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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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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废后

书籍名:《贵妃当道》    作者:一只小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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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兰摇摇头,夹了几片清炒鲜藕放入碗中,呈与赵祯,忽然问:“六郎可记得有一年冬,在行宫的温汤池边,你曾拾过素绢锦帕?”



        赵祯脑中半丝印象也无,嘴上却笑道:“难道是你的?”



        莫兰笑意若有若无,缓缓道:“可不是么。”顿了顿,似回到记忆中,道:“那年我随驾来行宫伺候针线上的活计,因是第一次出宫,又是第一次见到温汤池,忍不住半夜寻了僻静处脱了鞋袜泡脚,不知何故,那样深的夜,你竟独自走了过来,身后也没带仪仗。我不敢让你瞧见,光着脚慌里慌张就往树林里跑,待回头时,才发现帕子掉在了池边,可哪里敢去捡,躲在树后一动不敢动,等你拾着帕子走远了,我才敢穿鞋袜。”



        说着,仿若已到了那时,她不过十四五岁,刚入宫才两三年,在文绣房当值。她晚膳只吃了半个笼饼,到了半夜,饿得醒了,偷偷打开房门一望,只见冷月如霜,天空墨兰似黑,莹亮的星子洒了满天。



        她贪看月色,裹了件夹袄,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温汤池边。月色淡白,照得那温汤盈盈散着热气,她轻轻用手一拂,竟是滚烫的。



        她素来胆大,见四下无人,只有月亮低低垂于宫墙,遂脱了鞋袜,垫着锦帕坐了,将双足放入温汤里。



        冬夜的空气凌冽而清新,四周花枝横斜,树木高耸,脚上泡得酥麻,连身子也发热了。她不禁得意起来,放松了警惕,仰着头看漫天繁星,轻摆着脚在水中拂动,听得水声溅溅。



        忽听见有皮靴踏步的声音,分明是往这边来。



        她愣了片刻,生怕被人瞧见,慌忙从池中提起双足,拎起鞋袜就往树林中去。她冷得瑟瑟发抖,想起前几日被贵妃折断了双腕的宫人,心里惊恐万分。



        她躲在树后,连呼吸也不敢太重,偷偷往池边看去,只见有穿朱红锦袍的男子立于月下,弯腰拾起她遗落的锦帕,四处张望。她虽看不清他的脸面,却识得那衣衫,正是文绣局立冬时新赶出来的,官家的龙纹便袍。



        待赵祯用过晚膳,自有大臣迫不及待的请求觐见,梳理今日视察情况,商讨对策。莫兰从驻守的宫女那里捡了几样发簪并宫装,披下青丝,挽了方髻,用木簪子压着,穿青麻色长棉袍,依着依稀的记忆,寻至当年赵祯拾帕子的温池,一如当年那般,只脱了鞋袜,将双足放入池中。她微微仰身,望着满天剔透的星子,让月光似纱似烟的笼在身上,仿佛变回了当年那个胆大无畏的小宫女。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熟悉的靴声传来,她知道他来了,侧了侧脸,方道:“你来啦。”赵祯往她身侧的软垫上坐了,有宫人上前替他脱了靴袜,龙足放入池中,引得温水泛开阵阵涟漪。



        他道:“那些老家伙又要建这个,又要修那个,闹个不停。”稍顿又问:“是不是让你等久了?”



        莫兰笑着噘嘴左右摆了摆头,道:“你政事紧要。”



        赵祯偏过头看着她,见她脸上含着顽童般的浅浅笑意,眉眼间溢出喜悦,因只用木簪子随意挽着头发,显得发髻松松垮垮,露出慵懒之色。宫灯隔得极远,月光轻薄如烟霞般照在她脸颊上,迷离又清澈,叫人恋恋不舍。



        他语气异常温柔道:“晚膳时,你问朕还记不记得拾锦帕的事,其实朕连一丝印象也没有。”



        莫兰与他对望,嫣然一笑道:“我知道,你日理万机,哪里能有心思记着这些。”赵祯“嗯”了一声,呆呆瞧了她一会,又道:“可是,朕刚刚从远处走过来时,见你坐在月光之下,忽而有似曾相识之感。”



        莫兰问:“那你想起了什么?”



        赵祯呆了呆,道:“我也不知道。”



        莫兰以为他是说笑,撇嘴看了他一眼,道:“忘了就忘了,不必说好听的话逗我开心。”



        赵祯见她娇嗔模样,绷住脸道:“朕真的想起了一点点,只是年月太久,太模糊了而已。”



        莫兰绞着衣衫上的系带,道:“我才不信。”



        赵祯道:“朕是天子,向来一言九鼎,骗你个小娘子做什么?”说着俯到她耳边去,轻轻吹着气,拖着长音道:“真……的……没……有……骗……你……”



        莫兰被他吹得全身酥麻,双手将他推开,笑道:“好啦,我信你了还不成么?”



        赵祯一把将她抱住怀中,道:“娘子,我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可有奖赏么?”



        听他如平常夫妻一般唤自己“娘子”,又自称“我”,莫兰心中顿时柔情万种,眼底暖暖溢出雾气,低声道:“你要什么奖赏?”说着,又抬起头来,吻在他的喉结上,问:“这样够么?”



        赵祯捧住她的脸,又深深吻在她唇上,笑道:“这样才够。”



        莫兰倚在他胸口上,微闭着眼,“我俩在这里,不必守着规矩,也不必瞧旁人脸色,感觉真好。”



        赵祯道:“你若喜欢,也可在这住上一段时日。就像杨贵妃与唐玄宗住在华清池那般,不羡鸳鸯不羡仙,唯两人相依相伴。”



        莫兰道:“六郎比唐玄宗要仁慈圣明。”



        赵祯听着心里舒坦,缓缓道:“有莫兰在侧,朕很有福气。”



        官家出宫视察水务,歇至行宫之事,静姝到晚膳时分方知晓。本来也未起意,只担心官家身侧无得力之人,失了照应。后听周华政偷偷禀明,御驾竟带了兰才人去,心中顿如针搅般,痛得密密麻麻,搁了筷子也汤也咽不下去。



        年下本就忙碌,皇后不仅要主持着尚宫局给各宫妃嫔准备过年的新衣、节礼、晋封等事宜,还要准备着打赏、觐见亲王、公主、朝臣外命妇。这几日忙得头昏脑涨,顾不得后宫诸人,竟不想,已是如此境地。



        若离见皇后气闷不过,忧心道:“今夜月色极好,不如让奴婢引着娘娘出去走走。”见她没有反对,忙取了月白羽纱面灰狐狸毛披风替她裹上,让凤仪跟在百步之后,自己亲提了四角凤宫灯随在身侧,小心翼翼扶着静姝往后花园中走去。



        两人沿着小石径不徐不缓的走着,静姝望着清白月光,冷笑一声道:“不过是染坊的贱婢,如今竟踩在我的头上。”



        若离将宫灯举在静姝脚下,柔声道:“娘娘不必忧心,张莫兰才受封不久,官家又对她深有内疚,一时得宠而已。像先前的尚临冬,刚刚小产时,官家对她也是极尽恩宠,那样注重规矩也肯为她违背宫制。事到如今,不也抛至脑后了。”



        静姝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罢。”顿了顿,又道:“兰才人得恩宠倒没什么,她家世摆在那里,又是从染坊出来的贱婢,总归不成大气。倒是杨德妃,家世与我不相上下,又有协理六宫之权,我瞧着宫中妃嫔,倒有大半唯她是从。如今她受了圣旨查浅桦暴死之事,使我有些担心。”



        月光如清霜般照在静姝脸上,愈加惨淡无光,突然一瞧,煞是慎人。



        若离抚了抚她的手道:“奴婢都已安排妥当,绝不可能牵扯至慈元殿,娘娘尽管放心罢。”自太后薨后,静姝仿佛瞬间长大,早已不是一心只盼君恩的丫头,她缓缓问:“兰才人随御驾出宫的事,可有人知道?”



        若离道:“如意院今日只说才人病恙,闭门谢客。想来此事秘而不宣,若不是御前大监,只怕旁人均难知晓。”



        静姝微微沉吟,往若离耳侧轻声嘱咐道:“你明日遣几人偷偷儿将此事传出去,想来不必我们动手,也自有人忍耐不住。”



        若离点点头,恭谨道:“是。”



        两人绕着后花园逛了半圈,待到月斜树梢,寒意渐深,才折回殿去。



        夜半露深,沉香殿唯暖阁中还烛台高筑,将两人身影映在窗纸上,影影绰绰,似在窃窃私语。弄月歪在炕上,用青绸刻丝绣牡丹的薄锦被盖了半身,手中拿着一本论语,眼虽瞧着字,心神却不知飘向了何处。



        梨落坐在炕边认真打着荷包上用的穗子,忽听“砰”的一响,吓得手上一抖。抬头一看,原是弄月将手中书本狠狠摔在了紫檀桌上,皱眉斥道:“也不知官家为何偏偏喜欢这些,一介后宫女子,处在深宫闺阁,读书又有何用?”



        梨落不知她怎么好好儿又忽然发起脾气来,也不敢怠慢,忙放了手中事务,将书拾起,道:“天色已不早了,娘娘若是觉得累,不如安寝罢。”



        弄月却又伸手将书接过,翻开来,叹气道:“也不知莫兰是如何看得了那么多书,无论官家说什么,她总能答上话。”



        梨落知道弄月事事喜欢学着兰才人,遂道:“要说读书写字,娘娘的字可比兰才人好看得多。”



        弄月脸上略有笑意,道:“那是自然,我可是官家亲手教的笔法。”停了停,转头望向窗外沉沉黑幕,失落道:“也不知今晚上,官家宿在了哪宫。”



        次日午后,天忽而转阴,滴滴答答的下起冷雨。北风呼啸有声,禁宫飞檐斗拱、亭台楼阁皆被淡淡雾气笼在雨幕之中,虽未下雪,但也冷得人直打颤。



        如意院中残红满地,腊梅枝上遗有几点花色,也是破败不堪,秃枝横斜,满眼萧瑟景象。



        清秋候在台阶处,见雨中有软轿行来,忙一叠声递话进去,让宫人备好衣冠、沐巾、热水温茶,待轿子行至廊下,又亲自撑了伞,将莫兰迎入厅中。



        莫兰先将男装换了,喝了姜茶,沐浴更衣后,才歇下来,歪在大红酸枝贵妃藤椅上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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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雨声溅溅、掷地有声,屋里火龙烧得滚热,焚着沉水香,袅绕的薄烟被暖气烘散开来,她光着脚缩在椅上,身上盖着莲青斗纹薄锦被,思绪愈飘愈远,连绵雨声像是滴在了心坎上,渐渐的,竟生出几丝难以言喻的惆怅,如柳枝藤蔓般,缠在心尖上,越绕越紧,使人甩脱不得。



        她缓缓睁开眼睛,令清秋将窗户支开,冷风如贯而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心神却是一凛。



        有宫人在廊下道:“兰才人,仁明殿的子非娘子来了。”



        莫兰连忙趿鞋立起道:“快让她进来。”说着就要往外去,却见子非已笑意盈盈的掀了帘子进来,躬身道:“兰才人万福。”



        莫兰握住她的手,喜道:“你怎么来了?”



        子非道:“今日大雨,仁明殿事务少,就寻了闲空来瞧瞧你。”



        两人携手坐至炕上,清秋端了果盘糕点上来,子非一瞧,笑道:“好丫头,尽挑些我喜欢的。”



        清秋颇为客气,只道:“娘子上次来给才人道喜,专挑着几样吃,就记下了。”说完,静静回避出去。



        子非道:“我刚在宫街碰见张美人,她坐着软轿往福宁殿去了。”



        莫兰低头捏起一块翠玉豆糕,递予子非,淡淡道:“官家待她向来温存。”



        子非在莫兰面前,总是肆意狂妄,她接过豆糕边吃,边道:“我总觉她变了,变得我都不敢对她笑。”



        莫兰道:“她承宠已久,身份不同,举止谈吐自然也跟着变。”



        子非笑道:“可我觉得,你怎么还同先前一样,半点也没有变。”



        细碎糕末沾在唇角上,又落了满身,子非起身拂去,道:“弄脏地毯了。”



        莫兰往低下瞧了瞧,道:“没事,自有宫人收拾。”稍顿,又问:“这么大雨,你找我可是有事?”



        子非这才肃了肃脸,道:“今早听闻,你昨日随御驾夜宿于行宫,本应替你高兴,可不知为何,我总有些担忧。前有尚美人,就是因太过圣宠,才惹来祸害。我虽是一介奴婢,但并不糊涂,后宫里头的事,心里头可都清清楚楚的。”



        莫兰露出一丝讶异,道:“你是在哪听说的?”



        子非道:“你还不知道么?如今阖宫皆知,宫人们私低下都议论纷纷。”



        莫兰紧紧攒着手,横眉微蹙,许久都不说话。



        子非低了低声音,道:“圣驾行迹向来隐秘,宫人们也不敢议论,偏偏你跟着去了,就弄得人人皆知。我瞧着,倒像是冲着你来的,圣宠太过,后妃必然嫉恨,你可要防着点。”



        子非一片好心,莫兰不敢辜负,眼底虽有忧色,亦淡笑道:“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也没什么好怕。”



        子非见莫兰无惧,欣慰不已,也笑道:“我就是来说这句话的,既说完了,也不便久留。”



        莫兰见她要走,忙叫清秋包了几碟果子,放入她怀中,道:“你好好照顾自己,若有事,只管来寻我。”



        子非笑笑,不再说话,撑了伞,往雨幕中去了。



        福宁殿中,赵祯穿着梨花白金绣龙纹寝袍坐于炕上,他喉头发痒,就宣了御医来瞧,煮了汤药,让弄月在一侧伺候。



        有内侍端了托盘过来,盘中放着汝窑莲花白釉温碗并小碟乌梅,一个宫女上前将瓷盖揭去,碗中是黑黄药汁,弄月端起药汁放入唇边试了试温热,又撅嘴轻轻吹了吹,才递至赵祯手中,柔声道:“官家请喝药。”



        赵祯正在看书,听见弄月说,才抬起头来,接过瓷碗,仰头一口喝下。



        弄月素指捏过一粒梅子,亲手伺入赵祯嘴中,收了碗,扬手示意宫人退下。弄月笑道:“官家看什么书?能否跟臣妾说说?”



        赵祯愣了愣,道:“你若无聊,就先回殿去。”



        弄月娇嗔道:“臣妾何时说要回去?只是想知道官家看的是什么书罢。”



        赵祯却道:“女儿家不读书也罢,徒增烦恼。”



        弄月见赵祯脸色晦暗不明,心里怯了怯,道:“是。”



        两人正说着,廊下忽有内侍禀报,道:“官家,旼华公主来了。”话还未完,旼华已行至殿中,咋咋呼呼道:“六哥哥,你既去行宫,怎么只带兰才人去,太偏心了。”弄月本坐在凳子里,见旼华过来,忙起身,立至一侧。旼华也不计较,正眼都没瞧弄月,先坐了,道:“我多年未去泡过温汤,实在想念得很。”



        赵祯听闻,极为震惊,道:“你怎么知道朕带着莫兰去了行宫?”



        旼华见赵祯脸色都变了,心里一沉,收敛了神色,道:“我也是听宫人说的,宫里上上下下都传遍了。”



        赵祯抬眼看了看弄月,面无颜色,道:“你也知道了?”



        弄月不知何意,忙恭谨回:“臣妾早上才听人说。”便在此时,有宫女捧上茶来,却被赵祯扬手掀了去,他沉声道:“周怀政!”



        周怀政本候在廊下,听见殿中有声响,又见里头的宫人一个个跪了下去,正不知所谓,忽听赵祯唤自己,心头不觉一凛,早已大气也不敢出,躬身进入殿内。他跪至地上,自持道:“官家有何吩咐?”



        赵祯道:“朕出宫的事,你可同别人说过?”



        周怀政骇然不已,道:“奴才不敢。”



        赵祯道:“去行宫之事,怎么阖宫皆知了?”



        周怀政道:“官家虽是微服,但随从的侍卫及大臣颇多,只怕是他们泄露了行踪也说不定。”



        赵祯道:“兰才人随驾之事,宫中只你一人知晓,大臣们从未见过她,就算知道是妃嫔,如何还能知道名号?”



        周怀政战战兢兢道:“许是侍卫说出去的……”



        赵祯气急,怒道:“你还敢狡辩,倒怀疑起朕的亲军侍卫!”



        周怀政吓得打起哆嗦,连连叩地,嘴硬道:“奴才该死,真不知是哪里出了遗落,请官家明鉴。”



        赵祯久久没有说话,旁人更不敢多言,越发呼吸可闻。



        旼华突兀开口,道:“我有一事,瞒了六哥哥很久。”



        赵祯望着她,她的耳上戴着小小绿珠耳环,摇摇坠坠,烁着暗光。她缓缓开口道:“我许久之前就曾撞见这狗奴才几次偷偷摸摸出入大娘娘寝殿,虽不知他们说些什么,但隐约也能猜到一些。”稍顿即道:“要不然,大娘娘也不会对六哥哥行迹总是了如指掌。”



        赵祯似恍然顿悟,嘴中梦呢似的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周怀政听闻,见赵祯颜色冷如寒冰,禁不住惶然惊恐,强辩道:“先太后宣奴才去慈宁殿,只是询问官家日常琐事而已,并未有其他。”



        弄月本站在一侧垂首默语,此时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臣妾昨日去慈元殿给皇后请安,因从御花院横穿过去,故而走的是侧门。好巧不巧,偏瞧见周大监从暖阁出来,臣妾以为他有旨意要传与皇后,也未起意,如今一想,只觉大有乾坤。”



        赵祯道:“你竟敢窥视圣驾……”话锋一转,又朝门外道:“来人啊,去传皇后进殿。”



        阎文应本在廊下尖耳听着,已然听了个大概,又见赵祯要宣皇后进殿,心中暗暗窃喜,忙携着两个内侍往慈元殿去。



        静姝听了圣谕,喜滋滋问阎文应官家是因何事召见,阎文应何等狡猾,只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奴才只在廊下当值,并不知圣意。”



        若离拧了温沐巾伺候静姝净脸,又重新上了妆容,梳了发髻,她见静姝眉眼含笑,不禁也满心喜悦。静姝换上绣粉色梅花对襟棉绫褙子,系了凤纹锦织百合裙,又往盆中剪下一枝并蒂秋蕙簪在鬓上,果是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静姝已有十来日未见过赵祯,不免激动,往镜中瞧了许久,只觉眉毛画得不好,想要重描,又怕赵祯久等,纠结不已。



        若离笑道:“娘娘不必再瞧了,奴婢只觉,即便是天仙也不过如此,官家见了,必然会好好宠爱您。”



        静姝抿嘴一笑,露出小女人的娇羞,道:“真的吗?”



        若离笃定的点点头,看了看屋外,下了大半天的雨,此时竟然天晴了,有浅薄的日头从厚厚的云层中钻出来,镶着灰白的光圈。她道:“你看,连老天爷也替娘娘高兴。”说完,扶着静姝缓缓走下阶梯。



        内侍们早已将暖轿停在前面,见皇后过来,忙掀开帘子,恭请凤驾。



        因下了半日的雨,宫街上凹凸处时有积水,内侍踏步齐整,踩在那水中,发出“啪啪”的声响。静姝坐在暖轿中,眉眼溢出浅浅笑意,玉手掀起轿帘,却见日已西落,斜晖照在湿漉漉的琉璃瓦上,烁烁有光。



        慈元殿离福宁殿并不算远,内侍们走得又比往日快,不过半盏茶时辰,就到了廊下。早有内侍迎上来,掀了帘子,请皇后下轿。静姝原本心情甚好,待到了外殿,见宫人们一脸惶恐跪在地上,顿如泼了满头冷水般,全身冰凉透骨。



        里头传来淳厚的声音:“是皇后来了么?”



        静姝忙转进内殿,瞥眼看见周怀政跪在地上,心中咯噔一响,极力自持道:“官家万福金安。”



        旼华亦起身,与弄月同向皇后请安。



        赵祯道:“朕有一事要问你。”



        静姝见赵祯脸色不同往日,多了几分凌厉,不禁忐忑不已,道:“官家有话请说,臣妾知无不言。”



        赵祯望了望静姝,见她面容精致,穿着比往日更为娇艳,那并蒂秋蕙开在鬓间,衬得青丝如墨,眉眼如星辰。



        他不带任何喜怒,面无表情问:“朕去行宫之事,皇后可知晓?”



        静姝道:“臣妾略有听闻。”



        赵祯“嗯”了一声,语气淡薄道:“此次出行因是微服,行迹颇为隐秘,宫中唯周怀政知道,如今却传得沸沸扬扬,阖宫皆知……”顿了顿,又问:“此事不知皇后如何看?”



        他的眼睛深沉而清冽,眉宇间隐约透着寂寥与愤怒,她有些害怕,勉强笑道:“随扈的水务大臣与侍卫颇多,人多口杂,一时有人说露嘴了也是平常。”



        天色渐暗,有内侍进殿燃灯,玉枝莲灯烧得极亮,昏黄的烛火映在赵祯脸上,唇角边竟似带着一丝笑意,他暗衬道:“朕身边竟有多嘴之人……”随即又问静姝:“你觉得那多嘴之人该如何处置?”



        静姝寒意四起,讪讪道:“臣妾只懂后宫闺阁,倒不知如何惩处大臣。”



        赵祯点点头,朝弄月道:“宫中传言都是怎么说的?”



        弄月低眉垂眼,恭谨道:“宫人说昨日官家微服,带了兰才人去了行宫泡温汤,一夜未归。”



        旼华亦道:“我听的也是如此。”



        赵祯停顿片刻,口气仍是淡淡,问:“皇后又是如何知道随扈的都是水务大臣?”静姝脑中“轰”的一响,不敢抬头,盯着赵祯搁在炕头小几上的手,他手指修长秀美,中指上戴的翡翠戒指,与自己手上戴的正是一对,只是他的镌刻着龙纹,她的是凤凰。



        她强自镇定道:“臣妾也是听旁人说的。”



        赵祯指着周怀政,脑上青筋直跳,道:“可是听他说的?!”



        静姝顿时心神俱裂,他八岁立为皇太子,十三岁登基,即位十余年,从小随在先太后身侧学习帝王之术,敏言慎行,何等睿智。其实她回答第一句话时,他心中就已经有了决断。静姝知道再也隐瞒不过,慌忙跪下,眼底透出惊慌之色,手中紧攒着暖炉上的靛蓝梅花竹叶纹锦套,静默不语。



        她生来荣宠,家中嫡长女,貌冠京城,才及笄便入宫为后,母仪天下。向来都是别人求她,她却从未求过别人,此时竟也不知如何开口讨饶,只知跪在那里。



        赵祯望着她,又像根本没有望她,与她成婚九年,也不是没有悸动、怜惜,可是她是太后的人啊,即便伴在身侧,也像隔着千山万水。他生平最恨太后安人在身侧,刚刚即位时,不敢反抗,慢慢培植了自己势力,便再不肯活在她的眼下。



        他也不是没有挽留,她失手刮伤他脖子的时候,众臣上谏废后,他拦下来了。后宫废后传言硝烟之上的时候,他刻意在众人面前与她恩爱如初,挽回她的颜面。打压太后党残余势力时,众人皆说中宫也是太后册立的皇后,当废。



        这些,他都没有理会。



        她是他的皇后,结发之妻,以及笄之年入宫,深宫岁月寂寥,皆一人承受。他虽疼惜她,却又不得不刻意与她相敬如宾,丝毫不敢有半点男女之情。太后薨后,他以为她能渐渐摆脱太后党的束缚,成为真正的大宋皇后,可如今,诧然听闻她竟时刻遣人留意自己行迹,且那人竟还曾是太后的人,顿觉心灰意冷。



        他低微道:“朕生平最恨……”眼中似有无限痛楚,“你为何竟……”终归是再也说不下去,又过了良久,他嘴角竟然勾起笑意,喉咙暗哑道:“既是如此,朕也再不能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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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姝听闻,似有利刀剐在了胸口之上,痛楚从心底渐渐散出来,她双眼泪如泉涌,却一丝声响也无,仿若有什么堵在了喉咙处,让她发不出声来。她勤勤恳恳谨守了九年,还是来不及了。



        或许,从一开始,就已经来不及了。



        她第一次见到圣驾,不过才十五岁。刚刚过完及笄礼,太后就下了懿旨命她入宫,参与择选后妃仪式。那时候,她只想着进宫见见世面,从未想过要一辈子呆在这牢笼里。



        太后领着七八个世家女在御花园的亭子里赏荷,又命仙韶院的女乐们隔着御河演奏,丝竹响乐之声顺着流水传来,甚是美妙清雅。



        不过多时,从荷花深处荡来一叶扁舟,舟上立着青衫男子,衣炔飘飘独自撑着竹竿而来。他抱着满怀的荷花走上岸,她本不爱读书,此时却不知何故,忽而浮现两句:愿君早旋返,及此荷花鲜。



        她对他,也算是一见倾心。



        旼华与静姝向来交好,此时也忍耐不住,立在一侧劝慰道:“六哥哥,皇后嫂子虽是大娘娘择选的中宫,但多年甚是勤恳,使得后宫平稳安定,即便是看在多年的夫妻情分上,六哥哥也需三思而行。”



        赵祯如梦中呢喃般道:“皇后,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静姝收敛神思,事到如今,她反而镇定下来,哽咽道:“臣妾无话可说,任凭官家处置。”



        赵祯望着她,眼神如暴风雨前夜的海面,风平浪静,沉寂不已。也不知过了多久,赵祯终于唤了阎文应进殿,语气淡然道:“传朕旨意,皇后言行有失,冲撞圣驾,不知悔改,幽禁慈元殿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得出殿门半步。”



        静姝愣愣跪在地上,听闻圣谕,忍泪叩首道:“臣妾谢官家宽恕。”



        赵祯不再看她,瞧着窗前青釉花瓷缸中几株娇艳欲滴的蔷薇花,疲倦道:“你退下吧。”静姝欲要站起,可腿上酸麻不已,哪里能站得起来,眼看着要跌下去,幸而旼华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扶住。



        直待静姝唯唯颤颤的粉色身影消失在珠帘后,赵祯才盯着周怀政道:“你跟了朕十余年,朕竟从未怀疑过你是太后的人,算你厉害。”



        周怀政深知罪责深重,将头抵在地上,道:“先太后于奴才有恩,奴永生不敢忘记。”



        赵祯怒极发笑,道:“好个忠贞的奴才……”稍顿又道:“来人啊,将这狗奴才拖出去杖刑!”



        阎文应听闻,忙遣了内侍将周华政绑了出去,心道,官家竟没说打多少,自然是打死了算。待周怀政死了,司天监掌印大监之位非我莫属。到了暴室,才打了两三杖,却见官家又遣了小太监传来口谕,竟改做杖刑二十,逐入冷宫当值。



        第二日,赵祯幽禁皇后之事惹得朝廷哗然,有大臣闯入福宁殿进谏,道:“皇后不可废,应早些平息此议,不可传入民间。”



        宰相吕夷简因上次静姝在赵祯面前无意提及他是太后幕僚,差点罢官,心中一直耿耿于怀,煽动谏官范讽进言道:“皇后位居中宫已有九年,却没有子嗣,应当废去。”



        阎文应在一侧附和道:“范大人说得有理,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祯瞥了他一眼,不怀好气道:“该说就说,不该说的就闭嘴。”



        阎文应想着只要成功废后,吕相就会助他登上司天监掌印大监之位,遂鼓着勇气,指着官家颈脖上的淡淡粉痕道:“即便是在寻常百姓家,妻子尚不能欺凌夫君,更何况官家贵为天子,竟被皇后以掌甩之,还留下血痕,古往今来,只怕也是奇事一桩。”



        赵祯默然不语,许久才道:“皇后虽有过错,但多年来一直谨守后妃之德,废后之事需从长计议。”



        两人还要再说,却见赵祯摆手道:“朕乏了,你们退下吧。”



        自从皇后幽禁,朝臣进谏废后,杨德妃愈加谨言慎行起来,一言也不敢多说,一步也不肯乱走。妃嫔们不用去慈元殿请安,就纷纷往临华殿来。惜茜心中颇为得意,以为德妃的皇后之位势在必得,见了旁人,也常拿出几分中宫侍婢的气势。



        这一日是极为难得的冬日晴朗天气,弄月携着梨落往临华殿请安,因时辰尚早,便捡了最绕的一条岔路缓缓走着。行至御河时,恰巧撞见莫兰在河边闲步,两人便一齐往德妃殿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