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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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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书籍名:《问香》    作者:山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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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凌将掌中骰子送到赛天仙面前,另一插口袋的手被裤袋里的莲花钉给硌了一下,他索性就将裤袋里的莲花钉给拿了出来。
  裴凌掏兜低头的功夫,赛天仙看看摊在自己面前的手掌里那孤零零的骰子,便将自己手里的骰子也放上了裴凌的掌心。等裴凌拿出了口袋里的东西再抬头时,就看到赛天仙得意洋洋的冲着自己咧嘴笑。
  裴凌看看自己掌中的两粒骰子,顿时头大,“我是给你,不是要你给我。”手更上前些,将掌中两粒骰子直送到赛天仙面前,“给,你来掷。”
  赛天仙摇摇头,将裴凌的手给推回,“你来。”
  裴凌看着自己手中的两粒骰子,“我这人点儿背。”
  赛天仙托起他两只手,合上,“可我,信你。”说着对着裴凌的虎口一吹气,“带上,我的份,一起。”
  裴凌推脱不过,可仍旧心里没底,再带上赛天仙的份的话,这可不算什么鼓励,直接压力山大,他裴凌什么时运,丧父丧母死朋友,自己还被转卖至东南亚,可不止是点儿背的问题了,简直凄惨。
  可赛天仙都说信他了。裴凌决定试一次,万一呢?但他过惯了二十多年的凄惨人生,头一次拿他最没有的气运来赌,心里感觉悬得慌,实在不如他打拳,拳拳到肉的痛快实在。这种悬空慌张感,需要另外的寄托。
  人没底时,总要对着什么祈祷,对着越具象的东西祈祷,好像就越灵。比如,无人亲见神佛,却建造神像参拜祈福,再譬如什么千年老树,舍利之类的。平常没什么信仰的裴凌,此刻临时抱佛脚,只是找不到或神性或长寿的东西来祈祷,求保佑。千年老树,舍利这些都没有,他有的不过是一枚用来修补的莲花钉。结果,实在没底的裴凌也只有对着刚拿出来的莲花钉求一求了,不是说这莲花钉原先钉在观音座上的?好歹有点作用吧。
  他将莲花钉同骰子一齐汇到掌中,双掌合十,掌心镂空,拇指抵唇,唇翕动,不出声,只在心里说,保佑吧,保佑选个容易些的。随后合十的双掌摇动起来,掌中莲花钉连同那两粒骰子一同在手掌里颠覆着。
  摇够了,一分掌,骰子莲花钉齐齐落入盘中,裴凌拿回了莲花钉,看了看落盘的两粒骰子,他抛出了四和三,一时不知是好是坏。端盘人看一眼数字报了方位,“北面第三屏。”
  众人皆掷完了骰,纷纷转至屏后落座。裴凌转身看向背后的第三面屏风,那就是他所掷中的。还没见到屏后有什么,也不知自己摇骰前的祈求应验了没有。等他搀着赛天仙要往北面第三面屏风后头去的时候,竟然有人先他们一步过去了。
  裴凌惊讶看着先过去的人,就听旁边另一托盘人报,“同样4,3,北面第三屏。”
  裴凌听了只想拍自己的脑袋,要说他常年点背,从没运气这一说,二十四面屏,在场不过十多人,平均分配下来明明还有多,偏偏他们摇骰定位,又偏偏只裴凌他们和人撞了。
  看来遇事求神拜佛也没用。裴凌失望的将那枚莲花钉塞进了兜里。
  既已发生,再多埋怨也无用,只得接受这状况。裴凌搀着赛天仙过去的时候,那人正立在屏前,端详屏上画。
  每张屏后皆设香席,只是一张而已,大概布置的时候也没想到空这么多香席,结果还是有人撞了同一面,因此有人上来重新布置,北面第三面屏后再添一香席,三人,多裴凌一个助手,所以其中一香席还得再加一座。
  重新布置的时间里,裴凌只得和赛天仙看着屏上画,看看这屏上究竟画了什么,搞的如此神秘。
  原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说传世名画,或许是常用如梅兰竹菊这样的高雅画面,结果只是平常。裴凌看着屏上所画,相聚一桌其乐融融的人,怎么都看不出有什么特别来。再细看,真要说有什么特别不一样的,就是每人面前就一碗汤,画太紧凑了,看不出每人面前碗里的是什么。
  他看完扭头再一看布置香席的人员,问他们,“这次让燃什么香啊?”
  然而布置香席的人只是闷头做事,等东西都布置好了,起身便走,并不曾答裴凌的话。
  裴凌拧眉挠头,“不说话我怎么知道要怎么做啊?”
  身旁与他们一道摇中这面屏,一直在屏前静立的人忽然一笑,“已经告诉你了。”
  “啊?”裴凌有些摸不着头脑,到底什么时候告诉了?
  “冬至,六十刻,径三寸三,长二尺七寸五分。”一直站在屏前默默看着画面的赛天仙忽然开口。
  “什么?”裴凌听他这话反倒更加不解,现在正是夏天又说什么冬至呢?还有他说的那一长串又是什么意思?
  倒是另外那人听赛天仙张口说的,先前对裴凌的嗤笑收敛起来,转而认真打量起来赛天仙,加之解释着,“九人围坐消寒会,很明显这画的便是冬九九。”他在设好的香席前坐下,看看席上备好的各种工具及储存香粉的罐子,“古人为计时,设有百刻香,昼夜分百刻,因节气又有昼夜长短不同,便用香的粗细来控制燃烧时间。如春分中,百刻中的四十七,四十八刻香径为二寸七分,香长为二尺一寸五分,立夏则第四十一,二刻的香径为二寸四分,香长一尺八寸五分。”
  裴凌明白了,“那这二十四面屏,就是二十四节气?”
  那人不再回答,而是坐正挺身开始打篆香。
  裴凌反应过来现在正是斗香的时刻,没的心思闲聊,人家那边都开始了,他这儿还需要答疑解惑。裴凌反手拉过了赛天仙,也想尽快开始。可赛天仙并未动,仍是站在屏前。
  裴凌回头看他,见他出神看着屏风的模样,不免担心问他,“怎么了?”
  赛天仙抬手指向这三扇屏的右面那扇窄小的屏,“那里。”
  裴凌顺着赛天仙所指去看,就看见右面屏上的画,低处一矮桌,有桌无人,单就一碗在桌上。裴凌这时候才看明白,那碗甜汤里盛着的是汤团。
  “单开一桌又是什么意思?”裴凌这就有些不懂了,好好的,单开一桌未坐人却放了碗,这是什么意思呢?
  他这一提问,倒是提醒了别人,刚已入座的人,抬头又看了看屏风,起初因为裴凌的一窍不通,自己过于得意,竟忽略了旁边的窄屏,“各地习俗不同,有的地方冬至会祭祖敬神。”
  屏风上另画的一无人有食的桌子,一定就是另辟敬神的用途。想到这点,立马打开香罐,找出檀香,敬神用檀香的居多。
  因这人说的头头是道,将裴凌的诸多疑惑都解开了,所以裴凌对他的说法深信不疑。出题的意图明晰了,接下来就是制作的过程了,裴凌又开始催赛天仙了,“仙儿,咱们也快点开始吧。”
  然而屏前站定的赛天仙却说了句,“不对。”直接否定了刚刚那人的话。
  这样直接不给面子,裴凌担心引起别人的不满,立即上前,走到赛天仙身边悄声说,“你小点声。哪里不对了?”
  “画在右屏,怎会是敬神?”
  裴凌不知其意。
  赛天仙又说,“上香敬神,左前手。”
  且那矮桌分明故意画在低处,怎会是敬神。冬至,各地习俗是有不同,有的地方高案上敬神祭祖,可有的地方却是低桌留食,有说是留给老鼠的,另有一说是留给过路鬼的,说法不同,大抵用意相同,只希望他们吃饱了,不另祸害了。
  裴凌惊觉过来,“你的意思是…..那这画在右边,难道是……”
  赛天仙定定看着右屏的那一碗无人食用的汤团。脑中浮现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
  有慈爱的声音在嘱咐,“小宁,汤团记得咬一半,留一半。”
  “哦。”
  嘱咐完小孩在嘱咐大人,“老戚,记得再盛一碗放着。”
  “妈,我还没吃完,不用再盛。”
  “傻孩子,不是盛给你的。”
  “那是盛给谁的?”
  “是盛给……”话未说完声先叹,而后宽厚的大手摸上了头,另有一男人说道,“是给过路的鬼魂,希望他们有的吃就不再来抢我们家小宁了。”
  “仙儿,仙儿。”
  赛天仙回头,看到了裴凌担忧的脸,“仙儿,你没事吧?”
  赛天仙恍然。
  “仙儿,时间过去很久了,要再不开始,我们就输了。”
  赛天仙只是垂头,闷闷喊了声,“凌哥。”
  “嗯。”裴凌应声,见赛天仙闷闷不乐的样子,觉得好像是自己给他太大压力了,于是伸手一摸他的头,刚想抚慰他,赛天仙却抬眼看他,说了句,“我想起冬至,是我的生日。”
  裴凌一愣,伸出的手转而抓住赛天仙的肩膀,激动的问他,“那你还想起什么?想起叫什么了吗?家在哪里?”
  赛天仙摇摇头,裴凌激动抓住他肩膀的手松了松,随后打气般捏了捏赛天仙的肩膀,“没事,慢慢来,总归有都想起的那一天。我们先做好当下的事怎么样?”
  赛天仙点点头,裴凌搀着有些精神不济的赛天仙入了席。一入席,裴凌对着满桌的器具,犯起了偏头痛。一会儿拿着香铲,一会儿拿着羽扫,最后直挠头,“哪个用来干嘛来着?”
  最后还是赛天仙从他手里接过了器具。拿过香铲的那一刻,赛天仙陡然来了精神,挺身正坐,面目严肃,裴凌头一次见这样严肃的赛天仙,觉着,觉着……
  裴凌不自觉在一旁托腮看着投入认真的赛天仙,从前只觉得他美,这会儿忽然看他这般投入认真,裴凌觉着,这样的赛天仙有些帅气。
  先是松香灰,肩要平,手要稳,力要匀。这样松出来的香灰,才均匀细致,燃香时,才能空气流畅,香久燃不断。再是押香灰,不可急于求成,最考耐性,初时,右腕支桌不动,左手持香炉,每次逆转二三十度,右手持灰押,轻押平面,劲不可实,以此往复,使香灰面平无暇。
  面平后扫尘,右手拿羽扫,左手持炉逆转三次,羽扫清香炉外灰,力逐变,清扫香灰面,力保面平,至外径,稍加力,垂直往下,边微凹,以保燃香时,香灰落炉内,不致桌面尘多脏袖。最后修整,往复初时步骤。
  从初时至此,力道角度皆不可变,变则面有瑕而不美,且不止香灰面平要美,人的姿态也要和追求香灰面平齐整一样。从初时至最后修整,正襟危坐,面不可露倦态之意,因此最考耐性。耐性外,面上气定神闲者,游刃有余,更有舒散之美。
  香道规矩虽严谨,然,与点茶,挂画,插花,并称四般闲事。规矩虽多,为求美,面上神情过于严谨,未从此道中体验出乐趣,不可称之为美,神情有余者,更应“闲”。或万般规矩中,舒散适态,才真为雅。
  此刻赛天仙,每步都操作完美,神情却是认真里带着松快,并未因时间紧迫而面露慌张,姿态从始至终保持着美丽优雅,一旁的裴凌托腮看着,不知不觉看入了神,很是痴迷。
  看入了神的可不止裴凌一个,斋藤同样入迷在赛天仙的姿态中。
  众人摇骰定位一一入屏后落座,管家便领着斋藤和沈轩去往室内高台上坐下。这样他们就能将屏后众人的神态一览无遗。
  沈轩一落座,便目光四扫,看了一圈后,看不出什么差别,顿觉无聊,抬手拿茶时见到领带上别着的袖扣,这才想起了赵明,这才又抬头去寻赵明的身影。
  斋藤比沈轩定心,落座后粗略看一眼众人的焚香姿态后,便一眼定在了赛天仙身上。赛天仙的身姿实在是美丽非常,让斋藤深陷的同时,总容易想起过去。
  斋藤自诩技艺过人,然而十多年前,他自觉败给一人。虽然十多年前唐家办的第一场斗香会,最后并无谁输谁赢的定论,可斋藤知道自己输了,输给那位姿态尤其美丽的戚先生。
  斋藤于香道上过于严谨,焚香时,神情肃穆,旁人观之,并未有轻松愉悦之感,过于庄严,反使人却步。可那位戚先生,单就姿态来看,便能让人感知美,既而神情放松。从来对香认真的斋藤,也是看过那位戚先生的焚香姿态时,才醒悟,之后明白过来,自己输了,输给轻松自在的美丽,然而并不生气,只觉得值得,或许这才是香道的真正释义,无妒,无愤,于渺烟中悠然自得。
  被美丽晃神间,窥得真义,致使斋藤多年对此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