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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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者问,一面盖上瓶塞.
"是啊,"曼纽尔说,"在明天."
侍者站在那儿,手握酒起靠在大腿上.
"您在查理·卓别林班里吗?"他问.
送咖啡的孩子感到很窘,往别处看着.
"不,在普通班里."
"我还以为他们安排恰维斯和埃尔南德斯搭配呢,"侍者说.
"不.我是跟另外一个人."
"谁?恰维斯还是埃尔南德斯?"
"我想是埃尔南德斯."
"恰维斯怎么啦?"
"他受伤了."
"你打哪儿听到的?"
"雷塔纳."
"嗨,路易埃,"侍者向隔壁房间喊道,"恰维斯让牛挑了."
曼纽尔撕了包装纸,把方糖投进咖啡里.他搅动了一下,把咖啡喝了,又甜又热,让他的空空的肚子里感到暖暖的.他喝完了白兰地.
"再给我来一杯,"他对侍者说.
侍者揭下铺盖,斟了满满一玻璃杯,溢到茶托里的也有一杯那么多.另一个侍者来到桌子跟前.送咖啡的孩子已经走开了.
"恰维斯伤得厉害吗?"第二个侍者问曼纽尔.
"我不清楚,"曼纽尔说,"雷塔纳没说起."
"他管那么多啊,"一个高个儿的侍者说.曼纽尔以前没有看见过他.他准是刚走过来.
"在这个城里你要是搭上了雷塔纳的关系,那你就走运了,"高个儿侍者说,"你要是搭不上他的关系,那你还不如走出去自杀吧."
"你说对了,"又走进来的一个侍者说."你可是说对了."
"不错,我说对了,"高个儿侍者说."说到那个家伙啊,我知道我并没在胡扯."
"瞧他是怎么对待比里亚尔塔的,"第一个侍者说.
"事情还不止如此,"那高个儿侍者说."瞧他怎么对待马西亚尔·拉朗达的.瞧他怎么对待纳西翁那尔①的."
①马西亚尔·拉朗达(MarcialLalanda,1903):西班牙著名斗牛士.纳西翁那尔(Nacoal):西班牙著名斗牛士理卡多·安略(RicardoAnlló,1891)的绰号.
"你说对了,孩子,"矮个儿侍者表示同意.
曼纽尔看着他们站在他桌子跟前议论.他喝完第二杯白兰地.他们把他忘了.他们对他并不感兴趣.
"瞧瞧那一帮子笨蛋,"高个儿侍者接着往下说."你见到过这个纳西翁那尔第二①吗?"
①纳西翁那尔第二(NacionalⅡ):西班牙著名斗牛士胡安·安略(JuanAnó-,18981925)的绰号.胡安是理卡多之弟.
"我在上星期天不是见到他吗?"第一个侍者说.
"他是条长颈鹿,"那矮个儿侍者说.
"我怎么跟你说来着?"高个儿侍者说."那些人都是雷塔纳手下的."
"喂,再给我来一杯,"曼纽尔说.在他们谈话的时候,他已经把侍者扑到茶托里的酒倒进玻璃杯里喝完了.
那第一个侍者机械地给他倒了满满一杯酒,于是三个人就边谈边走出屋子.
在远远的屋角里的那个人还在睡觉,吸气的时候发出轻轻的鼾声,他的头仰靠在墙上.
曼纽尔喝了白兰地,自己也觉得瞌睡了.这会儿走出去到城里,天太热了.再说,又没有什么事可干.他想去看望舒里托.他想就趁等着的时候睡一会儿吧.他踢了踢他的手提箱,肯定一下它确实还在桌肚里.也许把它放在靠墙的座位底下更好些吧.他俯下身子把手提箱推到座位底下.接着他伏在桌子上睡觉了.
一觉睡醒的时候,有一个人坐在他桌子对面.那是一个大个儿,深棕色的脸,活象一个印第安人.他已经在那儿坐了一些时候了.他挥手叫侍者走开,坐着在看报纸,时不时地低头望望正把头搁在桌子上睡觉的曼纽尔.他看报认真,一边看,嘴唇一边动着念出字来.看累了,他就望望曼纽尔.他沉沉地坐在椅子里,他的科尔多瓦①帽子歪向前面.
①西班牙的一个城市.
曼纽尔坐了起来,看着他.
"你好,舒里托,"他说.
"你好,老弟,"那个大个儿说.
"我睡着了."曼纽尔用拳头的背面擦了擦前额.
"我是想你可能睡着了."
"你过得好吗?"
"好.你过得怎么样?"
"不太好."
两人都沉默了.长矛手舒里托打量了一下曼纽尔那张苍白的脸.曼纽尔往下看那长矛手的那双大手把报纸对折起来,塞进他的口袋里.
"我有件事要请你帮忙,铁手,"曼纽尔说.
"铁手"是舒里托的外号.他没有一次听到这个外号不想其他那双大手.他不好意思地把双手伸到桌子上.
"咱们喝一杯吧,"他说.
"当然,"曼纽尔说.
侍者来了又去,去了再来.他走出屋子,回过头来看看这两个坐在桌子边的人.
"怎么回事,曼诺洛?"舒里托放下他的玻璃杯.
"明天晚上你能不能为我扎两条牛?"曼纽尔一边问,一边抬头望望桌子对面的舒里托.
"不行,"舒里托说."我现在不扎牛啦."
曼纽尔垂眼望着他自己的玻璃酒杯.他已经料到了那个回答,现在果然听到了.嗯,他听到了.
"我很抱歉,曼诺洛,可是我现在不扎牛啦."舒里托望了望自己的双手.
"没关系,"曼纽尔说.
"我太老了,"舒里托说.
"我只是问问你罢了,"曼纽尔说.
"是明天夜场吧?"
"对.我想我只要有一个好的长矛手,我一定能获胜."
"给你多少?"
"三百比塞塔."
"我扎牛还拿得多一点呢."
"我知道,"曼纽尔说."我并没有任何权利请求你."
"你干吗还干这一行?"舒里托问."你干吗不把你的辫子剪掉,曼诺洛?"
"我不知道,"曼纽尔说.
"你也差不多跟我一样老了,"舒里托说.
"我不知道,"曼纽尔说,"我不得不干啊.要是我能安排好,做到力量相当那就好了,我要的只是这个.我不得不坚持干下去啊,铁手."
"不,你不一定要这样干法."
"不,我非得这样干下去不可.我也曾经试过,不干这一行."
"我知道你怎么感受.可这样是不对的.你应当脱离这一行,别再干了."
"我办不到.何况,我近来很好."
舒里托端详着他的脸.
"你住过医院."
"可是在我受伤以前我是干得挺出色的."
舒里托没说什么.他把茶托侧过来,把里面的科涅克白兰地酒倒进他的玻璃酒杯.
"报上说他们从没看到比这更好的绝技,"曼纽尔说.
舒里托望着他.
"我知道我一旦干起来,会干得很好的,"曼纽尔说.
"你太老了,"长矛手说.
"不,"曼纽尔说."你比我还大上十岁呢."
"我情况不一样."
"我还不太老,"曼纽尔说.
他们默默地坐在那儿,曼纽尔望着长矛手的脸.
"我受伤以前干得很出色,"曼纽尔开口说.
"你应该来看我斗牛的,铁手,"曼纽尔带有责备的口气说.
"我不想来看你,"舒里托说."看你斗牛叫我神经紧张."
"你近来没看我斗过牛."
"我看你斗牛看得够多了."
舒里托望着曼纽尔,避开他的眼光.
"你应该退出这一行了,曼诺洛."
"我不能,"曼纽尔说."我现在会干得挺好的,真的."
舒里托俯身向前,把手放在桌子上.
"你听着.我就给你扎牛吧,要是你明天夜里干得不好,那你就离开.懂吗?你可以做到吗?"
"当然可以."
舒里托背向后靠,放心了.
"你得退出这一行,"他说."别胡闹了.你得剪掉这根辫子."
"我并不是非退出不可啊,"曼纽尔说."你看我吧.我体质还强着呢."
舒里托站了起来.他感到争论得累了.
"你非得退出不可,"他说."我要亲自给你剪掉辫子."
"不,你剪不了,"曼纽尔说."你不会有这个机会."
舒里托叫侍者.
"走吧,"舒里托说."上旅馆去."
曼纽尔从座位底下拿出手提箱.他很高兴,他知道舒里托会给他扎牛.他是还活着的最好的长矛手.现在一切都好办了.
"上旅馆去,咱们要吃点儿东西,"舒里托说.
曼纽尔站在马场上,正等待查理·卓别林班里的人下场.舒里托站在他旁边.他们站的地方很暗.那通向斗牛场的高高的门紧闭着.在上面,他听到一阵叫嚷,接着又听到一阵大笑.随后就寂静下来了.曼纽尔爱闻马场这儿马厩的气味.这种气味在黑暗中闻起来挺不错.斗牛场里响起了另外一阵吼叫,接着是一片喝彩声,好一阵的喝彩,持续不断.
"你见过这些家伙吗?"舒里托问道,在黑暗中他高大的身材隐约可见地站在曼纽尔的身边.
"没见过,"曼纽尔说.
"他们可真滑稽,"舒里托说.他在暗处独自微笑着.
通向斗牛场的高大严实的双扇门给打开了,曼纽尔看到斗牛场处在弧光灯强光的照射下,周围则是漆黑漆黑的高高升起的观众席.两个穿得象流浪汉似的男人边跑边鞠躬,跟在后面的那个穿着旅馆侍者制服的人俯身拾起扔在沙地里的帽子和手杖,把它们扔回黑暗中.
马场上的电灯亮起来了.
"我骑上马,你把大伙儿召集拢来,"舒里托说.
从他们身后传来了骡子的丁丁当当的铃声.几头骡子来到斗牛场上,是和死牛拴在一起,拖走死牛的.
斗牛助手们刚才在围栏和座位之间的通道上看了滑稽斗牛,这会儿走回来,在马场的灯光下簇拥在一起站着谈话.一个穿着银色和桔红色衣服的、俊俏的小伙子来到曼纽尔跟前,微笑着.
"我是埃尔南德斯,"他伸出手来说.
曼纽尔和他握了握手.
"今晚我们斗的是十足的大象,"小伙子高兴地说.
"它们都是有角的大家伙,"曼纽尔同意地说.
"你抽了最坏的签,"小伙子说.①
"没关系,"曼纽尔说."牛越大,给穷人们吃的肉越多."
"那一个你打哪儿找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