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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四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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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书籍名:《人间四月天》    作者:王蕙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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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多他那被不自知地压抑着的灵性爆发了出来,他以惊人的理解力和记忆力咀嚼、吞咽、消化、吸收着英国文学,尤其是诗歌。从乔臾到叶芝、爱略特,佳句名篇,背诵如流;那优美的流动的音韵旋律渗透入血肉,回荡在心头。同时,他注意搜集和认真研读中国发表、出版的白话新诗,他惊异地发觉情愫、意象和意境在丢弃了平平仄仄、五言七言的格式后的那种恣肆自如的表现力。一股股强劲的感情潮水在孕育,在涌动,期待着一个时刻,迸发出唇齿。

            他热爱生活。除了学习,他还忙于散步、划船、骑自行车、抽烟、闲谈、吃"五点钟茶"牛油烤饼、看闲书。

            他最感兴越的是骑自行车和划船。

            在剑桥,几乎人人拥有一辆自行车;车把前边横挂一只锃亮的镀镍篮子,里面放着书和讲义夹,轻逸方便,推起来就走,说停就停,大道小径都可窜?树旁一靠,也不用上锁。——志摩是在杭州念书时学会蹬车的,技艺颇精。到剑桥后置了一辆轻便车,踏着旋转的轮子在校园里闯来闯去,云在头上飘,风在身后吹,逍遥自在,宛若唐宋士人匹马单舟游荡江湖。

            划船,更是他自幼在家乡时就喜爱的了,在蓝水绿波上飘流而前,令人心旷神治。他参加了剑桥大学划船队,与牛津大学划船队作过一次比赛。竞舟在伦教泰晤士河上举行,这是轰动全国的体育大事。大群观众挤在两岸高声欢呼,挥手顿足;他们身穿深蓝或浅蓝色衣服,以示偏袒那一学校:因为牛津船员一律容深蓝衣裤,而剑桥学生则着浅蓝色。志摩身穿一套浅蓝色运动服,戴着一副近视眼镜,在人声和河水的浪潮里,和碧眼黄发的同学们齐心合力拼命划动桨辑;林宗孟、林徽音父女在岸边挥舞花束为他高呼鼓劲。比赛虽然输了,但是徽音把扎着一根紫红领带的花束奉献给他,对他的奋进精神表示敬意,这使志摩比上台领奖还要快活十倍。

            志摩以极大的热情和兴趣参加各种学术活动。应英国著名文学批评家、《科学与诗》的作者瑞恰慈《I.A.Richards)之邀,他参加了新学会(The  Heretics'Club),——一个积极传播各种新思想的学术团体,每周举办演讲会或辩论会,发表一些与社会传统思想相抵触有冲突的"异端邪说"。瑞恰慈、欧格敦(C.K.Ogden)、吴雅谷(James  Wlld)三人于一九二一年合著出版《美学基础》(《TheFoundations  ofAesthetics》)一书时,特请志摩在卷首用中文题字,以光篇幅;志摩用林宗孟送给他的"戴月轩"贡品长锋羊毫水楷笔,神态腾飞般地写下了"中庸"二字。就这两个字,他又在一次演讲会上作了精辟的阐释。他说,"中庸"是中华民族的精神支柱,它不是世俗所理解的"调和"、含糊的意思,它真正的价值在于恰到好处的那一点,也许就是西方的辩证法吧。

            海德公园也是一个对志摩有着特殊吸引力的地方。那儿东一堆、西一堆地聚满了人,人堆的中心有各种性质的宣传演说。天主教与无神论、保守党与工党、无政府主义者与保皇派、自由恋爱论者与救世军、赞成内阁某政策的与反对这政策的、激进的、保守的、科学的、荒诞的,种种完全相左的见解可以在同一场地上对同一批听众进行宣传。志摩的思想倾向于工党。他说:"到了英国,我对劳工的同情益发分明了。在报纸上看到劳工就好比看《三国演义》时看到诸葛亮、赵云,看《水浒》时看到李逵、鲁智深,总是'帮'的。

            那时有机会接近的也是工党一边的人物。贵族、资本家,这类字眼一提着就够挖苦!劳工,多响亮,多神圣的名词!"他常常从海德公园东北隅叫做"石门"的入口进去,站在工党魁首麦克唐纳脚下的木箱边听演说,一站就是几个小时。

            志摩的血液最容易被激情的鼓动之辞搞得发热。一天,他兴致勃勃地跟着赖斯基夫人,一大早就去选区为工党竞选拉票,挨家挨户地敲开二百多家的大门,受到了不少的白眼。有一个火红头发的女人,用手指着他对邻居说,"你看,怪不得人家说麦克唐纳是卖国贼!这不是他雇来了日本鬼替他张罗吆喝吗?"

        (十二)

            在这期间,志摩有很多的机会同文学名士接触。

            一天,陈西滢来找志摩,把他领到著名作家、刚刚出版了巨著《世界史纲》的威尔斯(Herbert  Gconge  Wells)家里。

            威尔斯先生前额宽阔,头发不多,相貌端庄,一双眼睛非常和蔼。他热情地跟志摩握手,称他为"我的朋友"。

            "欢迎你来。陈先生早已向我介绍过了,你是学文学的,很好,我们是同行。"说着,他打开烟盒,"如果抽烟的话,自己取吧。"

            "威尔斯先生最讲平等。"西滢朝着志摩说,"他是一个朴实无华的人。他生平最讨厌贵族和他们的绅士气。"

            "是吗?那就像美国人而不像英国人了。"志摩笑着说。

            "我出生在平民家庭,"威尔斯摸着自己的前额说,"父亲是季节性的职业棒球手,母亲当过女仆。我自己小时候是学徒,后来才读大学——但是,如果你认为只有绅士气才是英国人的特点,那就不公平了。"

            "但是,您的《世界史纲》是可以做全世界大学生的课本……"

            "你读了?"威尔斯饶有兴趣地问。

            "读了。"志摩说,"我把您设想成为一个具有无上威望的人。"

            "你又错了。"威尔斯又哈哈大笑。

            志摩站起身来,环视着室内浩如烟海的藏书,他带着不胜钦慕的神情说,"您,还有狄更生先生,使我了解到英国学者学识之博大精深……"

            "呵,请不要把我当做一个学者!"威尔斯点燃了一支香烟,仰坐在沙发上说,"我的真正兴趣还是在于写小说。"

            "您的作品非常有趣。我把您看成当代的斯威夫特。"志摩转身回到沙发上坐下。

            "志摩,你说得真对!我以前也说过,威尔斯先生是英国文学史上的第二个斯威夫特。"陈西滢兴奋地拍掌说。

            "唔?你们为什么这样说?"威尔斯抑制不住一丝喜悦和自得之色,"真奇怪,为什么你们两位中国青年都会不约而同地产生这样的感觉?"

            志摩回答说:"您的《时间机器》、《隐身人》、《星际战争》等作品,虽然超越了现实生活,但却无处不影射着人类的天性和社会的本质。"

            威尔斯沉思地点着头,接着把视线转向陈西滢。

            "您的小说,其意义远远不止是作一些科学的假设,或者说,把一些天才的科学预见故事化而已。志摩说到人类的天性和社会的本质,一点也不错。您把这两点幻化成一种变态的形象,让人类更明确地理解自身智能的潜力和本质的缺陷……"
r  />            威尔斯扔掉香烟,霍地一下站起来,一手拉一个,把志摩和西滢拥在怀里。"呵,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从你们两位身上,我看到了中华民族的惊人的感悟力!"接着,他喃喃地说,"你们是最理解我的朋友……我同意你们说的……实际上,这正是我和于勒·凡尔纳的不同之处……"

            对于友谊来说,没有什么是比理解更好的纽带了,因为它是心灵的一种最好的感应、情感的一种最好的亲合力。

            忽然,隔壁房间里传来了孩童的清脆笑声。

            威尔斯放开了手。"我们跟孩子们一起玩玩去,怎么样?"

            "好!"志摩雀跃了,"我最喜欢跟孩子们玩耍了!"

            儿童室的门打开了,几个小孩正在玩滚球,地上仍满了玩具。

            一个满头卷发的小女孩坐在地上,张大眼睛问:"爸爸,他们是你的朋友还是我们的朋友?"

            志摩抢前一步,把她抱了起来。"是你们的朋友,也是你爸爸的朋友。"

            球,又在地板上飞滚起来。孩子的、大孩子的欢快笑声混杂在一起……"

            不久,威尔斯又把志摩介绍给他的密友、研究中国文学的专家魏雷(ArthurWaley)。

            "徐先生,"学者气极重的魏雷没有任何客套,开门见山地问道:"贵国的古诗——尤其是唐代——韵律我已了解,它甚至对每一个单字都作了音韵的规定,能否告诉我,这样,有什么意义?难道不会对诗歌的表现力起一种限制和削弱的作用?"——魏雷说的是一口很流利的汉语。

            "这个……魏雷先生,"志摩沉吟道,"我只能谈一谈个人物浅见,您不能把它当作正确的答语。音韵,我想,是思想和感情的一种经过提炼的表述形式。经过几千年的发展、演变,诗歌中的韵律才逐步形成和完善……所以,不能把它看作是强加给诗歌的一种桎梏。它是从古汉语的音调中自然地产生出来的;它之所以被接受,正是因为这种格式有益于增强表现力而不是相反,"志摩不时扶扶眼镜,滔滔不绝地说道,"汉字的平声与仄声,只是大致的分类;实际上也就是音调的长短之分,正像英语诗歌中音节的轻重之分一样。在这一点上,中国诗歌更接近于希腊语和拉丁语的诗歌。

            诗句中有了长短、短长或轻重、重轻的有机的安排,旋律的起伏和节奏的抑扬就非常分明和强烈了——但是,这仅限于古体诗词的范畴而言。现在我们的白话诗,已丢弃了这种格式,因为它是用口语体的文字来表现的……"

            "多谢你给我作精彩的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