干净了。

        便见娄钺忽然又开了口。

        “但是,他确是个好孩子。”他看着娄婉君,说。“若能把你托付给他,爹就放心了。”

        娄婉君一时语塞。

        但是,她并没把娄钺这话放在心上。打从她及笄开始,她这爹就比闺阁少女还恨嫁,见着个五官齐整、略认字、不缺胳膊少腿的,就要拿女婿的标准考量一番,因着他标准宽松,结果通常都是对半。

        这么几年下来,他给她许配的人家,够编成一支先遣军了。

        娄婉君笑了一声,将那帕子往盆里一搁。

        “果然是醉得狠了,开始到处认女婿了。”说着,她转过身去,看向素日里跟在娄钺身侧伺候的兵,柳眉一挑。

        “让将军在外头喝多,欠练了是吧?”

        那兵有苦说不出,缩了缩脖子,讷讷陪笑。

        ——

        霍无咎这日倒是没有喝醉。

        他闻得出自己身上有酒味,不适合出门,回来后便让魏楷去主屋,看看江随舟是否有时间过来一趟。

        此时已经入了夜,没多久,江随舟便随着魏楷来了。

        他来时,霍无咎正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翻桌上的书册。

        因着喝了酒,他的情绪多少有两分外露,对那书册不耐烦的情绪比往日更甚一筹。

        他坐在轮椅上前后慢悠悠地地晃,将书册翻得哗啦哗啦地想,听着推门的声音,便将那书往前头一推,抬头道。

        “来了?”

        江随舟闻到了酒味。

        “你今日去见娄钺,喝酒了?”他在旁侧的榻上坐下,问道。

        霍无咎点了点头,单手摇着轮椅往江随舟的方向走,紧接着觉得有碍事,单腿一撑,便将轮椅逼停,站了起来,走到江随舟的身侧,极其自然地坐了下来。

        “没喝多少。”他说。“老家伙年纪大了,酒量比前年还差,就喝了这么一点,差点让人给他抬回去。”

        他脸上表情虽然不多,却莫名有几分眉飞色舞的感觉,与白日里见庞绍时那般深不可测的冷肃模样截然不。

        江随舟连忙问道:“那么就是成了?”

        霍无咎摇了摇头。

        “他还嘴硬着呢。”他正色道。“不管怎么劝,就是死活不肯。”

        江随舟顿时有急了。

        抛开他旁的心思不说,他知道娄钺对霍无咎来说有多重要。在霍无咎的计划里,娄钺的兵马是极其重要的一环,可以说,没有娄钺的兵,他的计策便根本无法实现。

        “那怎么办?”他看霍无咎眉心凝起的模样,更加急了。

        却见霍无咎看了他片刻,笑了起来。

        眉眼舒展,带着无法忽视的愉悦,抬手在他背上摸猫儿似的顺了两下。

        “别急。”他说。“这不是有你吗?他现在嘴硬,不过是还没被庞绍逼到绝路上。但你也清楚,眼下已经有了苗头,早晚的。”

        他神情骤变,江随舟立马反应过来,霍无咎刚是在逗他。

        ……恶劣得。

        他虚惊一场,多少有不赞,责备道:“你吓唬我呢?”

        他声音很轻,即便皱着眉,也没有多凶。轻飘飘的一句责备,反而让霍无咎觉出甜来,只觉眼前这人即便皱着眉头,也是招人喜欢的,极可爱的。

        他抱着胳膊,往后头的软枕上一靠。分明一副大马金刀的山大王模样,却像是在跟人耍赖一样。

        “没有啊。”他口齿清晰,目光清明,带着两分懒洋洋的笑,看向江随舟,说道。

        “喝多了而已。”

        本章共4段,你正在阅读(第5段)

        本章共4段,你正在阅读(第6段)

        本章共4段,你正在阅读(第7段)

        本章共4段,你正在阅读(第8段)

        本章共4段,你正在阅读(第9段)  w  ,请牢记:,

  81、第  81  章

        霍无咎这幅模样,哪里像是喝多了的样子?

        对上那双带着懒洋洋笑意的眼睛,江随舟愣了愣,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起来。

        “既喝多了,就早点儿歇吧。”他这般说着,便径自要站起身。

        却没想到被霍无咎拉住了。

        他一抬手,便握住了江随舟的胳膊,借着他的力起了身。

        他分明是可以自己坐起来的,却硬要拽着江随舟,反倒将江随舟拽得险些摔倒在榻上。

        “你……”

        江随舟连忙伸手撑住坐榻上的桌沿,这才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他正要开口,便听霍无咎在旁侧道:“好了,总之你不用担心。”

        江随舟转过头去看向他。

        “不过,朝中的那些事,我手伸不了太长,估计庞绍真要对娄钺做什么,我也无法第一时间得到消息。”霍无咎说。

        江随舟点头。

        “这些你都放心。”他说。“我自一早察觉开始,就一直让人盯着。但凡有半点风吹草动,我立刻就知会给你。”

        霍无咎应声:“有你在,我就可以放心了。”

        他眉眼带着未褪尽的笑意,语气也轻飘飘的,但江随舟却不知怎的,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种信任和认真。

        他也笃定地点了点头。

        便见霍无咎往旁侧的靠枕上一歪,道:“我倒是有件事一直想不明白。”

        “什么?”

        江随舟问道。

        霍无咎单手随意地翻弄着手边的书册,眼睛却看着江随舟。

        “我听说你父皇挺宠爱你的。”他说。“怎么让江舜恒当皇帝了?”

        这可是问到点子上了。江随舟虽不是靖王本人,可却是专业的,估计有些事,靖王本人都没他知道得清楚。

        “父皇去得突然,没留遗诏。”他说。“他虽不受宠,却是父皇的嫡长子。父皇一死,我母妃便被暗中害死了,我无依无靠,自然比不得他有庞绍撑腰。”

        霍无咎啧了一声。

        “可惜认识你得迟了。”他道。

        江随舟被他逗得笑了起来。

        “怎么,早了的话,你要拥兵让我做皇帝吗?”他说。

        便见霍无咎眼睛一垂,似在想什么一般。不过下一刻,他便抬起眼来,单手撑着靠枕,靠近了江随舟。

        “这么一想,倒是也不晚。”他说。

        “什么?”江随舟不解。

        便见霍无咎盯着他,眸色虽深,却目光灼灼。

        “要真有那么一天,你想不想做皇帝?”

        江随舟自然不敢将霍无咎的话当成认真的。

        在他的认知里,南景注定要灭国,此后几百年的掌权者,都是姓霍的人。这是封建时代必然要经历的朝代更迭,也是他们所有人的历史轨迹。

        要真如霍无咎所说……

        他作为一个穿越者,改变了北梁灭景的历史进程,自己坐到龙椅上,从此之后便从一个研究历史的人,变成史书上的君主……算了算了,他一个穷教书的,没这么大的胆子。

        江随舟想也没想便摇头道:“不想。”

        霍无咎却不相信。

        “真不想?”

        他离江随舟有些近,让他半边身体都有点紧张。他小心地往后靠了靠,坚定地摇头道:“没想过。”

        便见霍无咎看了他片刻,噗嗤笑了一声。

        “你还真是……”他叹了一声。

        他看出了江随舟的神色不似作伪,一时间想不通,他那个昏聩的父皇是怎么宠了他那么些年的。泼天的权势和富贵,只教养出这么个胆小守礼的包子来?

        江随舟看他这般神色,却不解道:“这有什么的……难道你想过?”

        却见霍无咎不假思索道:“想啊。”

        江随舟却没想到他会这般干脆和坦诚。但想到他历史上与他这番态度截然不同的结果和选择,他更加不解了:“那你为什么……”

        他的问话停在这儿,霍无咎知道他想问什么。

        “浔阳那场仗,知道吧?”他道。

        江随舟点头。

        “我父亲死了,我皇兄与叔父都在战场上失散了。”他神色淡然,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我手下那点兵,即便突围,也难以活命,我就先寻到了叔父,与他汇合。”

        江随舟应了一声,就听霍无咎顿了顿,接着道:“我叔父与皇兄都是在那时重伤落下的病根,叔父是因为硬要回头去寻我父亲,而我皇兄,则是因为我找到他时,太晚了。他手下的兵几乎全军覆没,我是在死人堆里,把他挖出来的。”

        江随舟听得出,他平静的声线下,藏着几分难以觉察的沉重和颤抖。

        他一时发不出声,只静静看着霍无咎。

        就听霍无咎说道:“起事的是我父亲,按理,也该是我去坐这个皇位。但他们一家随我父亲起事,落到这个结果也与我父亲脱不开干系……”

        说到这儿,他笑了笑,状似轻松道:“这么一想,我也不是多想坐那个位置。我们一家起事,本就是为了自保而已,而今目的达到了,皇位给他们,全算作补偿吧。”

        这是江随舟在史书上从没看到过的。

        他只知道浔阳一战有多惨烈,但在史册上,也不过是浓墨重彩的一笔罢了。提到那场战役,人都道霍无咎用兵如神、计出险招,是史上难得的绝地反击的漂亮战役,却没人知道,这样一场让他一战封神的战役,却是给他全家致命一击的战役。

        他们一家人,原不过是想求生自保罢了。

        霍无咎顿了顿,再抬眼看江随舟时,便见他是这样一番表情。

        眉毛都没精打采地沉了下去,一双眼睛盯着他瞧,心疼的神色似乎都要溢出来了。

        这样心软的人,最招霍无咎这种心硬如铁的家伙的稀罕。

        霍无咎凑上去看他,唇角也挂起了笑。

        “怕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他说。

        江随舟却低声道:“所以,你打算以后再回去守阳关吗?”

        霍无咎眉头一挑。

        “我回那儿去干什么。”他说。“又荒又偏,鞑靼人都不稀罕来抢,整天守着连场仗都没得打,有什么意思。”

        江随舟却疑惑:“是吗?”

        他看向霍无咎,便见霍无咎也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是啊。”他说。“想什么呢?”

        江随舟顿了顿,心下却浮起了些疑惑。

        霍无咎不会骗他,但是……他在历史上,为什么会回头去在阳关一守就是一辈子呢?

        ——

        这是只有江随舟才知道的事。他将这点疑惑藏在了心底,只等能从霍无咎的身上寻出原因来。

        这日之后,他便如往常一般来往于礼部衙门了。

        礼部的事并不繁杂,只要没有大的节庆和仪式,素日里就要清闲些。这日他在衙门里走了一圈过场,眼看着没什么事,作为一个合格的摸鱼人,他便同新任礼部尚书打了个招呼,回府去了。

        却没想到,到了府门口,他看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个女子,却穿着箭袖的劲装,瞧上去颇为飒爽。她身后的小厮怀里抱着些东西,像是礼品,而她站在门口,似在与守门的小厮对峙。

        ……竟是娄婉君?

        江随舟有些疑惑,同时心下升起了几分莫名的紧张。待马车停在了门口,他便起身下车,正好听见了娄婉君的声音。

        “哦,不让进啊?行,那我走了啊。”她说。

        看门的那小厮连忙道:“不是的小姐!是咱们王府有规矩,需小人先去通禀一番,您先稍等片刻……”

        这小厮想必是看出了她身份贵重,并不敢怠慢她,可娄婉君却半点不接茬,道:“我也没什么大事。既然这么麻烦,就算了。我心意到了啊,是你们不让进门的。”

        说着就要走,那小厮顿时没了主意,反而上前来拦住她。

        “小姐!不是的小姐……”

        他哪儿见过这种人啊!分明是上赶着来王府送礼的,自己也没刁难她,可她死活就是不进门,像是被谁逼来的一样。

        就在这时,小厮听到了一道声音。

        “娄小姐?”

        是王爷!

        小厮总算松了口气。这样的麻烦当前,即便是令人胆寒的王爷也变得慈眉善目起来,使得他面露感激,朝着江随舟行了个礼,便狗腿子似的跟到了他身后去。

        “这位小姐是来送礼的,却不进门。”小厮道。

        江随舟看向娄婉君,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姑娘似是眼睛一亮,直盯着他看。

        “是你啊!”娄婉君爽朗一笑,接着便冲他抱了个拳。“民女娄婉君,见过王爷!”

        倒像是个江湖人。

        抛开霍无咎那层关系不说,江随舟知道这姑娘是个极讨人喜欢、爽朗坦荡的人。这是该令人高兴的,毕竟对霍无咎来说,也不至于所托非人,对他来说,也不必为霍无咎担忧。

        只是他高兴不起来罢了。

        他淡淡点了点头,道:“娄小姐今日来,是有什么事?”

        “哦,也没什么。”她指了指身后抱着东西的小厮,说道。“就是来看看霍无咎,我父亲担心他。”

        她也知道,自己爹说担心都是假的。他那天喝得歪歪倒倒,就是跟霍无咎喝的酒。能把她爹都放倒,想来霍无咎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她爹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所以她也没想好好办事,只来走个过场,回去就说进不去靖王府的门,她爹也不能因为这个把她揍死。

        只不过……

        她看向站在面前的靖王殿下。

        这人还穿着朝服,应该是从衙门里回来的。她身在军营,从没见过长得这么漂亮的男子,更何况,气质清冷却又总觉得带着两分温柔,特引人注目。

        断袖就断袖呗,也不妨碍她欣赏。

        便见那位靖王殿下淡淡一笑,说道:“这样啊。既如此,娄小姐只管入府便好。”

        娄婉君还是不想去。

        她又问道:“听我爹说,你和霍无咎住一块儿的?会不会不方便?”

        那靖王明显愣了愣。

        好家伙,美人害羞,娄婉君有点儿兴奋了。

        这长得漂亮的断袖男人,是比军营里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有意思点儿,还会不好意思呢。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江随舟。

        却不知江随舟心下已然有些紧张了。

        这是让娄婉君误会了吧?毕竟自己断袖的名声在外,霍无咎又是那样的身份,想来常人不误会是不可能的。旁人误会也就算了,若是娄婉君想岔了……

        江随舟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厉害,他即便喜欢霍无咎,也不愿在这样的时候,让误会拆散他们人,反让霍无咎失了良缘。

        但是这解释话,他又无法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地告诉她。

        他顿了顿,忍住心下的难受,淡笑道:“没什么不方便的,姑娘请。”

        娄婉君眨眼看了看他。

        美人反复邀请,岂有不去的道理?

        “那就谢谢王爷了。”她冲着江随舟一笑,抬手请他一同进门。

        即便是江随舟,也不得不承认这笑容惹眼。

        他勉强回了个笑,与娄婉君一同往里走去。

        却不知,那笑落在娄婉君的眼里,又成了另一番模样。

        漂亮男人,平日里冷得眉眼冰凉,虽长得漂亮,却只可远观。却在骤然露出两分笑模样的时候,像雪山上骤然开起的花,原本的精致和俊秀,都变得鲜活勾人起来。

        娄婉君在心里叹气着摇了摇头。

        这谁顶得住?他霍无咎要是待在这人身边这么久都风雨不动的,那肯定是霍无咎瞎。

        作者有话要说:在靖王府这样的龙潭虎穴里艰难求生是什么体验?

        娄婉君:虽然没邀请我,但是我一定要回答。首先答主这个问题感情色彩就太重了,问题就不成立,你懂吗?作为十级颜控,老天爷赏饭吃的天才科学家,靖王府是什么地方?那不是龙潭虎穴,那是世外桃源。

        总之现在我就是乐不思蜀,什么建功立业,什么铁马金戈,都是瞎白话。

        就是觉得前头二十年白活了,现在才是真的快乐。

  82、第  82  章

        他们二人一道入了府,江随舟的步辇已然停在了道边,只等江随舟回来。

        看见那步辇和迎面迎上来的孟潜山,江随舟想了想,接着摇头道:“不必了,我同娄小姐同行。”

        虽说他平日里身体虚弱,府中面积大,向来是坐着到各处去的,但此时这儿只有一抬步辇,总不好他自己坐在辇上,让客人跟在旁边走。

        孟潜山连忙应下,挥手让小厮们先将步辇抬远了。

        这在王府中极为寻常,反倒是娄婉君对靖王这般前呼后拥的架势颇感兴趣,笑着同他攀谈了起来。

        即便江随舟仍需持着那番清冷矜傲的模样,都有些招架不住,没一会儿,便与她交谈了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娄婉君的身上有种极鲜活的吸引力,是多年在沙场和军营中生活的经历带给她的。

        二人走着说着话,渐渐便到了安隐堂院外。王府面积大极了,江随舟许久没走过这么远的路,走到院门前时,脚下已然有些打飘了。

        娄婉君敏锐地觉察到了。

        “靖王殿下身体也太孱弱了点。”她说。

        江随舟低了低头,道:“姑娘见笑了。本王这病气是胎里带出的,这么些年,一直未曾见好。”

        娄婉君直摇头。

        果真,人要真是十全十美起来,连老天都要嫉妒他。

        说着话,二人便走到了院里。江随舟抬手,往霍无咎的住处示意道:“就是那儿了。姑娘自便,本王先回房歇息了。”

        他们二人见面,合该有话要私下说,自己也得有些眼色。

        娄婉君却诧异道:“你们两个没有住在一起啊?”

        江随舟点头。

        便见娄婉君不知为何叹了口气,接着道:“好吧,那就多谢王爷了。我没什么话说,去去就走,王爷不必担心。”

        江随舟闻言冲她点了点头。出于礼节,又因着回到自己的院子不必太顾忌,他点头时,还朝着娄婉君笑了笑。

        娄婉君心满意足地朝他一拱手,便领着身后的小厮,往霍无咎的房中去了。

        江随舟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了片刻,继而像是要逃避什么一般,一言不发地转头回了主屋。

        房门静静地阖上了。

        ——

        娄婉君打小就不大喜欢霍无咎。

        从小,她父亲调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恰好是她记事那段时间,她父亲带着她去了阳关。

        她母亲是难产死的,不管是她爹还是周围的长辈,对她都多怜爱些。而边关长大的那些熊小子,都是没见过小姑娘的,平日里玩起来,也都让着她。

        唯独霍无咎是个例外。

        边关那群熊小子里,唯独他性格最差,人又最不听管教,即便霍伯父那种身强体健的人,有时候都要被他气得捂心脏。

        但他偏偏长得高,打架骑马都厉害,即便傲得下巴朝天、目中无人、谁都不爱搭理,那群小孩儿也还是爱贴他的冷脸,唯他马首是瞻,活像个占山为王的土霸王。

        而他霍无咎,天生不爱带小姑娘玩。

        也就是那段时间,娄婉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排挤,还是让人有苦说不出的冷暴力——霍无咎虽不嘲笑她,却也不搭理她,手一挥,带着一群野小子呼啦啦地就跑到野外去了,□□上树,骑马打猎,没一样是娄婉君跟得上的。

        她那会儿小,气得直哭,也幸好霍无咎还有个性格安静的哥哥霍玉衍,愿意留下来等她一起玩。

        “无咎不过是性子傲些,他没有恶意的。”霍玉衍总这般慢条斯理地劝说她。“你不要同他计较。”

        但娄婉君不听这个。等长大些,习了武,她就找着要去跟霍无咎一较雌雄,就为了有朝一日把霍无咎揍服了,自己当大哥,孤立霍无咎。

        结果,姓霍的那又冷又傲的性子,还看不起她是小姑娘。即便她一个个把霍无咎手下的小弟都揍服了,霍无咎也不稀罕和她动手。

        他们二人就这般,由娄婉君单方面地水火不容了十来年,一直到现在,娄婉君再想起来,都恨得牙痒痒。

        她父亲还让她嫁给霍无咎?

        还不如杀了她痛快。

        娄婉君大步走到了霍无咎的门前,也不敲门,一抬腿,门便应声而开了。

        她转身接过小厮手里的礼品,扬了扬下巴,道:“门外等着。”便径自进了房,又将门踢上了。

        五间的大房子,宽敞极了,内饰奢华,家具摆设也是一等一的好,一看就知道,霍无咎这家伙在这儿吃香喝辣的,根本不用人关心。

        她抱着东西,四下打量了一番,便听见了碌碌的轮椅声。

        她循声看去,就见轮椅上坐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一双腿尤其长,搁在轮椅上颇有几分纡尊降贵的委屈。

        那人眉目凌厉,一侧眉峰赫然被伤疤切断,眉下的眼睛如鹰似隼,赫然就是霍无咎。

        娄婉君噗嗤笑出了声。

        “哟,残废?”她笑着走上前,将手里的礼品往旁边桌上一放,抬腿就在霍无咎的轮椅上踹了一下。

        却骤然有一道阴影,山似的,将她笼罩住了。

        竟是本该残疾的霍无咎站起来了。

        高得很,浑身的气场也极有压迫感,逼得娄婉君不由自主地退了一小步。

        “你……”她一时有些结巴,盯着霍无咎,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装的?”

        霍无咎瞥了她一眼,抬腿走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有事?”

        他一点也没有与娄婉君久别重逢的亲近,反倒跟七八年前一样,那副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傲劲儿,还是那么讨打,让□□头痒痒。

        娄婉君瞪他一眼,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道:“不过是来看看你死了没。愣着干什么,不去倒茶?”

        后半句,是对站在旁边的魏楷说的。

        魏楷一哆嗦,连忙应声上前,给这位姑奶奶倒了一杯茶。

        他属实不敢招惹这位姑娘,甚至对她的恐惧,已经要刻在骨子里了。

        没办法,这位姑娘打小儿跟将军不对付,又揍不着将军,只好揍他们这群小喽啰。虽说他们也不是吃素的,但这位姑娘属实厉害,他们每次都打不过,还每次都被揍得鼻青脸肿。

        实在不敢回想。

        娄婉君喝了口茶,正打算略坐坐就走,却听霍无咎说话了。

        “你刚才怎么跟靖王一起来的?”

        语气中竟有两分兴师问罪的味道。

        娄婉君一抬头,才觉察到今天霍无咎的不对劲。

        这个人,目下无尘,谁也不放在眼里,招他笑一笑难,让他皱眉头却更难。但是,打从今日她进门,霍无咎的眉头就没松开过,看向她的目光,也极其不善。

        她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不知道哪儿招惹到他了。

        这倒是稀奇。

        娄婉君笑了一声,满不在乎道:“怎么不能一起来?我俩门口碰见的,聊聊天怎么了?”

        只见霍无咎眉头拧得更深了。

        “他没坐辇?”他问道。

        娄婉君道:“没啊。哦,进门时是停了一抬,他没坐,跟我一起走来的。”

        这话说完,她只觉霍无咎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嘿?

        这倒让娄婉君觉得稀奇了。

        这么个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家伙,怎么今儿个开始计较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娄婉君便接着说起来,字字句句都是心里话。

        “别说,这靖王虽然风评差点儿,人确实不错,可见朝中文官以讹传讹,他们才不是好东西。”她说。“这么些年,我还没见过这种长得又漂亮、性格又好的男子呢,当真稀奇,你说是不是?”

        她眼看着霍无咎的脸都黑了。

        他片刻没说话,旁边的魏楷也是噤若寒蝉。

        半晌之后,霍无咎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以后没事别来靖王府,离他远点。”他说。“有事也别来。”

        ——

        娄婉君悟出了个道理。

        总听人说随缘的,有些事还真不能强求,到了时机,自然它就来了,像从天而降的一份惊喜。

        比如说,这么多年,她就是想收拾霍无咎一顿,可就没机会,今天,倒是忽然把他惹得暴怒、且有苦说不出了。

        娄婉君只觉神清气爽,欣赏了一番霍无咎强忍怒火的模样,拍拍衣摆,扬长而去。

        只留下霍无咎,冷着脸坐在原处。

        果真,轻敌与自满乃是兵家大忌。

        他光因着江随舟不是断袖、府中那两个花枝招展的男人没什么威胁而高兴,竟忘了还有这种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他看见江随舟对娄婉君笑了,也看见娄婉君看向江随舟的眼神,又亮又贼,活像只要把肉叼回窝里的狼。

        霍无咎的牙根都有些发痒。

        但他偏偏又不敢说。江随舟那胆子,比草原上的野兔也大不了多少,一吓就要跑,更何况自己对他还有非分之想,多少有点心虚。

        霍无咎像只笼中的困兽,气得在房中打了一圈的转,直到晚上,江随舟来了。

        自然,是有事要说。

        庞绍这些时日在朝中频频有所异动,江随舟也找到了些许蛛丝马迹。这些痕迹拼凑一番,便会有可能觉察到庞绍的动向。

        但是江随舟这天晚上,其实是有点心虚的。

        他拿出的这些消息,都是无关紧要的,他早与徐渡查验了一番,不过是些寻常的贪污受贿罢了,都跟娄钺没关系。

        但是……

        他却一整天都坐立难安的,总想找个由头来,见见霍无咎,看看他对娄婉君如今是怎样的态度。

        所以,他带着这些东西来了。

        他煞有介事地与霍无咎面对面地坐着,将手中的消息和线报一条一条列了出来。末了,他状似慢条斯理地道:“只是我对娄将军了解不多,不知道庞绍这些举动,究竟与他有什么关系,你且看看。”

        却听霍无咎半天不说话。

        他不解地抬头看去,就见霍无咎坐在那儿,似皱着眉头。

        “霍无咎?”江随舟疑惑地唤了他一声。

        却见霍无咎皱着眉,开口道:“你还挺上心的。”

        “嗯?”

        下一刻,霍无咎抬起眼,看向了他。

        “今天娄婉君来,你们路上说什么了没?”

        他神情严肃,像是真的在和江随舟计较这点小事一般。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想听江随舟告诉他,今天为什么要对娄婉君笑。

        作者有话要说:霍夫人既视感有点强,写个现代小剧场(所有作话小剧场都与正文莫得关系!)

        但是!没错!这个小剧场就是影射霍夫人悍妒的!(指指点点)

        ps:双向吃醋还是评论区来的灵感,写起来是真的很快乐!爱你们!

        夜深了,霍夫人坐在沙发上,一直等到时钟指针指到了十二点三十多,房门才响起。

        他皱着眉头打量进门的江随舟。

        身上有酒味,混杂了点香水味,花香脂粉香调的,一闻就是女香。

        “喝酒了?”霍夫人皱眉。

        “喝了点儿。”江随舟不以为意。

        霍夫人状似漫不经心:“刚送你回来的那女的谁啊。”

        “同事啊。”江随舟松了松领带。“娄婉君,你认识啊。”

        霍夫人脸色冷了下来。

        果然是那个女的。他早就看出来那女的没安好心,还成天缠着他们家随舟。但是他们家随舟就像没看出来似的,不管自己怎么暗示都不管用。怎么,这人对他居心叵测,这话是要他主动讲出来吗!

        江随舟看出他表情臭了。

        “你怎么了?”

        就见霍无咎盯了他一会儿,接着,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江随舟:“?”

        霍无咎:“你嫌弃我是个男人是不是?我最近一夜只有五次你不高兴了是吧?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

        江随舟:“……。”

        他外套一甩,上楼洗澡去了。

        霍无咎看着他的背影,眼眶都红了。

        果然,果然男人都是不长情的。

  83、第  83  章

        江随舟却微微一愣,有些不明就里。

        他刚才问什么?自己今日与娄婉君同行时……说了什么话?

        霍无咎的表情过于严肃了些,让江随舟心里不由自主地一咯噔。

        他是在怀疑自己与娄婉君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还是单纯因为自己接近了她,所以心下不快?

        也是,对与他这种关系的人,心存几分独占欲,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江随舟压下心底的酸楚,勉强笑了笑,说道:“也没说什么。娄小姐很健谈,性子也开朗外向,就爱聊些闲言碎语,没说什么要紧的事。”

        开朗外向?

        霍无咎的眉心快要能夹死一只飞虫了。

        他记忆里的娄婉君就是个不讲道理还缠人的女恶霸,什么时候开朗过,还这么爱笑,甚至会盯着旁的男子双眼放光?

        分明就是事出反常,江随舟居然还夸她。

        霍无咎竟不由自主地拿自己跟娄婉君对比起来。

        他话不多,更够不上什么开朗。瞧着刚才江随舟对着娄婉君笑的模样,霍无咎心里更堵了。

        这是他们二人才第二次见面吧?他第一次、第二次见自己的时候,可是横眉竖目,不假辞色的呢。

        霍无咎的思维开始不讲道理起来,将他的情绪也带得愈发不讲道理了。连带着,他的脸色也愈发不好看,片刻之后,才开了口。

        “你以后还是离她远些。”他警告道。

        娄婉君可不是什么好人。小时候就能为了打架将他缠得烦不胜烦、恨不得逃出阳关,现在,也极其有可能缠着他这位干净单纯的靖王,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却见江随舟的神色竟莫名低落了几分。

        “……知道了。”他说。

        霍无咎点了点头。

        一时间,他竟有两分罪恶感,甚至有点心疼。

        万一江随舟真对娄婉君有什么想法呢?看他这模样,不是没可能。

        他要是棒打鸳鸯了,靖王会不会伤心?

        不过,只片刻的理智而已,立刻,便在霍无咎的脑海中消散不见了。

        他恶狠狠地心想,管他呢。

        伤心就伤心,但是他就是不能跟娄婉君搞到一起。

        至于他能和谁搞到一起……管他呢,走一步看一步,是他霍无咎的话,最好。

        ——

        江随舟别无他法,只得暂且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将精力更多地放到朝局上。

        果真,没几日,庞绍便有了大动作。

        而他这大动作,居然是冲着齐旻去的。

        这段时日,娄钺在朝中横行霸道,不仅庞党遭殃,齐旻一派也深受毒害,总被牵连殃及。

        这日,庞绍竟给齐旻手下的官员送了一封信。

        那信上没说与他们合作,却送来了几条参奏娄钺大不敬的罪状。有说他咆哮朝堂的,有说他公然违抗圣旨的,甚至管了些他不该管的事,拦下了苏州新任知府送进京城进献给皇上赏玩的几个瘦马,让手下的兵强行将那几名女子送回了苏州去。

        这些事,有的是齐旻知道的,有的是齐旻不知道的。总之,洋洋洒洒写了几大页,虽都鸡毛蒜皮,不至于让娄钺被降罪,却足够让他触怒后主了。

        而在信的末尾,庞绍还意有所指地写了几句话。

        他说,齐大人与诸君应当清楚,武官当权的后果,不是你我能够承担的。他今日敢倚仗功劳造出此等事端,谁能保证,他日此人不会做出更加大不敬的事?这些苗头,理当让皇上知道。

        这信是他意有所指送给齐旻看的,江随舟却没想到,齐旻会派人暗中将这信件送给他。

        齐旻附了一行小字。

        “庞绍之心,王爷可见。”

        江随舟拿着信沉默了片刻。

        信里的内容虽然中规中矩,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结合起他们一众人等之间的关系,庞绍的用意,便极其耐人寻味了。

        他和齐旻之间的关系并不好,送来这样的信,自然不会是同僚之间的善意交流,反倒更像是庞绍要借齐旻的势,想同他暂且联手,一起扳倒娄钺。

        他给齐旻提供了足够的证据,甚至替他想好了娄钺的罪状,给他扣了一顶大不敬的帽子。再加上意有所指地说武官理当忌惮、又说保不齐娄钺日后还会做出更大的事,那便是往谋逆、甚至拥兵自重、威胁皇权的方向推了。

        想必,他是自知自己在后主面前信誉大不如前,所以要借齐旻的嘴,先在后主面前参娄钺一本。

        那么,接下来呢?

        他定然会有下一步的计划,否则,也不会贸然给庞绍扣下这么大的罪名。

        而就在这时,江随舟收到了另外一封密函。

        那是徐渡所蓄的死士得到的消息。

        那密函上说,庞绍手下的人曾多次往返于临安和南方诸郡,不做别的,却频频出入各郡守将的府邸。与此同时,庞绍手下的人还有意无意地与前往岭南赴任的岭南总督、前任苏州知府方兆和往来,似有银钱来往,但查不出其他。

        江随舟手中拿着那两封密函,沉思了片刻。

        片刻后,他的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庞绍的此番动作,就是已经在暗中物色能够接替娄钺的人选了。这人选自不必是多么出色的武将,只要听话,那边符合庞绍的要求。

        至于方兆和……

        若江随舟没记错,此人在史书上贪污受贿,在这一年秋后便全家问斩了。但如今,此人却风风光光地去了岭南任职,虽明面上是降职……但岭南,却是娄钺原本的守地。

        想必这人已然被庞绍收买了,庞绍救了他一命,而他则成为了庞绍戕害娄钺的布局中的一环。

        而至于这人究竟会在岭南有什么动作……

        江随舟沉思片刻,让徐渡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往岭南跑一趟,探查一番。

        徐渡领命退了下去,唯独江随舟坐在书房里,沉思着将这两封密函收了起来,提笔给齐旻写了回信。

        庞绍此番给齐旻的信件,所罗列的罪状虽多,却都是浮于表面、不痛不痒,到头来也不过是让娄钺挨顿骂罢了。而庞绍最根本的用意,想必是想借此试探齐旻的口风。

        既如此,不如便给庞绍递出投名状,让庞绍相信,齐旻也与他一样,愿意暂时放下芥蒂,一致对抗娄钺。这样的话,庞绍便能对齐旻暂时放心,为了他计划的推进,也会多少透露两分重要的信息给齐旻。

        而这些信息,则是最有用的东西。

        江随舟写完的信件,一边浏览,一边将信缓缓吹干。

        墨迹渐渐干在了纸上,江随舟看着上头的自己,缓缓叹了口气。
<br  />        他知道,娄钺拒绝了霍无咎,而霍无咎也任由他拒绝,没有胁迫他。

        但是如今,江随舟却想要拿手上的这些证据,来威胁娄钺。毕竟,这些东西能清楚地告诉他,庞绍已布下了天罗地网,若是娄钺再犹豫下去,犹豫到庞绍栽赃他,使得后主收了他的兵权、定了他的罪,那么一切都为时已晚了。

        江随舟知道,威胁娄钺,是唯一的办法。

        而这件事,只有他去做,并且是他在霍无咎不知情的情况下私下做,才能让娄钺与霍无咎不生嫌隙。

        至于事后,娄钺再如何看待他……

        江随舟面无表情地将信叠好。

        就随他去吧。

        ——

        果真,下一场大朝会,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齐旻果真如庞绍设想的那样,也对娄钺深恶痛绝了。他按着庞绍递来的信件上的罪证,狠狠地参了娄钺一本,成功激怒了后主。

        后主当然对娄钺平时干什么不感兴趣。他计较的是,娄钺凭什么自作主张,把本该送到宫里来的瘦马赶回扬州去?

        为了这事,后主大发雷霆,庞绍与齐旻两边的官员更是跟着拱火。一时间,娄钺双拳难敌四手,竟难得被骂得面红耳赤,一直到下朝时,脸色都没有缓过来。

        江随舟从头至尾都冷眼在侧观察。

        他知道,今日发生了这样的情形,就是最适合他与娄钺谈条件的时机了。娄钺才被朝堂众臣孤立,想必也知道现如今的处境,便更容易被自己说服,从而倒戈向霍无咎。

        江随舟有九成的把握。

        这么考量着,他便暗中思索起措辞来。待到散朝,众臣皆心满意足地退出广元殿,江随舟才抬步,跟上了落在最后的娄钺的步伐。

        “娄将军,留步!”他扬声道。

        娄钺听见有人喊他,一转身,便见身后几步的位置,正是那个那天在城外迎接他的靖王殿下。

        是个挺有礼貌的病秧子。

        娄钺停下脚步,颇有耐心地等着江随舟跟上来,问道:“靖王殿下,有何指教?”

        江随舟行到他面前,娄钺冲他拱了拱手,便自然地与他并肩同行。

        “指教谈不上。”他淡声说了开场白。“不过今日这局势……对娄将军来说,实在不大乐观。”

        他停住了话头,刻意给娄钺留下了反应的时间,只等他应声,自己便能接着往下说了。

        却没想到……

        提到今日之事,娄钺脸上虽显出几分恼怒,却并未多言,反而叹了一声,道:“确是如此了。我是没想到,几年不见,齐旻怎么与庞绍勾结在一起了?——不过,也多谢您,靖王殿下,还记得专门留下来宽解末将。”

        这反倒让江随舟一时说不出下头的话了。

        他……他可不是来宽解娄钺的,他是来威胁娄钺的。

        但是,娄钺却自说自话地接着说了下去。

        “末将看得出,您当真是个好人!光说霍无咎那孩子的事,便可见你心地好!”他越说越来劲,反而将江随舟引为知己了一般,接着说道。“也幸而有您啊!您不光是霍无咎的恩人,也是我们婉君的恩人啊!打小儿我就发现这两孩子般配,你说婉君那么傲的性子,竟能日日跟在无咎身后!你说,这是不是天赐的缘分……”

        江随舟满腹的权谋计策,全被娄钺堵在了嘴里。

        他喉头发苦,心里发酸,脸上还要不显分毫,淡笑着应是。

        他心里却早将牙咬碎了。

        算了!枉他还担心破坏了霍无咎和娄钺的关系,非要自己来做这恶人!既然如此,干脆把事情交给霍无咎,让他自己去与娄钺说好了!

        江随舟赌气地心想。

        作者有话要说:来自长辈的错觉:这俩孩子打小关系就好;d

        ——

        hhhhhh本来还在担心省考过了以后,要报封闭的面试班,估计要断更十天左右,结果今天出成绩,耶!没过!

        懒鬼狂喜,不用学习辣!

  84、第  84  章

        江随舟虽在心里放下狠话,但他也知道,娄钺越是这么看重霍无咎,他便越下不去手,破坏他二人的关系。

        他且听着娄钺这般说了一路,一直到了宫门口,娄钺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口。

        “实是末将与王爷投缘,倒是让您听了我这么久的闲话。”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江随舟淡淡一笑。

        “将军爱女心切,没什么的。”他顿了顿,继而意有所指地接着道。“不过将军,快意恩仇是好,但若有一日惹了旁人忌惮仇恨,那么到时,莫说金玉良缘,即便是令嫒的安危,都不一定能保证得了啊。”

        娄钺一愣,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王爷说什么?”他惊道。

        江随舟淡淡收回目光,四下打量了一番,压低了声音,道:“本王手中有些消息,关于将军的。想必将军不知,庞绍等人,已然要将您全家往死路上逼了。”

        娄钺一愣,继而暴怒,压低着嗓子怒道:“果真!这老贼这些时日一直示弱,原是在暗中搞鬼!多谢王爷告知,我定不会让他得逞!”

        江随舟笑了两声。

        这娄钺虽说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但实在是耿直莽撞。自己此时若不拦他,想必他现在就能提枪去砸庞府的大门。

        “将军,您还不知道,庞绍搞的什么鬼呢。”他说。“若他有意要杀人于无形,将军,您有几分胜算?”

        娄钺这下停在了原地。

        他确是脑子一热了。听靖王这么一说,他也觉察到,自己在明庞绍在暗,实在是半点胜算都没有。

        “那……”娄钺踌躇片刻,声音弱了下去。“王爷可有什么高见?”

        江随舟淡笑着看向他。

        颇像是只佯装纯良的狐狸,终于懒洋洋地露出了几寸尾巴给人看。

        “本王不仅有想法,还有办法帮助将军。”他说。

        娄钺本想谢他,可看他这幅表情,一时也有些没底了:“那王爷……”

        “本王也有些忙,需要将军来帮。”江随舟道。“不过将军不必紧张。一会自有人将会面的时间地点送到将军的府上,届时,本王拿上本王的筹码,将军不如同本王一起,寻个清静地方聊一聊。

        ——

        娄钺自然答应了江随舟的提议,只是在二人分别时,再看江随舟的眼神,多少有了些复杂。

        江随舟自然知道,只作没看见了。

        随便娄钺怎么想吧,但而今,他也只能这么做。

        他若只一味帮助娄钺,娄钺头上压着他的家国大义,又有转圜的余地,反倒很难真的答应他的条件。唯有将娄钺逼到死胡同里,让他进退两难,只能在两边做出个选择了,他才会下定决心,做出一些牺牲。

        至于他如何看待自己……

        江随舟在心里告诉自己,不重要,随他吧。

        即便让一个原本与自己交好的人误解自己,是一件不太令人舒服的事。

        他坐上马车,匆匆而去,回了府便将徐渡和顾长筠召到了自己的房里,同他们议定了适合的时间和隐秘的地点,再让徐渡手下的死士将消息暗中带进了娄钺府中。

        时间定在了这日入夜,地点则定在了临安有名的酒楼金玉阁。那儿虽人多眼杂,但常有官员商贾出入,不会惹眼,且徐渡早打听好,庞绍今晚在鸣凤楼有宴,届时不会在金玉阁里碰见庞党熟人。

        将这些定好,又叫顾长筠以他的名义去金玉阁中定下包厢之后,江随舟便在府中静静等着夜晚降临了。

        眼看着就入了夜。

        他换上素日里的常服,备好了近日所集的证据,便与顾长筠一道打算出门了。

        却在这时,魏楷来了。

        房门被推开,江随舟一抬眼,就见魏楷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往他的方向看,道:“王爷,霍夫人有事找您。”

        江随舟此时已经穿戴妥帖,准备出门了。他今日寻的借口便是带顾长筠外出饮酒作乐,此时顾长筠候在一边,马车已经等在了王府外头。

        江随舟顿了顿,道:“你去回霍夫人,有什么事,等本王回来再说。”

        却在这时,魏楷身形一晃,被一人大力地从身后推开了。

        江随舟看去,便见霍无咎坐在那里。

        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头却是皱着的。

        江随舟愣神的功夫,他已经将魏楷推开,自摇着轮椅,进到他的房中,还把门都从外关上了。

        “干什么去?”霍无咎问道。

        江随舟只想遮掩过去:“也没什么,就是顾长筠他……”

        “拿糊弄外人的话糊弄我?”霍无咎目光不善,在顾长筠的脸上停了停,又看向江随舟。

        “你今日与他二人商谈许久,此时又要出门,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他一派咄咄逼人的模样,看上去凶得很,但只有霍无咎自己知道,他今日可是实打实地等了江随舟一天。

        他早觉察到江随舟有什么事,不然主屋今天也不会这么热闹。但是,按说早该来与他讲的江随舟,却迟迟没有动静。

        霍无咎心焦了一天,终于没耐心了。

        他不知道江随舟为什么做事要瞒他,他只知道,他需得将江随舟拦住,问个清楚。

        江随舟知道,是瞒不住他了。

        他深吸一口气,只好老老实实、言简意赅地说:“确实没什么,只是约了娄将军,有些话同他说。”

        霍无咎摇着轮椅行到他面前,朝他伸出了手:“拿出来。”

        江随舟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备好的证据放在了霍无咎手里。

        旁边的顾长筠看得傻了眼。

        王爷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听霍无咎的话了?而且这个霍无咎……凶虽凶了些,看向王爷的眼神,却是恼怒又无奈的。

        这是他第一次在霍无咎脸上看出这么鲜活的情绪,两人面对面的,那番气场,竟真的像是断了袖一般。

        而霍无咎则没工夫注意顾长筠。他接过了江随舟递来的信件,粗略浏览了一番,便将那些信件往膝上一放。

        “你打算怎么做?提醒他,还是威胁他?”

        他虽是问句,但江随舟却听出,霍无咎已经猜出他想干什么了。

        果真,不等他应声,霍无咎便接着道:“你真当娄钺是吃素的,这么好吓唬?你才认识他几天,知道他是什么人,会做什么事?江随舟,你倒是胆子真挺大的。”

        这是霍无咎第一次直呼江随舟的全名。

        江随舟顿了顿,一时有些不服气:“我做了几手准备的……”

        “所以为什么不告诉我?”霍无咎问道。

        江随舟说:“你与他关系亲厚,日后又要……还是不适宜出面。”

        霍无咎也不知道江随舟含糊过去的、自己日后要做的是什么事,但听他这么说,他还是忍不住地来气,又不免心生无奈。

        成天想着保护这个保护那个也就算了,还要在娄钺面前保护自己?当真是傻得厉害。

        霍无咎也不多废话,将那信叠了几下,便径直塞进了自己的衣襟里,看向江随舟。

        “那就去吧。”他说。“等着我。”

        ——

        金玉楼的某间极不起眼的包厢里,围桌坐着四个人。其中的娄钺与顾长筠心下都是震惊的,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顾长筠本就是来作挡枪用的,就是给江随舟前往金玉楼找个缘由。本不过是办件小事罢了,他却没想到……自己竟能看见这般令他吃惊的一幕。

        霍无咎的腿竟是好了。他光听霍无咎对王爷说“等着他”,却没想到,他所说的,是在金玉楼等着他。

        待他与王爷乘车到了酒楼,进了包厢,他便在里头看见了双腿健全,卓然而立的霍无咎。

        他不过与霍无咎对视了一眼,便觉遍体生寒了。

        这人竟不知何时,早从那个任人欺负的残废,重新成为了那个单手就能扭断他脖颈的战神,而他竟丝毫不知情,甚至连当时闹得那么厉害的庞绍,都没觉察出来。

        而娄钺……

        他虎目圆睁,惊讶地盯着霍无咎。

        他原做足了打算,等着来与那深不可测的靖王对峙,却没想到今晚,坐在他正对面的,是单手撑膝,神情冷肃的霍无咎。

        靖王坐在旁侧一言不发,倒显出了两分可怜。

        “娄将军,坐。”霍无咎分毫不与他客气,抬手让人上了菜,便拿起酒杯,朝着娄钺比了个请的动作。
r  />        娄钺面色难看,却又无可奈何:“无咎,有话直说吧。”

        “今日靖王殿下也跟您说了吧?今时不同往日,娄将军,您今日恐怕是没办法再拒绝我了。”霍无咎说。

        他语气冰冷又强硬,根本不像是来跟人商量的,反倒就差将威胁二字盛在盘里,端到桌上了。

        江随舟不由得捏了把汗,反观娄钺,还真露出了几分不忿。

        “你就这么笃定?”娄钺不悦道。“你这是在逼我叛国。无咎,你父亲当年,可都没这么做过。”

        霍无咎却道:“不是我逼你,是庞绍。”

        娄钺冷笑,不以为意:“他能做什么?他再怎么大权在握,也不过是个文官,我手握十余万兵马,如今还有几万停在城外,他难道还能杀了我不成?”

        霍无咎面无表情:“这兵归根结底还是江舜恒的。如果他要收回呢?”

        “统率十数万大军,还能有旁人能做吗?”

        “庞绍已经去找人代替你了。”

        “那我也不过解甲归田罢了!”

        “他不会让你善终。”

        “我堂堂正正,未做一件有愧大景的事,他能如何?”

        “只要他伸手,栽赃陷害,不过信手拈来。”

        “呵,我人在岭南,他手再长,能伸去那里?”

        “如今赴任岭南的总督,已经是庞绍的人了。你说,他能不能?”

        二人你来我往,谁也无半点示弱。娄钺素日讲话本就凶,霍无咎的态度也沉冷霸道,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硝烟四起,将侍立在侧的孟潜山和魏楷,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而霍无咎这句话一出口,娄钺便停住了。

        片刻后,他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霍无咎冷冷一笑,将怀中的信件拿出来,停在半空。魏楷连忙上前,替他接过,递到了娄钺手里。

        “您自己看看吧。”霍无咎说道。“他已经动手了。要不了多久,你的兵权一削,新人顶替上你,之后,随便什么贪墨渎职玩忽职守、以至于谋逆叛国,各种证据,都会被有意无意递回临安。”

        娄钺翻着那些信件,手渐渐开始发抖,眼眶也渐红了。

        江随舟看得出,霍无咎此举,正是与他殊途同归,要先将娄钺逼上绝路,再让他就范。但霍无咎也太利落胆大了些,半点情面不留,反倒让江随舟有些不忍心了。

        怎么也是一介忠臣良将,眼看着自己被逆臣天罗地网地陷害,却又无计可施,实在是一件极痛苦的事。

        “庞绍在朝一日,便定要除将军。他本就是这般无药可救之人,皇上又自幼偏信他,将军不必太过介怀。”江随舟放缓了声音,道。“不过,您也该知道,兵虽在你手里,却又千万种法子能够抢走。昏君奸臣压在头顶,这些兵不但不会成为您的靠山,反倒早晚会落入他们手中。届时,不仅将军全家要遭殃,山河凋零、生灵涂炭,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许久之后,娄钺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封信放回了桌上。

        “王爷说的,我都知道。”娄钺强压着声音中的颤抖,片刻之后,看向霍无咎。

        “我死不足惜,但必不会让婉君受到牵连。”他说。

        霍无咎淡笑一声,面上透出几分了然。

        娄婉君的母亲是娄钺少时挚爱,生她而死,娄婉君可是娄钺的命根子。

        “但是,我若做下这个选择,日后便是叛将,声名狼藉还在其次,一着不慎,便会身死。”娄钺紧盯着霍无咎,低声道。

        “我死不足惜,但婉君不可落得孤苦无依的下场。”他说。

        霍无咎的眉头又皱起来。

        那他要怎么样?还要自己给娄婉君介绍对象不成?

        便听娄钺深吸了一口气。

        “若要我答应,我只有一个条件。”他说。“你答应我,娶婉君为妻,一生一世不辜负她。”

        江随舟心下一凉,脑中也瞬间空白了。

        他看向霍无咎,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他想出言阻拦,却又没有立场。但他却实打实地后悔,悔得心口直疼,直后悔自己没有下定决心拦住霍无咎,自己来跟娄钺鱼死网破。

        而今……便再无转圜了。

        他眼前有些花,只觉人都渐渐空了。

        却在这时,他看见霍无咎愣了愣,接着往椅背上一靠,勾起一边唇角,露出个锋利却冰凉的笑来。

        “娄将军太会做生意了点。”他说。

        “但是即便我爹还活着,这事儿都不是他说了算的。所以劝您,想也别想。”

        作者有话要说:霍无咎:开玩笑,老子这么多年男德班白上的?

  85、第  85  章

        江随舟只觉更不真实了。

        他愣愣地看向霍无咎,就见霍无咎靠坐在那儿,一副极为漫不经心的模样,抬眼看着娄钺。

        按照原本正史的进程……他根本没有理由拒绝娄钺的要求。

        所以,事实与他所看到的正史上的记载,根本就是完全不一样的?

        不等江随舟回神,旁边的娄钺已然瞪圆了眼睛。

        “你……你这小子,你竟然……”

        “你问过娄婉君的意思吗?”霍无咎抱着胳膊皱起眉。“你替她瞎安排什么?”

        “她肯定……”娄钺不假思索。

        “那就是你看错了。”霍无咎一点也不拐弯抹角。“我与她从小相看两厌,到现在也是这样。你一个成天混在军营里的大老粗,打好你的仗不就行了?怎么还当起媒婆来了。”

        他说话不客气,堵得娄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可是……”

        霍无咎接着道:“娄将军,我是什么人,你清楚。把我们两个拴在一起,结的不是亲家,而是仇家。到那时,反而适得其反,不会是你想要的结果。”

        娄钺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江随舟此时全然放下了心,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只觉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但他也清楚,此时是与娄钺相谈的关键时刻,由不得他因一己私情而放松精神。

        他飞快集中起注意力,见娄钺一脸沮丧,显然落了下风,又不说话,连忙乘胜追击,劝说道:“娄将军,您即便想要以儿女结亲作为起兵的理由,也是不可的。您怕史家骂您首鼠两端、叛国求荣,他们又何尝不会骂您儿女情长、难堪大任呢?”

        娄钺看向他,片刻低声道:“你说得倒是也有道理。”

        “所以,您而今若再不反,便只能坐以待毙、任人鱼肉了。”江随舟道。

        霍无咎见娄钺犹豫,有点失了耐心,开口道:“怕他们作什么?口诛笔伐而已,能要你的命?”

        江随舟跟着道:“况且,而今不是叛与不叛的问题。数百年前,江姓的□□太宗焉知不是起兵推翻了前朝?朝代更迭,不过如同月落日升一般,是规律而已。而今北梁的皇帝不也是起兵的江家家臣吗?千百年后,史家执笔,要论起来,也不过是说他们破旧迎新罢了。”

        他这话说得底气十足。

        娄钺沉默了片刻,开了口。

        “你看看,你看看!”他拿筷子狠狠指了霍无咎两下。“在人家靖王殿下府里待了这么久,半点没学到人家知书达理的劲儿,还像个土匪!这么跟长辈说话,没礼貌!”

        听他这话,江随舟长舒了一口气。

        娄钺能这么说,那就说明,成了。

        他不由得看向霍无咎,眼里全是惊喜的笑意。而在他看去的那一瞬间,霍无咎也侧过头来看着他,脸上虽没有表情,眼睛却深极了。

        对视片刻,霍无咎唇角一挑,笑了一声。

        “当初不是您最讨厌穷酸文人?”他问道。

        娄钺恨恨地戳了一筷子菜:“靖王殿下能一样吗?”

        霍无咎虽同他说着话,眼睛却是看着江随舟的。

        “确实不一样。”他说。

        ——

        虽长松了一口气,但江随舟却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事实与史书所载的差别那么大。这日散席之后,他便沉思着这个问题。

        霍无咎自酒楼后的暗巷中窜上马车,就见江随舟坐在车上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霍无咎问道。

        江随舟脱口而出:“你为什么拒绝娄将军啊?”

        霍无咎有些莫名其妙:“这还能为什么?不想呗。”

        “可是娄小姐她……”江随舟话说道一半,才觉出不妥。

        他原想说,可娄小姐本就是未来会与他相伴的人,但是这话定然是不能讲的。

        他连忙刹住了话头。

        却见霍无咎疑惑道:“她怎么了?”

        “……她挺好的啊。”江随舟含糊道。

        却没想到,霍无咎一听这话,脸上竟露出了不高兴的神色来。

        “她好什么啊?”

        江随舟立马听出了他语气很冲,连忙转头看去,就见霍无咎皱眉端坐在那儿,满脸不虞。

        “说漂亮也就那样,成日里又像个男人似的。脾气还差。你当她和颜悦色对你是因为她是个好人?七八岁就追着魏楷他们打,咋咋呼呼的,想想就让人头疼。我就从没见过……”

        江随舟从没听过霍无咎语速这么快、连珠炮似的说话。

        ……还是说人的坏话。

        江随舟向来不会背后说人是非,听霍无咎这么说,也有些面红耳赤,连忙阻拦道:“好了好了,知道你不喜欢她,少说两句。”

        却见霍无咎半分不退让,看向他时,眼中竟有两分咄咄逼人。

        “我当然不喜欢她。”他说。“所以你也把眼睛擦亮一点,别看上她。”

        这下,轮到江随舟莫名其妙、满脸诧异了:“你说什么?我当然没有对娄小姐起非分之想啊?”

        这话音一落,一时间,两人对视着,都不出声了。

        只剩下摇摇晃晃的马车发出的碌碌声响。

        片刻,江随舟不由自主地笑了一声。

        “你怎么会这么觉得?”他问道。

        就见霍无咎张了张嘴,像有点心虚似的,转开了目光。

        “你不是还觉得我喜欢她么?”

        “你们二人毕竟自幼一起长大……”

        “我和魏楷还一起长大的呢。”霍无咎道。

        江随舟噗嗤笑出了声。

        霍无咎皱起眉,不满道:“你笑什么?本来就是。一起长大我就得喜欢她了?”

        江随舟闻言笑着直点头:“好了好了,知道了。”

        ——

        霍无咎这天回到房中,先把魏楷叫到了房里。

        “我发现了一件事。”他神色严肃。“但尚不确定。”

        魏楷手中正好拿到了一封重要信件,听见霍无咎这么说,立马抖擞了精神,跟着露出了肃然的神色:“将军请说。”

        却见霍无咎沉吟片刻,缓声道。

        “我怎么觉得,靖王他对我,也不是无意的?”

        魏楷:“……”

        他浑身紧绷的神经,顿时极其无语地松懈了下来。

        却见将军在灯下面容冷峻,如临大敌,若他没说那句话,任谁都会以为,他在思量军机大事。

        “……将军。”魏楷迟疑着开了口。

        “他刚才在车里笑的那一下。”霍无咎说。“不对劲。”

        魏楷心道,是您不对劲吧,

        他半点不信,只当自家将军是单相思得魔怔了。

        却听霍无咎接着道:“你想办法帮我探探他……不行,该我直接跟他说。”

        魏楷连忙拦他:“将军可别!”

        霍无咎抬眼看他,眉心一皱,道:“怎么?”

        魏楷将满腹的话咽了下去,支吾片刻,只好先拿手中的密信搪塞过去。

        “将军不如先看看这个。”魏楷道。“府外的弟兄加急送来的,刚才送到,说里头的事情要紧得很,务必第一时间让将军过目。”

        霍无咎皱眉看了他两眼,神色有点不虞,还是将那封信接了过来,打开来了。

        便见信上说,庞绍的儿子庞炜今日被庞家送出了城,一路往南方去了。这本不是件大事,但庞家此番下了大工夫,不仅是暗中将人送走了,还着了许多人,严严实实地护住了他。

        这便是事出反常了。
<br  />        霍无咎将那信从头到尾地看了几遍,继而道:“派人跟着,看他是到哪儿去,做什么。”

        魏楷应下,接着道:“将军您是看出了什么?”

        霍无咎拿着信,皱眉道:“光凭这个当然看不出来。但庞绍这些日子紧盯着娄钺,又派了人到岭南去。如果他儿子,也是往岭南送,那肯定是他在那边已经有什么收获了……”

        却在这时,门被从外推开了。

        二人回过头,便见江随舟带着孟潜山站在门口。

        廊前的灯笼下,江随舟站在那儿,衣袍都没来得及换下,在灯光之下,竟显得脸色有点白。

        他站在那里,看着霍无咎,手里拿着个东西,却没动。

        霍无咎的眉头立马皱了起来。

        “怎么了?”

        他急急往前走了两步,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懊恼地回过身去坐回了轮椅上,扶着轮椅飞快地走到门口,一把将江随舟拽了进来,继而关上了门。

        便见江随舟的嘴唇缠了颤,手里紧紧握着那东西。

        是一卷极小的纸张,一看就是飞鸽传来的书信。

        “……出事了。”他声音有些发抖,面上尽是茫然之色。

        这是霍无咎第一次见他这样。

        霍无咎只觉心都被攥在了一起,难受得紧,还喘不上气。他立马从轮椅上站起来,先不由分说地拽着江随舟,把他拽到了旁边的榻上坐下,这才一把拿过了他手里的东西,展开来看。

        纸上寥寥数笔,不过几个字而已。

        却赫然写着:“方兆和已反。”

        霍无咎看向江随舟。

        便见他抬起头,面色发白,缓声道:“方兆和已到岭南,拿着庞绍的银子,策反了娄将军留在岭南的兵马,足有三十万。而今,这三十万人,已然是庞绍的了。”

        “所以今日,庞绍将庞炜送出城,就是到岭南接应的?”霍无咎问道。

        江随舟片刻后才哑着嗓子开口:“什么?他把他儿子送出去了?”

        霍无咎点头。

        “……那他定然是要动手了。”

        江随舟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手下的人探到,而今入夏,岭南已有些蝗灾之势。但方兆和却按而不发,甚至半点抚恤都无。若我没有猜错……他是想借天灾乱岭南,待流民四起时,便伪造出起义的情状,领兵打进临安。到时,庞绍称帝,还是拱卫新帝,都只看庞绍怎么想了。”

        他虽努力地想要自己表现得平静,喉头却发紧,根本掩盖不住嗓音的颤抖。

        霍无咎眉头越皱越深,垂眼思考起对策和胜算来。

        却在这时,江随舟顿了顿,又开口了。

        “怪我。”他说。“蝗灾起得快,要不了半月,恐怕庞绍就要起兵了。是我非要挑拨庞绍和江舜恒的关系,将庞绍逼急了,他才会出此下策,要鱼死网破。此番非但岭南受灾,整个南景都要生灵涂炭,娄将军如今手中的五万兵马,也不过杯水车薪而已。全都怪我……”

        他的嗓音渐渐流出了两分更咽。

        霍无咎不知道江随舟这样的自责是从哪儿来的,他光知道,这傻家伙将全天下都压到自己身上,会让他撑不住的。

        他一抬手,按着江随舟的后脑,一把将他按进了自己怀里。

        “不怪你。”他说。“再说了,有我呢,怕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耶!今天偷懒不写作话!

  86、第  86  章

        江随舟猝不及防,被带得身体往前一倾,一头撞在了霍无咎的腹部。

        有些硬,却让人莫名有种极安全的感觉,即便此时于他而言,分明是最紧急的关头。

        这是他头一次这么慌,慌得全然乱了手脚。

        以前,即便庞绍步步为营、后主咄咄逼人,他都是不慌的。因为他了解他们,知道他们手里有怎样的筹码,能够应对得到,一切都在掌控的范围之内。

        但是这一次……

        蝴蝶煽动了翅膀,将历史进程打乱了。他即便再筹谋布局,也挡不住已然不信任后主、想要玉石俱焚的庞绍了。

        他轻轻地抽了两下鼻子。

        “但是……”他后脑被霍无咎的手心热乎乎地按着,声音也有些嗡嗡的。“要不得半月,南景便要乱起来,甚至即便此时围城杀了庞绍,也难挡他的计划。”

        却听霍无咎沉吟了片刻,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

        “我有办法,弄得来兵马。”他说。“信不信我?”

        江随舟片刻没有说话,也没动。

        却听霍无咎似有些不耐地啧了一声,语气竟多了些轻快,像是真的什么都不怕似的:“问你话呢。”

        “可是……”

        “没有可是。”霍无咎说。“你只管说,信不信。”

        这全然是在胁迫了。

        江随舟顿了顿,心不甘情不愿地低声道:“信你,好了吧?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这你就别管了。”霍无咎说。

        说着,他轻轻放开了江随舟。

        来自脸侧和脑后的热量骤然消失了,竟让江随舟莫名生出了些无依无靠般的空落落的感觉。

        他抬头看向霍无咎,就见霍无咎也在低头看着他。

        “既然信我,就回去睡觉。”霍无咎说。

        江随舟道:“可方才是你逼我说的……”

        “回去睡觉。”霍无咎重复道。“我出去一趟,明早睁眼时,我就给你答复,可好?”

        ——

        霍无咎好说歹说地将江随舟骗了回去,接着便带上魏楷,直奔娄钺的将军府。

        他根本没有在江随舟面前表现得那么气定神闲。

        他闯进了娄钺的府邸,直奔他的住所,将已经入了睡梦的娄钺一把拽了起来。娄钺正睡得迷瞪,便见霍无咎人高马大地站在他的床前,毫不客气地骂道:“还睡?庞绍老贼都端了你的老窝了,还睡!”

        娄钺只觉是发了梦魇,直到闻声赶来的娄婉君匆匆点起了灯,将房中满脸焦急的魏楷和直在房中兜圈子的霍无咎照了个明明白白,他才意识到这是真的。

        “怎么了?庞绍什么?”娄钺连忙翻身坐了起来。/>
        “靖王才得的线报,他派去岭南的那个方兆和,已经把你留在岭南的那些兵马策反了!”霍无咎道。“要不了半月,他们就能找到由头,打到临安来了。”

        娄钺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了。

        “庞绍图什么啊!”他急道。“皇上这般听命于他,他还不满足?”

        霍无咎无暇解释这些时日以来庞绍与后主渐深的嫌隙,只言简意赅道:“表象而已。他如今怕是想一箭双雕,一则清除敌党,二则改朝换代。”

        娄钺吓懵了。

        “那如何是好!”他道。“即便你在,这五万兵马想要与我那三十万大军对抗,简直杯水车薪!更何况岭南到临安并不远,沿路又全是州郡市镇,哪里是能打仗的地方!”

        到了那时,即便赢,这仗也至少要拖个一年半载,到那时,要死多少人?

        娄钺不敢想。

        “所以,要先下手为强。”霍无咎道。

        娄钺忙问道:“你有办法了?”

        霍无咎沉吟片刻。

        “冒险而已。”他说。“而今之计,只有借北梁的兵了。”

        娄钺听到这话,便知他已经与北梁有所来往,顿时松了一口气。

        “那便好。”他说。

        却听霍无咎说道:“但是,我要借你些兵马,要轻骑兵,脚程快的,越多越好。”

        娄钺不解:“为何?”

        霍无咎看向他,嗓音沉沉的:“北梁之人,也不可尽信。”

        娄钺一惊:“你是说……”

        他迟疑着说不出话来。

        他原就有些没想到,以霍无咎的本事,怎么会轻易被人俘了去?要么就是南景提前有所准备,要么就是霍无咎身后……有人背叛他。

        霍无咎既这么说,想必便是第二种了。

        便见霍无咎点了点头:“猜测而已。”

        一直在旁侧静静听他们二人对话的娄婉君不由皱眉道:“那你去,岂不是去送死?”

        “所以我要带兵。”霍无咎说。“需你这几日向江舜恒提议,随便找点借口,往江岸处送些兵马。数量不大,他不会拦你。届时我引兵前去,埋伏在南岸,他们若掉以轻心,便可先擒贼首,其余兵马,便任我调度了。”

        娄钺却道:“可是,你怎么就确定他们会带兵渡江而来?”

        便见霍无咎抬头看向他。

        “他们定然会来。”

        旁侧,娄婉君沉吟着道:“他们若要助你,便一定回来;他们若想杀你……也不会放过机会,对吗?”

        霍无咎缓缓点了点头。

        娄钺想了许久,深吸了一口气:“我便按你的安排形事。”

        却听霍无咎道:“还有一件事,你一定要做好。”

        娄钺问道:“什么?”

        霍无咎看向他。

        “我此去生死未卜,京中也不见得就太平。”他说。“庞绍紧盯着靖王府,江岸若是打起仗来,京中也不会没有声息。”

        娄钺点头。

        “你手下剩下的兵马,定要将皇城守住,不可放出任何一个要紧的人。”他说。

        娄钺应声:“这你放心,但你需快去快回。周遭郡县都有守军,届时若驰援临安,也不见得能守住多久。”

        霍无咎点了点头,接着道:“还有靖王。”

        娄钺不解:“靖王如何?”

        霍无咎看着他,目光沉沉,是前所未有的肃然和认真。

        “保护好他。他如果被伤到分毫,我要你的命。”

        ——

        第二日一早,朝阳升起,临安城中仍旧一派安详富丽,半点不见暗潮汹涌。

        朝堂上也是一样。

        娄钺仍旧爱闹事,且还改不了他指手画脚的性子。前两日弹劾完了庞绍,今日又大肆批评大景北境守备空虚,以为依傍大江的天堑就可高枕无忧,实则外患难平。归根结底,就是庞绍懒政,说不定还有侵吞国帑之嫌。

        后主总听他骂庞绍,时日久了,不仅厌烦庞绍,也厌烦了他。

        他被娄钺的大嗓门吵得头痛,干脆道:“所以,娄卿想要如何?”

        娄钺腰背挺直,声如洪钟:“当然是要加强守备,以备不虞了。”

        后主只觉头疼。

        他虽每日只晓得风花雪月,却也清楚自己兜里有多少银子。这些银子要养他宫中的美人,养他富贵优渥的生活,还要养他围场里的珍禽异兽,哪儿有钱再去养些没用的兵马啊?

        他挥了挥手,道:“那就从爱卿你的兵马里出吧。城外不是正有你五万兵马吗?拨出五千来,先送去好了。”

        娄钺面露不悦:“可是……”

        “没可是。”后主半点不妥协。“朕也变不出兵来。反正你的这些人马,早晚是要送到有用的地方去了,如今送去,还省你些粮草钱。”

        娄钺讷讷地不说话了。

        这事便就这么定了下来。

        城外热火朝天地点起了兵,而靖王府内,江随舟也知晓了霍无咎的计划。

        但霍无咎却没全告诉他。

        他只说,他飞鸽传书,给江北的守军李晟送去消息。再过数日,李晟便会点好十五万兵马送过江来。

        他此番,便是随娄钺手下的兵马前往江北,将那十五万大军拿到手里。此后,便由娄钺围城,他带兵增援,待二十万人马围住临安之时,便是庞绍与江舜恒身死之日。

        届时,他们便可快速拿下临安,再疾行至岭南,将那三十万人马堵在岭南,剿杀庞绍之子和叛将,届时,整个南景,便会落入他们手里了。

        江随舟思来想去,也看不出这计划有什么破绽,但是……

        他心下却总有点不安。

        既然霍无咎调兵那么容易,为什么之前没有想出这么简单的计策?既然他已经行动自如、没人能抓得住他了,他为什么还要潜入娄钺手下的那五千兵马呢?

        他心下总有些疑虑,越到霍无咎启程的日子,便越不安心。

        一直到临行前一日,他从衙门里回来,已然要入夜了。

        他回了安隐堂,却没往正屋走,在院中停了停,还是往霍无咎的房里去了。

        霍无咎正坐在那儿,看着魏楷清点行装。

        他们要带的东西不多,收拾起来也轻松。看着江随舟进来,霍无咎抬头看向他,便冲他招了招手。

        “来。”他说。“什么事?”

        江随舟道:“我就是来看看……”

        霍无咎起身过去给他倒茶,却被江随舟止住了动作。他抬头看向霍无咎,沉默片刻,还是道:“我还有些不放心……”

        霍无咎笑了笑,轻松道:“不放心什么?二十万人呢,即便庞绍手里的兵再多出一倍来,也没什么怕的。”

        “但我怕的是……”江随舟皱眉。“我只是猜测,但是,梁朝的兵马,能否全然相信?”

        霍无咎微不可闻地顿了顿,但转瞬即逝。

        他笑了两声。

        “那些兵,全是霍家的,有什么不可信的?别多想。”他说。

        “可是……”

        却听霍无咎懒洋洋地觑着他:“怎么,闲来无事,就要乱想了?”

        江随舟张了张口,正要反驳。

        却见霍无咎抬手,将他手腕一拉,接着朝魏楷一扬手,权当示意。

        “行了,别多想,带你找点事干。”霍无咎说。

        江随舟忙道:“干什么去?”

        “娄钺今晚要在城外犒军,带你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霍无咎(满脸希望):打完这一仗,我就回来娶你!

        江随舟:??这个fg别乱立啊!

  87、第  87  章

        江随舟没想到,霍无咎直接将他带到了城墙上。

        天色黑了下去,城墙下的士兵营帐中点起了火,而城墙之上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霍无咎颇为熟练地寻到了一处守卫的死角,便带着江随舟踏着墙壁,纵身跃上。

        临安的城墙很高,将城内城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城内是繁华一片的满城灯火,而城外,则散落了一地亮堂堂的营帐。

        霍无咎带着江随舟在城墙的边缘坐了下来。

        江随舟低下头去,便能看见一片热闹。

        这热闹与城中是不同的。将营帐照亮的是地上的火堆,冒着腾腾的热气。围在火堆周围的士兵声音都不小,说笑吵闹着,倒像是被火焰炙烤得沸腾起来了一般。

        他们席地而坐,酒坛和饭菜都这么放在地上,酒肉的香气随着腾起的热气一起升了起来。

        江随舟一时眼都有些直了。

        “倒是热闹极了。”他说。“他们日日如此吗?”

        “因为明天要开拔,所以今天会这样。”霍无咎在旁侧说道。“是军中的规矩。”

        他像是总在城墙上坐着一般,分明脚下悬了十余丈的空,腿却闲适地晃来晃去,甚至另一条腿抬起来,踏在了城墙的边缘上。

        反倒是江随舟颇为紧张,被霍无咎扶着坐下,便不敢再动了。

        “此后便是连日的奔波辛苦了。”江随舟说着,看向霍无咎。“你明日也同他们一起?”

        霍无咎将胳膊往膝头一搭,侧目看向江随舟:“娄钺已经送来了两套戎装,明日我和魏楷便会潜进去。”

        “那他们难道不会发现?”江随舟问道。

        “领兵的是纪泓承。”霍无咎说。“可靠,你放心。”

        江随舟点了点头。

        便听霍无咎说道:“倒是你。我虽来回会快些,娄钺也在城中,但你要小心,别让庞绍发现了。”

        江随舟应声:“好。”

        霍无咎又说:“我城中还有些人,此后便由他们保护你。明日我有个属下会入府,你不必管他,他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江随舟点头。

        “所以……”他看向霍无咎。“真的不会有危险?”

        霍无咎低头看着他。

        他不敢说实话。

        他不知道对方到底会带多少兵来,又会怀着怎样的心思、派来什么样的将领。

        这些都不是他能确定的,甚至他都无法断言究竟有几成胜算。他唯一确定的,就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江随舟独自置身险境太久。

        他抬起手想要碰一碰江随舟的头发,但手抬到一半,却又停住了。

        他笃定地说道:“只要你不出事,就是安全的,放心。”

        江随舟看着他。

        如果说他还是几个月前的他,他绝不会有半点担心。霍无咎是谁啊?大梁战神,向来战无不胜。即便他马失前蹄一次,也绝不会有第二次,在他面前,没有什么是有问题的。

        但现在……

        霍无咎不是史书上那个被赋予了神格的将军。

        他是他的心上人。

        许久之后,江随舟缓缓开了口。

        “那你一定要说到做到。”他说。“不能骗我。”

        ——

        第二日一早,城外的军队便开拔了。

        霍无咎行踪颇为隐秘,动作也很快。江随舟一早起身赶到他房里时,坐在轮椅上的,已经不是他了。

        是个身量与他差不多高的年轻男子,见到他进来,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便利落地站起身来,朝着江随舟拱手道:“这位就是靖王殿下吧?属下聂尧,特奉将军之命保护王爷。”

        江随舟愣了愣,才找回嗓音道:“……他已经走了?”

        聂尧道:“一个时辰之前,属下便将将军送出城了。”

        江随舟垂下眼,片刻后低声道:“这么早啊……”

        聂尧点了点头:“是。将军特意吩咐过,不要搅扰您休息。”

        江随舟冲他笑了笑,不知怎的,嘴角有些沉,笑得有点勉强:“知道了。你只安心待在这里就好,我已经吩咐过了孟潜山,衣食都不必你操心,若有什么事,我定会来找你。”

        聂尧拱手应了一句是,江随舟便转身出去了。

        房门阖上,六月初夏的早风吹在身上,分明是柔和的,江随舟却觉得有些凉。

        他转过身去,看向紧闭的房门。

        他竟没有察觉,自从他穿越过来开始,这是霍无咎不在他身边的第一日。

        竟这般让人不习惯,甚至觉得整个世界都空了下去一般。

        他转身,若无其事地回了主屋。

        霍无咎替他安排得极其周全。

        娄钺在朝堂上虽仍跟往日一样横行霸道,但暗中却在配合着他,演一副虽看上去强硬,实则已经被庞绍一步步架空的外强中干模样,时不时还表演一番无能狂怒。

        有娄钺转移庞绍的注意力,倒是让江随舟行事方便不少。他派人严密地监视着庞绍的一举一动,也时刻探查着他是否有异动。

        果真,庞绍这些日子忙得很。除了顾着料理娄钺,还有不少城外来的事要他忙,每日消息往来,反而顾不上江随舟了。

        江随舟知道,一定事关岭南。

        而在庞绍的众多消息中,他也探查到了一二。

        岭南蝗灾之势已经渐大了,但风声却是一直被按住的。庞炜已经到了岭南,只等寻到机会煽动起百姓,便可就势起兵了。

        这也足可得见,方兆和是真不清醒。

        单几条零星的消息,江随舟便看出,庞绍根本没想让方招呼活。蝗灾、贪墨、隐瞒不报,这些罪状叠在一起,定然能要方兆和的命。届时岭南起兵,危及临安,待到后主身死、庞绍装模作样地“镇压”住叛乱,便一定会兴师问罪,要了方兆和的脑袋,好让他来背锅。

        但此时的方兆和,却只顾着替庞绍办事去了。

        江随舟严密观察着庞绍的一举一动,而不过七八天时间,娄婉君已经偷偷跑到他府上好几次,也都不是有事找他,只闲着同他说话。

        几次下来,江随舟终于忍不住将疑惑问出口了。

        正好是个夜晚。他在灯下整理消息,娄婉君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百无聊赖地喝茶吃点心。

        “这几次,究竟是谁让你来的?”江随舟问道。

        娄婉君顿了顿,笑眯眯地说道:“我自己想来呗。在家待着没事干,倒是你这儿好玩。”

        江随舟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这里有什么好玩的?”他说。“说吧,是不是霍无咎?”

        娄婉君闭着嘴,想了一会儿,还是承认了。

        “你怎么知道的?”她问道。

        江随舟笑了笑:“只是有些感觉,没想到猜对了——他让你来做什么?”

        娄婉君往椅子上一靠。

        “担心你嘛。”她说。“我也不知道这太太平平的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他对我爹放了狠话了,我爹也不敢不从,便只好派我这个闲人来,日日看看你府上可有什么危险,好保护你呀。”

        江随舟只觉这法子笨得很。

        片刻后,他无奈地笑了笑。

        “真是的……”

        娄婉君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也看出什么来了?”她问道。

        江随舟一愣:“什么?”

        娄婉君说:“霍无咎呀!”

        江随舟面露不解:“霍无咎怎么了?”

        娄婉君啊了一声,盯了他一会儿,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不对呀,你既是个断袖,难道这都看不出来?”

        江随舟心下一跳:“什么?”

        他目光中隐隐含了两分不敢相信的期待。

        娄婉君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嘿嘿一笑。

        “没什么。”她说。“你等他回来,让他自己跟你说吧。”

        ——

        而此时,长江的江面上,隐约倒映出了漆黑的影子。

        自江北而南,数条船只如同潜在夜色中的巨兽,缓缓渡过宽阔的江面。船上没有点灯,只有靠得很近了,才能隐约瞧见黑幢幢的巨影。

        一条接一条的船只靠岸了。

        船上无声地下来了不少士兵,穿着浓黑的铠甲,在夜色中只偶尔泛起一星冷光。渐渐的,士兵陈列在江岸,数量之众,竟有上万。

        而这么多人,竟分毫没有被察觉。

        领兵的将领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李晟坐在战马上,静静地向南看去。

        他知道,魏楷早给他传过信,说此处的守将已经被娄钺买通,今日不会出现在此。所以,此时这片江岸,已然只有他手里的兵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他领命要杀的人。

        他身后这一万多人马,不过是引君入瓮所要用到的诱饵。这些兵自然什么都不知道,还全当是来给霍将军报仇的。

        而只有他和那数十个早已潜在周围的精锐知道,今夜,是来杀霍将军,替太子殿下永除后患的。

        他静静地等。

        就在这时,远处的一片林中,传来了一道声响。

        “李晟?”

        远远地传来,是霍无咎的声音。

        一时间,他身后密密麻麻的将士都有些兴奋了,隐隐发出闷闷的声响。李晟冷眼往后一瞥,便见他周围的数十将士,皆是蓄势待发,等在那里。

        他冷然一笑。

        凭他霍无咎多有威望,今日都要被马蹄踏成血泥。而他身后这些兵,也只能敢怒不敢言,毕竟自己身后站的,可是太子殿下。

        李晟收回目光,扬声道:“将军,正是末将!”

        说着话,他微微一摆手,示意周遭的将士准备。

        他话音落下,没一会儿,林中便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一个身量高挑的人骑着马,自林中飞奔了出来,迎面朝着李晟的方向来了。

        李晟抬手。

        下一刻,数十支箭如猎鹰破空,骤然撕裂了夜晚的寂静,朝着那虚影扑去。

        那马上的人根本躲闪不及,骤然中了数箭,随着中箭嘶鸣的战马一起,重重摔在地上。

        李晟眼睛一亮。

        成了。

        列阵的将士们都傻了眼,一时愣在原地。而李晟周遭那数十将士,则牢牢地将李晟护在了中间。

        李晟举起了手里的卷轴。

        “本将军奉皇上圣旨,特来诛杀反贼!”他说道。“叛将霍无咎,早已投靠南景!若不杀之,他日必成我大梁后患!”

        那卷轴在夜色下泛着微微的金光。

        周遭将士如遭雷击,谁都不知今晚的变故究竟是怎么回事。但那圣旨举在李晟手里,纵然他们不知真假,却也不信李晟真敢假传圣旨,这么堂而皇之地将霍无咎杀了。

        一时间,列阵的将士纹丝未动,唯有那一人一马,徒然倒在空旷的荒地上。

        李晟见状,满意地收起那卷轴,在周遭精锐的护送之下,骑着马,往那尸体处走去。

        只要确认了霍无咎已死,他的任务便完成了。

        今夜之后,太子殿下便不必再为霍无咎还活着而寝食难安,更不会再因为霍无咎在庞绍手里,而受他胁迫了。

        一切都会尘埃落地。

        他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大事将成的愉悦,直到他走到近前,由旁边的将士点起火把,想看看霍无咎的死相。

        火把照亮了尸体。

        地上却只有一匹死去的马。

        马背之上,竟是一只草人。

        下一刻,利箭破空,直钉入了李晟的咽喉。那剑准头之稳,力道之重,竟生生穿透了他脖颈的颈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