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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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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书籍名:《荒凉地》    作者:Exilecom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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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了,从昨天就有点心不在焉?”
  车上,裴也注意到周择一直在发呆,和普通的神游还有些不一样,像是在忧心什么。
  他不由得想起那天周选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
  “没事。”周择回过神,“你说橙汁会怪我吗?我居然不记得她……”
  裴也说:“怎么会,她那么喜欢你。”
  周择微微皱眉,看向车窗倒映中的自己。那么喜欢的人把自己忘了,应该会很难过才对,怎么高兴得起来?
  车里的暖气开得高,闷得人难受。他习惯性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才想起没有带药,不由得更加烦躁。
  这时,忽然一道冷气灌了进来。
  周择措不及防的侧过头。
  裴也一脸担心:“不舒服?马上就到了。”
  很神奇,这人就像在自己的身上装了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监测器似的,总是能面面俱到地发现他任何一丁点不对劲。
  但不知道是不是突然发病的原因,他的情绪并没有因此变好,反而更加沉重。他回国以前没有想过自己可能会成为裴也的担子。
  或许是因为害怕有一天这种照顾会让磨光他们之间的爱,又或许担心自己如果习惯了这样被照顾,对对方来说是很不公平的。
  裴也在这六年中成长,他却一直在原地踏步。
  这种情绪直到他见到程之之,才隐隐被控制住。
  “哥!”
  程之之比起以前更活泼了,以前是个闷葫芦,现在却是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而且看到她,周择才发觉小姑娘抽条起来原来真的会十八变,当年趴在小桌板上写作业的小学生转眼上了高中,只有眉目依稀能见到从前的影子。
  裴也见她扒着副驾驶的椅背,连忙制止:“他有点晕车,你别闹他。”
  程之之立马端坐回去:“啊…对不起……我这里有柠檬糖,要不要吃一点?”
  周择接过来:“谢谢,我已经好多了。”
  程之之这才松了口气,但很快又略显紧张地偷偷打量他。
  他察觉到不安分的目光,便问:“怎么了?”
  程之之想说他脸色有点难看,但接触到后视镜里的眼神,她又立刻摇了摇头:“没事!哥,我们还有多久到啊?”
  裴也说:“前面就是了,等会自己下车买东西。”
  程之之嘟囔着说:“每年来两回,今年错过就算了嘛,为什么还要来?”
  裴也语气低沉:“他不仅是你爸,也是你爷爷奶奶的儿子,你是为了他们来的,别那么自私。”
  这个话题似乎在他们之间讨论过很多遍,以至于一旦说起来,气氛就僵硬得很微妙。
  “……我知道。”
  程之之说完就飞快地开门下车。
  周择想出去透透气,加上有点不放心,便跟着她一道下了车。
  路边的商店里,程之之蹲在地上挑纸钱和鞭炮,周择从货架上拿了几瓶水,走到她身边时,有些不忍心地停了下来。
  他说:“不开心的话下次就不来了,我跟你哥说。”
  程之之早就整理好心情了,扬起脸:“嗯,我没有不开心,都是死人了,我有什么好计较的。”
  周择说:“那你还跟你哥脸色看。”
  程之之反驳:“那是因为他老是凶我,不像跟你说话的时候,简直不是一个人。”
  周择又说:“他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管你。”
  或许别人没发现,他却很清楚,裴也这个人有点老妈子属性。以前还好,可能是现在有能力了,他觉得自己算半个长辈,得管束一下小辈,但他又没有体验过和真正的家人相处,所以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
  一声哥哥让裴也心甘情愿承担这份不属于他的责任,这就是他最柔软的地方。
  “他没有什么家人,你算一个,就别和他一般见识了。”周择说。
  “我知道的。”程之之豁然站起来,“对了周择哥哥,我哥在这儿买了块墓地你知道吗?”
  “嗯?”
  他当然不知道。
  程之之只当给他讲了个八卦,所以语气很是轻松:“就是他出去工作的第一年,刚挣了点钱就给自己买了一块墓地,可是墓地不都是有年限的嘛,买了也是放着,还要交钱,多不划算?你劝劝他,看能不能退?以后我赚了钱再给他买呗,当然啦,你的我也包了!”
  “你可真大方……”
  周择无奈按了按眉心。在墓园外面聊着自己死后埋哪块地,总感觉有点怪怪的呢。
  后来他们扫墓的时候,程之之偷偷给他指了裴也买的墓地,在一个不高不低的位置,旁边有柳树的枝丫低垂下来。
  据说裴也就是看中了那棵树才选下的位置。
  周择又往旁边看,却很巧合地看到距离不远的另一个墓碑。
  他心随意动地拉住裴也的手指:“……苏雅的的墓在哪儿?”
  后者动作一顿,表情略有不自然:“怎么突然问起她了?”
  周择说:“既然来了,也给她上柱香吧。”
  裴也只好带着他去看了苏雅的墓。
  这么长时间来,这个人在他们之间就像一个禁词,每个人都闭口不言,但谁都清楚,这个鱼刺卡在喉咙里看不见,不代表它就消失了,只要它还在,总有一天会疼的。
  沿着台阶往上走的时候,两人都没有说话。
  风不声不响地刮,树叶替灵魂哀嚎。
  苏雅的墓很新,不像周围的墓,上面一朵假花都没有,毕竟裴也不会每年都来,只有陪程之之的时候,会顺路替她烧点纸钱。
  “对不起。”
  周择在墓前蹲下,将点燃的香插在砖缝里。
  墓碑上的照片是苏雅年轻时的证件照,打扮得很漂亮,甚至生机勃勃,全然不是他最后见到的那副衰败的模样。
  裴也陪他一起蹲着,手掌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不是你的错。”
  不是你的错,她的生命早就结束在了第一针毒品里。
  话虽然这么说,可这个人还是老老实实地背负着一条人命自责了很久。
  无解的题啊。
  扫完墓后,两人将程之之送回了家,然后转头赶赴中午的同学聚会,聚会的地点定在医院附近的一家饭店,牵头人是当年班里的几个活跃分子。
  其中包括班长秦燕。
  前不久才在对方的婚礼上闹了一顿,没想到这么快又要碰面。
  饶是裴也,都觉得有些尴尬。
  不过好在不只有他一个人难堪,秦燕见到他立马目光闪躲,毕竟没想到那时候在背后议论的当事人也来了。
  “毕业好几年,咱们这还是第一回  聚会吧?好几个人我刚刚都没认出来!就说那个谁……孙天望!我刚老远就看到你那个大奔驰,够帅的啊!”
  等到人差不多到齐,当年的语文课代表顾晓娜最先站起来鼓动气氛,可惜点到的人不够捧场,谦虚一笑就揭了过去。结果就有人觉得他在装。
  “哎,孙天望,你那车多少钱买的?”
  于是他报了个数字,引得众人一阵唏嘘。
  对方像是不信,又问到他做什么工作。
  孙天望说自己在创业,科技公司。然后就开始介绍公司的业务,说了半天最后绕到了一开始——创业,没什么钱。
  所有人都听出来没钱是假,过得好是真。
  于是有人酸溜溜地说:“难怪之前一直是咱们班第一名,没考大学都混得这么好,咱们这书算是白读了。”
  另一边又有人叫了起来:“那个谁不也是中途退学,现在还成大艺术家了!人比人气死人!”
  “大艺术家”这个词太有指向性。
  大家几乎在同一时间全都看向了周择……和他身边的裴也,两个人的关系第一次暴露在这么多人面前。
  孙天望也看了过来。
  周择不习惯被这么多人注视,第一反应就是靠近裴也以得到一些安全感。
  忽然,孙天望冷不丁地问:“我听说艺术家的通病就是心理都有点问题——十个艺术家里,有九个疯子,是不是真的?”
  他一带头,其他人就开始议论纷纷,似乎这个话题能延伸出很多有讨论性的东西。
  秦燕附和说:“我觉得可能是真的,不特别怎么当艺术家?”
  也有人顾及当事人在场,便打马虎眼:“这么说不好吧……”
  他们每多说一句,周择的眉头就皱得越厉害,最后他看向最开始挑事的孙天望。
  “我有没有病还真说不清,但是,把自己同学逼得跳楼的人…肯定有病。”
  话说到这份上,大家又恍然大悟——
  哦,孙天望当年发帖子造谣同学来着!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没完没了。
  在这些声音里,孙天望的表情逐渐扭曲,最后他定定地看向周择:“……举报我的是你?”
  当年,他在黑网吧用游客的身份发帖,一开始只是为了膈应人,谁都没想到帖子会火,李平安会跳楼。所以后来事情闹大,他一直胆战心惊,一听到李平安的名字就害怕,直到后来,他听说警察结案了,因为被害人不配合调查,于是他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终于松了口气,却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突然有人举报他,警察又开始没完没了地查,而且这回还真查到了。
  他背了处分,被退了学,没法参加高考,一辈子毁了……而所有的一切,原来都是因为这个人。
  周择坦然地告诉他:“是我。”
  他永远忘不了李平安站在楼顶的表情,因为感同身受。
  孙天望愤怒地拍桌而起,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来。
  直到他看到裴也站了起来,好像他再动一下,这个人就能把酒瓶砸到他头上。
  这时,坐在孙天望旁边的顾晓娜忽然把酒泼向他,指尖微微颤抖:“所以你一直都没觉得自己有错是吗?”
  孙天望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液,大声反问:“凭什么说我错了!”他忽然指向周择,“他来之前,我是班上成绩最好的,老师最喜欢的,英语比赛的名额本该有我,但他成绩好,我让了,行!可李平安凭什么?我每个假期补课,就为了多拿一些比赛的名次,那样我就能转去一中,去重点班,给我爸妈争口气,所以我有什么错!”
  周择不解道:“所以你用一条人命为你的前途买单?”
  “你在这装什么?你又好到哪去?”孙天望突然冷笑着说,“你运气多好,不高考还能去国外,回来当个艺术家照样赚钱!你既然那么可怜李平安,当初就把比赛名额让出来啊,我不就不用那么做了?反正你来学校不也是打架逃课谈恋爱吗?那就轻轻松松地去玩啊,为什么要抢我们的机会——”
  “啊——”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裴也一拳打断了。
  这一拳头狠狠地砸在了他鼻梁骨上,鼻血哗啦啦地往外冒,怎么都止不住。
  鲜红的颜色刺激了周择的神经,他迟钝地反应过来,立马拉开了还要挥拳头揍孙天望的男人。
  “别打了……”
  没人理他。
  “他妈的我让你们别打了!”
  周择转身把桌上的酒往地上一摔,一千多块就这么砸没了,带酒来的那位大哥心疼得快哭了出来,却还要强忍着不去看。
  晶莹的酒液从墙角淌过来,打湿了裴也的裤子。
  “…我们走。”
  他终于反应过来,立马站起身,打算拉着周择离开,但对方灵敏地躲开了他的手。
  孙天望被人扶了起来,正狼狈地坐在地上。
  周择蹲在他面前,忽然递了一块刀子一样的玻璃给他。他手上的力度不太稳,玻璃碎片一不小心就划破了皮肤。
  孙天望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他。
  周择说:“既然这么恨我,要不杀了我。”
  他不知道怎么结束仇恨,只有以怨报怨。
  于是这次不仅是孙天望,所有人的眼神都像在看一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