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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连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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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书籍名:《解连环》    作者:楚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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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打翻了镜子,藏在床后,只听新房中脚步杂沓,人声喧哗,每个人都在大声呼喊:“新娘子呢?新娘躲到哪儿去了?”

            忽然高家夫妇一左一右把她拉了出来:“在这里!”宜男浑身发抖,眼看光亮处缓缓走过来一个身影,她看不清对方的面貌,却知道他就是汪劲。她大叫说:“让我走!我不要结婚!”高怀远逼近她说:“开什么玩笑!你走了,我就抓宜真来!”

            恍惚中宜男又见到宜真握着她的手说:“宜男,能帮我的只有你了!”不知哪里卷起一阵白雾,弥天漫地,宾客不见了,高家夫妇不见了,宜真也不见了,她独自在旷野中奔跑,不知道方向,不知道目的,只是竭尽全力地奔跑,一团团又湿又冷的雾气缠绕着她,宜男觉得自己快透不过气来了,四顾茫茫,她的家在什么地方呢?她的亲人又在哪里?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道黑沉沉的深渊,前面已经没有路了么?宜男不知所措地顿住脚步。汪劲却在浓雾中出现,象元宵夜时那样伸出了手,和善地说:“你迷路了?我家也在绩溪,我们一起回家吧。”

            宜男倏地睁开眼睛,仿佛溺水的人浮上水面,心跳一声快过一声,沉重地敲击胸膛。格子窗棂间透入了淡蓝的月光,月亮还没有落下去,房中熟悉的摆设也在半明半暗中浮现出来。宜男松了口气,她还在徽州祖宅,刚才,刚才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八月十二,这是汪家重新择定的吉日。在婚礼前半个月,高家夫妇就携宜男回到绩溪,准备婚礼的一切事宜,但是随着婚期临近,宜男却越来越紧张。高宅中人人都期待这个日子,她却每晚噩梦,不是梦到汪家的人对她恶言冷语,就是当着满堂宾客打破了杯子,然后就在冷汗中惊醒,整夜地失眠。

            宜男没有惊动陪侍的叶嫂,披衣下床倒了杯水。她走到窗前,推开格子窗,只见中庭一片冷冷清辉,秋天快来了,风里有露水的凉意。宜男对着月光出神,想起了和汪劲的偶然相逢。

            事实上元宵夜惊鸿一瞥,她早已记不清他的模样。汪劲,就是这个人将在往后的岁月中和她紧紧联系在一起吗?直到现在,宜男仍有梦寐般不真实的感觉。这段时间她听到很多关于他的溢美之词,如果这些话是真的,那么他实在是一个很优秀的人。然而她仍是难掩忐忑,他对她来说毕竟只是一个陌生人啊!

            汪劲……宜男将头抵在窗框上。无论如何,她对即将到来的婚姻不抱任何希望,而且祈祷它来得越晚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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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时间并不为任何人凝固。八月十二这个日子,风风火火地,热烈欢快地,挟带着铺天盖地的红色来了:红对联,红双喜,红围屏,红嫁妆……连镜中映出的宜男身影也都是鲜艳的大红。

            一班舅妈姨姑对着嫁妆赞叹一番,又围着宜男说说笑笑,房中人来人往的,高夫人过来看了一回,见宜男端坐在妆台前,由大妗子开脸——用两根棉线绞去了额角属于少女的细细绒毛,显出细致光滑的肌肤,——当下嘱咐了几句后满意地走开了,自去大厅招呼亲朋好友。贺客一批批地到来,一句句贺喜,一声声打趣,将喜庆的气氛加添得越发热闹。

            两个喜娘正细心为宜男梳妆整衣,忽然隐约传来了“劈劈啪啪”的鞭炮炸响和欢快的鼓乐声,宜男一惊,其中一个喜娘熟知世故,笑嘻嘻地说:“只怕是夫家来搬行嫁了。”在迎娶当天,男方派人前往女宅搬嫁妆,称为“搬行嫁”,旁边的长辈都是爱看热闹的,一听这句话,立刻拥到前院,房中顿时宽敞了不少,但宜男并没有透气之感,全身的知觉都集中在将要来临的婚礼上,整个人就如同悬在半空无法落地,胸口空荡荡的。

            喜娘打开描金嵌螺钿的红漆梳妆盒,给宜男画了眉翠,上了胭脂,一边啧啧称赞说:“我看了这么多的新娘子,可没见过小姐这样好的皮肤。”另一个喜娘凑趣地笑道:“和汪家的三少爷正是天上一对,地上一双,郎才女貌,恩爱到老。”宜男注视着明亮的镜面,镜中少女的素面清眉,渐渐变成明艳双颊,惟有眼睛深处,始终闪动着一丝对未来的不安。

            外面忽地爆发出一阵喧哗嬉闹,隔老远也听得到。礼炮爆竹声中,鼓乐齐鸣,惊天动地,这才是花轿到门。喜娘一边不断地说着吉祥话,一边给宜男戴上头冠,披上红巾,高夫人急急进来说:“好了没有?新郎已经率人来迎接了!”喜娘扶宜男站起,答道:“好了好了,十全十美!”高夫人扑到宜男身上哭道:“我的宜男啊!我辛辛苦苦把你养那么大,你就这样离开家了……”宜男原知道婚礼中有“哭嫁”的惯例,不哭不发,但听高夫人哭得伤怀,触动心头酸痛,哽咽落泪,立刻把覆面的红巾都浸湿了一片。

            旁边的喜娘和亲眷纷纷劝说:“好了,新娘子哭花了妆就不好看了。”“以后还可以常来常往,太太就别伤心了,大喜的日子,该高兴才是。”好不容易劝得高夫人止泪,喜娘见宜男仍无声抽噎,递过巾子替她拭泪,一面低声开解。

            外面的迎亲人马想必等得心焦,唢呐喇叭吹得越发嘹亮。一群人簇拥着宜男,向门口走去。新娘一露面,顿时欢声雷动。

            汪家对这次亲事不可谓不隆重,不仅八抬大矫亲迎,伴郎傧相一色请城中名门俊秀子弟担任。汪劲身穿盛装,斜倚白马,任宾客怎样戏谑玩笑,都含笑温文以对,风度之佳,直叫满堂宾客击节不已。一见新娘出来,他立刻举步迎上。

            高怀远和夫人站在天井中,但见满目花团锦簇,张灯结彩,宜男和汪劲并排站在一处,新人如玉,刹那间心中百感交集。高怀远慎重地向汪劲说:“劲儿,我把宜男交给你了!”汪劲也肃然应道:“是!”喜娘正想牵引宜男上轿,宜男却已盈盈下拜,说:“拜别伯父、伯母。”高怀远忙上前扶起,脸上也有了惆怅伤感的神色。

            喜娘搀扶着宜男上了花轿,登时鼓乐大作,喜气洋洋,汪劲骑上白马前导,队伍迤俪,向小隐园而去。之前宜真逃婚、宜男代嫁,绩溪城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所以街道两旁看的人不知多少,竟比过年还热闹。迎亲送嫁的行列穿过古城,绵延了数条街道,队伍经过,留下红色雪片似的厚厚一层鞭炮碎纸,观看的人或赞叹或惊羡,不一而足。这样盛大的婚礼,把整个绩溪城都轰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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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亲队伍进入小隐园,花轿落地,喜娘挽宜男下轿,汪劲已在正堂迎接。红巾挡住了宜男的视线,她垂下眼睛,只看到汪劲团花丝绸长袍的一角。耳畔宾客的笑语如风,从她的身旁掠过,却进入不了她紧张得有些模糊的意识,只觉得被喜娘牵带着,在司仪高声的呼喊中拜过了天地祖先和公婆,在和汪劲对拜时,她不禁猜测他这会儿是什么心情,是正心诚意,还纯粹是机械地完成一个必不可少的仪式?

            终于,在冗长繁复的仪式后,司仪吐出了“礼成”二字。宜男感到自己左转右转了很多路,跨过了许多门槛,终于被送到洞房。撤帐人口唱撤帐歌,将五谷、红枣、铜钱雨点般地洒在新人身上,预祝两人幸福美满。喜娘扶宜男在床沿坐下,汪劲用秤杆挑开垂有明黄流苏的大红盖头,第一次看清了他的新娘。

            她低眉静目,正是他意想中大家闺秀的端凝风度。尽管施着艳丽脂粉,面庞上却有玉一样柔和清澈的光彩。她是美丽的,汪劲在刹那间感知到这一点,却见她的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才意识到她也许非常紧张。

            一个少女离开家门,进入完全陌生的家庭,这种惶然的心情也许不是他可以体会的吧?汪劲的心里闪过了这样的念头,忽然很想转移她的注意,令她不那么窘迫不安,他迟疑了一下开口问:“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宜男吃惊地想抬头看他,却因为恪守礼仪和新娘的羞涩,微动了一下又维持原状。她怎么也想不到汪劲会主动和她说话,他的声音并不清亮,低低沉沉的,却有让人安心的力量。忽然间,元宵夜的记忆又回来了,宜男蓦然有些恍惚。

            汪劲转头吩咐一声,两个仆妇立刻抬上了一个小方桌,摆着苹果瓣、蜜桔瓣、蜜枣、核桃酥等各类点心。宜男摇了摇头,轻轻说:“我不饿。”

            “哦。”汪劲也有丝困窘,该说什么呢?偏偏平时灵活的脑子一片空白,越想找词的时候,越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合宜。正尴尬的时候,新房门口传来了一声孩子清脆的叫声:“我要撒尿!”

            汪劲回头一看,正是他五岁的小侄子顺官,扭股糖似的挣脱了大奶奶蒋氏的怀抱,噔噔地跑过来,一边嚷着:“我要看新娘子!我要撒尿!”

            汪劲平常就很疼爱这个侄子,一把将他抱起来,笑道:“你要被打屁股了,再闹!”

            “是爷爷说我可以撒尿的。”顺官扯着汪劲的衣服,念着童谣说:“先拜爹,后拜娘,再拜拜进老婆房。金打锁匙开银箱,老婆房里一片光。”

            “正是呢,今天可少不了小少爷。”喜娘掇出全新的红漆马桶,取出里面的衣裳彩头,笑道:“小少爷,来吧!”

            顺官得意洋洋地浇了一回尿,理好衣裳对汪劲招招手,汪劲俯下身,顺官说:“爷爷说这让你可以早点生个胖弟弟!”他声音可不小,新房中人人都听到,宜男脸红,汪劲苦笑,却拿这个人小鬼大的侄子没办法。

            陪嫁的叶嫂笑得合不拢嘴,拿了红包和刚才取出的衣裳彩头递给顺官,笑道:“好机灵的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