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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页

书籍名:《农家科举》    作者:风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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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的母亲只是个平凡的女子,为了能抚养臣长大,她改嫁给了当时一位姓罗的同知,臣小时候,就是在这位罗同知家中长大的……”杨士奇接过宫人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继续缓声讲了下去。听杨士奇说起他幼年就寄人篱下的这段经历,朱祁镇不仅叹了口气,原来,和一出生就不知道母亲是谁,在孙皇后的猜疑下长大的他一样,这位如今老小时候日子也不太好过。

        “臣年幼时,见罗家祭祖,不禁想起自己早逝的父亲,于是便有样学样,也做了个土像来祭祀杨家的祖先,臣的所作所为被罗同知瞧见,他不禁没有责罚我,反而觉得我还算有志气,于是便让我恢复了我的本姓杨……不过,他很快就因为得罪权贵,一家人被罚戍边陕西,我和我的母亲只能再次回到德安谋生,从那时起,臣就开始自谋生路,养活自己,侍奉母亲……”

        朱祁镇听着杨士奇漫长一生中种种起伏,就像在听一个传奇的故事,不觉听的越来越入神。说到最后,杨士奇道:“老臣这次替陛下您出会试的题目,不仅就想到老臣年幼时这些经历,天下百姓就如同地里的庄稼种子,陛下您就是天,只要您赐给他们和风细雨,他们就能茁壮的生长。若是哪一年老天疏忽了,冬天没有积雪,春天没有下雨,土地就会干涸,庄稼就会枯萎,天下人就将流于冻馁,因此,这次五经中的《易》,老臣选的是‘益’篇,治国之道,总在‘益下’二字。您看这位应试举人所写:‘毋私尔财,毋剥下以奉上,毋足国以贫民,毋耽小乐而忘大忧,亲小人而损万民……有国家者时刻勿忘其危……所当凛凛也……’”

        朱祁镇虽然年纪小,但天天有学富五车的翰林院学士们给他讲学,他听杨士奇这一番话,竟然也听懂了大半。想起自己和胡瑄南下的那一番经历,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自从回宫以来,在孙氏态度的转变下,

        在王永祥的陪伴下,他已经自动屏蔽了那一段不愉快的经历,甚至救了他性命的胡瑄、胡皇后,甚至那个和他同父异母,代替他在宫中承担这一切危险的永清公主现在何处?他竟然从来没有问起过他们。

        杨士奇偷瞄这小皇帝的神色,知道他已经听了进去,趁机又道:“皇上,老臣曾经给您讲过《左传》,您可还记得那一段话:‘禹、汤罪己,其兴也悖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万世以来,天子圣明就是百姓之幸运,老臣为您选出这一代可以助您成事的臣子,希望您在他们的辅佐下,能够做一位明君呀!”

        朱祁镇听到“其亡也忽也”这句话时,脸色一变,马上站起身来对着杨士奇拜了三拜,道:“杨阁老,朕知道了。”

        转眼冰雪消融,三月的京城似乎有了更多美景可供众人欣赏,会试早已结束,不安的等待着消息的士子们,也都纷纷出外踏青,以此缓解紧张的心情。

        广东路途遥远,来应试的举人们都没有回家,纷纷结伴出游,作诗饮酒,也免不了要猜测几句排名。大家都认为乡试时候排名第一的丘洵这次肯定稳居榜首,但丘洵却神秘的摇头,告诉他们,会元到时候肯定是另有其人。

        张皓文也想跟丘洵他们一起出门游玩,可会试之后,或许是之前那晚在郊外淋雨的原因,他病倒了。这让张皓文有些郁闷,明明身体更弱的丘洵都没事啊,不过他也心存庆幸,会试那几天他的病竟然没有发作,否则,他还真不知道,他是否能如此顺利的写下那一篇篇他还算满意的文章。

        明天就是会试放榜的日子。一千多人中,按之前的规矩,应该会取中一百人。别看会试之后还有殿试,殿试的排名才会影响到最终官职的任命,其实,会试的排名也十分关键——殿试结束之后几乎是马上放榜,而一甲的文章还要一一交给首辅甚至皇上审阅,所以考官们会优先在会试拍的靠前的应试者当中挑选殿试的前几名,这已经是如今不成文的规定了。

        离放榜的日子还有两三天,张皓文终于感觉身上轻松了些。他换上稍轻薄些的衣服,带了张吉、张祥两个人,打算在京城里走走看看。说起来,他还没怎么好好逛过这个国家的“首都”呢。大部分时间他都待在会馆中……除了去听琼戏的那一次……

        “这位相公,我家主人有请。”张皓文刚转了个弯,打算进酒楼吃点东西,却被两个人拦住了。张吉刚想上前询问,却见他们掏出了一块木制的腰牌,张皓文登时想起了胡瑄那一块,他一抬手将张吉拦住了,对那两人道:“我随你们去。”

        张吉有些担忧的看着张皓文,张皓文却对他微微笑了笑:“无妨,我是去见一位故人。”

        乾清宫中,朱祁镇托着腮看向窗外,自从王永祥死后,照顾他的成了老太监金英。金英忠心耿耿,伺候过太宗、仁宗、宣宗三朝皇帝,如今即位的英宗朱祁镇已经是他的第四个主人了。先前王永祥会讨朱祁镇欢心,金英只好事事相让,如今朱祁镇再回想起这位老太监来方才发觉,他把自己照顾的也挺周到的。

        “你说,这个张皓文他会来吗?”朱祁镇等得有些百无聊赖,一边拨拉着宫扇上垂下的流苏,一边问金英道。

        金英垂首笑了笑:“皇上呐,那位张相公是个聪明人,您要召见他,他怎么能不来呢?”

        正说着,殿门处传来了一个虽然不大,但十分清澈好听的声音:“草民张皓文拜见陛下。”

        朱祁镇抬头看去,张皓文和印象中不一样了,当时他倚赖的少年已经长大,行过了冠礼,就像整天围在他身边的那些翰林学士一样,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儒雅之气。朱祁镇欣喜的跳下龙椅跑了过去,金英生怕他跌倒,紧随其后,到了跟前,两个人相对一望,脸上都露出了释

        然的笑容。

        一开始,张皓文还有些怀疑,皇帝是不是来找他兴师问罪的。但看见朱祁镇的脸色之后,他顿时放下心来——朱祁镇虽然看上去有些落寞,但却多了一分以前他身上一直缺少的从容和坚定。

        虽然过去很长时间之内朱祁镇都没有再回想过那一段经历,可是看见了张皓文,当时院子里其乐融融的生活马上涌上心来,两人一起回忆了不少之前的事,朱祁镇还感叹道:“哎呀,我很喜欢丘见深给我讲那些古人轶事呢……”说罢又趴在张皓文耳边小声道:“他比那些大学士们讲的有趣多了!”

        不过说罢,他又小心的打量起张皓文来,张皓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朱祁镇盯着自己的右手看了一会儿,却见那里只有一个淡淡的印记,曾经的戒指已经不知所踪。他有些疑惑的问道:“当时……当时为了让朕脱困,朕记得你带朕去了一个仙境,虽然你告诉朕那是一场梦,但朕真的还想再去那儿玩一次,你能带朕去吗?”

        张皓文方才答话时站起了身,此时他半蹲下,平视着朱祁镇的眼睛,轻声对他说道:“皇上,所有的法术都有时间期限,美梦也总是有醒来的时候,但您如今是人间天子,如果您想的话,可以把眼前的天下治理的风调雨顺,花和日暖,就像您在您梦中看见的一样,您愿意努力试一试吗?”

        朱祁镇睁大眼睛看着张皓文,仿佛在分辨他说的话是真是假。想了半天,他对张皓文道:“杨阁老也是这么说的。”

        说罢,他拿出一块木牌递给张皓文,神色中却多了几分黯然:“杨阁老还说,朕身边那个王永祥,以前就是广东市舶司的太监,屡次犯法,不知道怎么进了宫,如今他死了,是天意所致,让朕以后不要再亲近这些佞臣了。”

        不过,当他再次看向张皓文的时候,眼里又重新有了笑容:“以后你们做了官,也可以到宫里来,多给朕讲讲外面的事,这样,朕就不会太无聊了。”

        张皓文连忙起身深深一拜,道:“小人遵旨。”

        数日之后,天子亲策于廷,第二天便是入宫等候宣布黄榜之日。张皓文起了个大早,和丘洵、邢恕一同离开会馆往外走去。能参加殿试的已经叫做“中式举人”,不会再被淘汰了,因此国子监早早送来了让他们参加这“传胪大殿”的特制的衣袍。这虽然不是官服,但已经和官服有些接近了。况且今早过后,他们就会被授予官衔,所有的中式举人不论老少,看上去都是一派意气风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