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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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慕容和道：“父亲大人，既是故人相托，慕容家不要辜负才好。”
旁边小姨娘抱着只小花狗，盈盈笑道：“老七说得是，合该好吃好喝伺候着。”
慕容老爷叹口气道：“全由你安排罢，只是避着些你娘。”
于是姐弟俩住的仍是北院，却另腾出间屋子来与他们住。
慕容和亲自盯着婆子收拾妥当，从自己府上调出一个叫作冬玉的使唤丫头过来，并叮嘱慕白道：“慕白，你是大人了，凡事要顾着你弟弟，不要由着自己性子胡来。”
慕白对着他那张白玉一样的脸，也只能硬生生地答道：“多谢。”
慕容和又道：“思明，你且安心读书，不要耽误了课业。”
其实这番话，万万比不得慕容七从前的任一句毒舌，大抵能从他口中说出来，也算得上耳提面命谆谆教诲，祥和得不能再祥和了。
只是慕白听着，却是一阵无端又无际的难受，她盯着慕容和空落落的发髻，攥紧双拳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思明却一个箭步绕到慕白身后：“我姐姐受伤了。”
慕白这才觉得背上一阵剧痛，下意识地伸手一摸，疼得愈发狠了，大概是刚才偷馒头时候遭的打，竟然破了皮了。
慕容和微微皱眉，嘱咐冬玉给慕白上药。
这一切因要瞒着大夫人，统统安排得非常隐蔽，所以慕容府上的大部分人，甚至都不知晓姐弟俩出走这一回事。
有一天几个年轻姨娘聚在一处打麻将，闲聊时便谈到近日家中的这两位不速之客，言辞间或多或少地，都有些不悦。
因玩的是个永嘉那边的新花样，十五姨娘学得慢些，只能坐在旁边看。这位姨娘素来是个话多的，闲下来便叽叽喳喳个没完，无奈其余的四位玩得专心致志，一时都顾不上同她搭话。
十五姨娘受了冷落，此刻便骨都着嘴，一面百无聊赖地磕着瓜子，一面细声细气地感慨：“姑苏家的那个丫头忒野些，实在是个惹祸精。”
这个话头起得实在巧妙，十七姨娘果然紧接着扼腕：“可怜了老七！本来这会儿都是当爹的人了。”
十四姨娘捻起帕子捂着胸口说：“还好住在南院，眼不见心不烦。”
十二姨娘尖着嗓子大惊小怪：“南院那种地方，岂是那丫头住得惯的？迟早又要闹！”
那最小的姨娘却是知情的，她扭着柳腰嗤笑一声，继续气定神闲地端坐着码牌，又朝着南边努努嘴道：“且着呢，还特特安排了丫头伺候着。”
其他几个姨娘闻言，齐齐惊得花容失色：“却是哪个做的好事？！”
平地一声娇嗔，竟把小姨娘膝盖上的花狗惊得摔下来，小东西滚在地上干嚎了两声，便气急败坏地窜出门去了，伺候的几个丫头见状，手忙脚乱地搁了扇子，也急慌慌地跑出去追。
小姨娘不过遥遥瞟了一眼，伸手摸了一张牌，轻描淡写地说道：“还有谁，老七呗。”
隔天几个好奇的姨娘便约好了一同出来，提着裙裾悄悄地溜到南院去瞧，果然看见姑苏大小姐挑着小脚丫子，颇为悠闲地趴在床上，旁边一个大丫头冬玉正低着头，很卖力地拾掇屋子。
天地良心，慕白此番不是贪懒，实在是背上敷着药，不好乱跑乱动，却是堪堪地惹恼了这几位姨娘了。
几位姨娘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见了这一幕只是捂着樱桃小嘴，不声不响地就回去了，隔天便轮流去各房串门子。几番拜会之后，姑苏小姐在南院的悠闲生活被一夸张再夸张，并且很快弄得人尽皆知了。
正值沧州新建了个夫子庙，请了慕容先生去主祭，几位少爷又都不在，家里便是大夫人说了算数。
大夫人是最后得着消息的，也是传得最离谱的一个说法。她铁青着脸摔了一个茶壶，虽然什么都没说，下头的几个管事家人却都机灵得很，直接把冬玉归去扫院子了。
因此慕容老爷自沧州回来后，对家里这场小小的风波，竟是丝毫都未察觉。
而慕白和思明这边，起初也没有多大改变，顶多屋子没人收拾，乱了一些而已；可是时间一长，差别也就显出来了，主要还是在饭菜上。
话说慕白对这个向来敏感些。
冬玉伺候着的时候，每日好歹是四菜一汤，可这几日来，四菜就变作了一碗杂烩，并且看那样子，不过是拿剩菜残羹搅了搅就端过来的，汤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有几日更过分些，只扔来两个拳头大小的粗面窝窝。
思明捏着硬邦邦的窝头浅笑：“慕容家里，个个磨练得一副老面皮，滴水不漏。”
慕白气得不行：“我去找慕容和！”
思明却不咸不淡地：“寄人篱下，找他也没用，将就些吧。”
何况慕容和并不在这府上住，一时半会也寻不见的。慕白忍无可忍，便跑去找慕容老爷。
大文豪慕容老爷这日兴致甚好，正在书房里写字，旁人不好打搅，老管家便拦了慕白问。
这位管家是一直在慕容家做事的，从前也认得慕白，慕白便抱怨了几句与他听。
老管家说：“这个却好办，老奴去同厨房说一声便是。”
谁知几日下来，饭菜竟是一点改观都没有。
慕白恐怕是老管家忘记，便又跑去找他。
谁知老管家的神色甚是为难：“不知是哪一房关照过的，老奴倒是想帮你，却也不好做人了。”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说，“或有个法子，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慕白问：“什么法子？”
老管家说：“你去周嬷嬷那里挂个名寻个差事，便同丫头们一样的吃，也比这样强些。”
慕白想了想便答应了。
只是给姑苏大小姐安排差事，实在是很费脑筋的。
伺候人是断断不能的了，洗碗也忒危险些，扫院子又容易让姨娘们撞见，想来想去，也只有让她跟着去洗衣服。
于是老管家一颤一颤地，领着慕白去了西院的浣衣房。
浣衣房乃是个卧虎藏龙之地，干活的几个丫头看去柔柔弱弱，搓衣服却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哗啦哗啦地一阵翻腾，直看得慕白眼花缭乱。
虽说熟能生巧，可一连搓了好几天天，慕白却总不得要领，每每搓得含糊，别说像其他人那样手脚利落又姿态优美了，从她手底下出来的一团东西，差不多是件件都要别人扯出来重新搓过。
<br /> 数十个白眼之后，慕白索性就只管举着棒子捶衣服了。
话说姑苏慕白虽然搓衣服没什么经验，可毕竟多了些武学功底，舞棍子倒是有经验的，且比起那帮丫头片子来，力气也大一些，一根棒子在她手中挥得虎虎生风，把那些个自以为是的小丫头统统看傻了。
这天傍晚，慕容家的浣衣房一改往日的死气沉沉，忽然变得热闹起来，丫头们都不由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拎着湿答答的衣服站作一排，把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大：“你胳膊不酸啊？”
慕白舞着舞着就舞出感觉来了，伴着耳畔呼呼的风声，很自豪地答：“不酸不酸，我力气大！”
其实还是挺酸的。
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慕白舞得一身汗，手指头哆嗦得不行，几乎连筷子都抓不起来了。
思明皱着眉头说：“少用一点力又不会死。”
慕白却不恼，甚至喜笑颜开的，虽然背上的伤疤有点发痒，可端来的饭菜确实是丰盛了一些，除了原先的大杂烩，又多出了两菜一汤。
慕白耸着肩头抹掉一脸汗，遂觉得身心畅快，功德无量。
只是背上的伤似乎迟迟不好，又痒又疼，一日更甚一日，慕白自己看不见，也只好任它去。
有一天晚上实在难受得不行，趁着思明看书的当儿，慕白自己伸手去挠，那伤口本流了脓粘在里面，刚撩开点衣服，这一扯却猛地给分开了，慕白痛个措手不及，不由“啊”了一声。
思明果然是听见了，转过头来便看见慕白提着衣服后摆在咝咝地抽冷气。
思明问：“你怎么了？”
慕白很勉强地笑笑，不动声色地放开手，声音却仍是虚的：“没怎么没怎么，你看你的。”
思明搁下书走过来：“伤还没好？”
慕白往后挪了一丈：“好了，已经好了。”
思明不信：“我看看。”
慕白满脸通红：“看你个头！”
思明说：“将来烂起来，麻烦死你。”
慕白一歪头，想着自己将来背上一个大疮的惨模样，不由一个哆嗦，嘴上却仍是犟着：“要你管！”
思明说：“谁管你。”又走近一步道，“你趴着。”
慕白无法，只得慢腾腾转过身趴在床上，自己把后摆撩起了一点。
思明看了一眼道：“不早说。”因去外头讨了块帕子，蘸着盐水替她洗伤口。
思明的动作轻，慕白倒也没吃多大苦头，就是不太好意思，面上一阵阵地发烧，只能头朝下直挺挺地趴着，一动不敢动。
慕白把大脑袋埋在胳膊中，忽然想起有一日的午后，大概是在姑苏，小家伙也是这样，轻轻地替她编了条麻花辫子。
折腾了统共半个时辰，思明才说：“好了。”
慕白小心翼翼地爬起来，别别扭扭地说了一声：“谢谢啊。”
思明不过瞟了她一眼：“睡觉当心，晾一晚上，结痂也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