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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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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书籍名:《荒凉地》    作者:Exilecom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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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初旬结束的时候,这古怪的、火烤的天气似乎终于要到最后一截儿了。
  像是为了要赶赴末章前而突然压低的含蓄,这两天平江城的上方一直阴沉沉的,不见太阳不见风,就像一个闷得揭不开盖子的锅。
  错综复杂的巷子,从某个铺面突然钻出来的老婆婆,瞅准一块地,抄起铁盆泼出一趟冒着热气儿的白水水。等再直起腰,总觉得天好像更阴了。
  “……麻将馆的,恁屋床单咋不晾俺头上哩!”
  早餐店的杨嬷嬷嗷一嗓子,吓得墙头上的狸花猫一个跟头栽进了灌木丛里。
  麻将馆没声,倒是有麻雀在叽叽喳喳、热热闹闹地答应她。
  “诶,裴爷爷,外面的是不是在叫咱们?”
  在看不见的角落,一个十六七岁的卷毛少年正咬着冰棍纸从门缝往外瞄。
  另一个被叫“爷爷”的,其实是个和他一般大的少年——宽大的棉T恤配裤衩,袖子挽上了肩头,露出青黑色的纹身,一身匪气天成,倨傲不羁,端的是连周正俊稚的脸都压不下混天混地的气质。
  屏幕上的小人啷当倒地,裴也冲一旁伸长胳膊:“给钱。”
  徐多智:“……”
  小气。
  一个钢镚被扔到游戏机上,随后啪的一声,被一巴掌盖住。
  裴也语气凉凉:“二十,记得换硬币——还有,我没你这么大的孙子。”
  “你抢钱啊!”
  胳膊仍没有收回去的意思,手指还往回勾了勾,意在催促。
  “……”
  “听见没!”杨阿嬷又在喊了,这回不知道她在干了什么,二楼的窗户被鼓捣得叮当响。
  “啊!”
  一个女人发泄般的尖叫从里面传出来,疯狂的程度一下唬住了楼下以彪悍闻名的杨阿嬷。
  老人家骂骂咧咧:“……真是有病!”
  裴也手里掂着一把钢镚儿,一脚把马上要坐到徐多智屁股底下的红色胶椅踢开了:“去把床单收一下,顺便给苏雅带碗面。”
  徐多智鼓着眼,脏话都快从鼻子眼睛里蹦出来了。
  随后裴也又将一大串钥匙扔他怀里,重得跟块秤砣似的,压住了他。
  “……好吧,我去。”
  徐多智一走,店里又只剩下麻将和街机游戏的声音了,二十个硬币说多不多,裴也又心不在焉的,没多久就输了个干净。
  麻将馆现在正是热闹的时候,裴也拖拉着步子回到柜台,账本还摊在桌上,徐多智是不会有那个脑子记账的,哪怕记了也是写一笔漏一笔。
  于是账本上再添一份狗爬的字。
  “哎哟,姨您别扔,这要还的,好好好,马上走马上走!”
  哐的一声,对面二楼的门震落了外边儿两层窗灰。
  徐多智的抱怨声老远就传到跟前儿:“苏姨这海量啊……”
  两个深绿的框子,三十六个啤酒瓶,加上一斤白酒。也不怪她到日上三竿还烂醉如泥地躺在家里。
  徐多智提醒道:“加上上个星期的,你记得一块结了吧。”
  裴也把空瓶放在门后,嗯了一声。
  徐多智忽然想起什么,神神秘秘地靠近:“话说苏姨这已经第三个了吧?”
  “……嗯。”
  裴也有点出神。
  这条巷子一直有一条久盛不衰的饭后谈资,那就是苏雅“克夫”。
  从十几岁嫁的第一任走夜路掉河里淹死了,到第二任拉货跑车的时候猝死,可以说是恋爱界的名侦探柯南了。
  一直上个月,她的第三任也死了,这个话题更有了空前绝后的热度——说起来也倒霉,那男人本身有哮喘,麻将室烟又重,身体便愈来愈差,终于在半个月前的一个晚上,男人在储物间里不幸发病,等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体都凉透了。
  徐多智咂着嘴在他旁边坐下:“真可怜,才四十岁,以后咋办。”
  裴也把面钱扔他怀里:“对了,墓碑在哪做?”
  徐多智以为自己听错了:“…啥?”
  裴也不耐烦地重复:“墓碑!”
  “哦……你给买啊?”
  “嗯。”
  裴也甫一应声,徐多智就跳了起来:“不是,她男人死了,凭什么你收尸?”
  那男的整天就想着怎么把裴也弄走,死了却要“拖油瓶”给他立碑?不往他骨灰坛里啐两口都算他们讲文明了。
  裴也把目光从账本转移到徐多智的脸上,没搭理他为自己打抱不平的愤慨。
  徐多智:“……你看我干嘛?”
  裴也:“十里亭附近应该有。”
  十里亭公墓,平江市最老的公墓园所在地,坐落在鸟不拉屎的高速路口边,由它为原型和背景的都市怪谈层出不穷,如果有心,编成一本异闻录也不是不可能。
  徐多智就差举个白旗了:“您饶了我吧…”
  裴也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徐多智险些咬了舌头——总算理解了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他恨恨地坐在一旁,摸出了手机开始搜索。
  两秒之后,平地突然炸开一朵响雷。
  “回家了啊回家了啊!没听见是不,还他妈玩儿?我瞅你是皮痒了!”
  那音高就跟嗓子眼里按了一个扩音器似的,立马卷来了九成九的回头率。
  裴也扬着眉毛啧了一声,没等他发火,就见徐多智颠了两下自己已经安静的手机,不好意思地说:“我的我的。”
  这铃声是他特意制作的他妈专属铃声,市面上没有哪一款能像这个铃声一样提神醒脑,同理还有裴也专属铃声…虽然他被勒令不允许使用。
  “喂,妈,咋了?”
  “......”
  “吃饭?这才几点?哦……十二点了。”
  “......”
  “知道了知道了,好了,别说了,烦死了!”
  通话以徐多智的抱怨结束。
  他苦着脸对裴也说:“我妈喊我回去吃饭。”
  裴也头都没抬:“去吧。”
  徐多智问:“那你呢?”
  “我?随便对付两口。”
  他每天吃不吃,吃什么,吃的好不好都用两个字就能概括——随便。
  这是他对生活唯一的要求。
  反正这么长时间,也就徐多智会偶尔问几句,以至于对方都习惯了。
  “好吧,那我回去了,对了,你别忘了下午的事儿。”
  裴也挥挥手催促他离开:“行了,快滚。”
  “也就我能受得了你驴脾气,还不好好珍惜我……”
  徐多智嘟嘟囔囔地走了。
  麻将馆里虽然还那么热闹,但少了徐多智喋喋不休的聒噪以后,裴也还是感觉冷清了不少。
  接下来的时间,吃饭,打游戏;发呆,打游戏;睡觉,打游戏,客人走了一波又一波,烟灰缸倒是从无到有,直到嗓子都干了,看见烟就想吐,裴也才放弃了这项有害健康的活动。
  下午快到饭点时,客人基本快走完了,街头巷尾都是赶路回家的人,裴也将脸埋在臂弯里小憩。
  “老板,一个打火机。”
  头顶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
  裴也眼皮都没抬,闷闷的声音响起:“普通的一块,防风的两块,在那儿,自己拿。”
  “有磨砂轮的吗?”
  裴也动了动手指:“有,自己找。”
  那人没再说话,趴在半人高的柜台上往里够,一片白花花的袖子蹭到了裴也的脸颊,上面还带着隐隐约约的皂香。
  那人拿到火机时匆匆说了句:“不好意思。”
  上方的阴影快速撤去。
  裴也懒洋洋地睁开眼睛,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元纸币安静地躺在他面前。
  嗡——嗡——
  这时,一旁的手机忽然振动。
  是徐多智的电话。
  裴也打开了免提:“喂。”
  “裴哥裴哥……裴爷爷,救命啊,我妈不让我出去!”
  “自已想办法。”
  裴也刚想挂断电话,徐多智就大叫起来:“别这么无情啊裴爷爷,看在我还能帮你办事的份上,帮帮忙吧!……要不我明天晚上给你看店!”
  “…行。”
  “…!”
  徐多智觉得自己似乎是被坑了。
  裴也回头看了一眼热火朝天的客人:“晚点再说。”
  这下徐多智也没再纠结自己是不是被坑了,跟个狗腿子似的连连点头:“好嘞,您路上慢点,不着急!”
  大约等了半个小时,最后一桌客人也散了。
  裴也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等到周身都活泛了,一把抓起桌上的零钱塞进口袋,又捞起手边的一把钥匙套在食指上打转。
  禁摩令没有影响到这个不为人知的县城,裴也长腿一抬,跨坐上停在墙边的那辆外形拉风的黑色摩托车。
  黑色的影子犹如离弦之箭,飞驰在不宽不窄的马路上。发动机的轰鸣由远及近,最后又在脚下偃旗息鼓。
  帮徐多智“离家出走”不是一回两回的事儿了,他们家是开早餐店的,盘的是间两层楼的店面,一楼卖早餐,二楼就供一家人吃住。
  裴也每次都是把梯子往徐多智房间的窗户边一摆,让他自己爬下来。
  裴也抬头看了一眼那扇窗户,给徐多智发了条消息。
  【梯子放好了,来爬。】
  做完这一切他就靠在车子上低头专心玩起手机。看都没看旁边吭哧吭哧爬梯子的徐多智。
  “快走快走快走!”
  徐多智落地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裴也远离这里。
  直到两人出了他家那条小吃街,徐多智才放开他。
  “……”
  头上还带着头盔的裴也不声不响地盯着他——幸好拔了车钥匙。
  徐多智怵得慌,讪笑着退了半步:“我明儿给您开过去。”
  裴也沉默着把头盔扔进他怀里。
  徐多智亦步亦趋地跟上他。
  “裴爷爷,您渴不渴?饿不饿?现在一个多小时,要不要我请你吃碗面?”
  裴也不耐烦地拨开那张挡住他所有视线的大脸,不过很快,他空旷了片刻的视野内,立马就被一家店的招牌占满了。
  徐多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那是一家巴掌大的小店面,窝在一群五金配件、二手电动车行里,门脸上的招牌上写着一行平江镌刻工作室,半截灰色棉麻的门帘垂了下来。
  徐多智眯着眼念出声:“平江……那个字念什么?”
  裴也摇头。
  俩人文化程度都不高。
  徐多智摇头晃脑地问:“刻……应该是刻东西的吧,你说这儿能不能刻墓碑?”
  “算了,进去看看先!”他说着说着就拉着裴也往路对面走去。
  门帘被高高掀了起来,店里的顶灯没开所以有些暗,只有靠窗的位置亮堂一点,而那边放置有一张红木工作台,旁边靠着一堆石头、木头,以至于洁白的瓷砖地面都快成黑灰色的了。
  不过最惹人注意的还是桌边坐着的少年。他似乎也注意到了从大门进来的两人,于是微微侧了侧上身。
  一身白色棉麻长袖长裤,挽起的袖子露出皓白的手腕,带着一圈白色手串,藏青色的穗子垂了下来。为了防尘而带上的口罩被那只手轻扯到下巴。
  他放下手里的工具,脸上挂着礼貌的笑:“你们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裴也喉结一动,目光落在那些没做完的东西上——似乎是印章一类的东西。
  徐多智新奇地打量了一圈回来,然后兴致勃勃地对着少年说:“你们这能刻墓碑吗?就是立在坟头的那种!”
  裴也额头一跳,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
  嗞——
  隔壁的电动车行不知道在鼓捣起什么玩意儿,尖锐又刺耳的声音横插一脚,惊得众人皱起眉毛。
  裴也的目光在少年的脸上一扫而过。
  那张脸上的笑意不知为何,竟有了一点微不可查的碎裂。
  作者有话说:
  收藏点一点,好运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