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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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来临的时候,工作组突然撤走,随后人们开始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我们的“进一言”
就成了革命行动。
我想方丽华的所谓“翻案”
问题也该一风吹了,我终于可以去找她了。
尽管我不知道嘉华大学那桩怪事应该作何解释,但我总觉得,我和她之间的一切不可能就这么结束。
只要能跟她说上话,向她坦露心迹,她即使一时不相信我,最终也会原谅我的。
等到她母亲的灾难平息下来,乌云就会消散,美好的岁月就会回到我们身边。
然而到处都没有她窈窕的身影,方丽华好像突然从校园中消失了。
最后还是卓娅芳告诉我,方丽华的母亲在医院天天受批斗,方丽华怕母亲出事,所以工作组刚走,她就回家去守着母亲,从此再没来学校。
这时卓娅芳已经相信我不是嘉华大学的肇事者,答应一旦见到方丽华,就将我的心愿转告她。
在焦急的等待中熬过了二十多天,一个烈日当头的中午,卓娅芳突然来找我。
一看她的脸色,我就预感到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而当她说出来时,我感到整个世界都崩溃了。
卓娅芳说方丽华今天和她姨妈来到学校,匆匆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离开了。
卓娅芳当时没见到她,后来听她寝室的同学说,上个星期有一群中学红卫兵到医院造反,把方丽华母亲挂上黑牌子揪上台批斗,她母亲心脏病突发,当场猝死了。
她的姨妈闻讯从上海赶来,料理丧事后决定把方丽华带回上海住一段时间,她们今天离开学校后就直接去火车站…… 我不知我是怎么走回寝室的,只记得洒满球场的阳光是黑蒙蒙的,好像被墨汁浸透了,并且特别冷,一直冷到我心里去了…… 我病了一场。
后来卢秋生说我把大伙儿吓坏了,因为我分不清他们谁是谁。
病愈后我感到这个世界有点陌生。
我知道方丽华永远不会原谅我了。
没有方丽华的世界我一时无法适应。
卓娅芳说舒雁你这样可不行。
要不我们回一趟嘉平吧,就当是串联,串联回来,说不定方丽华也回学校了。
唐亚辉马上要求参加。
他说嘉平的保皇派还很猖狂,他早就想去把那里的群众真正发动起来。
回到嘉平后,我们一起到嘉华大学找徐伯明,想要搞清楚那场祸事的真相。
搞清真相并不能使方丽华的母亲重返人世,但是,人总不能死得这样不明不白。
然而徐伯明已经自杀了,原因仅仅是喊错了一句口号。
更骇人听闻的是章志伟的自杀。
卓娅芳父亲退休以后,他接替了十六中校长的位置,文革一来就受到学生的冲击。
致命的一击来自已成为他妻子的白婉君。
在白婉君揭发他的“反革命言论”
那天,他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黎明也被斗得很惨。
他绝望地说现在他算是彻底明白了,他的右派帽子摘了等于没有摘,顶多是换了一顶帽子。
刘思秀却很镇定。
她说怕什么?
天大的苦难也会有个尽头,只要自己坚强,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刘思秀的话使我有了敢于面对方丽华的勇气。
我想方丽华也会和她一样的坚强。
我产生了一个日益强烈的感觉:方丽华已经从上海归来了。
最后我迫不及待地拖着唐亚辉和卓娅芳回到北京。
方丽华仍无音讯。
卓娅芳陪我去了她母亲生前所在的医院,发现她们的住宅里,已经住进了另一户长期没有分到房子的人家。
在医院打听到了她姨妈的工作单位,回来后我给方丽华写了一封信。
因为必须寄给她姨妈转交,我在信中没有写更多的话,只说我在学校等着她回来,同时再三请她回我一封信。
之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西风扫净了落叶,又吹来漫天雪花,自然界的一切跟去年那么相似,人世间却已面目全非。
学校里两派红卫兵斗得热火朝天,高音喇叭里愤怒的叫骂不绝于耳。
我在校园里四处寻觅,走的都是同她一起来过的地方:图书馆、小湖边、九号楼前的小路、实验楼里的阶梯教室……处处都使我想起与她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
每次见到一个背影有点像她的人,心里都会狂跳一阵,追上去以后,才发现是自己的幻觉。
直到两派红卫兵分出了胜负而获胜的一方又分化为新的派别,我既没有见到方丽华的踪影,也没有收到她的信。
元旦过后,校园开始沉寂下来。
大部分同学都出去串联,或者干脆回家过年去了,宿舍和食堂里的人数不到以前的五分之一。
尽管每次开饭时间仍有两派在大喇叭上极富理论性地互相批判,但只要饭一吃完,就只听到光秃秃的白杨树枝在寒风中哗哗作响。
唐亚辉几次约我到外地去“煽风点火”
,谢天浩则邀我跟他一起去“游荡”
。
他创造性地篡改了《共产党宣言》中“一个幽灵在欧洲上空游荡”
的名句,要和我“两个幽灵在中国上空游荡”
。
我谢绝了所有这类邀请,因为我每个星期都在给上海寄信,告诉方丽华我一天也不离开学校,就在这里等着她回来。
漫无止境的等待使我的心灵日益麻木。
然而又一个春天迈着缓慢的脚步到来了。
积雪在阳光下无声地退却,湖边的柳枝悄悄泛出嫩绿,天上开始出现燕子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气息,一切都使我想起去年的这个季节,那是我们最甜蜜的时光。
随着大地的解冻和复苏,我的心也萌生出希望的幼芽。
每天早晨从梦中醒来,听到窗外小鸟的啁啾,便对新的一天充满期待。
每天晚上,又怀着对明天的期待进入梦乡。
我在学校后面那片白杨林中久久徘徊,追忆着与她的每一次相聚,那些日子就像一个甜蜜的梦,令人无限怀恋,却又无处寻觅…… 春天来了,又离去了。
同学们一拨拨地回来,又一拨拨地走了。
外地闹得天翻地覆,北京的大学却是一片风暴中心的平静。
狂热已经冷却,校园里更加寂寥和冷清。
人们开始感到无所事事,有的把兴趣转向装半导体,有的则在宿舍里系统地提高象棋水平。
毕业班的甚至牢骚满腹,埋怨文化大革命耽搁了毕业分配,整天扳着指头计算自己蒙受了多少经济损失,同时互相打听启动毕业分配的“中央文件”
何时下来。
只有我日复一日在白杨树林踯躅徘徊,注视天边的晚霞,聆听吹过林间的风。
我从那风里听到了她的声音…… 大概是由于我在信中越来越不安地询问方丽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初秋的时候,终于收到一封来自上海的信。
信是她姨妈写的,用冷冰冰的口气告诉我,方丽华永远不想见到我,叫我自重一些,不要再打扰她。
看这封信的时候没有锐痛的感觉,因为一切早已在我意料之中。
黄昏的时候,我又去了白杨树林。
夕阳在天际挥洒着最后的光辉,血一样的凄美,血一样的惨烈。
密林深处传来絮絮的语声,无意识地回头一望,是一对情侣面对面站在那里,各自背靠着一棵树。
那女生也有两条长长的发辫,她玩弄着辫捎小声说了句什么,然后我看见那男生稚气未脱的面孔突然容光焕发,连周围的空气都被他照亮了。
就在这一刻,我蓦然意识到我的苦苦等待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方丽华已经永远离我而去,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像被烫了似的收回目光,感觉到胸中的一颗心已是血迹斑斑…… 那天晚上,我来到实验楼那个阶梯教室,在黑暗中坐到深夜。
坐的是方丽华以前经常坐的座位,最后面也是最高的一排,靠近窗户的地方。
窗外是宁静的夜。
梧桐在秋风中瑟缩,仿佛惧怕行将到来的枯萎。
梧桐枯萎了,明年春天还会长出新叶,我的枯萎却不可能改变了。
逝去的春天再也不会回来,剩下的只有回忆。
我一天一天地回忆与她共度的日子,几乎不敢相信真的有过那样的岁月。
我觉得这段岁月足有一个世纪的长度,仔细一想才发现,我们从“相识”
到分手,竟然只有半年的时间。
这样短的时间,怎能容纳这样多的甜蜜?
一切就像一个童话,绚丽,而又虚幻。
但这一切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天上的星星可以作证,梧桐和白杨可以作证,在星空和白杨下面,我们曾经互相真挚地爱过,尽管我们从没有说出那个“爱”
字,但是我们毕竟曾把命运连在一起。
也许我不配,但我确曾拥有过她给于我的幸福,这种幸福不是任何人都能遇到的。
然而这幸福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没有她的一张照片,没有她的一封信,甚至没有她写给我的一张纸条。
我唯一的财富只是回忆。
回忆使人肠断。
回忆使人心醉。
只有回忆才能使我回到她身边,使我痛苦的灵魂得到慰藉…… 第二天我到商场买了一个笔记本。
柜台里所有的笔记本都是红海洋的颜色,每一本扉页上都印着一段“最高指示”
。
我挑了一本硬皮封面的,它的扉页最简练,只有“要斗私批修”
五个字。
然后我回到那个阶梯教室。
打开笔记本以后,方丽华的音容笑貌重现眼前。
没有人看见我在哭泣…… 好书尽在cmfu 正文 第三部(1) (起8G点8G中8G文8G网更新时间:2007-1-25 20:04:00 本章字数:2569) “叮叮叮……”
铃声急骤地响起,将一个中年男人从酣睡中惊醒。
这个男人几小时前还在火车上,由于没有买到卧铺票,他坐了两天硬板凳,困得要命,一上床就睡得跟死猪一般。
他艰难地睁开酸痛的眼睛,朝闹钟瞥了一眼,闹钟静静地指着11点。
这就是说,吵醒他的不是闹钟而是桌上那部电话机。
于是他觉得倒霉透了。
这个倒霉的、懊丧的、疲惫不堪的男人就是我。
电话还在不停地响。
我摸到桌边抓起话筒,睡意朦胧地喂了一声。