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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插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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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页

书籍名:《无心插柳》    作者:公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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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计都捧着账目冷冷道:“具体的我们自会商量,你拣要紧地笑。”
  谢源轻笑,难为他是个救急的人才,表面还甚是雪冷冰清,哪只内里脾气这般暴,跟嘤嘤和陆铭似的。不过他也是心急罗嗦,具体设计本便不是他所长,便组织了下语言,把个人所得税的那种超额累进式税率跟他简单解释了一遍,计都虽然还是一脸冷漠,眼睛却慢慢变亮:“这很合理。比现在的税法要合理得多。”
  “但依旧是收税。”谢源点点头:“我要做的是把收税这件事本身变得合理,自然要选最合理的税法。”
  计都难得勾了勾唇角,略微扬起了头:“你究竟要做什么?”
  谢源笑了笑:“那你们开工?”
  “阿源!”小鹿突然从背后一把搂住他,“怎么样了?”
  “还早着呢。”
  “陆少侠会查账?”正要出门的计都突然转过身,“不知道能不能来账房帮个忙?”
  “账房地方小,你们就在这儿干活吧——老宋,把周围的壁灯都点上。”
  一旁的陆铭早已松了领巾,迈着大步冲到计都跟前:“我可以么?”
  计都蓝布青衫,身形瘦削,但丝毫没有被陆铭风风火火的架势吓到,只是静静地立在那处。他低下头翻了翻账本:“少侠以前在账房呆过么?”
  陆铭像是被泼了头冷水:“……没有。”
  “会用算盘么?”
  陆铭更尴尬了:“……不会。”
  计都皱了皱眉。
  谢源猜他大概是成日窝在家中闲得慌,不由得心里也涌出些疼惜,在他背后轻轻推了一把:“去吧。跟着老师傅慢慢学,不要捣乱,不要烦人。”
  陆铭很是高兴,回身在他唇上重重烙了个缠绵的吻,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冲去账房。计都不露声色地看着谢源晶润的唇皱了下眉,一躬身也退下了。
  两人一走,厅堂里便只剩下一些下人。谢源的脸色凝重起来。
  他一个人的时候,总会很恐慌。
  因为最近,他的身体……
  “大人!”
  谢源被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做什么!”
  老宋那个委屈,心不甘情不愿抽了自己一耳光,递上一封带着封泥的信笺,小眼睛闪着光。
  谢源不再言语,垂眼接过,就着壁火的光慢条斯理地拆开。老宋看着他侧脸被火光照亮的流利线条,还有那稀疏却长得离谱的睫毛,不由得在心底里感叹,也真难为教主了,跌进这么个情窟窿里……
  “金克颐?”谢源疑道,“怎么会是他?”
  老宋大喜过望,扑腾着凑过来:“金大人?”
  谢源横他一眼,略微一侧身,“又不是写给你的。”
  老宋委屈着了。金克颐对他,那可是再造之恩,虽然这恩公至今好像还记不得他……
  谢源将纸展开,念着上头用小楷写的诗:
  北埠小亭台,
  薄有山花取次开,
  寄语多情谢左使,
  晴也须来,雨也须来。
  随意且衔杯,
  莫惜春衣坐绿苔,
  若待明朝风雨过,
  人在天涯,
  春在天涯。
  落款处是金克颐的“朝歌夜弦”印,写着初八,谢源算了算,是三日后。这分明是一封邀请函。
  谢源把信扔进了火塘中。
  “他找我是做什么?”

  八十五、颜如玉奉上黄金屋
  
  这天,姬叔夜的信没有来。
  谢源有些烦躁不安。前堂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但是内院里静悄悄的,只有月娘在隔壁的屋子里纳衣。他本来该最喜欢这种人后的清静。
  但是他烦躁得根本做不了任何事,只是把妆奁捧在手上,时不时把那些信笺摊开,再折拢,脑海里纷乱如麻。
  这不对,谢源想。
  这不对。
  他起身去地窖里提了一坛子酒。这种时候喝酒容易睡着。
  却不料一眨眼,人却已经坐在了房顶上,莫名其妙披着鹤氅。雪停了一整天,头顶三尺黑云摧城。
  谢源看着手中的酒,和在凛冽北风中轻颤的鹤氅细绒,突然勾起了唇角:“是你?”
  没有回答。
  他一掌拍开封泥:“想喝酒?好,我陪你。”
  他不好酒,青莲坛里自然没有什么好酒,尽是些陈年的烧刀子,给力夫们暖身用的。一口下去肝肠肺腑如业火烧灼。
  “谢左使?”谢源抹了抹下巴上的酒渍,试探地叫了一声。他知道他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很愚蠢。
  没有回答。
  他低笑地抚摸着酒坛粗糙的陶胚,像是抚摸情人的肌理:“谢源……是你么?”
  “谢左使。”计都清清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谢源放下酒坛:“你在这里做什么?”
  计都踩过房顶上的雪,在他身边坐下:“谢左使在这里做什么?”
  谢源眯起了眼睛,被寒风吹乱了长发。在家中他不惯簪髻,何况若是陆铭不帮他打理,他的发也没人梳得起来。
  谢源递过酒坛:“我交给你的事做完了?”
  “为什么要清算整个封丘的资材出入?”计都接过,抿着唇盯里头澄清的酒液,然后小小地抿了一口,不出所料地咳嗽起来。
  谢源低笑,站起来。簌簌的堆雪从他脚下滑下房檐。房檐外是青莲坛三进间,再远是封丘二十七酒肆,黑云之下,木石的朦胧外壳点缀着几处窗火。苍茫的昆仑隐在黑夜里,静默的背景。
  他伸手,指着东边,然后缓缓扫向西边,大袖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既然是我的,总该知道价值几何!”
  计都不自禁地皱眉,“恕在下鲁钝。”
  “在下?”谢源低头盯着他的发顶,“呵呵。”
  计都轻咳,“谢左使究竟要做什么?”
  “叔夜要钱,很多。我便给他很多。”
  计都看着远处起伏的山脊,额发亦是凌乱,“我们没有很多黄金。”
  “如果画纸作钱,那就好了。”谢源掏出一张素笺衔在嘴里,看上去有些孩子气。
  计都略一沉吟:“这世上,唯有秦家的金券可作飞钱,金券本身便是黄金。”
  “中原有铜板么?”
  “有。”
  “铜板值钱么?为什么铜板可以作钱?”
  “什么?”计都脸上终于浮现出清浅的疑虑,“什么意思?”
  谢源在房脊上小心翼翼地走,来来回回:“我要他们用赤金来换我的一张纸。”
  “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谢源一哂,“他们既要缴税,如果我不愿意收黄金、银两呢?”
  计都垂下了眼,已经不再试图理解他。谢源静了一会儿,蹲下身凑近他,鼻端是一股混着皂角味的清净墨香:“怎么说呢……从中原到昆仑的商旅那么多,即使在昆仑隅各分坛之中往来易鬻,他们也还要带着成箱成箱的黄金,这很不方便。如果他们能够把黄金压在我们这头,然后我开一张收据给他们,他们就可以去另外的分坛直接提黄金。”
  “票号?”计都抬眼,语气里有些轻蔑。
  “如果他们再也不提黄金呢?”谢源竖起一根手指,“比如说,我们将收据统一作一两,十两,百两,千两……他们迟早会发现,只要在千绝宫的地盘上,在昆仑隅中,他们不必要提黄金。因为他们做买卖完全可以凭借那些等差的票据,从最小的吃住到大笔的奇珍,这些票据支付起来比称量黄金银两都要方便。于是我们地盘上的商家也慢慢开始使用我们的票据——而他们又明白,只要他们愿意,随时可以将这些票据在我们的分坛代换成成金。”
  “他们迟早会来提的。”计都想了想,“那些黄金终归不是你的。”
  谢源拢袖直起身:“如果我告诉他们,将黄金存在我处,会增值呢?存一年,来年我给他们翻十一;存两年,那么每年翻五一;存十年,每年翻一番……”
  计都讶然,却诚实道:“很少有商人会受得了这样的诱惑。”
  “但是对于我来说,我只不过多印了几张纸。”谢源笑。
  “那许多年之后,他们再来提黄金呢?”
  谢源闷笑:“你以为在这几年之中,我便守着这些钱什么都不做么?我有那么多成金,做任何生意都可以,只要可以支付他们的利息就够了。”
  “万一你失败了呢?入不敷出呢?”
  “不,我不怕……你知道么?这个世上重要的不是你真正能办成什么事情,而是人们相信你会办成什么事。即使我的金库里空空如也,只要不让人看到,他们依旧会相信我们的票据可以随时替换成黄金。而时间会改变一切。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只相信票据背后的黄金。但是慢慢的,他们会忘记,他们会把我们的票据本身当做钱,那个时候金本位已经不存在了。”谢源低头,“那个时候,支撑我们的票据的,便不是债务,而是信誉。不,不该说票据了,它已经是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