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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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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长夜不能眠(4)

书籍名:《暮云归》    作者:氨茶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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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后来魏忠安在读到牡丹亭这段戏文时,总是泪满衣襟。
  现下他蔑视着今夜注定要死亡的楚天阔,嘴角噙了一抹讥讽,道:“圣上日理万机,似是从不知已故的魏国安魏都尉,是奴才的兄长啊……”
  瘫倒在台阶上的楚天阔愣在原地,仿佛回忆了很久才记起魏国安这个人物。
  只听魏忠安阴狠道:“当日扬州铁石案的来龙去脉、是非曲直,圣上您心里最清楚不过。兄长不过曾在边关效力于小公爷麾下,便被您划分为小公爷党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他蹲下身,用修长的手指勾起楚天阔的下巴,强迫与其对视,愤恨的语气中夹杂了丝不易察觉的恣意,“圣上,您贵为天子,随意掌握天下所有人的生死,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死在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手里……”
  魏忠安悠闲自得地将白绫缠绕于楚天阔的颈,手指故意滑过他颤栗的皮肤,“您可要崩逝地安详一点,后世史书才会言您是因操心国事过度,积劳成疾而离世的……”
  直至此刻,楚天阔仍然以为魏忠安是云楚岫的人。他恨极了云楚岫,咬紧牙关,几乎是拼尽全身最后的力气道:“云楚岫……他竟然让一个阉人来羞辱我!”
  “阉人”二字彻底触碰了魏忠安的逆鳞,他顿时大力向外撕扯白绫,楚天阔霎时满脸通红,没有力气的身体甚至都扑腾不起来,只是手指在无力地抠着青石板。不过须臾,他露出了眼白,大周的天子便这样猝然离世。
  魏忠安起身,嗤笑一声,重新拾起拂尘,旋即漠然道:“阉人又如何?不还是要了你这皇帝的命?”
  他放肆地在整个建章宫喊道:“今后,再无公公小忠子,只有宦臣魏忠安!”
  魏忠安用拂尘掸去身上的尘灰,向宫外走去,张狂地笑着。
  直至在迈出门槛的那一刻,一颗晶莹的泪珠悄然从面庞滑落而下……他喃喃念道:“兄长……阿忠终于手刃了仇人……”
  午门城楼之上,云楚岫与楚墨痕并肩而立,俯视着京城的万千繁华。
  在万家灯火深处,掩藏着一抹凄凉与哀怨。
  楚墨痕望向属于安置所的烛光,脸上浮起欣慰的笑容,他单手扶勾阑,徐徐道:“多谢知还想出安置所这一折中的法子,让流民暂时有了归宿。”
  不过须臾,云楚岫吊儿郎当地背倚凭栏,深邃的眼眸却望向城楼外,似是在等候某人的到来。
  羽扇在他指尖婉转流连,并未回应楚墨痕方才的话。
  楚墨痕继续试探道:“以知还的才能,执掌天下怕是亦绰绰有余。”
  城楼下的石阶上由远及近地传来略显急促而雀跃的脚步声。云楚岫霎时转换脸色,背对着即将走上城楼之人。
  无清在魏忠安的指引下,赶来了城楼。
  他听忠公公说,知还想邀他去城楼赏夜色。
  无清甚至没有丝毫怀疑,便跟着魏忠安直奔城楼。
  少年动心便是一生,动情至深便是输家。
  无清输得一败涂地。
  刚踏上城楼最高处,他便听到知还与墨王爷的对话声。
  知还的语气凛冽而冷漠,令无清感到十分陌生,“小皇叔所言极是。楚天阔如若不是有强大的荣氏撑腰,又岂会坐上九五之尊之位?只是未曾料到,我寻了许久的金果皇令终究还是被他先行获得。我曾拿无清的性命数次要挟于慧觉,他始终不开口。早知无清如此无用,当日便不费尽心思留他在侧,终究是白白布局一场……”
  “所幸有小皇叔在,果毅地解决了楚天阔,使皇令重回我云族……”
  无清不敢相信,这番话居然是从知还的口中讲出。错愕、伤心、惊恐充满了他的心间。
  所以,全部的情爱与时光,皆是他那双妙手而布下的棋局,设下的陷阱……
  自己便如同山中的野兔般,心甘情愿地走进了他撒下的天罗地网……
  无清浑身仿佛被一猛兽吞噬,那尖锐的爪牙在毫无留情地撕扯着他的心,令他疼痛难忍……
  他捂住胸口,只觉喘不上气来,忽而无力地瘫倒在地。
  泪水继而模糊了他的视线,眼前知还颀长的背影那么熟悉而又遥远……
  无清根本不记得那二人后来又谈论了什么,一路踉踉跄跄地落荒而逃,回了玉兰阁。
  不顾顾小瑞不解疑惑的眼神,他将自己藏在他曾与无数次欢好的床榻之上,双手抱膝蜷缩在一隅,无声地痛哭着……
  确定无清离去后,云楚岫握紧的拳心倏尔有几滴血滴落在石板之上。
  楚墨痕见他如此,假惺惺可惜道:“何以至此……”
  无清慌乱而无措的脚步如同是踏在了他的心上,踩出一个个难以愈合和弥补的裂痕。
  云楚岫明白,此言一出,他与无清,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他掩藏好全部的悲伤,冷眼看向楚墨痕,讥笑道:“不到此地步,如何能令小皇叔信知还去意已决?”
  伪善的面孔终于被撕下,楚墨痕温润的笑意瞬间荡然无存。
  可要想得到皇位,别无他法。
  绛紫色官袍与墨黑的夜融为一体,楚墨痕立于黑暗中,竭力想要登上无人之巅。
  他声音低沉,眼眸深处分明隐忍着最后的一丝良善,道:“你……何时得知是我……”
  云楚岫将羽扇收起,望向远方,道:“第一次怀疑小皇叔是在扬州之时……”
  楚墨痕听他仍愿尊称自己“小皇叔”,想起自己的行径,心下更是煎熬。可自古以来,欲成君主,必先无情。
  云楚岫将他的心思看得透透彻彻,前者继续道:“薛氏一族被行刑那一日,素心说出‘狡兔死,走狗烹,众臣长眠地府,孤君难掌民心’这番话,必是有人事先教过她。深知其中关窍的,除却你我二人,便再无旁人。”
  楚墨痕浅笑道:“我还以为那日的措辞将你搪塞了过去,未曾料到你从那时便已疑心于我。”
  云楚岫无奈笑道:“纵使疑你,我仍不信。最终令我确认是你,是梁才的死。梁才该吐得都吐了一干二净,当时荣氏已倒台,毫无还手力气,自身都难保,谈何报复?甚至最恨荣氏一党的楚天阔都放过了他,他又岂会因山匪抢劫这样的意外而死?”
  “除非他的主子,从始至终都不是荣平居。”
  云楚岫冷静地说出,如鹰般敏锐的眼睛忽而看向楚墨痕。
  偌大的城楼,已无人把守。
  皇宫中的人,早已被楚墨痕和魏忠安替换为自己的心腹。
  他的唇角噙一缕嗤笑,道:“知还所言分毫不差,梁才一直是我安插在荣氏一族的一枚棋子。棋子已完成在棋盘上的任务,必不能留。”
  云楚岫道:“出身不够尊贵,被众人忽略的小皇子,若想登上皇位,首要便是迈过只手遮天的荣氏。饶是楚天阔恨毒了荣氏,可荣氏竟成为他坐拥天下的最大盾牌,二者互为倚仗,互不信任。于是,你便将梁才安插在荣平居旁,加深楚天阔与荣氏的嫌隙,借楚天阔之手除去荣氏,同时也削弱了他自身的力量。”
  “与此同时,朝堂中攀附荣氏的党羽全部被贬谪,只剩下经你举荐的寒门子弟。楚天阔从未疑心过你,且寒门子弟背后无士族,更易掌控,对于楚天阔来说简直是绝佳臣子。”
  “就这样,朝堂中的将臣,神不知鬼不觉,皆已换成墨贤王的人,径直架空楚天阔的皇权。”
  云楚岫淡然笑道:“蛰伏待机多年,不出手则以,一出手便直中要害。小皇叔诚然有做帝王之风。”
  楚天阔见自己筹谋多年的谋划被他轻而易举识破,便不再遮掩,“宁汗青和刘义亦是本王的人。扬州之事也不例外,借你之手救出杨仁。即便杨仁再刚正不阿,碍于救命之情,他也得给本王几分薄面。如此一来,朝堂,边关和江南,大周最重要的三处地方,皆已在本王掌控之下。”
  “那么,便只剩下最后,亦是最重要的一步——弑君。”
  最后两字一出,楚墨痕的目光瞬间染上肃杀之色,狠毒从他眸底一闪而过。
  “正值壮年的皇帝骤然崩逝,即便因勤政而死,可民间总会议论纷纷,流言不断……”云楚岫说出这句话时,便已料到今夜同楚墨痕这番谈话的结局,“风流成性的小公爷因皇帝将其心上人下嫁匈奴,冲冠一怒为红颜,遂弑君。而后带兵赶至边关,与匈奴展开激烈的厮杀,以报夺妻之恨。”
  “一代放荡不羁的小公爷,最终战死于沙场,与红颜知己共赴黄泉,成为凄美的爱情话本。”
  许是从父皇母妃离世的那一刻起,云楚岫便深知自己随时都可能会因朝堂纷争而死,这番话倒也讲得波澜不惊。
  只是在遇见阿清后,他变得贪婪起来,想要活着,好好活着,同他策马扬鞭,共看世事繁华,度过余生。
  楚墨痕听他说完,不忍蹙眉,良久才长叹一口气,道:“知还,我……”然而,那句“忌惮你的才华”最终还是未能说出口。
  他平复下心中复杂的情绪,立誓道:“假以时日,我若执掌天下,必将废弃皇卫,还你云族世世安稳,并护无清此生无恙,你且安心去吧!”
  语毕,他将苏和茶尔从楚天阔身侧偷出的皇令交还给了云楚岫。
  云楚岫望向那枚折磨了他族人近百年的金果,苦涩与释然一齐涌上心头。他倏尔笑了,旋即用内力将其粉碎于掌心之上。
  他道:“等大行皇帝三日之殇一过,我便上奏折,自请领兵去边关,不破匈奴终不还。”
  云楚岫的步调愈发沉重,他离开之时忽而对楚墨痕道:“小皇叔,你用知还最在意的人无声无息地要挟于我。你此生,最在意之人,除却擅于制毒出身苗疆的母妃,难道再无旁人?”
  云楚岫便如往日般,潇洒地离去。可楚墨痕深知,他绝不会无头无脑地点出母妃的出身。想到这层,楚墨痕倏地无奈一笑,慧山林间和扬州盲山的那两支要他命的毒箭,皆是自己暗中命人射出。
  云楚岫已然猜到了,却不道破。
  楚墨痕心底五味杂陈。
  或许这便是云楚岫不愿亦无法成为帝王的原因——他此生不可能做到绝情。
  楚墨痕仰视苍天,眼前倏尔浮现出一抹高贵冷艳的身影,而那姑娘打着赤足从长街上向他走来之时传出的铃铛声在耳畔挥之不去……
  他有在意之人,可他的心便如这深不见底的夜,漫长且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