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奥尔洛夫夫妇

宠文网 > 玄幻小说 > 奥尔洛夫夫妇

第2章

书籍名:《奥尔洛夫夫妇》    作者:
    《奥尔洛夫夫妇》章节:第2章,宠文网网友提供全文无弹窗免费在线阅读。!


                                    时不时地他们也聊上几句有关活儿的话,然后就是半个小时或半个多小时寂静无声.锤子在敲,麻绳子穿过皮子,发出吱吱的声响.格里戈里有时打个哈欠,而且每打一个哈欠后总要拖长声音吼叫一声或啊啊地大叫一声.玛特略娜抽声叹气.有时候奥尔洛夫还哼哼几句歌儿.他嗓门很尖,尖锐响亮,但他会唱.歌词如泣如诉,快速的宣叙调,从格里沙的胸中一涌而出,像是担心不能把想说的都一口气说完似的,突然又拉长声调,变成忧伤的叹息——哀号着"哎."这悲哀的、大声的叹息声从窗口飞进院里.玛特略娜用一种温和的女低音夫唱妇随.两人的脸上显出一副沉思的,伤怀的神情,格里沙乌黑的双眼里噙满了泪水.他的妻子沉浸在音乐声中,不知咋的发起呆来,像是如醉如痴,左摇右晃,有时像是被歌儿哽住了,唱了半节儿就停了下来,重新应和着丈夫的声音唱下去.他们俩在歌声中忘却了对方的存在,都在尽力借助别人的语言诉说自己暗无天日的生活的空虚和苦闷,或许他们是想以这些歌词表白他们心灵深处生出的模糊的思想和感觉.

        有时候格里沙即兴唱出:

        哎呀,你呀,生—活……哎呀,你呀,我该死的生活……而且你,悲伤.哎呀,而且你,我该诅咒的悲伤,该诅咒的悲—悲—伤.……玛特略娜觉得这些即兴之作索然无味,在这时她总爱问他:"你干吗像狗在死人面前嚎叫?"

        他不知咋的对她气就不打一处来:

        "蠢猪.你晓得个啥?你这沼泽地里的妖精."

        "号吧,号吧,汪汪地叫呀……"

        "闭上你的臭嘴.我是谁——你的徒弟?这么让你没完没了地训我,啊?"

        玛特略娜看到他脖子上青筋突暴,怒眼圆瞪——便不吱声了,沉默了很久,她有意不理睬丈夫的问话,他的怒气就像突发时一样迅速平息了.

        她扭转过头,不去理会他那寻找和解、期待她露出笑容的目光,但她浑身又充满了胆战心惊的感觉,生怕她这一举止又会惹得他怒火中烧.但她同时也在生他的气,看到他寻求和解的企求,她又觉着愉快,——要知道这就是生活,思想,激情……他们俩——年轻体壮——彼此恩爱,都为对方感到骄傲.

        格里沙身强体壮、充满热情、长得英俊,而玛特略娜——长得白嫩、丰满,灰眼睛里闪着光彩,——"健壮的女人"——院子里的人都这么说她.他们彼此相爱,但他们过着孤寂的生活,他们没有那种让他们彼此在休闲时的感想和兴趣,他们满足于平平淡淡地过日子这一自然的要求(人是有喜有愁,有思想的呀).倘若奥尔洛夫夫妇有生活的目的——尽管是一分一分地攒,——那么,他们的生活无疑会要过得轻松得多.

        可他们却没有这个.

        他们总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他们彼此已经习惯了,对对方的一言一行,一招一势都烂熟于心.日复一日,时光几乎没有把任何哪怕让他们觉得开心的东西带进他们的生活.

        有时过节时,他们上和他们一样精神空虚的朋友家做客,有时客人们也来他们家,喝酒、唱歌,常常还——动手打起来.

        而后又是一天又一天地过着宛如锁链上个个环节一样平淡无奇的日子,工作、乏味和毫无原由的彼此生气使得这些人儿的生活愈发沉重.

        有时候格里沙说:

        "这就是生活,真是活见鬼.我为啥总记挂着她?工作完了便是烦闷,烦闷之后又是工作……"他沉默了片刻,抬头望了望天花板,带着迷惘的笑接着说,"母亲遵循天意生下了我,——这是没法子抗拒的.我学会了手艺……这些都是为了什么?难道除我之外,鞋匠就少了?哎,行,就当鞋匠吧,可往后呢?这对我来说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坐在洞里做着鞋……然后就是死.据说现在流行霍乱……那又怎么样呢?曾有个叫格里戈里·奥尔洛夫的,是个鞋匠——后来死于霍乱.

        这又有什么意思?我有什么必要要活着,还不就是做鞋,随后就是归天,啊?"

        玛特略娜不吱声,她觉着丈夫的话里有着一种可怕的东西.有时她请求丈夫别说这些鬼话,因为这些话会触犯知道怎样安排人间生活的上帝.而有时候,当她心绪不佳时,她便会怀疑地对丈夫说:"你要是能不贪杯的话——你没准会活得快活些,这些个想法也就不会钻进你脑瓜子里.别人活着——不怨天忧人,而是埋头挣钱,置办作坊,后来生活得跟老爷似的."

        "搞了半天你还是赞同你的这些没肝没肺的蠢话,鬼婆娘.你开动脑子想想吧,难道我不能喝酒,我就只有这么一点乐子?别人?你又知道几个这种走运的人?难道我成家前是现在这个样儿?我实话实说了吧,折磨我,使我生活苦闷的就是你……嗯,你这个癞哈螅"玛特略娜受了委屈,可又觉得丈夫说的对.他喝醉时样子显得快乐和温柔,——那些别人只是她想象中的人儿,——结婚前他是个乐观的人,又有趣又善良……"为什么会是这样?莫非我拖累了他?"她思虑着.

        她的心被这个痛苦的想法搞得一阵阵发紧,她开始可怜起自己和丈夫来了.她走到他面前,温柔地,情深意长地注视着他的双眼,紧紧地贴到他的胸前.

        "哎,现在要亲嘴了,你这头母牛……"格里沙忧郁地说,像是要把她从自己身边推开,但是她心里清楚,他是不会这么做的,于是她依偎着他更近、更紧.

        这时他的眼睛突然明亮起来,他将手中的活儿扔在地上,让妻子坐在自己的膝头,无数次地、久久地亲她,粗声喘着气,悄声说话,好像担心被什么人听见似的.

        "哎,莫特丽娅.咱们的生活,哎呀,真够糟的.我们像野兽一样互相厮打……可为什么呢?我的星宿就是这样,每个人都在一个星宿下出生,而且星宿——是他的命根子."

        可这种解释并不能让他满意,他把妻子搂在胸前,陷入沉思.

        他们在地下室昏暗的光线下和污秽的空气中久久地坐着.她沉默不语,只是长吁短叹,但有时在这种幸福的时分她回想起她的委屈和遭毒打,她便会含着热泪怨艾起他来.

        当他由于受到妻子的责怪而深感内疚时,他便会更加热烈地抚慰着她,她却得寸进尺,唠叨个没完.这样终于又把他给惹急了.

        "别诉苦诉个没完.没准我打你的时候,我比你还痛苦千倍呢.你懂吗?要是由着你们这群娘儿们使性子,你们会把人给噎死,别再说了.如果一个人已厌倦了生活,你还能对他说什么呢?"

        有时候他会在她滚滚热泪和如泣如诉中软弱下来,他神情沮丧,若有所思地解释说:"我生就了这副性子,有啥办法呢?我老是伤害你——这是真的.我知道,只有你才是我的心肝宝贝……嗯,可我并没能时刻记住这点.你明白吗,莫特丽娅,有时我都不愿看你,你好像让我特烦.这时我心里会生出一个可恶的念头——最好把你和我自己都撕个稀巴烂.而且你在我面前越显得对,我就越想揍你……"她似懂非懂,但他那忏悔的,温和的语调给了她宽慰.

        "但愿我们能改过自新,习以为常."她说,她没有意识到,他们早已彼此习惯了,而且还在相互消耗着.

        "要是咱们能生个娃——咱们会要好一些,"她叹了叹气说,"咱们又有解闷的又有操心的事了."

        "那你干吗不生呢?生吧……"

        "可……瞧你总对我这么大打出手——我不能生.你没轻没重地打我的肚子和腰,打得太疼了……就是不用脚踹也好呀……""嗯,"格里戈里忧郁而又不好意思地自圆其说,"难道在这节骨眼上还左思右想用什么东西打什么地方?再者,我又不是刽子手……我打你可不是为了寻开心,我是因为烦躁才……""你为什么会觉着烦呢?"玛特略娜抑郁地问.

        "就是这么个命,莫特丽娅."格里沙谈起哲理来了,"就这么个命,这么个脾气……你瞧,——我不如别人,比方说,抵不上那个霍霍尔人.但霍霍尔人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他单身一人,无妻无室,什么人都没有……要是没了你,我会活不下去的……可他却无所谓.他吸着烟斗,乐滋滋的——这魔鬼,就连吸口烟他也就满足了.可我这样就不行……我天生就静不下心.我的性格是这样……像弹簧:在上面一压——就抖动……好比说,我上街,看见这,瞧见那,玩艺儿多的是,可我却空空如也.这让我恼火.霍霍尔人——啥也不要,他这个满脸胡子的家伙,一无所求,而这也使我恼火,可我……甚至都搞不清自己需要什么……什么都要.嗯——是碍…我坐在洞里干活,却什么都没有.又还和你在一起……你是我的婆娘,可——你有什么感兴趣的呢?女人就是女人,跟所有的女人没啥两样……我对你可知根知底.你明儿个怎样打喷嚏——这我都一清二楚,因为你在我面前没准已打过一千次喷嚏了,因此我又能有什么样的生活,有什么样的兴趣呢?索然无味.嗯,我为啥要下酒馆,因为那里让人快乐."

        "那你为啥要娶老婆?"玛特略娜问道.

        "为啥?"格里沙冷冷一笑,"鬼才知道我为啥……掏心窝子说,是不该有妻室……我最好是去当流浪汉……在那儿虽说会要忍饥挨饿,但逍遥自由——想上那儿就上那儿.周游世界.……""你去呀,也还我自由."玛特略娜说,说着说着便要大哭起来.

        "这是上哪儿去了?"格里沙威严地问.

        "这是我的事."

        "哪——儿去?"他眼睛里凶光毕露.

        "别嚷嚷,——我可不怕……"

        "是不是相中了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